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国之主来说,最怕什么?
坐到这个位置,可以说,什么都好商量,甚至皇后背着他偷人,给他戴绿帽子,只要情势需要,都可以忍一忍,放一放。
作为帝王,唯一不能容忍的,便是“谋朝篡位”!
可以说,别说真有人想谋反,就算有人诬告,最后查明实无此事,皇帝心裏也会多一根刺。
如果说高元博凭空这么说苏渐,那确实属于危言耸听,最多让皇帝心裏多根刺。但眼前这局势,早已被宰相和党羽们烘托铺垫起来,便让高元博这番诛心之言,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可能对苏渐立即生效。
能站在光华殿上的,都是人精,听得高元博说出这句话后,全都心中一凛,然后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皇帝陛下——果不其然,皇帝黑着脸,面沉似水。
见得如此,宰相党羽心裏暗自欢呼,轩辕鸿则在某一瞬间,几乎面无人色。
到这时,他也不得不站出来,大声道:“皇帝陛下、诸位同僚,都等到现在,为何不再等些时间,就看看苏渐到底是否虚言?”
“哈哈!”见他终于站出来,许多朝臣心裏乐道,“轩辕鸿啊轩辕鸿,你终于站出来了啊。”
“你也真是太不厚道了!身为大统领,竟然到现在才站出来,却让自己一个小小的下属,承受这般压力。”
这时即使和苏渐敌对的宰相一派,也能体会到苏渐承受的压力,如天之巨,如山之重。
“轩辕爱卿,”光武帝李翊的声音,依旧如同从云中飘来,但相比之前的清醇浑厚,这时候却多了些捉摸不定的意味,“既然你这么说,好,朕就再给苏渐半炷香的时间。半炷香燃尽,还无人证到来,哼……”
李翊这番话虽然并没有说完,但最后那个重重的哼声,却比实际的威胁,还要可怕万倍。
本来轩辕鸿还有心恳求,想让皇帝陛下再多宽限点时间,但察言观色、听话听音,他立即明白,如果这时候自己还想讨价还价,可能连半炷香的时间都不会有了。
这,已经是光武帝和满朝文武心理极限了。
所以轩辕鸿乖乖闭嘴,老老实实地谢主隆恩,然后怀着满心的郁闷和无奈,退后站在一旁。
这时黄门官得了谕旨,便趋步向前,折断一支龙桂香,留一半插在鹤嘴金香炉里。
轩辕鸿看在眼里,便觉得眼前袅袅飘起的一缕青烟,哪是烟啊,分明是苏渐的催命符。
看到他脸上如此沉重的神色,无论司徒威,还是高元博那帮党羽,全都面露喜色,内心十分快意。
这帮人,这时候,已经不再考虑苏渐了。
他们开始酝酿,接下来怎么藉着苏渐这个死人,把轩辕鸿这个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从玄武衞大统领的位置上拉下来。
刚开始只是个想法,但随着那炷龙桂香越燃越短,他们的心思,便越来越活络。
鼻子里闻着好闻的龙桂香气,看着飘绕半空的袅袅青烟,宰相一派的这帮人,仿佛已经赢得了胜利,看到了自己全盘掌控华夏朝堂的美妙前景。
他们现在唯一的难事,便是如何按捺下已经欣喜欲狂的心情,装模作样地和其他同僚一样,认真地看向金殿大门。
香烟缭绕,时间推移,在君王和众朝臣的齐齐注目之中,光华殿的大门口,等了一会儿,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见此情景,宰相一党愈加欣喜。
到这时,已经明确站在苏渐这一边的百里英,心情如堕九幽冰狱。
如果说,先前一直仗着天生的臭脾气,再加上苏渐曾经的许诺和威胁,百里英在这场华夏国前所未有的浩大朝堂政争中,还能心存一分侥幸的话,那现在,他是彻底后悔了。
岂止是后悔啊,他简直后悔得想当场放声大哭!
他真的后悔死了!
从刚才起,他就在心中一直怒骂自己:“一个恶棍,一个流氓,打对台戏,我一个清高言官掺和什么?简直有污御史之名!”
他觉得,即使有先前的默契,苏渐也不能怪他现在这么想。
这事儿已经通天了,闹得太大了。实际对阵的三方,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宰相,结果他却把宝押在了苏渐这个小小玄武衞的身上。
现在想来,自己一定是被老恩师的死吓坏了脑子,或者哪天不小心吃错了药,又或者被笨鬼附了身,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愚蠢之举。
这般想时,他不由得用炽烈的眼神,看向司徒威。
他现在满心想的是,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从而得到司徒大人的原谅,加入他那个如日中天的阵营。
百里英心中酝酿“弃暗投明”计划时,鹤嘴黄金炉的龙桂香,已是堪堪燃尽。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朝门口看去,却还是一个人影也无。
司徒威见状大喜,连忙高声叫道:“陛下请看,半炷香已烧完,殿门外半个人影也无,苏渐这厮简直罪大恶极!他——”
“等等!”轩辕鸿忽然打断他话道,“司徒威,你仔细看看,还有一小截香没烧完呢!”
司徒威闻言一看,果然还有段龙桂香,也就指甲盖般长,还在荧荧烁烁地燃烧,不过已经半埋入香灰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司徒威顿时差点把鼻子气歪,不过很快他就转怒为喜,立即朝帝座方向拱手道:“启禀陛下,您都看到了,轩辕大人他胡搅蛮缠。”
“老臣本不欲与玄武衞之首有什么龃龉,但到这时老臣也不得不说了。苏渐,乃玄武衞之人,玄武衞出此悖逆狂徒,轩辕大统领有不可推卸之责。”
“臣已一再退让,但实在忍不住要说,臣司徒威,实在不欲与此等奸诈之人同殿为臣!”
此言一出,顿时二三十位宰相党羽再次出列,以高元博为首,一齐躬身朝上叫道:“臣等附议,不欲与奸诈之人同殿为臣!”
光华殿上,霎时间又掀起汹涌狂潮。
如潮非议中,一直没说话的萧龙雀,忽然高声叫道:“禀陛下,半炷香将尽,所谓人证还未到来。臣与宰相大人一道,都被这黄口小儿中伤,便有一不情之请:若定此子死罪,请由我和他校场对决,一决生死!”
一听此言,宰相一方的众官员,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反应过来后,却都不由得大喜过望!
他们想清楚了萧龙雀这么做的用意,因为万一陛下看在轩辕鸿的面上,一个仁慈,结果只让苏渐午门砍头,那真是便宜他到姥姥家了。
而萧龙雀是什么人?仅次于战神轩辕承天的京华第二杰!一身武艺深不可测,纵使苏渐有些怪才,对上萧龙雀,还不是萧龙省要他扁就扁、要他圆就圆?
到时候,神戟将萧龙雀有的是残忍恶毒的法子折磨苏渐,这小贼就会知道,原来“死得痛快”,是一件多么美好而又可望不可得之事。
所以,这些宰相阵营中的官员,反应过来后,都在心中感叹:“有句老话说得好,‘咬人的狗儿不叫’,别看萧将军一直没吱声,这一开口,就如此狠辣。”
司徒威更是转过脸来,给了萧龙雀一个万分赞许的眼神。
“萧将军这个提议——”宝座之上的光武帝,正要给出答覆时,却听到殿门外一阵大乱。
“怎么回事?”无论光武帝还是众朝臣,都是一惊。
正在这时,响起黄门官的响亮叫声:“半炷香,燃尽!”
几乎与此同时,便听得一个脆嫩的女声,如春谷黄莺般啼鸣:“让开,让开!小苏哥哥的人证,到了!”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个女娃儿跳过金殿门槛,蹦蹦跳跳地跑进光华殿来。
紧接着,便是红衣蓝衫两位女子走进殿来,她们的手里,还牵着一位头罩遮面之人。
满朝文武,顿时把目光都聚焦在她们身上。
“古玉妃?”灵鹫学院的火辣女教习,大名鼎鼎,殿上有许多官员已经认出来。
“红焰女?”因为跟着苏渐做事,红焰女也来过几次京城,并且因为充满异族风情的美貌,还有常年大尺度裸|露娇躯的着装风格,也让她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因此在认出古玉妃之后,光华殿上也有不少男性官员,将红焰女认了出来,还不由自主在心裏想:“嗯,这就是娘子经常念叨的那个红发‘狐狸精’吗?怎么这会儿来光华殿了?”
“这个小女娃是……”
相比之下,幽小眉就没什么知名度了,满殿之上,除了少数人,根本没人认得她是谁。
他们只觉得这小女娃,不仅生得靓丽灵动,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神秘幽邃之感。
如果说,这三位还不是所有人能认出来,那现在正跟着走进来的这位,就几乎尽人皆知了。
“童大方?”一看见他进来,司徒威差点没惊掉下巴!
“怎么回事?”他心中惊疑不定地想道,“老夫不是吩咐他,一定拦截所有苏渐同党,不让他们接近皇城吗?”
“怎么不仅这几位进来了,他也跟着跑来了?难道他暗藏手段,巧用机谋,要在她们终于来到金殿,警惕心放到最松时,给她们出其不意的一击?”
“不对不对!”司徒威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童大方的本事他还不知道?还出其不意一击呢!他那身本事,连古玉妃这道关都通不过,怎有胆量在金殿上偷袭?
更何况,看样子,那个“人证”,已经被带来了啊!
也是深陷其中,关心则乱,司徒威一时竟没注意到,他这位徒孙辈的巡城兵马司中郎将,那脸上的表情,看向古玉妃等人时,竟是一脸的讨好和关切,这倒戈之相,简直不要太明显啊。
司徒威的麻木,只是一时的。
很快他就和其他人一样,看出情况有些不对劲。
还在他惊疑不定时,古玉妃几人,已经开口说话了。
“臣灵鹫教习古玉妃,特为苏渐带人证上殿。”灵鹫学院的正牌教习,相当于五品官职,所以古玉妃上殿后,理直气壮地称自己为臣。
“民女红焰女(民女幽小眉),参见吾皇。”无论是异族的红焰女,还是从异界而来的幽小眉,来之前已被苏渐培训过,此刻在帝座之前,自称民女,也是彬彬有礼。
听她二人自称民女,童大方却只觉得哭笑不得。
想着先前长街鏖战时,幽小眉的暗黑嗜血、红焰女的势若焚城,现在她们却低眉顺眼,千般的羞涩,万分的可怜,童大方便不由自主地神色古怪。
他忍不住在心裏当场窜改圣人的名言:“哎,真是‘唯女子与小人不可信也’……”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司徒威厉声叫道:“童大方!你身为巡城中郎将,怎么擅自进殿,还让这几个乱民闯进殿来?”
司徒威这一声喝,是想着童大方毕竟是自己这一方的人,可能之前没能阻挡住,现在自己这一声喝,童大方正好找个台阶下,顺手就把这几人赶出殿去。
却没想到,童大方竟是把头一昂,大声说道:“司徒大人,正因本将身负巡城重责,才要护送这几位义民前来金殿,免得半路上被奸人陷害!”
“什么?”包括司徒威、高元博在内的许多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任何理由的,忽然间,司徒威只觉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寒。
就在这时,却是那幽小眉,再也忍不住,怒叫道:“你这奸臣老头儿,还想谋害我家小苏哥哥!今天小眉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证据!”
说话间,她已飞身上前,一把扯下那蓝袍人的头罩。
什么是晴天霹雳?
什么是石破天惊?
头罩掀开的那一瞬便是!
“啊呀!”饶是在金殿这样庄严的场合,凡是看清此人面目的朝臣,全都忍不住惊叫出声!
“怎么会是他?”萧龙雀一看,顿时身躯一震,满脸惊惶,竟好似见了鬼一样——不,如果真见了鬼,他这位神戟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惊恐害怕。
萧龙雀已然如此,司徒威更不要说了。
他回过身,一见此人面貌,刚才那满腔的气势和怒火,好像突然被人一缸冰水浇下,瞬间消失不见,连个小火星都没了。
不仅怒气全部消失,司徒威此时满心裏,只剩下一个“怕”字!
极度的惊惧交加间,叱咤华夏朝堂数十载的司徒宰相,居然“啊呀”一声,如发癔症,在众目睽睽下瘫倒在地!
瘫倒在地后,他并未昏倒,而是牙齿“嘚嘚嘚”上下震击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你不是死了吗?”
“哼!”摘下头罩之人,却是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当然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一听此言,司徒威再无任何侥幸念想。
无边的害怕,竟激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也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劲儿,瘫倒在地的司徒威,竟是猛然重新跳起,奔到最近的那个执金吾武士身边。
还不等执金吾武士反应过来,司徒威已抽出他的腰刀,又返身冲向了蓝袍证人。
没想到才到半途,却被苏渐眼疾手快地飞起一脚,踢掉手中金刀,又是一脚,被重重踢倒在地!
眼见如此,这位蓝袍证人,心中最后还存有的一丝犹豫,也没了。
他立即朝宝座上的皇帝大叫道:“臣甘文光,要告发司徒威叛国通敌、残害忠良的滔天罪行!”
只这一句话,便如石破天惊,震得仿佛整座金殿都在摇晃,有些人更是如同魂飞魄散!
接下来,司徒威第一心腹、第一谋臣甘文光,便一桩桩、一件件地控诉司徒威及其同党。
如果放在以前,司徒威只会怕甘文光不够聪明,怕他记忆力不够好,但这时候,他恨不得甘文光立马变成白痴。
当然这时候,司徒威已经根本没心思听甘文光在说什么了。
他的聪明程度,不在甘文光之下,知道甘文光只要开了口,整个就已经全完了。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干的那些事,根本不能抖落到人前,更别说到君前。
别看有些事,比如决意投降龙国,自己在萧龙雀等自己人面前,说得理直气壮,好像不惜个人荣辱,众人皆醉我独醒,全怪那些凡夫愚民不能理解,但他其实是知道的,这些事属于能做不能说,一拿到光天化日下来,就极其错误,大错而特错。
这些可能还算好了,虽然已经属于卖国之列,但勉强还属于政治范畴,未必没有扯皮的余地,但无奈的是,甘文光说出的更多事情,却是极损阴私、极其狠毒,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辩解的一类。
比如,虽然澹台兴遇刺只是近期的事,但司徒威对此事的筹划却早在几年前,这事便“不幸”地被甘文光随随便便就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