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在,不知老大人有什么吩咐?”吴德小心翼翼地回话道。
“去,你让你的手下,把这牢门都打开,把人都给我放了。”百里英道。
一听这话,所有在场之人中,数阮天择最乐了。
听到百里英如此说,他便知道,今日大势已定。毕竟吴德的脾气他最了解,胆小懦弱,是最怕得罪人的。现在朝廷里来的名臣这么一说,他铁定要照办的。
只是,他的判断再次出错。在他心目中胆小如鼠、懦弱如羊的猥琐管事,这时候却突然二话不说,竟转身就跑!
“想跑?”惊愕之际,阮天择眼疾手快,冲过去飞起一脚,便将吴德重重地踢倒在地上!
“噗——”倒地不起的吴德,立时从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啊!”看见苏渐的人受此重伤,红焰女等人大吃一惊。
还在惊异之际,却听得重伤的吴德拼尽全身力气叫道:“快、快跑……去找苏大人!”
这一下,顿时提醒了玄武衞和红晶族的所有人。
包括红焰女在内,他们再也不指望费什么唇舌了,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向玄武衞驻地外冲。
这一变故,倒是没在阮天择意料之中。
等他反应过来时,就见整个玄武衞所里,对方的人只剩下一个吴德。
“混蛋!”阮天择气急败坏,冲上去又对地上的吴德狠狠踢了五六脚,踢得他出气多进气少,这才停下来。
“不开门是吧?小的们,给我砸!”在他大喝一声后,那些行营亲军立时各举刀斧,把那些牢门上的锁链砍开。
在这场纷乱中,那位百里英老大人,也仿佛被这喧闹的气氛感染,方正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兴奋的殷红。
这时,倒是那参将庞玉问主子道:“大人,这吴德如何处置?”
“把他给我扔进囚牢!”阮天择无情地说道。
至此,在阮天择的精心谋划下,丹丘城顷刻变天。原本人人喊打的火妖族,一夕之间变成行营总管的座上宾,而名声一贯不错的红晶族,却成了需要逃亡的乱民!
这消息一传出,人人惊愕。官场军营固然各怀鬼胎,就连那些小老百姓,都变得人心惶惶。有些胆小的,都开始收拾行囊,准备逃难了。
丹丘城一夕变天。但在这场斗争中,目前胜利一方所针对的玄武衞势力,却好像销声匿迹,不见了任何影踪。
世人大多现实,最看重“眼见为实”。原本丹丘城民,因为几件事情下来,便看好苏渐,但这会儿一看局势已定,便又在心中给苏渐判了死刑。
甚至有些“聪明人”,这时候大胆判断,说那苏渐不出现,是因为毕竟年纪小,胆子小,早就吓尿了裤子,这会儿肯定潜逃了。
这时候,如果说还有什么人相信苏渐,那就是红焰女了。
冲出重围后,无论老成的赤光还是冒失的乙六,都主张赶紧返回红溪村,商议举村迁徙逃难。谁知这时候,红焰女却坚定无比地说了一句:“道理我说不出,但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们只剩一条路,那就是去找苏渐!”
对红焰女,赤光和乙六等红晶族民都很相信;见她如此笃定,便都放弃了自己原先的主意。
再说阮天择。这时候,他终于感受到“只手遮天”是什么滋味!
按理说,跟百里英撒下这弥天大谎,他应该感到心虚。但可惜的是,他这人从来都是走上层路线的,才不相信什么“民心所向”呢!
他始终觉得,那只不过是大人物编出来骗小老百姓的鬼话罢了。
现在,他贵为红焰晶海行营大总管,又有朝廷来的监察名臣支持,那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招安火妖王已成定局,他这条“焰海之王”的光辉之路,终于在眼前展开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便激动万分,在没人的时候乐得蹦起来!
还别说,阮天择一路奋斗到今天,无论谷底还是高峰,都是经历过的,他本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激动莫名,而应该从容淡定。
但他决定原谅自己的激动,因为“焰海之王”这样的成就,是他一生所愿。现在看到了成功的曙光,那还有什么不能原谅自己的呢?
于是,他带上左右手庞玉、向泰,点齐晶海行营的所有精锐亲军,带上了火妖族,甚至还裹挟了部分玄武衞所的军卒,一齐簇拥着谏议大夫百里英,众星捧月般往海东炎风原幻火宫而去。
一路无话。
很显然,火妖王早就得到了消息。
作为火妖领袖、一方雄主,还别说,火妖王现在也很激动。
别看他背后有龙族做靠山,受其指使,但不管怎么说,现在龙族还没打过来不是?现在的红焰晶海,还受华夏国的统治呢。
这种情况下,明面上的盟友阮天择居然传来消息,说已经说动朝廷名臣百里英,要来幻火宫招安他们火妖族,立时就让火妖王也乐得在原地蹦了好几回!
“怎么有这样的傻瓜?”
兴奋之余,火妖王心中不是赞美和感恩,反而是不屑和奇怪。
他奇怪的是,怎么朝廷来的谏议大夫,会接受阮天择这么荒唐的蛊惑?“良民”这个词,连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脸红啊!
很快,阮天择那帮人,就来到了炎风原深处的幻火宫外。
作为晶灵时代遗留下来的秘境,幻火宫经历千百年的风雨洗礼,已经变得比较残破。
但晶灵时代毕竟是神州文明史上建筑艺术最辉煌的年代,所以虽然千百年过去,屹立于炎风原的幻火宫,依旧巍峨耸峙、典雅壮丽。
也不知当年的晶灵工匠用了什么秘法,借助了这裏天然的地火和炎风,让幻火宫所有的宫殿墙壁尖顶都流转着淡红的火纹。于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幻火宫还能以残破之躯,依旧如同梦幻般的圣殿。
但很可惜,这样一座壮美梦幻的上古遗迹,却被凶残污秽的火妖军给占据了。
这会儿,阮天择便和百里英等人,在幻火宫外围的一处广场遗迹中,与火妖王相见。
说实话,第一次见火妖王的百里英,真有些被他凶猛诡异的样子给吓到了。
无论火妖王头生的双角,还是脸颊上犹如岩浆流动的赤红皱纹,都让百里英看得心惊不已。
不过这时候,不管对方如何丑陋凶猛,他也得硬着头皮上了。更何况,无论什么样的负面情绪,也都被“留名青史”的兴奋劲儿给冲散了。
“来人可是火妖王?”这会儿,百里英认为自己是当仁不让的首脑人物,便率先开口,向火妖王喊话。
“正是在下。”已经得到消息的火妖王,很配合,一改平日骄横桀骜模样,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化外小民,见过百里大人。小人乃化外之人,妄自称王,不值老先生一哂。又因容貌丑陋,恐惊了大人,还望老大人见谅。”
“无妨。”百里英摆了摆手道,“你也说了,尔乃化外之民,所谓‘火妖王’,不过如江湖诨号一般,何足挂齿?至于区区皮囊,或有丑陋,更是不值一提,老夫岂是以貌取人之人?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说到此处,他转过脸来,看看阮天择。阮天择见状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都由百里英做主。
见阮天择如此知趣,爱出风头的百里英心中更喜。
于是他清咳一声,摆出朝廷大员的架势,面向火妖王等一众火妖族人,慢条斯理说道:“本来火妖之族,只是蕞尔小民,偏居炎风原,实乃化外之民。我华夏皇朝,恢恢正统,岂将尔等这些村野小民放在眼里。”
“但经阮大人悉心告知,方知尔等火妖小民,归顺之心至诚,老夫百里英体察圣上‘海纳百川’‘兼收并蓄’之意,今日遂不惜千里跋涉,特来此地,代表朝廷,正式向尔等颁佈招安之令,不知可愿接受?”
百里英这番话,颇为拗口,但火妖王有了阮天择暗传消息的铺垫,还是听懂了。于是他立即做出大喜过望的样子,忙招呼手下众人跪下,高呼叫道:“臣等皆愿接受招安,归顺朝廷!”
“好好好!孺子可教!”见众人乖巧,百里英欣喜非常,忙上前搀扶火妖王道,“诸位快快请起。老夫代表朝廷,接受你等归顺!”
“多谢老大人!”火妖王连忙站起,朝百里英大声言谢。
招安的戏码,演到这裏,可谓宾主俱欢。到了这一刻,似乎谁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百里英,完成了“以文职行武事”的千古文人的至高梦想;那火妖王,终于获得朝廷的官方认证,称霸红焰晶海,今日起指日可待;阮天择更不用说了,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己没正式出面,只借助百里英之力,就把自己的实力派盟友推上了官方舞台。
从此以后,火妖王势力大涨,定会成为阮天择“焰海之王”道路上的最大助力;至不济,如果日后这位桀骜不驯的火妖族首领出了问题,失了控,那所有的责任,他阮天择都可以推到百里英的头上——毕竟,今日是百里英出面招安的啊,他阮天择甚至什么话都没说,最多只是笑了笑!
到时候,只要他阮天择乐意,还可以兴起大军,将失控的火妖王一举荡平,到那时又是大功一件!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成了之后,他阮天择怎么都得利。
只不过,百里英刚高叫“代表朝廷”招安还不到片刻,就听到一个声音,十分刺耳地打破了这裏的和谐气氛:“咦?我没听错吧,是谁在这裏妄自代表朝廷?”
此声一出,阮天择和火妖王两方的人,全都猛吃一惊。
他们立即转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却见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炎风原上,却不知何时竟出现无数兵丁!
看见他们,阮天择的瞳孔霎时一缩,失声叫道:“玄武衞!青龙兵!还有……红晶族!”
原来此刻在他们身后乌压压围上来的,正是苏渐、步凌空、红焰女带领的玄武衞、青龙府兵和红晶族武士。
已经消失几天的苏渐,这时候却是一马当先,浑身玄黑劲装,一袭猩红披风在身后风中飒飒飘飞。
了解苏渐的人都知道,每当他这副打扮,往往是大敌当前的时候。
“阮总管!”苏渐看都没看百里英,而是在马上一挥马鞭,直指阮天择,喝叫道,“总管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今日你带这些人手来,可是为剿除火妖贼人?”
“这……”
别看阮天择位高权重,来此之前也各种铺垫,颠倒黑白把火妖说成良民。但这一刻,面对苏渐直指人心的质问,他却一时语塞,觉得很心虚,竟是嘟嘟囔囔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时候,倒是百里英认为少年忽视了他,乃是天大的羞辱。于是他跨步向前,高声叫道:“苏观察,你这是何意?阮总管今日陪我来招安火妖族,你一来便不问青红皂白,居高临下质问阮大人,还妄谈‘剿贼’,你可知‘以下犯上’之罪责?”
“呵呵,罪责?”往日谦恭的少年,这时候却蔑然一笑,纵马向前几步,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朝百里英道,“百里大人,你只是监察之官,从旁察看即可。本观察使正在问阮总管今日事由,何须你抢先插嘴?”
“你、你!”一向被人捧惯了的百里英,何曾遇上这架势?
别说这毫不客气的话了,就连此刻少年嘴角边那一抹淡淡的笑容,都被他视为天底下最恶毒的嘲讽!
于是老大人气得手足俱抖,不顾仪态地连声大叫道:“苏渐!你失言!你犯上!你不知尊卑礼仪,回了京华我定重重参你一本!”
“随便。”面对他冲天之怒,少年竟只是呲牙一笑,淡然说道,“参就参。想我入职玄武衞好几年,还没被人参过呢,正想尝尝滋味。”
“你你你!”少年软绵绵的话语,再次对老大人高傲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他这会儿浑身颤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咦?”见百里英如此,苏渐心中倒是很诧异,想道,“怎么才没两句,这百里英就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这战斗力,他是怎么作为言官扬名立万的?”
“唉,看来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他倒是在心裏惆怅,却不知自己刚才这两下,对顺风顺水惯了的老大人来说,却是一种全新的伤害方式。
见百里英只顾发抖,说不出话,苏渐便撇下他,目光直视阮天择,面色如霜般冷冷说道:“阮大人,请你解释一下,今日你们兴师动众,来此幻火宫,跟这历来攻击我华夏百姓的火妖贼人会面,不知是何用意?”
“我……”有了百里英这一缓冲,这时阮天择也缓过神来,便道,“本官今日前来,其实是来招降的。”
“招降?”不管苏渐他们怎么想,作为阮天择此刻的盟友,百里英猛地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阮天择——毕竟,招安与招降,虽只是一字之差,含义却大大不同。一旦变成招降,那就说明先前火妖族,和华夏是实打实的敌对方。
“招降?哈哈!”还在百里英愣怔之际,苏渐已是大笑一声,环顾四方,问在场众人道,“阮大人说他来招降火妖乱贼,你们相信吗?”
“不相信!”无论玄武衞、青龙兵还是红晶武士,不约而同地大声回应,一时间声震四野,直震得附近野树枝头秋叶扑簌簌地落下。
千人一呼之中,本来强自镇定的阮天择,面色忽然变得煞白。
这时候,反倒是他手下的庞玉参将,梗着脖子叫道:“有啥不信的?阮大人早就想解决火妖之患,最近看出火妖有悔过之意,便拉上百里老大人一起来幻火宫招降,有什么不对的?”
“等等!”一直愣怔的百里英,这时一脸迷惑地插话道,“什么火妖之患,什么招降?火妖不是良民吗?我们今日来,不是招安他们的吗?”
“哈哈!”苏渐放声大笑,大声道,“看来咱们的百里老大人,还不知道火妖族的真面目呢!”
苏渐说出此话后,其他人还没怎么反应,火妖王和那些精英部属们,已是脸色大变。
他们刚才一直在察言观色,到这会儿,终于有了决断。
“嗷!”只听得火妖王一声怪叫,转眼间就和部下们朝幻火宫老巢方向奔逃而去。
这会儿,火妖王他们这一侧,还都是阮天择之人,至少这时候他们还是盟友。因此他们奔逃之时,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转眼之间就消失在幻火宫的深处。
见他们逃跑,苏渐却不以为意。
他接着刚才的话头,把火妖族种种作恶的事情,朗声说了一遍。
也直到这时,一直笃信火妖族乃被欺压良民的百里英,才终于明白了事实真相。
于是当他听到苏渐说到,那火妖几次三番骚扰抢掠火晶运输车队,他的脸霎时就白了。
再听到火妖们不仅劫掠他族,还会将妇女儿童们掳回老巢杀害烹煮时,他开始弯下腰,不断地干呕。
不过,当苏渐说到,根据他们暗中查探,发现阮天择和火妖族暗中勾结,意图自立为王、称霸红焰晶海时,百里英却直起腰来,不相通道:“苏大人,切勿危言耸听!你可知陷害同僚之罪,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观察使能承受的!”
“哈!”苏渐这次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再次环顾四周,问在场众人道,“如果我说,阮大人前后做下这些事情,是为国为民,你们相信吗?”
“不相信!”各方力量,众口一词,再次声震四野。
而这当中,竟有不少阮天择的亲兵,被苏渐刚才揭露的种种事实触动,忍不住跟对面之人同声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