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萧水天(2 / 2)

上穷碧落 姒姜 2952 字 1个月前

妫语说得全然不搭介,但项平已听得明白,“臣清楚了。”

“沈复呢?”

“已安全入胡前的将营。”

“好。”正事说完,妫语沉郁地端起茶碗,“项平,我一直没机会问你,当时你为何向孙预坦言?以你的才智,自是可以不说的。”

项平心中一动,该来的还是会来。他撩袍跪下,“皇上恕罪,当时实在是别无他法。”

“怎么说?”

“净月庵里皇上急恙,摄政王已然瞧见。而当他带着大夫进宫,皇上,恕臣出言无状,若不是王爷赶到,只怕皇上今日不能再坐朝理政了。实是命悬一丝……”

妫语一个激灵,“命悬一丝?”

“臣不敢妄言欺瞒皇上,若非事急不得以,臣不敢如此。”是不敢,但若这次不行,他仍会找另一个契机。毕竟为自身计,夹在孙闻之间,难有退路。而孙氏只要朝纲不乱,那是最稳妥的依归。

妫语看着他,眼神莫测高深起来,“迟早的事,也罢了。只是有些事宜仍须隐秘。”

“臣……”

“我知道你定有分寸。不谈这个。”妫语挥了下手,“南军决战几日内可了结?”

“南军已不足为道,孙将军已成合围之势,只待胡将军处事定,段辰与沈复南北机合便开战攻城。”

妫语几不可闻地笑了下,“这倒好,青西二王等着南王突围和麟王出兵相应。南王等着他们来救。而麟王老奸巨滑,一直憋着不动。”

项平听了也不由一笑,“这便是坐等朝廷安排妥当来收拾他们了。”

妫语看着书桌上的信函,忽道:“哪有那么容易。北边的事还麻烦着呢。”她将一信函拿起,“既然已和孙预开诚公布,那便让他伤脑筋去吧。”

项平犹疑地接过信,“那臣告退了。”

“嗯。”妫语摆摆手,“和孙预好好琢磨琢磨,柳歇与长光的人品你清楚。”

“是。”

次日,告祭斋戒十五日满,‘巫策天’万民聚集,等着天盘上白霓裳的卜筮。妫语也素妆登上天盘,郑重念起‘祈愿咒’。艳阳下,白纱翩舞,如虚如幻,空灵得不识人间烟火。那一刻,女皇美得让人惊艳的脸上缥缈异常,似是随时都能淡去。

天盘下聚众数万,却是鸦雀无声,都眩惑在女皇清秀至通玄的美丽里。

绝代佳人!闻君祥在心裏暗叹。看着身侧的萧氏,虽说同是这等容貌,但萧氏之美,美在风情万种,带着一种略嫌轻佻的妩媚。而女皇之美,则重在气度高华,举手投足间的尊贵中又透着清秀正气。只能说,一个似仙,一个似妖。

“……愿天神佑我碧落子民,早日平定叛乱,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安静中似乎只有妫语低婉清晰的声音在回荡。

白霓裳担任告祭祭司,也是一身白衣,长细的乌丝在高台上飘扬,听妫语念完祷文,便开始卜筮。半晌的捣弄后,白霓裳举起筮文,扬声对众人道:“天神言道,叛者逆天,有违仁义之道,天子征讨,天下大定……是吉兆,上上吉。”说完,她双手捧着筮文向妫语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民先是一愣,继而欢呼四起,都纷纷跪下磕头。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天有眼哪!”

“仁义之师,仁者无敌!”

“皇上定是仙女下凡,我碧落人有福啦……”

闻君祥一时也被群涌的民声给震慑住,而一侧的萧氏则是冷眼瞧着天盘上展露出淡淡微笑的人儿,眼眸深处闪过阴厉。

妫语明眸扫过萧氏,莲步移至高台边,对着下方一个劲儿欢呼挥手的百姓抬了抬手,喧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我碧落子民们,这一年多来,大家受苦了。三藩借口为国守边,可暗里勾结外患,以此要胁朝廷,要钱要粮,把大家辛苦一年的收成都用来满足一己私欲,买房买妾,在那里吃喝玩乐,养兵购马,图谋不轨。现今举兵来犯,使我湘、平、桐三州及滇云、长泉、安平三府各地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人群中有十之八九正是由这些地方逃难入都,都吃过这些苦,此时听女皇提到,不禁又是辛酸又是委屈,渐渐已有一片呜咽之声。而待到女皇说到,“藩乱之祸早该彻底惩治”时都不由高喊出声,“平了长泉!杀南王!”

“收复长泉!”

妫语冷静地听着群情激愤,不露声色。孙氏一门除了孙须与孙颐,都在场,孙冒庐深思地看着女皇,又望了望不远处的萧氏。这萧氏虽也厉害,只怕仍不是女皇的对手哩!

原来是让麟王失了出兵的民心哪。孙预暗暗点头,这招果然高干!

“我知道,今日在此的人中有从湘州过来的,有从桐州过来的,更有从长泉、安平过来的。背井离乡,一定吃了不少苦……户部尚书项焦炎。”

“臣在。”项焦炎一听传诏,立即挤开人群,在女皇脚下跪倒。

“从这几日起,离散在天都的逃难的人,可去户部登记,他日战事一了,立遣官员或专员护送,或购马车,或送银两,务必将流民送还家乡。”

众人听闻都泪盈于眶,伏地哽咽难休,“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民众的呼声,妫语微笑着看住项焦炎,“项尚书可听明白了?”

这是圣旨,更是民意。项焦炎深吸了一口气。女皇原不掌朝政,但今日却是拿他作了第一个下手点。应了是朝局大动,不应那今日他是别想直着离开这儿了。他伏地大声道:“臣领旨。”

这一声,便叫开了女皇亲政的第一步,揽权不再只居幕后,而是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孙冒庐与孙预都皱了皱眉。孙业环则是喟叹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女皇居然越过百官而直达民意。真是出人意表地精明。这告祭本是为了掩饰,如今倒反成一举两得了。

但是只有妫语知道,今日她已在民间竖起自己的威信。萧氏若想往上动一步,只要隔除了自己,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名不正则言不顺。咱们之间的路还有得走。妫语轻轻一笑,这个告祭算是赶巧了。

此次告祭民众空前欢跃,本想借机去‘月半楼’的妫语在沿途百姓的叩拜,口呼万岁的盛况下给堵得找不着空。无奈只得嘱咐知云去和项平知应一声。

鸾驾过处,人皆伏地。的确,这种万民景仰,身处高位的滋味是让人十分受用。难怪那萧氏处心积虑地要这个皇位了。想至此,妫语的眼神不由泛开一丝悲哀。那萧氏为登高位,不过只对她下手,而自己在这场权利与仇恨的争斗中又何尝手软过?从七年前的除窃事件开始,死在她手中或死在她安排下的人又岂小了?她只求自保,却是步步以旁人的命来作代价。有些或是罪有应得,可有些却是无辜但不得不死。

意识中有人为她披上长袍。她回头,是去而复返的知云。“皇上,春日多风,当心感了风邪。”

她看着他,知云如此忠心待她,可保不定哪日,便死在自己手中。她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知云,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你可悔过?”

知云四平八稳地笑了笑,“皇上,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个?知云可从不曾想过。”

“那现在想想呢?”

“……皇上”知云还真是凝眉思索了会,“人总是贪心不足,到了手的求着更好的,巴不得能再多点。但人一生走一个岔口就只能选一次,怎么回头也是枉然。倒不如不回头,直往前看呢。皇上,您说是么?”

不如不回头,直往前看。妫语回味着这句话,似有所悟,再看知云时,颜上已是释然。“你打哪儿学来的嘴?尽说好听的。”

“这可是知云的心理话,也是知云的大实话。知云还有句大实话,不知皇上爱不爱听?”

“你说。”

“皇上有时也该把心事放一放,整日整夜的心思花下去,劳心劳神,于身体更是不好。”

妫语看着车窗外,“这些都是莲儿关照你的吧?”

“是。也是知云的心裏话。”

“知云。你比莲儿要见得多些,在宫里的见识不定比我还要深……”

“奴才不敢。”

“别说敢不敢的,你说。这宫里,又是我这个身份,处在这个位置能不算计?莫说成王在承建二年便有一女,德王两年后也添得一女,其心已异。就是闻氏一门对我也诸多猜忌。若不在朝中掌权,只怕哪天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奴才说话不知轻重,请皇上恕罪。”知云立马跪下磕头。

“你起来。”妫语抿了抿唇,“知云,我不是怪罪你。我只是要你知道,日后更当再机警些,莫要让我不得不舍弃你。”

已是五月天了,午后的日头已开始显出些热气,但知云仍感到脊上一阵寒意。

“是,知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