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谣满京华(2 / 2)

少年屠龙传 管平潮 5073 字 29天前

“听……懂?”令狐阳一惊,忙道,“卑职说了啥?啊!那些只是一时气话,万望大统领不要误解,卑职其实——”

“不用多说了,”轩辕鸿一摆手,不客气地打断他道,“令狐捕头,本座时间宝贵,今日特别约你,可不是来跟你绕圈子的。”

“这……大统领请说。”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轩辕鸿的气势实在惊人,竟令令狐阳毫无反抗的余地。

“聪明!”轩辕鸿击掌赞叹一声道,“令狐阳,你是个识时务的,否则本座哪有时间在这裏。你放心,本座不是要你去上刀山下火海,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大人请说,只要卑职办得到,万死不辞!”令狐阳刚说完这句话,心裏就对自己充满了鄙视和自责。

“嗯。”轩辕鸿点了点头,“是这样,因为澹台兴一案,你最近不是在帮刑部到处抓人嘛,本座只要你做一件事,便是给我通传每件抓捕之事的细节。”

“你若做得好,等这阵风头过后,来我玄武衞做事吧,本座直接保举你一个‘金徽衞’。”

“啊?什么?”一瞬间,令狐阳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玄武金徽衞!

同在华夏侦缉系统混,令狐阳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职务意味着什么。

在玄武衞中,金徽衞基本就是常规体系的最高指挥者,下属无数银徽衞、铜徽衞、铁徽衞、锡徽衞,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和他一个刑部总捕头的实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别看刑部总捕头听起来威风,但在当今的华夏国,只是一个帮刑部捉拿犯人的附庸,别说玄武金徽衞了,某种程度上,连银徽衞都不如。

这一点,也完全可以从那苏渐的官职上看出来。

这少年现在也算名动京华,声势极大,连爵位都有封赏,但在玄武衞中,到今天还只是个铜徽衞。很明显,玄武衞中这些实权头衔的含金量,不是一个刑部附庸的总捕快能够相提并论的。

所以,根本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都不用想。

片刻之间,令狐阳原先那些不满、恐惧、怨恨通通消失,惊喜激动之下甚至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大、大人,”他失态地说道,“您、您想知道些什么?属、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这会儿,他都以下属自居了。

本来令狐阳以为,轩辕鸿大统领费了这么大劲,要问自己最近抓捕罪臣的细节,肯定是想知道那些被捕官员的冤屈,毕竟从昨天轩辕鸿的表态来看,他肯定是和宰相较着劲的。

让他没想到的是,轩辕鸿接下来一开口问的却是,当他带人去抓捕罪臣时,在抓捕过程中,对这些官员的家产有无劫掠,以及,那些官员有没有当场通过他令狐阳,向宰相大人行贿。

对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是“有”,而且很多。

面对落水狗,刑部官差们顺手牵羊,简直是行规。而被抓的官员一方,现场通过刑部官差向宰相大人行贿,也是顺理成章、十分自然的事情。

毕竟“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突然面对如狼似虎的官差闯入家中,抓捕一家之主的情形,任何高官显贵家都是极慌的,任何救命稻草都要抓。

这些道理,令狐阳非常懂。但他不懂的是,为什么轩辕鸿不关心那些官员的冤屈,反而纠缠这些细节。

所以,在他知无不言地禀报这类情况时,心裏一直在嘀咕,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等他一五一十地禀报完后,他抬头想看看轩辕鸿的反应,没想到此时的大统领依旧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有什么心理波动。

“玄武衞的大统领,果然深不可测。”令狐阳心中盛赞道。

正赞叹时,那轩辕鸿忽然又开口问他道:“令狐阳,你再想想,有没有刑部抓捕的朝廷命官,还未查明罪证,尚在待审之时宰相之人便迫不及待将他们的女儿送入乐坊,充为官伎的?”

“呃?”令狐阳一愣,立即顺口答道,“有,有不少。”

接下来,他又把自己所知道的这类情况,一五一十地跟轩辕鸿禀报起来。

和刚才不同,这时禀报时,他心裏忽地豁然开朗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心中惊叹道,“高啊!大统领此意,不纠结那些善恶正邪,毕竟那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有得扯皮;他现在问的这些,和‘抓贼拿赃’‘捉奸在床’差不多,就是要抓你个‘铁定有问题’,这样才一抓一个准,让人不好辩驳!”

想到这裏,令狐阳心服口服。

这时候,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呼风唤雨这么多年的司徒宰相,要倒了?”

不过很快他就觉得自己这想法很可笑,因为轩辕鸿大统领做这些,主要还只是为了‘以攻为守’地自保吧。

那司徒威宰相是什么样的人物?屹立华夏政坛几十年不倒,经历了无数风雨,至今安然无恙,连皇上都让他三分,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就被扳倒呢?

“不管这些了!”令狐阳在心裏跟自己说道,“管他们这些大人物的钩心斗角、沉沉浮浮,我令狐阳今日且得抱牢玄武衞大统领这条大腿,以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抛开杂念,一心一意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甚至连轩辕鸿没问的,都竹筒倒豆般倾诉个干干净净。

这一番密谈,几近一个时辰。此后令狐阳先告辞而去,轩辕鸿又坐了一会儿。

“这酒,也一般嘛。”大统领咂了咂杯中残酒,摇摇头道,“那小子经常来,还以为这裏的酒有多好喝;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也罢也罢,他不识酒,本座可不能坐视不理,等回头有空,送几坛好酒给他吧。”

说着话,他便站起身,在桌上随手搁下一锭银子,悄无声息地走出门,消失在京城凄迷的夜色里。

连轩辕鸿都有动作了,那位昨日引起两方势力第一次公开对峙的焦点人物,却从这一天开始,没有了任何动作。

苏渐回到家里后,便一直闭门不出,过着十分平静的生活。

当然无论他怎么平静,司徒威那些人可绝对不会放松警惕。虽然有轩辕鸿的威胁,但他们依旧在苏渐住所的四周,密布了暗桩和眼线。

长期的朝堂生涯让他养成了惊人的直觉,他觉得,苏渐这家伙绝对有问题。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每天密探传来的消息都表明,苏渐极其安分守己,甚至都有些安分得过了头。

比如,他在家中院子里,常常一坐就是小半天,还经常吟诵什么“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外云卷云舒”。

要是司徒威不知道吟诵之人是谁,乍听这样的诗句,还以为是哪位八十致仕、退隐林泉的老大人。

“宠辱不惊?真这样才有鬼!”司徒威根本不相信,继续加强了对苏渐的监视。

但苏渐的恬淡宁静,越发令人震惊。

他该吃吃,该喝喝,不时吟诗作赋,还喜欢串门和邻居聊天扯闲篇。什么谁家寡妇偷了汉,哪位儒生做了贼,各种小道消息聊得不亦乐乎。

每回听到密探发回这类报告,司徒威就哭笑不得,几乎要忍不住当面呵斥苏渐,说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还有爵位在身,怎么可以这样趣味低俗?

这样正常的隐居日子,大概持续了七八天。忽然有一天,苏渐竟是出了院门,骑了他那匹神骏的白马,直往京华西门而行。

一见他终于有了动作,所有宰相暗中布置的眼线,顿时就像见了血的苍蝇,蜂拥跟随。

他们跟在苏渐后面,穿过了西城门“文昌门”,又随行了一阵,来到了郊野开阔之地,此处再也难以掩藏这么多人的行迹,为首的人让大部分人散去,只留一小部分精干人员继续跟随。

这些人本来以为今天能立个大功劳,没想到吃灰啃土老半天,最后发现,苏渐竟然只是去西山脚下打了一整天的猎。

自打这一天起,苏渐便好像开了窍,不再整天和坊间大妈大婶扯闲篇,而是时不时出门打猎。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经常从京华外城的四个城门洞穿城而出,去郊野的山林原野中骑马射箭,玩得不亦乐乎。

而让这些宰相的密探暗桩极不高兴的是,这苏渐竟然箭术极佳,每次出猎都带回来一大堆猎物。什么野兔松鸡,麂子狍子,每一只都肥美非常。

带回来也就带回来吧,没想到苏渐这厮竟是厨艺极佳,将猎物简单处理后,就在小院中直接刷油开烤,那焦香的滋味,简直香死个人,顺风飘得方圆数里都能闻见。

这让只能啃面饼喝凉水的密探眼线情何以堪?往往第一缕香味儿钻进鼻子里时,他们便立即饿得前胸贴后背。

嗅着小院中飘来的浓郁烤肉焦香味,他们恨不得马上卸下职责,找家酒食铺子狠狠吃一顿。

饥肠辘辘下,痛苦难受时,他们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暴露,那少年便想出这样可恶的办法,对他们进行疯狂的报复。

而在苏渐出门的日子里,有一天他还去了城东郊的灵鹫学院。

当时宰相的眼线们也是如获至宝,再次费心费力地跟了过去,只是很可惜,无论怎么悉心观察,他们还是没能看出苏渐的举止有任何异常。

渐渐的,即使安排这项盯梢任务的人,依旧十分重视和警惕,但这些下面具体执行的眼线暗桩,已经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松懈了。

事实上,这些天来,苏渐已不是京华城的焦点了。

宰相一党,依然在大肆打击异己,紧张局面已成蔓延之势。

不仅是京华城中更加乌烟瘴气,很多其他华夏国的重镇城池,也受到波及。

很快,京城中的监狱已经塞不下越来越多的罪囚,不少官阶并不高的嫌犯,已经被发往邻城的监狱。

京华城监狱中那些小偷小摸的罪犯,也都被提前释放,只为腾出更多的空位。

而早在苏渐“闭门隐居”的第三天,京华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新局面:不知发源何处,几乎一夜之间,京华城中谣言四起,矛头直指宰相。

这样的局面,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之前只有宰相压制政敌的份儿,从来就没有过针对他的反击。

但一夜之间出现的谣言,做到了这一点。

当然有许多谣言并不靠谱,类似“司徒威强|奸八十老妇,拐卖三岁孩童”,一看便是荒诞不经之言。但就是在这些经不起推敲的荒唐谣言中,有相当一部分,却并不像谣言,而更像是掌握了真相后的血泪指控。

别的不说,有一个闹得最凶的谣言,便是杀害澹台兴的幕后黑手,就是当朝宰相司徒威。

甚至,这则谣言精确到,明确指出当日刑部大狱外的长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老忠臣的凶手,正是司徒威的义子萧龙雀。

毫无疑问,诸多谣言中,就数这个谣言闹得最凶,传得最广。

如果说听到其他荒唐谣言时,司徒威还能一笑置之,但这则“谣言”,就让他如坐针毡了。

但他并没有真的害怕。因为民间谣言即使接近真相,要真正产生作用,还需要一定时间的发酵,特别是需要御史台的御史们风闻奏事,才可能真正呈入庙堂。

而现在政坛大乱,人人自危,御史言官们自保不暇,哪还有心情去采纳这样的谣言?何况其指控的,还是一手遮天的司徒宰相。

所以虽然老于政事的官员们心裏想法都很多,但没人会觉得,宰相司徒威会受到这些谣言的影响。

但很快,局势的发展就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没有人能想到,那个监察御史百里英,竟然在一天上朝时,突然发难,言辞激烈地弹劾宰相司徒威滥用权势、陷害忠良!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而百里英在奏折中还提到,根据最近京华民间的传闻,司徒威很可能就是杀害澹台兴的幕后真凶,他最近的所作所为,都是“贼喊抓贼”!

这一下,整个华夏朝堂如同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大地震!

所有人都被震得眼冒金星,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个叫“百里英”的监察御史。

其实按道理说,百里英出面进行这样的弹劾,也不是完全不可思议,因为他就是受害人最得意的弟子。

老恩师惨死,他跳出来进行责难,甚至指责当今圣上,都非常合情合理,没什么奇怪。

但这也只是理论上。身在局中,真的有迂腐到螳臂当车的人吗?

宰相司徒威权势熏天,又藉着澹台兴的案子缇骑四出,人人自危之际,百里英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闭嘴不说一个字。

别看百里英平时表现得像个刚正不阿的强势御史,但谁不知道谁?那只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所做的包装罢了,能在官场上混到今天,有哪个是真正迂腐死板的主?

所以,正因为这些原因,百里英此举,真把所有人都震惊了。

而人心所向,司徒威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很多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生怕引火烧身,现在有百里英这么一闹,这些人在暗自嘲笑百里英是疯子、傻子的同时,心情也确实变得好多了。

他们心情好,司徒威的心情就很不好了。

按照他的性子,这会儿就该明里暗里使用手段,好生折磨报复这个不识时务、不知死活的百里英。

但让司徒威有些郁闷的是,现在还不能对他动手。毕竟百里英亲眼看见老恩师遇害,而且人人知道他对澹台兴的感情,就算怀疑这世上任何人是凶手,都没办法怀疑这个人。

所以,气急败坏的司徒威,最终无奈地发现,就算他气得七窍生烟,也不能拿百里英怎样。不仅不能拿百里英怎样,还得在朝堂上装得十分大度,当着圣上和百官的面,称赞百里英正直敢言,真乃言官表率。

见他如此反应,所有人都有些愕然,但很快也就明白了他的心思,那位站在风口浪尖的强硬御史,更是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司徒威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时,百里英的冷汗,还是瞬间湿透了整个里衣。他感觉,自己就像被虎豹盯上的猎物,冷汗直冒,汗毛倒竖。

这样的时刻,他只能在心裏疯狂地叫道:“苏渐!苏渐!我已经按你说的办了。你可千万要成事!否则纵算眼前不死,将来老夫所受的报复,将会比死还惨十倍!”

到这时,百里英才发现那些留名青史的言官前辈,是多么值得尊敬。因为直到这时,他才知道,那些不畏强权、以死抗争的御史言官,曾经经受过怎样的折磨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