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楚!”看清为首之人是谁后,令狐总捕头更是大吃一惊。
“端木大人,您这是何意?”别看刚才令狐阳嚣张跋扈,但面对端木楚,他顿时如同矮了一截,十分客气地问道。
对他忽然变脸,不少知道端木楚来历的刑部官差,并不以为意。因为任何人面对当今圣上的小舅子,这种客气程度已经算是极有风骨了。
这时只有愣头愣脑的雷大海,一脸莫名其妙,不知大哥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客气。
“我是何意?令狐大人,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吧!”端木楚衝着令狐阳毫不客气地叫道,“我兄弟外出做事,今日回衞所述职听差,你带着一帮闲汉把我兄弟围住,究竟何意?”
“端木大人,您误会了。是这样,”令狐阳赔着笑,十分耐心地解释道,“不是卑职故意为难苏渐,而是我家尚书大人接到司徒宰相的命令,说苏渐不仅和匪首亚飒有勾结,还有参与刺杀澹台大人的嫌疑,故此吩咐卑职抓他回去审问。”
“这样啊,那,令狐大人,”端木楚道,“今天能不能卖兄弟一个面子,有什么事,我玄武衞自己审判,不劳你们刑部了,如何?”
“这个……”令狐阳闻言,为难道,“端木大人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但这一回真的不行,因为那位……逼得急,尚书大人就给咱下了必须完成的飞签火令。”
“端木大人,您也知道的,飞签火令一下,这就是死命令了。如果我不抓他回去,就得替他坐大牢了。所以今天这人,咱必须得抓回去啊。”
“呸!”端木楚一听,喝道,“令狐阳,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告诉你,你抓谁都行,抓他就是不行!”
话说到这份上,气氛就变得很僵了。
这时倒是被晾在一旁的苏渐,见双方剑拔弩张,连忙走上前来,对端木楚说道:“端木大哥,今天这事儿,小弟我自会应付,不想给大哥添麻烦。”
“这是哪里话!”端木楚转脸朝他瞪了一眼,不高兴道,“小苏啊,你这话老哥就不爱听。这京城谁不知道,你是我端木楚最敬重的知交好友?你今日要是被这些红裤狗给抓了,老哥这脸还要不要了?今后在这京华城里还怎么做人?”
说到这裏,端木楚的纨绔脾气也上来了,脸一黑,朝令狐阳破口大骂道:“令狐阳,你个破落户,这些日子为虎作伥,抓了那么多忠臣良将,也就罢了。今日竟敢动到老子头上来!识相的,就带你的人快滚!要是迟了半步,小心让你见血!”
“哈?”听他这么一骂,令狐阳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当然也不仅是他的脾气大,最重要的还是今天这任务,是尚书大人委实下了死命令,在没人处已经跟他直说了,说是宰相亲自来布置,言明这苏渐是他死敌,不管如何今天一定要将他带回去。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司徒威掌权的华夏朝廷,风气已是这样不正。明面上的官家律法,还不如权臣私下交代的话管用。
因此,尽管对面的端木楚来头极大,但在现实的利益威胁面前,令狐阳没有其他选择。
面对气势汹汹的端木楚,他也脖子一梗,怒道:“端木大人,别怪兄弟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上命难违!”
“唉!这算什么事儿?”然后他又话锋一转,抱怨道,“你说得没错,我等刑部官差,说难听点,就是一条狗。这些天我们四处抓人,得罪多方,不知被多少人臭骂,我们都知道,可又有什么办法?”
“又不是我等想跟这些人作对,这年头谁比谁容易啊?实在是职责在身,上命难违。结果现在两边不是人,被人贼娘老子地痛骂,我们又能找谁说理去?真把老子逼急了,大不了不要这身狗皮,回家行镖种地去!”
令狐阳连珠炮般说出这番话,一方面是跟端木楚顶牛,但更大程度上,倒像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发泄,把这些天来积累胸中的郁积之情给一吐为快。
听到他这一番话,现场那些刑部官差,都感同身受,竟忽然笼罩在一种悲壮的气氛中。
那雷大海,更是怒冲脑门,大叫道:“大哥!跟他们废什么话?这些泄气话咱回去关起门来说,外面不丢这个人!今天这人咱们是抓定了,一句话,打吧!”
“说得好!”令狐阳脖子一扬,大喝一声道,“兄弟们,上!给我办事拿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就战意勃发的刑部官差们,发一声喊,便朝对面的玄武衞杀去。
见他们如此,端木楚怪笑一声,叫了声“早就等着你们”,便也呼喝下令,让同来的玄武衞兄弟们向前攻击。
说实在的,在场这些玄武衞,就算是顶头上司下的命令,都没这么拼命过,但端木楚这样的皇后亲弟,一声令下,便各个生龙活虎,泼了命地向前攻击。
相比之下,刑部官差们固然怀着悲愤,士气比平时壮了许多,但和面前的玄武衞相比,还差得太远。
毕竟玄武衞现在同仇敌忾,不仅要人人争先地在皇帝小舅子面前表现,更重要的是,苏渐是他们玄武衞最出名的人,是公认的玄武衞模范。可以说,苏渐就是他们所有玄武衞共同的骄傲。
既然如此,那今日要是让苏渐被这些刑部走狗带走,那今后大伙儿还怎么做人?甚至要是有谁去相亲,那对方姑娘要是知道此事,铁定扭头就走……
这还了得?
于是两相比较下,玄武衞的战意完全不输对方,更何况对这种街头混战,玄武衞相比刑部官差,简直就像老祖宗。
这年头玄武衞执行的任务,几乎件件凶险异常。刑部官差就是负责抓抓人、抄抄家,和要么深入敌后暗中行刺,要么在战场第一线侦缉刺探的玄武衞相比,简直是地下和天上的差别。
所以,别看平时他们一样穿着官衣,看不出谁弱谁强,但现在真的两相对攻,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于是打了还没片刻工夫,人数还少一半的玄武衞,竟然完全占了上风,刑部官差被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见此情景,刑部官差中脾气最火爆的二捕头雷大海,顿时急了,挥舞着朴刀拼死向前,想从人缝中冲到端木楚附近,来个“擒贼先擒王”。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皂衣下摆,不知被谁死死拉住。
他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见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正将自己一把拉住。
“你干吗?”雷大海又气又急。
“还干吗?”纷乱中他那要好的兄弟往旁边努努嘴,示意他看。
雷大海满腹狐疑,带着火气,转脸一看,只见刚才气势逼人、情绪悲壮的总捕头令狐阳,这时却在人群中不住后退。
一边后退,令狐阳一边还捂住手臂,也没见流血,嘴裏却响亮地哼哼着,说胳膊受伤了,好疼,好疼。
“看到没有?”雷大海的好友低声道,“令狐大人都这样,咱还拼命干啥?今天这人是抓不成了,撤吧!”
“这……”雷大海一时沉吟。
其实别看雷大海脾气火爆,但能在刑部中混到二捕头,绝不是傻蛋。现在他见老大这样,心裏顿时凉了半截。
很快,他感激地朝自己的好兄弟看了一眼,以示谢意。
一旦想通,雷大海做得比令狐阳还彻底,转过身倒拖着朴刀,一声不吭地就跑了。
眼见两位上官都认怂了,下面的人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支撑?
很快,这支接近五十人的庞大刑部队伍,瞬间作鸟兽散,狼狈不堪地逃进附近胡同里。
当然,这只是一次失败的抓捕行动,若刑部或是宰相府,真想抓一个人,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直到抓住为止。
但这一日,当苏渐在玄武衞所点了卯,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住所后,却再没有人敢做第二次尝试。
这不是因为宰相手软,尚书仁慈,而是轩辕鸿已经放出话来,说:“想来抓苏渐,可以,来试试。”
他这么一说,蠢蠢欲动的各方,全都偃旗息鼓。
对轩辕鸿为什么突然发威,不同的势力自然有不同的解读。不过此刻京华城中,风起云涌,各方势力激烈博弈,一个小小的苏渐暂时没抓着,在明面上最多让下令者损些颜面,其实并没有多少实际损失。
因此,轩辕鸿放出话来后,司徒威一方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把抓苏渐这件事给搁下了。
就在玄武衞和刑部官差长街对峙的第二天,总捕头令狐阳下值回家时,却在途中碰见一位名叫孟彬的至交好友。孟彬当街拦住他,说有一位中枢贵人想见他。
一听是中枢贵人,令狐阳立即动了心。
身为总捕头,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但毕竟传讯的这个人,是他认识十来年的老友。
他和孟彬识于微时,孟彬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现在令狐阳当了总捕头,孟彬则成了京城中有数的大布商,他们财势相当,依然还保持着非常好的友谊。
如果这时候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忽然来跟他说这个,令狐阳肯定要疑神疑鬼,但见是孟彬情辞恳切地邀约,令狐阳便没有任何怀疑。他立即随着孟彬的指引,在街道中七拐八绕,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酒铺里。
“太白居?”抬头一看这酒铺的招牌,兴冲冲赶来的令狐阳,却是心中一动。
本来哪怕是三天前,他都不知道这家酒铺,但正是因为要抓捕苏渐,他对此人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便知道这太白居正是苏渐常去的酒铺。
现在他见孟彬领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不由得一愣。
“怎么了,老哥?”看着他发愣,孟彬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令狐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心说自己也太多疑了。
“那就好。”孟彬关心道,“令狐老哥,别怪我多嘴,今日自打我碰见你,就看你魂不守舍,哪有往日的英姿風采。既然如此,今日这位中枢贵人,你一定要见了。”
“为啥?”令狐阳明知故问地看着他。
“还有啥?因为看了你这样子,我心疼,中枢贵人正好能解你的忧烦。”孟彬笑嘻嘻地说道。
“去你的!”令狐阳打了他肩膀一拳,笑骂道,“老孟,胡咧咧啥?只知道你最近布匹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还不知你竟有了龙阳之癖,愚兄失察,失察啊。”
“哈哈!老哥这张嘴啊,还是和身手一般犀利。快别说了,别让贵人久等。”孟彬说着话,便一推令狐阳,催他赶紧进去。
听他这么一说,令狐阳也不敢怠慢,连忙快手快脚地走进太白居。
“喏,就在那里。”令狐阳往前走时,孟彬在他身后指点道。
“多谢。”令狐阳谢了一声,便加快了脚步,往裏面走去。
只是,才走了几步,令狐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太白居……偏僻是偏僻,可这会儿正是掌灯旺时,怎么偌大的前厅里,几乎没什么人,油灯也只点了寥寥数盏?看着眼前的情景,令狐阳只觉气氛不太对劲。
当然,他贵为刑部总捕头,怎可能被区区一点异常给吓倒?毕竟这是在京华城,难不成还怕有人在这裏要对他这个刑部总捕头下手?
心中笃定,令狐阳甚至丝毫都没想到去摸腰刀的刀柄。
他继续往裏面走,便看见有一个身躯健壮的中年人,正坐在最裏面的那张桌子旁,背对着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一见如此,令狐阳更加不怕了。
他经验多丰富啊?别看那人体格健壮,但无论是坐姿还是喝酒的姿势,都属于“形不散而神散”的级别,别说武力高低了,看样子根本就不是个习武之人。
这一下,令狐阳彻底放下心来。
警惕心一去,他想到对方乃是中枢权贵,便把刚生出的鄙视之心给收了一收,替之以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轻手轻脚地朝那人走去。
就在他快走近那人时,对方好像终于听到了脚步声,慢慢地转过头来。
“反应真慢。”令狐阳一边腹诽着,一边赔着笑,恭恭敬敬地看着那人转头。
其实平时令狐阳的骨子里,也是个挺骄傲的人,今日他如此屈膝卑颜,实在是昨天刚得罪了玄武衞,还惊动了他们的大统领,便让他一下子没了谱。
别看令狐阳也是堂堂的刑部总捕头,但这种分量,在一般的小民小吏心目中还行,碰上轩辕鸿这样的大神,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所以,昨天轩辕鸿只是淡淡地传出一句话来,便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正因如此,今日他才会一听孟彬的传话,便动了心。这会儿他把总捕头的骄傲收了收,一切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搭上个中枢贵人,庇护自己渡过难关。
怀着尊敬而激动的心情,他注视着那人转头,还在心裏猜测,究竟是哪方尊神,分量够不够庇护自己。
就在他患得患失的注目中,那人终于转过头来。
小店昏暗的灯光里,这人转过头来时,脸上还带着无比亲切的笑容。
只是这样的友好笑容对令狐阳来说,却没有丝毫意义。一见此人样貌,令狐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轩辕鸿!”一个他根本意想不到的人物,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令狐阳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他立即本能地转头,看看有无埋伏,没想到回头一看,什么人都没有,甚至连给自己传讯的孟彬,也从门口消失了。
一瞬间,令狐阳那颗心跌到了谷底。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样凶险异常的时刻,他心裏竟然鬼使神差地只想到一件事:“果然是我失察了!孟彬这小子最近买卖突然变红火,听说是他接到朝廷的一笔大生意。而玄武衞的人,最近在街头碰到,好像都换了新战衣……哎呀!孟彬,你小子出卖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如、如果今天还回得去的话。”
想到这裏,令狐阳满腔的火气,瞬间只化作一个“怕”字。
“轩、轩辕大人!”输人不输阵,纵然令狐阳内心恐惧,却强撑着抢先开口,“虽然您地位尊贵,但卑职却非您统属,若今日您要以势压人,或是收买我,卑职只有两个字,‘不行’!”
“好好好,有气节。”轩辕鸿随意地拍了拍手,然后朝旁边一指道,“坐下说。”
鬼使神差一般,刚刚还一脸大义凛然的令狐阳一听这话,自然而然地便在旁边长条凳上坐下。
轩辕鸿看着他坐下,慢条斯理地说道:“令狐捕头昨日在长街上那一番话,本座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