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不通时,却见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少年也顺着巨洞钻进屋来,竟是有些埋怨地对苏渐道:“大哥啊,来之前看你这么郑重,还以为有多难砸,谁知他们屋后地洞挖得这么浅,一砸就破,根本显不出我土灵法术的苦练成果嘛!”
“让你少费点劲不好吗?”苏渐白了他一眼,又一指赤明,“本来这小子挖洞,只为了临时藏人,要挖多好?自然一砸就塌方了。这样也好,可以少死点人。对了唐求,那些刺客死了多少人?”
“就没死人!”唐求竟显得有些遗憾,“这洞也挖得太豆腐渣了,连个人都压不死,真差劲——好好好,我没别的意思,实在是刚刚玄武衞的前辈们看了下,这伙人竟都是江洋大盗。他们这会儿却只是灰头土脸,并没死伤,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不过跟你说啊,别看这些家伙血债无数,刚才被我石头一砸,土一埋,竟都哭爹喊妈,窝囊得不行!”
“这也难怪了,”苏渐道,“任谁藏在地洞里,突然一塌方,眼见要被活埋,谁不害怕?这些人现在都看管起来了?”
“都抓着呢,”唐求笑嘻嘻道,“亚飒带人看着,一个都跑不了。”
“真一个跑不了倒好了,”苏渐摇摇头,有些可惜地道,“刚才有几个蹿起来跟过街老鼠似的,跑得那叫一个欢快啊,肯定逃掉了。”
“不过,”苏渐话音一转,扭脸看向赤明,“我倒是挺佩服这位仁兄的骨气,到这会儿,竟然还敢直愣愣地站在这裏,屹立不倒。”
他这话,顿时提醒了赤明。只听“扑通”一声,原本那般狂妄之人,这会儿却双膝跪倒,五体投地,匍匐到苏渐脚下,哀求个不停。
“离我远点。”这时候苏渐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说起来,我苏渐见识的场面也不少,连对面兽龙国,也杀了个来回,这应该也算见多识广了吧。但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你为了一己私利,竟想弑叔、卖姐、杀长辈!你真是猪狗不如!”
苏渐如此骂时,固然赤明浑身发抖、面色如土,就连受害者赤阳、赤光等人,脸上神色也羞惭不已。
这时,红焰女也闻讯赶来。
她虽然刚才没在现场,但通过一路上的听闻,已经对这裏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时看见苏渐痛骂赤明,她虽痛恨赤明,心情倒也和赤阳等人差不多,十分惭愧。
在场的红晶族人,大多抱了一个同样的心思:“苏大人会不会因此看低我们红晶族啊?别看他年纪小,却是从京华城来的大人物。看他这样的神采风度,再加上他刚刚自己也说,在龙境里杀个来回,显然先前听到的有关他的传闻,都是真的。”
“那这样的话就了不得了,如果他这样的大人物,回到京华城哪怕是轻轻一说,那咱红晶族也吃不了兜着走啦。”
他们这样的心理,听起来似乎夸大其词,但其实事实就是如此。
别看红晶族在红焰晶海地区繁衍生息,声势挺大,但在华夏国这样的巨无霸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如同草芥。所谓“灭族”那样的浩大劫难,往往只不过是华夏朝廷要员,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从这点也可知,华夏国流传的那些威胁性檄文里,类似“不测之祸”
“旋踵即至”,还真不是空口吓人。
于是,当他们心情紧张地注视着苏渐时,却看到他忽然意兴阑珊地说了一句:“算了。”一下子,他们这些人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立即放了下来。
很显然苏渐骂了这么一通后,对赤明失去了兴趣。
他甚至连踢赤明一脚的兴趣也没有,就转向赤阳道:“看在你们,还有红焰姑娘的面子上,我就把这厮交给你们处置。”
“多谢大人厚爱!”这时就算年长德高如赤阳,也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对苏渐行了个大礼。
“不过,”苏渐忽然话锋一转,顿时众人的心又悬到嗓子眼儿了,“不过赤明这厮,却是意图攻击杀害华夏良民,你们不可轻易放过。”
“华夏良民?”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红焰女已轻轻插话道:“苏大人这是在说,族长义父,赤光族老,还有你们这所有人,都是华夏的子民。”
“原来如此!”听红焰女一解释,众人如梦方醒之余,对苏渐的感佩之情更加强烈。
“赤明!”只听赤阳族长吼道,“你这个孽障!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幸亏天使早就洞察,运筹帷幄,才免了一场大祸。”
“尽管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吾以红晶族长之名,奉请晶海神母得知,判你鞭刑三十,刑毕立即驱逐,令你毕生永不得再踏入红晶族领地一步!”
虽然赤阳这判罚,并没有让赤明即刻受死,但从红晶族人的角度,这鞭刑加放逐的判决,简直还不如引颈一死。
于是一听这判罚,本就浑身颤抖的赤明,猛然间抖得如同筛糠!
他呆愣了片刻,仿佛短暂性失去了所有意识,然后猛然号啕大哭,在地上爬了两步,一把抱住苏渐大腿,哭嚎哀求:“大人开恩!大人开恩!万万念在我赤明年幼无知的份上,让族长叔叔收回成命!”
还别说,赤明还挺聪明,几乎本能地看出,如果他跟族长求情,别说族长不愿意轻饶,就算愿意,在苏渐面前,也不敢改口。
所以他一下就抓住关键,抱住苏渐大腿,向他苦苦哀求。
只是很可惜,苏渐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他才不是随便发善心的滥好人。
“滚开。”他抬脚一踢,把赤明踢出一丈远,然后冷冷说道,“你还年幼无知?也不看看你比我还大好几岁,竟敢在本使面前装嫩!”
“你今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猪狗不如,没叫你死,已算便宜,你还敢讨饶?”
“啊?”赤明立时陷入了绝望。
不过他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根救命稻草,急切大叫道:“大人大人!我可以立功赎罪,我可以供出来是谁指使,是谁提供钱粮人力——”
“不用了。”苏渐冷笑着看着他,“这不明摆着的?就你这脑子,还想玩什么‘鸿门宴’?还要等你招供?本使已将你们的阴谋弄得一清二楚了。”
“罢了。”说到此处,他真的是有些意兴阑珊,转向赤阳道,“这就算作你们的家事吧,接下来你们怎么处理他,我没兴趣管了。”
说罢,他摇着头,便带着唐求等人走出屋外。
不过在路过红焰女时,苏渐正巧有感而发,叹息一声道:“唉,本来我还以为,红晶族作为上古遗民,民风淳朴,没想到还出了这样颠倒伦常的小人,真是太伤我感情……”
本来他这话说得挺轻,但红焰女和赤阳等人还是听见了。
于是本就羞惭的红溪村众人,这时脸更是红得如同红布一样。当苏渐带人出门后,他们射向赤明的目光,更加地愤怒吓人。
这样的气氛,对赤明而言实在难熬,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更严重的打击还在后头。
那苏渐刚出门,亚飒就赶过来,跟他说道:“大人,刚才紧急拷问了一下,有几个江湖客顿时就招了。”
“哦?”苏渐立即道,“他们招什么了?”
“他们说,这回受人指使,要把这宴席中所有人一并杀死。”亚飒响亮说道。
他这话一出,屋里屋外,所有还在场的红晶族人,包括那些家属,脸色唰的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
那赤明,本来虽然在地上,还勉强撑着,保持着姿势;一听亚飒这句话,立即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地上,如同一摊烂泥。
见他如此,赤阳族长既愤怒又同情地看着他,冷笑道:“你看看你,招来的都是什么人!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别恨苏大人,今日反倒是他救了你!”
听了他这话,赤明呆愣了半晌,忽然间哭了。
这时候,苏渐又听得院后一片嘈杂声,一时没听清,便问亚飒道:“那些杀手在叫什么?”
“他们在说——”亚飒侧耳听了听,“他们在说自己是江湖好汉,武林侠客,这回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他们就说这个?”苏渐冷冷道。
“是的,他们说这是他们江湖人的常态。”亚飒道。
“混蛋!”苏渐猛地怒喝一声,“为利杀人,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侠客?咱习武之人、修炼之士的名声,就是被这帮混蛋给败坏的!”
“好!如果他们说这是常态,亚飒,你去告诉他们,以后蹲大狱、上刑场,就是他们的新常态!”
“好!”亚飒应声领命而去。
此刻无论玄武衞还是红晶族人,见得苏渐发雷霆之威,谁也不敢再小视他的年纪。
就在苏渐安排人收尾时,那红溪村口,却来了一伙意想不到的人。
这些人弓刀齐备,全都骑在高头大马上。为首一人面如冠玉、眼神狡黠,正是晶海行营大总管阮天择。
阮天择来此,实在是因为本来此事就是他指使的。
做下如此之事,他自然派人密切侦察。
本来他在离此地不远的隐蔽地方等好消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失败的讯息。
如果只是这样,他就应该立即收兵回城,免得有什么牵连,但隐藏在赤明屋后的杀手中,却有他的参将庞玉。
当唐求大发神威,用飞石砸破地洞密室时,庞玉已经一马当先地落荒而逃了。不过也是急切间过于心慌,庞玉窜入荒野,竟是一时迷路,没能第一时间回到阮天择身边。
所以,阮天择见庞玉没回来,便疑心生暗鬼,担心他已经被苏渐的人抓获。
如果是别的人被抓了,阮天择根本不用担心,但庞玉毕竟是自己的亲信,很多事情都知道。
特别是,自己想当“焰海之王”的大图谋,不久前才跟庞玉明言过。如果他被抓,那事情可真会闹大,毕竟阮天择对玄武衞的审讯手段,还是颇有耳闻的。
所以,尽管此时现身红溪村,太过高调,阮天择还是带着自己的亲兵马队来了。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发现庞玉被苏渐抓了,即使硬抢,也要把他给抢回来!
很快,他这队人马就和苏渐的人碰面了。
“咦?”一见到他来,苏渐显得非常吃惊,连忙迎上前来,拱手行了个礼道,“怎么阮大人也亲来这裏了?莫非有什么要紧公干?”
“倒没有。”看着苏渐这张脸,阮天择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还不好翻脸,只得抽着气道,“本官听闻红溪村中闹事,你带玄武衞弹压,担心你压不住阵脚,故此带人来助威。”
“呀?”苏渐装模作样地感激道,“多谢大人厚爱,没想到本观察使一次小小的缉凶行动,竟惊动了大人,实在不好意思。”
“都是同僚,为圣上做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阮天择一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这时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故意不下马,便视线极佳,仔细观察苏渐身后那串儿被锁链绑住的江湖客。
来回看了几遍,他都没看见庞玉的身影,便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他还不敢完全放心,便跳下马来,试探苏渐道:“苏观察,你抓捕的不法之人,都在这裏了吗?”
“应该是吧。”苏渐道,“不过还有几个漏网之鱼。怎么,听阮大人这意思,莫非知道逃脱之人?”
“倒没有。”阮天择故作从容道,“只是随口一问。对了,不知苏大人怎么会知道今日有事发生的?”
问出这话,阮天择倒不只是为了转移话题。现在他真的很想知道,苏渐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怎么就这么巧地坏了这裏的事。
“其实也是赶巧。”只听苏渐说道,“大人您也知道,我上回为了您的事情,来了这红溪村,好歹也跟这裏的头面人物相熟。结果我前几天从手下兄弟那里得知,这赤明要请客,竟然没请我!”
“您也知道,我年纪小,气量也小,没被请,心中郁闷,便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倒霉事发生——结果您猜怎么着?竟让我‘心想事成’了!”
“……”听他此言,阮天择半晌无语,良久后才勉强笑道,“苏观察,你这人还真是、还真是……福将啊。真是可喜可贺。”
说完这句,阮天择再没了任何虚与委蛇的心情,立即回身上马,带着众人往丹丘城疾驰而去。
一路返城时,阮天择没再说任何话。但在他心裏,有一件事变得很清楚:自己再也不能小看京华城来的这个少年玄武衞了……
红溪村一场鸿门宴闹剧,到此尘埃落定。
作为解决此事最大的恩主,苏渐并没有随着玄武衞押解队伍回去。
他在赤阳族长等人的强烈恳求下,留了下来,参加村里为了洗刷晦气、庆祝破解劫难的庆功宴。
这一晚,整个红溪村灯火通明,到处载歌载舞。
这样全村欢庆的庆功流水席,比白日赤明那个规模不知大了多少倍;不仅是红溪村,甚至附近那些红晶族村落,几乎家家户户都把自家的桌子摆出来,放上精心准备的酒菜,再点上灯烛。
于是,一张张摆满佳肴的筵席,连成了一片,它们沿着红溪村的村路街道延展,与周边的红晶族村落衔接相连,在夜幕下仿佛成了一条条闪耀着火光的长龙,一直蜿蜒延伸到四乡八野、晶海山河。
作为今晚红溪村夜宴最尊贵的宾客,苏渐自然被奉为了上宾。
对于红晶族,苏渐怀着一种奇妙的感情。
作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少年,他天性便喜好惩强扶弱,于是红晶族在各方强大势力夹缝中艰难求生的现状,深深地打动了他。
除此之外,大多数红晶族人体现出来的质朴善良、尊重传统,又让他大生好感。
所以,虽然在红溪村中逗留时日不长,他已经深深地喜欢上这裏。
除了这些私人感情因素,苏渐看重红溪村,还有公务方面的考虑。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现在和这些红晶族人一样,也在各方强大势力的倾轧下,行事艰难。
别看最近几件事,都让他做成了,但苏渐清醒地知道,这些都只不过是小打小闹,并没有真正改变宏观大势。
身负大统领的厚望,苏渐来到红焰晶海丹丘城后,却发现局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凶险艰难。
阮天择自不必说,现在看来他是整个晶海地区动荡形势的幕后推手之一。
阮天择好对付吗?一点都不。
撇开他“玉面狐”的威名不说,他身后那位司徒宰相,别说一个小小苏渐了,就连玄武衞大统领轩辕鸿,也根本不是同一重量级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