煦春殿,莲儿轻声啜泣。
“哭什么!这是让你出宫嫁人,免了你的岁月蹉跎,有什么好伤心的?”妫语身子略略好些,坐在书案前轻语。
“皇上……皇上不要奴婢了……”莲儿终于哽咽出声,继而大哭,扑倒在妫语身边。
妫语看着她,心裏到底也有些不舍。七年的陪伴了,但,“你十九了。寻常人家的姑娘也该出阁了。不要以为入了宫,便是没人疼的。你与你义兄青梅竹马,几年了,你难道不想他?”
莲儿哽着声,“可是……可是奴婢舍不得皇上……”
妫语叹了声,“舍不得也得舍。这宫里岂是长命人呆的地方!莫忘了葭儿的下场。”
莲儿一呆,妫语眼神阴冷起来。那是她第一次经历宫中的血腥。当时她还是储皇的身份。九岁,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宫女领着到了安元殿。萧氏正与先皇热络地聊着,见到她,先皇总是很欢喜。也不知道为什么,先皇对于她总是表现得极为热情,甚至有时候还会抱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出神。那种带着些痴迷的神气让她留了心。
于是一日里,她向一直在身边侍侯的宫女打听了一件事。想来那时候还真是天真!谁知还没问什么,便有个老太监将那宫女带了下去,说是主子传。从此她便再也没见过她了。直到半个月后,她终于查出了葭儿的下落。原来叫去的那夜她便被鸩杀。因为这个教训,她所处的未央宫里从此不再有语声。整个储君宫里是死气沉沉的一派寂静,总让来教习的师傅浑身不自在。
不过也没过多久,她在煦春殿里一幅画像上知道了先皇看她的原因。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长得像极了一个人——天德辛酉年的状元乔运帆。
意识到自己这个本钱,她开始打算除掉闻家安插在宫里的眼线。首要的便是那个太监高昌平。因着明宗的迷醉,她轻易地要到了一个与葭儿交情极厚的小宫女莲儿,和几个曾被葭儿护过的小太监,就是知云、长光、喜雨。着手培植心腹的同时,她也暗中开始挑高昌平的错。终于,半年后,煦春殿遗失的一件贵重物件儿在民间流传。
先皇下旨彻查,这案子便是考她的一道题。她当然查得通透,但在明宗与闻家面前,她是不能太能干的。于是她悄悄拘禁了高昌平,一番铁证之下,高昌平自是求饶讨命。
于是宫中闻家的耳目便只剩下了高昌平一个,其他人全作了替罪羊送去杖毙。高昌平也转而投向她。直至坤元十三年十月,巫曳的毒杀也是让高昌平传的话。巫曳一死,闻家也不会再留高昌平了。一切尽在算计中,什么人也没侥幸。从那时起,她便用沾满了血腥的手开始掌控这个禁宫。
她不知道,若莲儿此时不走,那自己将来会不会在某些利益冲突下牺牲了她。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莲儿。”妫语盯住她的泪眼,“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好主子。该是牺牲你的时候我不会犹豫片刻。便是今日,我也是交了你任务去的。你不必再说,权当……权当为我留下这条命。”
“皇上……”莲儿低叫一声,知道再无转寰余地。
妫语叹了口气,浮上一丝笑意,“也没什么好给你当嫁妆的。那边是给你安排好了。这双镯子你先收着吧。”知云床头一个木匣子奉上,打开呈给妫语。妫语取出一双葱翠明丽,色泽温润的玉镯替莲儿戴上。
莲儿惊得张大了嘴,好半晌才道:“这……这是先皇赐的十岁贺礼呀!……是,是温甸贡玉……”
“身外之物,本不值什么。”妫语笑笑,“看,戴着不是挺好?”
莲儿泪珠扑扑滚下,“皇上……皇上待莲儿恩重如山,莲儿万死也不足为报。”
“说什么死!好好活着。我还有差遣呢。”妫语半嗔半真地责怪。
“是。”莲儿忙将眼泪擦干,知云悄悄退下。
妫语看着莲儿,郑重道:“你与你义兄今日便成亲。”她一手止住欲说话的莲儿,“是仓促了些,待事成之后,回来再给你们补。你们明日一早便去一趟平州焦化。自有人接应你们,暂时不必做什么。那儿兵乱,只扮作小贩就行。若有人前来就听其安排去送一个人。莲儿,记着,那时你与沈显便是携密旨的钦差。以此身份送行可万不能灭了朝廷的威严。路上千万不要耽搁,时间紧迫,就在这几日。”
“奴婢明白。只是……”
“不必害怕。只是送送人,那人若问起什么,据实答了也无甚要紧。”妫语从书案上抽出一封信,“若他说不走了,你便将信给他。万万记住,不可遗失,也不可将此事预先告诉沈显。”
“是。莲儿谨记。”莲儿忙要跪下接信,却被妫语一把扶住。
“莲儿,你我相依为命七年,到了那边,万事小心。回来我来喝你们的喜酒。”
“皇……皇上……”
妫语闭了闭眼,“去吧。”
莲儿还要说什么,知云进来通报说项平在外侯着了。
“传。”妫语看了看莲儿,莲儿红着眼,最后磕了三个头,“皇上保重。奴婢去了。”
“保重。”
莲儿与项平错身而过,项平低声道:“莲儿姑娘一出宫门便有马车在等。”
看着莲儿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妫语才问,“沈显处已安排妥当?”
“是。臣已将沈母接入净月庵居住。沈显处也交待明白了。明儿一早便出城。”
“平州都布置好了?”
“万无一失。”
妫语沉默良久,才抬头问,“北边呢?柳歇到了没有?”
“暂时还没动静,不过臣估计柳歇后日便可抵达瀛州永治了。”
“瀛州永治……”妫语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郡守其人如何?”
项平略想了想才回道:“永治郡守薛炳,在任三年,政绩一般,为人颇为胆小怕事,处事也较为寡断软弱,但并无过失。”
“不是闻家提上来的吧?”
“不是。闻谙还没有那么远的心思。”项平顿了顿,看着妫语神色又加了一句,“也不是孙家的人。”
妫语挑眉极快地看了眼项平,淡淡道:“可发信函给柳歇,让他相机办事,无论如何以稳住麟州为首要。”
“是。”
入瀛州由青化到永治的官道上,急驰着三匹骏马。马上人须发尽皆染尘,满是疲态,但仍不住加鞭。来人便是奉旨监军的长光和钦差柳歇,还有他的一名小侍。三人连着七日快马加鞭,共骑坏了九匹骏马。
几日里,柳歇不投驿馆,只是日夜赶路,长光没说什么,倒是小侍多有抱怨,柳歇也不理,只在累极了才在林子里露宿一宿,天明即上路。
终于永治的地界到了。
柳歇放慢马速,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容,扬着马鞭指向永治城门,对长光说,“公公,这永治城门不封,看来还未有什么动静。我们总算赶在前头啦。”
长光微微一笑,心裏也是缓了口气,“大人忧系国事,我辈岂敢言劳?”
“公公过奖了。”柳歇爽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