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楚正廉紧随章钺之后,“羽州军可不是小动,而是引了五千步兵、三千弓弩手、五百骑星夜援救永治。这其中必有重大变故。皇上,永治不可失啊。”
“楚大人是说五千步兵、三千弓弩手、五百骑?”项平踱步而出,“想那麟王素与匈奴作战,所精者,皆在骑兵,而羽州将军只援引五百骑救瀛州,未免有失为将之道了吧?”
“那项大人以为,羽州调军所为何事?且闻诚将军率水师出击清月海,又作何解?”
“好了。”妫语一手止住双方争吵,“几位卿家各执一词,让我听谁的好。太傅,你以军功出身,所历事多,依你之见,禁军是动,还是不动?”
闻君祥见问,一时又开始心动,闪烁的眼神让妫语秀眉一紧,“皇上,老臣以为若无事,禁军为天都重防,不可轻动。若……查出麟王确实有异举,为保江山社稷,禁军也不易困守,只需选个好的统帅,以防不测。”
这一番话说出来,岳穹、项平都闭上了眼,这个闻君祥!见识短浅,利欲熏心,真是……
“卿真乃我朝良臣。”妫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
孙预在旁深沉地看了眼妫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要出列说话,却见侍衞捧了块御赐金牌上殿。“启禀皇上,柱国公求见。”
爹?!孙预蓦地抬头,脸色已是大变。
“宣。”
众臣一时都有些不明所以。柱国公孙业环自辞去摄政王一职后,一直退养家中,不问朝政,今日求见,到底又是为什么呢?连岳穹、项平都有些琢磨不透了。
“老臣参见皇上。”孙业环在大殿上行礼。
“免礼,赐座。”
“谢皇上。”
妫语看他坐定,问道:“国公今日入朝,所为何事?”
孙业环凝眉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皇上,臣有本上奏。”
“呈上来。”
知云将奏折呈到妫语面前。
“臣以为禁军不可动。”
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岳穹、项平错愕万分,楚正廉、章钺等人也是大惊失色。“国……国公……”
“国公此话怎讲?”
“第一,麟王未必就反,羽州兵马调动,平将军引五千兵出关只有简报,匈奴兵历来不合法度,恣意出袭,多为抢掠财物,此举极有可能是两位将军获悉匈奴的异动才出的手。无详细军报,此二处兵马是为救永治一说不可轻信。护北将军水师出清月海一事则更不足为麟王异动之据。清月海一带,素有倭奴海盗流窜,且无钦差监军的上报,无凭无据,就要轻动禁军,实属轻率之举。麟王无叛心,而禁军出动,那岂不成了逼反?到时麟王就算无二心也要被逼起事了。”
“第二,禁军为护衞天都的重兵,此时平藩在即,若擅离天都,谁能保得万一?且禁军由谁来统?事出无由,又无统帅,禁军若动岂不涣散?”
“第三,就算麟王已反,禁军出援瀛州,若此时藩兵攻入,匈奴来犯,天都又将如何?皇上又将如何?朝廷又将如何?是区区一个瀛州永治重要,还是天都重要?”
语间落下,紫宸殿一片死寂。有人欢喜,有人叹息。孙预看着妫语的眼神第一次透出些怨恨来。这是将父亲往死路上逼哪!想不到,她还真是毫不手软。孙业成、孙业清在旁听得目瞪口呆,都不曾料想,这一交锋居然是自家的大哥亲手将胜利让出。
孙业环眸光一沉,掩去一成黯淡,“臣以为此事万不可行。”
“臣以为国公所言甚是。”岳穹首先回过神,不管什么理由,这句话从孙业环口中脱出,那可是掷地有声的。
“臣附义。”
“臣附义。”
一时大臣纷纷站向女皇这边,只有孙预直直地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妫语低了低头,避开孙预的视线,“国公所言甚和我意。众卿别无异意了吧?”显然,如果孙预不低头,这事还是不能就此敲定。
孙业环看向一旁抿着唇的儿子,才想说话,突觉一阵晕眩,一股气闷在胸间,脸色刹时一片惨白。孙预惊扶住父亲滑倒的身子,“父亲,父亲……”
妫语也是大为吃惊,立时吩咐道:“速将国公扶到松涛斋,御医即刻到那边候着……知云,马上将‘巫策天’斫冰叫来。速去!要耽搁了,唯你是问。”
“是。”知云立时就奔了出去。
孙预托住孙业环昏过去的身子,头也不抬地回道:“不劳皇上费心,家父……”
“摄政王是说这大内的御医还比不上王府中的大夫了?”妫语走下御阶,“扶国公到松涛斋。摄政王若不放心可在柳轩候着。”
不待孙预回话,妫语已叫侍衞抬上孙业环就走。
“皇上,国公这病是……”斫冰在诊视之后,不由大惊。这是……
“你师父能救,难道你不能?”妫语站在榻边,脸上也是一片肃然,“我要他活着。”
“皇上,这是逆天。”
逆天?她逆天的事干得还少吗?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我为天子,我的话难道还不是天意?”
斫冰咬了咬唇,“皇上,国公此疾早在一年以前就会病发,师父的药虽抑止了一段时间,可如今已到了头了,臣……”
“续元丹呢?”
斫冰心中一震,“皇上,续元丹是圣药,非天子不可服用,每朝每代只配制一粒的……”
“药是我作主,我说用,你便用!”
“……是。”斫冰闭了闭眼,先用金针采补法让孙业环稳定下来,再取出瓷瓶喂他服下一粒药丸,然后道:“容臣回‘巫策天’取药。”
“嗯,将此事封严实了,不可泄露出去,任何人都不能说。”
“臣记下了。”
“快去吧。”妫语坐在窗台下,松风阵阵,带来一股清香。深深嗅入,妫语却只觉得苦涩。终于,终于恨我了吧?……恨吧,你该恨的,早该恨了。
斫冰去而复返,将一紫晶玉瓶取出,裏面是绝无仅有的一粒,“皇上……”
“不必再说,用吧。”
“是。”斫冰倒出药丸,刹时屋里芳香四溢。斫冰让孙业环服下药丸,用针连刺其周身各大俞穴。
半个时辰后,终于完事,斫冰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际的汗,“皇上,国公已无大碍。只是,这续元丹续命时日至多不过三年。”
“这是后话了。”妫语淡笑,叫来喜雨,“‘巫策天’少卿斫冰诊治柱国公有功,赏青田玉制太极仪一件。还有……去年鲜族上贡的‘圣寿果’也一并赐与你了。”
“臣,谢皇上恩典。”斫冰喜不自禁,珍贵如玉太极仪不说,那‘圣寿果’可是百年才得一结的奇药。生在鲜族玉阗山绝顶,一株十年才开得一次花,百年才得‘圣药果’两枚。此果药效独特,稀有无比,是求也求不来的……
“去吧。”
斫冰由巫弋教习,本就医术高明,再加上续元丹奇效,一个时辰后,孙业环已然醒转。
“国公可好些?”
孙业环一见是女皇问话,连忙坐起,“劳皇上挂心,臣已无碍。”
妫语笑得温和又淡渺,有一种不真切的悲哀,“那就好……”
孙业环歉然,“皇上,老臣无能,这副朽骨一年前劳皇上赐药,本以为好了,不想却在今日大事上……”
“不必自责,国公为朝中重臣,养好身体才是朝廷社稷的福祉。”妫语顿了顿,“啊,摄政王还在柳轩等着您呢。我已捎信过去了,不过,没见着您的面,还是放心不下吧。”
孙业环看了看妫语,细细品味了下妫语的话中之意,道:“是。如此臣告退了。”
“嗯。”妫语点头,见他站着仍有些踌躇,不由道,“国公还有何事?”
“臣请皇上饶项焦炎一死。”孙业环凝着眉,就要跪下,却被妫语扶住,“我正等着国公开口呢。”妫语从书案上抽出一道旨意,“思来想去,也只有国公的身份才震得住其他人。这旨意就交给国公了。”
“臣,臣谢皇上恩典。”
妫语叹了口气,“他也是为了社稷百姓……不多说了,知云,送国公。”
“臣告退。”孙业环由着知云扶退下。
妫语合上眼,朝堂上,她是赢了孙预,可她是赢家么?她赢了什么?天下么?哈哈哈哈哈哈……妫语捂着脸大笑起来,笑声中逸出一股子深沉的伤痛,浸饱了泪意,却无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