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旁人也许会想不通,不过红焰女听了,却只是嫣然一笑。此时她想起了少年那慧黠的笑容,便觉得一切都有了答案。
到了这天傍晚,那步凌空依据两人特有的联络方法,又约红焰女来晶海之滨相见。
一见面,这位行事方正的步都尉便急着问道:“那事情,怎么样?”
一向和他默契的红焰女,这时候却反问了一句:“那事情?什么事啊?”
听她这么问,步凌空有些惊讶,不过也耐心地解释道:“自然是丹丘城来的使者。你们……答应他们的提亲了吗?”
“没有答应。”红焰女道。
“唉……”步凌空搓着手,叹息一声,“此事真是难办啊。”
“也不难办啊,”红焰女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以后再不用受那个什么阮总管要挟了。”
“啊?”步凌空吃惊地看着她,“怎么回事?难道……伯父的怪病,好了?”
“对!”红焰女道,“族长义父的病已经好了!”
“啊?”步凌空闻言,显然猛吃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她,不敢相信地问道,“怎么会?你不是在哄我吧?那病可真是难治,怎么忽然就好了?”
“怎么,你不希望我爹爹病好?”红焰女不满地看着他。
“不、不是这意思,”步凌空尴尬地笑道,“我当然希望伯父早日痊愈,健健康康了。只是乍然听闻,确实吃惊,毕竟前日还无佳音,怎么这么快就痊愈了。难道真有神人感念你的孝心,赐下了仙丹?”
“仙丹?当然不是。”红焰女道,“不对,如果真要说有神人,那这神人就该是苏渐了。”
“苏渐?”步凌空十分惊奇,“怎么这事和他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刚才繃着脸的红焰女,这时却展开笑颜道,“全赖苏大人驱魔的本事高明,这才发现原来我爹爹不是生病,而是有魔物上身了。”
“啊?魔物?”步凌空吃惊地看着红焰女。
“对啊,还有名字呢!叫什么来着……对,魔猼!”红焰女眉飞色舞道,“当时苏大人神目如电,一看出是魔物作祟,立即施展神术,不仅立即将魔猼逼出爹爹体外,还施展无上神功,将魔猼就地消灭!”
“呀!那苏大人,没想到还有这样本事!”步凌空一脸的钦佩之色。
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也喜上眉梢,转脸对坐在身边的女子道:“红焰,伯父终于痊愈,自是可喜可贺。更重要的,你我二人,也总算渡过了难关,可以回到以前开开心心的日子了。”
说出如此情话时,步凌空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红焰女的手。
这样的动作,放在以前,十分寻常,毕竟两人情浓之时,连抱都抱过了。
但就是这样十分合理自然的动作,却出了一点意外。
当步凌空的手刚碰到红焰女的手掌时,红焰女的身子明显一僵,不仅那身子僵直,手掌更是迅速地抽回,让步凌空握了个空。
“红焰,你……”步凌空一脸愕然地看着女子。
“凌空,我、我的心很乱……”热烈单纯的女子,这时候却跳下了刚坐的礁石,退后了两步,在淡红的湖光中对往日情郎说道:“对不起,这些天发生太多事,我的心,真的很乱。我们俩的事,我……我还要再考虑……”说完这句话后,红焰女整个人也好像如释重负。
听了她这话,步凌空吃惊地看着她。这时他不仅深感意外,还无比震惊。
他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红焰女这时已抬起头,去看那天边蒙胧的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好像如此她便鼓足了勇气,转脸看向步凌空,满含歉意地说道:“凌空,对不起,我的话一定让你不高兴。但我今天真的很累了,今晚相会就到这裏吧,我想先回去了。”
“好吧。”步凌空应道。
这时候,他明显表现出一个青龙军折冲都尉应有的素养。听红焰女说出那样意外的话来,经历初始的震惊之后,这时候他已重归平静。
于是他反过来安慰女子道:“红焰,不用你说对不起,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是我没能力,让你这些天独自承受这么多。”他深深地自责道,“真的,我真的应该更有担当才对。我现在真的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看你现在的样子,确实需要休息。那咱们,就下次见面再谈吧。”
“嗯,凌空,谢谢你。”见步凌空如此通情达理,红焰女也挺开心,在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后,她便转身离去。
此时,月色湖光相映,水声涛声交织,红焰女袅袅娜娜离去的背影,充满了女人味。看着她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刚才表现得如同一个真正君子的步凌空,这时候的眼神里,却闪过了一丝荫翳……
再说苏渐。回到丹丘城之后,他就跟亚飒和唐求说明了此行的一切。
当他说完后,便用征询的眼神看着二人。这时一向反应较慢的唐求,却抢先开口大叫道:“老大,你太不仗义啦!红焰女身材这么好,你却不带我去看!”
“呃?”苏渐听了有些莫名其妙,“我刚才有说她身材好吗?”
“说了。”亚飒点点头,“原来你自己都没留意,看来那女子身材真个出众,连苏兄都不知不觉多说了两句。”
“这倒是……哎呀,重点不在这裏!”苏渐哭笑不得道,“我说这些给你们听,是想问问你俩,对这些事,你们有啥看法。”
“这个嘛……”亚飒尚在沉吟之时,唐求又抢先叫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郑重请求前去驻扎红溪村,监察那里的一举一动!”
“得了吧。”苏渐看着大义凛然的胖子,嗤之以鼻,“要是派你去,监察谁的一举一动,还不知道呢。”
“自然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了!”唐求毫不掩饰地道,“若是我去了,一定尽忠职守,不分昼夜地监视——”
“唐兄,别说笑了!”亚飒看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你去红溪村,是去那边相亲吧?不过你说的这个还挺有道理,这小小的红溪村,暗流涌动,别看远离丹丘城,却是各方势力利益纠结之所,说不定还真可能是打开丹丘城局面的缺口。”
“嗯?此话怎讲?”苏渐眼睛一亮,看着亚飒。
“你们想啊,红溪村是红晶族族长居住地,正是晶海地区红晶族的中心。我们都知道,无论谁想在晶海地区占上风,红晶族的领地和人力都是不可忽视的重要资源。”亚飒侃侃而谈道。
“我懂了。亚飒,你眼光还真准!”苏渐赞道,“这几天里,我就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亚飒问道。
“我在想,‘玉面狐’阮天择,真有那么好色吗?”苏渐沉吟道。
“肯定有啊!”唐求叫起来,“是男人哪有不好色的?”
“那是你!”亚飒没好气地看着他,“还别说,苏兄你这么一提醒,此事果然有古怪。”亚飒若有所思道,“阮天择和萧龙雀,号称华夏宰相门下文武双雄,自然都是做大事的。这种人,什么美女没见过?”
“更何况他还以狡诈多智闻名,据我所知,这种人不太可能对一个女子如此腻乎。苏兄,连你这次在内,他应该已经派人去红溪村提亲五回了吧?”
“啊?我懂了!”这时候唐求终于从他那点小爱好中跳出来,有些吃惊地道,“那阮天择,是不是想通过结亲的方式,间接控制红晶族?”
“对,应该就是这样。不过,”苏渐道,“恐怕开始是间接,但以‘玉面狐’的手段,过不多久,就会直接侵吞吧。”
“一定是的。”亚飒想起一事,道,“上回在海北之原,看见他纵容属下劫掠红晶族人,则他对红晶族的真实态度,可见一斑。”
“果是如此。好!”苏渐终于下定决心,“看来跑不了,这红晶族、红溪村,正是我等破局的关键!唐求——”
“在!”见他表情严肃,唐求不敢插科打诨,马上以下属的姿态抱拳听令。
“你带几个兄弟,马上前去红溪村。”苏渐肃然道。
“啊?”唐求茫然道,“大哥,刚才我那些话,真是开玩笑的……”
“想什么呐?”苏渐瞪着他道,“我是说,你带人给我日夜监视红溪村,特别留意红溪村那位族长侄子赤明,密切注意他和丹丘城间的一切往来!”
“是!”唐求一抱拳,大声领命。
“很好。”苏渐对他的态度赞许一声,又转向亚飒,“亚飒兄,丹丘城这边,你多留意晶海行营的动向。特别是那位向泰,好像他还顶着个‘录事参军’的官衔吧,看着并非行营直属,但此人正是阮天择手下第一谋士,如果没料错,阮天择要打红溪村的主意,这向泰一定不会闲着。”
“好,我知道了!”亚飒也忙一拱手,表示得令。
不过,就当亚飒和唐求都要离去做事时,苏渐好像想起一事,忽然又叫住他们:“唐求,亚飒,且慢离去。”
“还有何事?”唐求和亚飒一齐转身,看着苏渐。
“是这样,”苏渐沉声道,“还有一个人,你们俩也帮我留意一下。”
“谁?”唐求和亚飒异口同声问道。
“步凌空。”苏渐道。
“步都尉?”别说唐求了,就连亚飒听了这个名字都很惊讶。
“为什么?”他俩再次异口同声问道。
“为什么,我也说不准。我只是看见一些有趣的事——胖子,亚飒,”苏渐忽然话锋一转,“虽然你俩都是灵鹫学院的高才生,但咱玄武衞有很多门道,你们还要慢慢学。以前事赶事没顾得上你们,那今天我作为玄武衞的前辈,就教你们第一个规条——”
“是啥?”亚飒和唐求齐声问道。
“那就是,除非排除怀疑,你可以怀疑任何人。”苏渐沉声说道。
“就这个啊,”唐求叫道,“跟绕口令似的。不过,既然是老大你教的,我会好好记住的。”
唐求有点不以为然,但他旁边那位灰发少年,在心裏将这句话咀嚼几遍后,那一贯阴郁的眼神,却渐渐地变亮了……
说起来,不管阮天择的行营势力在晶海地区如何强大,要论起追踪、侦缉、偷听等手段,还要属玄武衞最专业。
很快,当苏渐命令下达之后,一条条看似没什么关联的信息,如流水般向他汇总传来。
“向泰出城,前往红溪村。”
“向泰见了赤明。”
“向泰不再出城。”
“红溪村外驿路,日常行人多了两成。”
“赤明开始找亲信族人,在自家屋后地下掏洞,并且都趁夜劳作,不像是挖储藏蔬菜过冬的寻常地窖。”
“丹丘城来了一些面目凶狠的江湖客。”
“他们往红溪村去了。”
“他们说是感受红晶村落风情。”
“但他们都不购物。”
“但他们忽然都不见了!”
“赤明亲自上门请族长赤阳、族老赤光等红晶族头头脑脑,说是要在三天后的吉日,在他家院里摆流水席,庆祝族长叔叔魔物祛除、身体康复。”
“赤明和家中仆人去采购了许多鱼肉菜蔬,但都堆放在厨房或院里,并没有启用屋后新挖的坑洞。”
“赤明一向比较抠,但这次准备食物出手却十分大方,全不砍价,是不是转性了?”
林林总总的信息,无论有用没用,全都送到苏渐的案头。
这些消息,看似琐碎,没太多关联,但在苏渐这样玄武衞的专业人士眼里,却渐渐勾画出一幅完整的图画……
当他听到赤明要请客时,立即不再在丹丘城停留。他尽点玄武衞驻地的好手,包括亚飒在内,一律骑马,往晶海之西的红溪村疾驰。
此时,他一身玄黑劲装,身后一袭猩红披风,玄武衞中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苏渐每临大事时的装束。
这一路,苏渐他们并没有走路况最好的驿路,而偏偏绕远,专挑那些荒草丛生、人迹罕至的小路。
并且,当他们离红溪村就剩下七八里路时,却忽然停住脚步,在一个隐蔽的小山坳中安营扎寨。
这时带人监视红溪村的唐求,已经得到传讯,来这个小山坳中和他们会合了。
刚一见面,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苏渐已劈头问他道:“胖子,如果我让你去活埋人,你去不去?”
“啥?妈哟!”唐求惊叫道,“老大,你疯了?快快,跟我到一边去,我要好好开导开导你!”
“你先把话听完,”一向笑意盈盈的少年,这时候却脸色冷峻说道,“我是说,要活埋的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的匪徒,还意图杀害我华夏治下良民,那你还出不出手?”
“这样啊……”唐求眨眨眼,没正面回答,只是道,“其实自从到丹丘城来,胖子我除了偶尔上街瞅瞅大姑娘小媳妇,其余时间都在刻苦修炼。”
“什么‘裂地术’‘落石术’‘落井下石术’自不必说,就连土灵中级法术‘巨岩压顶’,也让我在前几天练成!”
“很好!”苏渐一击掌,高兴道,“待会儿我跟你一细说,你便知道,明日之事,你那什么裂地落井下石术、巨岩压顶术全都要用上!”
且按下他们在此隐匿商议不提,再说赤明。他宴请红晶族首领们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说起来也挺奇怪的,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认为自己即将大展宏图之际,他能一夜之间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精神焕发,连气质都有所改变。
赤明现在就是这样。
原来那么一个毛躁的、眼高手低的主儿,当胸中谋划了大事,认定必将成功之后,他整个人都忽然变得自信深沉。
在他那帮死党面前,赤明现在还真颇有大将风度。各种往来调度、事务安排,他都指挥若定,布置得井井有条。
见他如此,他那帮狐朋狗党,更是兴奋。他们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全都认为今日之事不可能失败,他们哥几个笑傲晶海的好日子,就在眼前!
随着宴请时辰的临近,原本镇定的赤明,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在虚情假意地迎接宾客间隙,他如同有强迫症一样地反覆问自己的亲信:“给阮大人准备的婚书准备好了吗?”
“红印泥准备好了吗?”
“到时候让赤阳老儿在婚书上强按手印的人安排好了吗?”
“跟屋后密室中的好汉们,说清楚到时候动手的信号了吗?”
反覆确认好之后,赤明才终于心满意足,开始全心全意地扮演起自己的角色来。
红溪村的庆典流水席,虽然带有自己的民族特色,但和华夏其他地方的流水席相比,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一张张方桌,从赤明家的中堂,一路往院子里摆。
而赤明突然在采购方面变得慷慨,不仅表现在不讨价还价上,还表现在购买的食材质量和数量上。
作为相对贫困的少数族群村落,别说牛肉了,就连羊肉都很少舍得在宴会上用,但今天赤明不仅让人宰了七八只羊,还买了一扇鲜红的牛肉。
这些在红晶族人眼中十分珍贵的食材,这会儿就在院子两侧的空地上一字儿吊起排开,旁边就是直接架在火堆上烤的粗大的水缸,缸中的水早已急不可耐地烧得咕噜咕噜响,一如此院子主人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