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心理活动,阮天择看在眼里,但并没有怎么往心裏去。和庞玉相反,阮天择现在的心情可真叫高兴啊!
本来他觉得,原先使手段,让玄武衞前任观察使死不见尸、活不见人,还以为玄武衞新派之人,会更加老辣精干。但没想到,今天一见,竟来了十七八岁的小娃儿,行事还那么鲁莽沉不住气!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十七八岁的小娃,不就是容易鲁莽沉不住气吗?
想到这裏,他对苏渐这人,是彻底地瞧不起了。
就在阮天择得意轻视之时,苏渐也正策马往丹丘城赶。
很自然的,亚飒和唐求,对刚才苏渐和平时判若两人的表现,提出了疑问。
不过苏渐却没正面回答他们。他策马飞奔,目视前方,专注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红光冲天的晶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头微笑着跟两人说道:“经历刚才之事,我想那阮天择,必以为我是鲁莽之辈!”
一听此言,唐求还有些茫然,但亚飒立即心领神会。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骑在马上,隔空向苏渐挑起一个大拇指。这情景,倒和刚才庞玉对阮天择表现得差不多。
“唉,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苏渐忽然慨然道,“来之前,我已查过这位阮总管的资料。”
“阮天择本来也是一位有志青年,因为自幼淬炼一身惊人武艺法技,便立志要考中武状元。”
“谁知到最后,却被豪门买通监考,本是状元之才,却被贵族子弟挤落,只得了个第三探花之名。”
“本来得个探花,在一般人眼里也就算很不错了。但谁能想到这位阮天择心气忒大,武状元没当成,一气之下竟是弃武从文,投靠了朝中权贵。”
“谁知他运气真不好,这位权贵没多久又被咱的司徒宰相给斗垮了。于是这阮探花,又立即投靠了宰相。此后这人智谋出众,逐渐出人头地,被称为‘玉面狐’,和‘神戟将’萧龙雀两人一文一武,成为宰相大人的左膀右臂。”
“哎呀!”唐求听到这裏,惊叫出声道,“这可不妙啊!阮天择武艺、智谋高超也就罢了,这听起来,他还很没节操!这样的人,不好对付哇!”
“是啊,”这时连亚飒也认同唐求的观点,忧心忡忡地道,“苏兄啊,以前那曹良、刁正、高敞、狄子默、吴山云,都被你斗垮,但还真别怪我和唐兄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刚才山坡一见,我觉得阮天择这人,比之前那些人高出何止一截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苏渐神色也变得凝重,“阮天择此人,文武双全,狡诈如狐,自然十分难对付。所以来之前,我已做了充分功课。一开始也很头疼呢,不过最后我想通了:这样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
“什么弱点?”亚飒和唐求好奇地问道。
“没原则。”苏渐道,“你们看他种种履历,便知此人虽然智力超凡,但为人毫无原则。”
“虽狡诈,但多变,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是他难对付之处,但依我苏渐看来,一个没原则的人,纵然一时投机得意,最终也是做不成真正大事的。”
“说得好!”唐求率先鼓掌道,“虽然听起来没什么道理,但难得苏渐你这份鸡蛋里挑骨头的劲头,倒是颇能鼓舞咱们的士气!”
“胖子,你别冷嘲热讽了!”作为苏渐最忠实的信徒,亚飒虽然也认为苏渐说得太玄乎,但还是再一次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这一边,“不管怎么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苏兄说他有这个缺点,那他就有。”
“好吧好吧,”唐求无语地看着他,“咱先别说这扫兴的人了,赶紧赶路进城吧,我的肚子都饿了!”
此后他们这些人,一路奔上丹丘城,在城中玄武衞驻地安顿下,也不必细说。
来到丹丘城,本来苏渐还想多走访走访民间,了解下本地风土人情,特别是想去红焰晶海边看一看那里的火晶熔炉,谁知道才第二天,那阮天择便已派人来找他去议事。
听到这消息,亚飒笑道:“苏兄,难道那阮总管,对你这般看重吗?”
“怎么会?”苏渐也笑道,“昨天已经给他留下那么一个‘好’印象,想必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动手了。”
“啊?”唐求闻言惊恐道,“难道那厮想在议事厅埋伏下刀斧手,等你一去就砍了?”
“不会的。”亚飒断然否定道,“如果真那样,就不叫‘玉面狐’了。”
“就是!”苏渐笑道,“哈,都别替我担心,好歹我也是玄武衞冉冉上升的新星嘛。我过去见招拆招即可。”
等苏渐赶到城南晶海行营议事厅时,便发现,整个议事厅气氛紧张,除了庞玉庞参将,还有几位将领在场。
“难道议的竟是战事?”苏渐心裏嘀咕道。
正想着,那阮天择已经十分热情地迎上来,嘘寒问暖道:“苏观察,昨夜休息得好吗?初来边地还习惯否?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其他同僚。”
很快,阮天择就将这议事厅里的人,替苏渐一个个介绍过去。
作为玄武衞的精英,苏渐对阮天择的人物介绍,可谓过目不忘。其他人还罢了,有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人叫步凌空,乃青龙军在红焰晶海驻军的首领,军职为折冲都尉。
苏渐看得分明,这步凌空一表人才,不仅身材高大,脸型方正,眉眼还颇为英俊,配着一身战袍戎装,显得英气勃勃。
作为玄武衞之人,苏渐通晓不少杂学。他一看步凌空的样貌,便联想到相面之术。按华夏古老的相面之术来说,步凌空这长相,一看就是方正不阿、坚毅果敢之人。
“试玉要烧三日满,识人须待十年期。”在玄武衞摸爬滚打这么久,苏渐还不至于幼稚到按第一眼印象以貌取人。不过,步凌空现在的年纪和职位,已经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很明显,看步凌空的样貌,也和阮天择一样,不过二十七八。
说起来,阮天择做到了晶海行营大总管,不仅官职比步凌空显赫,步凌空平时也要受他的辖制。但如果熟知现在华夏国的兵制,就会明白,作为折冲都尉的步凌空,以这个年纪混到这个地步,绝对不比阮天择差。
现在的华夏国,虽然分为四灵军团,包括主力军团青龙军、骑兵军团白虎军、法师军团朱雀军、侦缉衙门玄武衞,但对前两个人数最多的军团来说,层级架构仍继承了华夏朝立国之初的府兵制。
就拿青龙军来说,自军团元帅以下,又分为五百折冲府。每一折冲府设折冲都尉一名,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长史、兵曹各一人,每折冲府有兵一千二百人。折冲府之下则为团,每团设校尉一名,有兵三百人;团之下为队,每队设队正一名,有兵五十人;队之下即为火,每火设火长一人,手下管十人。
由此可见,折冲府是青龙军级别很高的军事单位,步凌空作为其首脑“折冲都尉”,实力和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在阮天择介绍总管议事厅中各人之时,苏渐着重记住了此人,并且更加热情地与他行礼寒暄。
苏渐这么做,看上去只是一次简单的初相识,看起来还有些势利,但实际上,这么做对他极为重要。
在已知本地一把手很可能是晶海风波背后的推手后,作为势单力薄的玄武衞观察使,苏渐不得不抓住一切机会,拉拢地位相对显赫的青龙驻军。
当然,看着他这样卖力地套近乎,那阮天择心裏却是一声冷笑。
他暗想道:“小子,就凭你还想拉拢步凌空?却不知这厮正直过了头,年纪不大,却为人固执。难道本总管以前没拉拢过?只是几乎所有招儿都使过,这厮却依旧油盐不进!”
“他这性子,说得好听像个闷葫芦,说得不好听,那简直就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心中咒骂,但阮天择表面却丝毫不动声色,反而满面笑容,十分热情地帮衬道:“步都尉、苏观察,你们以后都是同僚,多亲近亲近!”
说完这句话,他就面容一肃,咳嗽一声,道:“那诸位同袍,我等就开始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苏渐接下来听听,就是阮天择自己在那儿布置任务。
只听他道:“步都尉,今日我得火晶熔炉工场主事刘达刘大人来报,近两月来工场出产情况不错,已积得不少火晶。计有:上品火晶五十枚,中品火晶四百枚,下品火晶一千二百枚。既如此,本总管便须安排运送事宜。”
当他刚说到这裏,折冲都尉步凌空忽道:“大人,既然只是运送事宜,何须叫末将来?按常例送一令牌给我即可,我会安排几火人随车而行。”
“不不不,”阮天择摆摆手道,“步都尉不要着急,如真是如此,确实不劳都尉大驾。其实这一回,本总管想行‘一石二鸟’之计。”
“一石二鸟?”步凌空一愣,“末将愿闻其详。”
“是这样,那炎风原的火妖族,近来活动越来越猖獗,几乎有燎原之势。对此局面,本总管夙夜忧心。上午听闻刘主事来报火晶之事,我便心生一计,愿与诸位考较其详。大家请看——”他转过身,在议事厅中堂一侧的地图上,一边用手比画,一边说道:“运送火晶,我们常走路线,乃是从海北之原绕一大圈,费八天工夫才能送达风暴之墙。费时绕远,咱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步凌空沉声接道,“这是为确保万无一失。虽然从海东炎风原走更近,但是——”刚说到这儿,他忽然一惊,脱口叫道,“难道阮大人这回是想让辎重车队走炎风原?”
“聪明!”阮天择一击掌,赞道,“不愧是二十四岁就荣任折冲都尉的豪杰!本总管还没说,你就猜到了我的计策。”
“真是这样啊……”步凌空似乎根本没听到阮天择的赞扬,反而陷入了沉思。
看着他凝重的神色,苏渐意识到什么,便开口道:“阮大人,看步都尉的反应,是不是炎风原之路比较危险?”
“不是比较危险!”阮天择亢奋地叫道,“是非常危险!但又如何?我要的就是这样,否则如何诱敌?”
“难道……”这时候苏渐也完全明白了阮天择的意图,“原来大人您是想以火晶为饵,诱火妖族来抢,然后布以重兵,一举歼灭!”
“聪明!”阮天择再次一击掌,哈哈大笑道,“好,很好!我们红焰晶海的行营里,又多了一个聪明人。不错,本总管计策正是如此。”
“大人,”正当阮天择说得十分兴奋时,步凌空沉静的声音却又忽然响起,“大人,您的计策不错,但需要不少兵马。而末将麾下的折冲府兵,因为最近守衞任务频繁,已经陆续被总管您抽调不少,因而现在手头能用的,算足了也不过两百之数。这个数目,对上火妖,恐怕只能承担得起诱敌任务,没有余力围剿了。”
“不妨。”阮天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步兄这样的兵力,本总管已经知之甚详,根本不妨事。”
“嗯?”步凌空剑眉一扬,便要质疑,却听阮天择一摆手道:“步兄啊,你这兵力不足的情况,也是我计策的一部分啊。你想想,如果你整个折冲府兵全员出动,那火妖还敢来犯吗?根本就起不到诱敌作用。”
“你是说……”步凌空迟疑道。
“是,”阮天择笑着看着他,“做戏就要做全套。你就带这二百兵,倾巢出动,摆出一副尽了全力的样子。如果不是这样,那狡诈凶悍的火妖王,怎么会相信我们敢走炎风原?”
“至于之后杀出的奇兵,步兄不用担心,我手头有五百行营亲衞军,甚是精锐,可担此任。”
“若是如此,末将以为,此计可行。”步凌空点了点头,终于认可了阮天择的计策。
“步兄就是谨慎,”阮天择看着他,戏谑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阮天择没别的本事,出谋划策之事,还是手到擒来,否则怎么会被人叫成‘玉面狐’?哈哈,哈哈哈!”
本来阮天择以行营大总管之尊,都拿自己的外号来开玩笑了,这时候如果是个正常人,应该也跟着附和两声,打个哈哈。
没想到这折冲都尉步凌空,闻言之后却一本正经道:“阮大人,圣人曰‘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又云‘兵危战凶’,故而末将不敢怠慢。”
“哈……你啊!”阮天择一脸尴尬,看着步凌空,一副拿他没脾气的模样。
见得如此,苏渐察言观色,心裏倒是一动:“咦?如果真让我查出,是阮天择受宰相指使捣鬼,那要对付他的话,一定不简单;到时候,这位脾气耿直的步都尉,是否可以借助一臂之力?”
正在想时,忽听那阮天择转向他道:“苏观察,你看我这计策如何?”
刚才还在浮想联翩的少年,一听阮天择相问,想也不想立即答道:“大人此计,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是极大的。所以,应该是个妙计吧。”
“什么叫应该是个妙计……”阮天择无奈地道,“刚才还说你俩是一对聪明人,这会儿一看,你们俩不会说话这一点,倒也很相像啊。”
“有吗?”听了这话,苏渐和步凌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于是矜持了这么久,这会儿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苏老弟你别忙着笑,”计策被认可,阮天择这时心情也极好,对苏渐的称呼也变得很亲热,“这一次计策里,也需要你出力哦。”
“我?”苏渐有些莫名其妙,“大人,我只负责侦缉之事,这等运输、诱敌、杀敌之事,似与我无关吧?就算探听敌情,据我所知无论是行营亲衞军还是晶海折冲府兵,都有自己的细作探子吧。”
“哈,苏兄弟,还别说,你真不简单,”阮天择半真半假地笑道,“才来一两天,我和步都尉的底细,可都被你摸得一清二楚了。”
“不敢。”苏渐听了这话,忙道,“这些也只是常识而已,并非属下有意探听。”
“无妨。”阮天择大度地摆摆手,“侦缉有关官员军民人等,本就是你玄武衞天职,就算探察我与步都尉,又有何妨?”
“我是想说,这回诱敌杀妖之事,你也参与一下,策应自不必说,更要看看有无人族乱党,从中给火妖贼人通风报信。”
说到这裏,阮天择的神色变得十分凝重:“苏兄弟,恐怕你还不知,近来本总管发现,有些血义盟、尊龙教的势力,竟跟火妖族眉来眼去。侦缉乱党,正是贵衞重责,想必苏兄弟不会推辞吧?”
“当然!”苏渐忙一躬身道,“侦缉乱党,义不容辞,这一次,我和玄武衞的众兄弟,必去!”
“好好好!”阮天择鼓掌大笑,“果然英雄出少年,想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有这样豪气?”
阮天择这夸赞的话儿如潮水般涌出,就跟不要钱似的。但如果苏渐此时足够细心,就会看见,阮总管那对细长如狐的眼目中,正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凶光!
定下行动大体方针,接下来阮天择就开始布置细节内容,自不必言。当众人领命走后,议事厅中,便只剩下他和亲信庞玉,还有一些随从。
“你们都出去吧!”很显然,庞玉有话要跟阮天择说,便挥退了那些随从。
“怎么,庞将军,”阮天择看着他笑道,“难道对刚才行动,你还有什么疑问?不就是到时候我和你率领行营亲衞军杀出,接应折冲府兵。”
“大人,这自然是没有什么疑问的。”庞玉看着自己的上司,充满疑惑地道,“大人,您应该知道末将想说什么。司徒宰相大人,不是叫我们……”
很显然这是一个天大的机密,所以即使是庞玉这样跋扈鲁莽的武将,也迟疑着没敢说出口。
“不就是削弱风暴之墙的实力嘛!”阮天择不以为意地道,“司徒宰相乃当世大才,对人弱龙强的态势洞若观火,这种情况下,求和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