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戍鼓惊起雁南飞(1 / 2)

上穷碧落 姒姜 3590 字 1个月前

妫语这一睡睡得极不踏实,身子似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没个消停。恍惚间只觉似有一透寒气逼面而来,让她怎么也避不开去,直到近前,赫然就是那把握在清绮手中的匕首。悚然一惊,妫语“噌”地醒了,身上俱是冷汗。

“叫梦魇着了?”孙预绞了块热帕子,一手轻轻拭去她额际的汗,一手拍着她孱弱的肩背,一下一下,荡着安心的节奏。

妫语回眸朝他愣愣地看着,蓦地靠入他的怀中,感觉孙预的温热的手臂环住她,她才闭上眼,“如果我死了,你会永远记得我么?”

孙预眉头一紧,将她的手牢牢攥在自己掌中,那种冰凉的触感,如同一股阴郁的不祥之感渗入他的心裏。“说什么傻话!你永远活着!好好地,康康泰泰地活着!”

妫语浅笑了一声,闭上眼,靠着他不说话。良久,她才仿似想起什么似的,“那个清绮……”

孙预眼锋一冷,“绫迟!”

妫语怔了怔,想起那双清媚的眼中那种冷静的疯狂,她默了半晌,终于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便不再出声。

“启禀皇上,众朝臣在车外跪请金安。”喜雨的声音由车窗外传来,让裏面的二人眉宇顿时一拢。喜雨到了,那必是所有的随行大臣都到了。方才心急,倒是忘了顾忌初到的朝臣与将士。

妫语一想,立时就要起身,奈何身子仍有些疲软,孙预上前一扶,只觉触手湿软,便拦住了,“这一身冷汗不能叫风吹了!戍地不比天都,便是夏日也有寒气。”

妫语一想也是,便又坐了下来,朝着车外轻道,“叫他们不必挂心!朕无事。”

“是。”

过了会儿,妫语忽听得车外“哗啦啦”一阵响动,接着便是王象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臣等救驾来迟,致使皇上贵体轻涉险境,臣等死罪!闻知圣上凤体违和,臣等心实不安,望乞探视。”

这便是不放心!妫语与孙预互看一眼,知道这不见是不行了。“喜雨,你跟他们说,半个时辰后,到永治军营,朕有话要和他们说。”

“是。”

这一声落,只听得一声“驾”,马车便动起来,直往永治郡守府驰去。

半个时辰后,妫语已换上一身正服,翟衣戴绶,以深青色织就的襟领暗绣金云龙纹,翟纹十二等,间以四合暗花、如意云纹,与深青中单、深青蔽膝、青袜青臾相佩,腰间一挂双龙纹金绶带,佩玉双块,玉绶环。登上点将台,妫语沉祥的面容是如此冷静而从容,举手投足间俱是气度高华,如仙人一般。如此威仪,自是令整个永治的军民都有一种臣服的不自觉。

岳穹等人见着女皇神态自若,并无什么虚弱之姿,心头都略略一松。这当口,皇上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其实妫语此行并非想安排什么,只为安心,安两路人马的心。其一,自是被隐瞒了许久,却又忽然得知遇险的朝臣;其二,则是永治被平凯新压的将卒。后者是关键!平凯是后辈,虽得其父之威,然毕竟年轻资浅,特别还拿了闻诚的水师旧部。这一处上,如若安抚不够,那永治就易起变,永治一变,麟王自然也会跟着来了。如此,现下好不容易抢得的先机将悉数失去。

“将闻诚旧部押上来!”

话起音落,营中军士便已押着五花大绑的七个闻诚旧部上前。

妫语缓缓扫了眼众将,走至台缘,“将士们,我们这裏辛苦打拼,终年戍守边关,为的是什么?保家衞国!然而,却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国家、私通敌国!”

“皇上冤枉!末将等报国杀敌,未曾与匈奴有丝毫苟且,请皇上明鉴!”被押的旧部里有一名曾任军事参谋的猛地站起来大喊。“皇上,闻将军率我等把守边关近四载,心系塞防,无一日懈怠,也曾历次打败匈奴,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呀!”

这一说,永治的旧部将中倒有半数在那儿悄悄议论。妫语冷目扫了眼,唇角逸出一抹冷笑,朝知云看了眼,知云会意,立时捧出闻诚的调兵符令,到台前示之众人。众将色变,军中视符令重逾性命,俱是小心珍藏,不容遗失。

妫语将此牌接过,在手中轻轻触抚,“此符令是在泷水郡外,由一名小兵身上搜得,与此同时,还有一张泷水的防衞军图以及闻诚私通番敌的信。证据确凿,不由得朕不办他!”妫语将面容一黯,“众将知道,朕本出闻家,闻诚是朕同胞之兄,处斩他,朕比谁都心痛!然,于国,他通敌卖国,是为不忠;于永治军民,他惘顾民命,是为不义;于家,他背弃先祖之训,是为不孝;于职,他玩忽怠守,是为无能。如此一个不忠不义,不孝无能之将,朕唯有割骨肉之情,为国诛之!”所说所列,闻诚时常出入‘千金堂’也俱是永治百姓咸与知晓之事。一时也由不得众将再生疑虑。

妫语利目扫过在押的闻诚旧部,语声阴戾,“经逆贼招供,查证属实,将此七人尽皆斩首示众。”

“皇上万岁万岁岁!”

妫语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水师都督阮风听旨。”

“末将在。”

“你所部水师,驻于清月湾,一有变故,朕赐你临机专断之权。”

“末将接旨。”

“启禀皇上,麟王使令求见。”

“传。”正在妫语意料之中。麟王定是见永治之事如此出他意料地叫朝廷安下,再加上水师五万驻于清月湾,便不敢轻举妄动了,甚至连朝个面,他都要谨慎行之。也好,眼下,她也不想骤然就与麟王对上,毕竟左明舒还未见上。

“臣麟王长史左明舒参见圣上,臣迎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左明舒一身淡青色的官服,一如往昔般冷锐而沉静。

“长史请起。”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左明舒从怀中抽出一本牒章,交由知云呈上,“启禀皇上,麟州赤峰遭匈奴兵袭击,赤峰危急,麟王正于城中督战,未能前来迎驾,请皇上恕罪。”

妫语将牒章只略略瞧了眼,便仍交回知云手上,“麟王亲自上阵督战,如此忠勇,朕心甚慰。你且待几日,朕有话要带与麟王。”

“是。”

“启禀皇上,泷水郡守有简书来报,匈奴左贤王率大军突袭胭脂堡,现已失守。武泉城正遭包围。此封简书正是武泉守将曲戈零派人突围报来的。”

“那撑梨孤涂不是一直按兵不动吗?怎么突然来袭?”处在她已亲征之后,这步棋实在匪夷所思。妫语将手中的药碗一搁,眉峰已是紧蹙。

“据泷水郡守报,似乎是敌军为了找一个人,好像是个俘虏。”

“俘虏?”妫语眉一挑,隐隐想到一个人,迅速与孙预互看一眼,知他亦是怀疑,便果决道,“擢兵部员外郎章戈迅速率兵援救武泉。”

“是。”

妫语抿唇想了许久,忽然回头朝左明舒看了眼,“左长史,依你之见,匈奴左贤王来袭需如何应付?”言谈间竟丝毫不避他身属麟王的身份。

左明舒依旧是冷锐的,但因这完全不避嫌的信任,他眼中有些微的暖意,所言也带上了深隐的诚恳。“回皇上,臣以为匈奴左贤王的兵力制肘颇多,其攻势只在两三天内,只要守住了这两三天,他必然撤兵。”

岳穹轻轻点了点头,不错!撑梨孤涂因其是先汗之子却未袭汗位,一直遭到身为汗王的叔父的排挤与戒备。因此制肘在所难免。而兵家之道,最忌缚手束脚,一旦兵力有牵制,那也是可以停手的时候了。他朝左明舒看了眼,目中不无欣悦。左明舒此言看似毫无建树,然而却给众人都提了个醒。那就是,撑梨孤涂与匈奴汗王有隙,如若能很好的利用这一点,相信北防的压力会小许多。

章畔伏在断城垛下,冷静地注视着又一队搜寻的人马驰过。直到火把的红光消逝不见,马蹄声亦远去不闻,她才爬了起来,手上脚上的铁链亦随之发出一阵轻响,如同来往西域商人所骑的驼铃。天边残星如缀,只剩一轮皓月光辉夺目。

她朝四下里一张望,迅速跳下断城垛,找了块石头,将自己手腕脚腕处的铁链给砸断,便潜入城中,那里有她看好了大半天的马匹。半刻后,只闻一声马嘶,一影快骑便追风而去,只撒下满地的黄尘与铁链相击的轻脆的声音。

直到一个岔路口,那匹快骑才停了下来。是去武泉泷水呢?还是取道洮名,直入瀛州永治请兵呢?去武泉,只要一日夜便可;去永治却需五日。她得回去,必须得回去,尽早地回去!可是,如果走武泉,他的人马一定会截住她的!章畔咬了咬牙,勒住马身一个回头,“嗬!”她夹紧马腹,直往洮名奔去。

六月初八,天边乌云翻滚,雷似是直打在人的头上,炸开似地响。天极闷热,章畔身上的衣衫几被汗水湿透,发丝粘在沾满了黄尘的额上,已辨不清模样。

总算逃出来了!总算又回到碧落的国土上了!章畔连着十日来紧崩的心神微微放松,真没想到,那撑梨孤涂竟也防她会走洮名,沿途的的搜寻人马只多不少。想到撑梨孤涂,章畔眉色微微一紧,低头朝自己手腕处的早已断了的铁链看了眼,是不是,当这个铁链敲碎之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敌人的对立?

是了,她身在碧落,是碧落的大将,而他是正欲侵入碧落的匈奴左贤王,他们除去敌人,还能是什么?撇撇唇,她手中的缰绳一抖,马疾驰而去。再见,就是沙场!

“启禀皇上,营外有人自称是原武泉守将章畔,有要事求见圣上。”

“快传!”妫语正与孙预正议着泷水郡的告急文书,忽然听到此事,心中既觉诧异,又觉有些欣喜。看来撑梨孤涂真有半数是为着章畔而来。

“罪臣章畔参见皇上。”章畔满面尘土,衣衫褴褛,手脚处的断链正挂垂在腕上。这副情景落入妫语眼中,眉不由微微一皱。

“将军快快请起。”她立时上前亲扶起章畔,“将军武泉战功,声传碧落,如今历劫归来,真是碧落之幸!”她一个转身,便吩咐小秋,“快伺候章将军梳洗用膳。”

章畔心中一阵激动,有些说不出话来,武泉失守,依碧落法令,守将当斩!她本不指望会遇如何善待,可是如今……她抹了抹眼睛,“皇上,臣身囚匈奴近两年,所见虽然有限,但亦了解到一些军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