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一直都在努力忘记他,”姜黎甩掉李家康的手,“但是这和我的过去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忘记我的过去,因为那是我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美好的回忆,你懂吗?我不想忘记我的过去,我不想……”姜黎突然哭了。
李家康一看到姜黎哭便慌了神,他连忙安慰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拿你的东西。”
“笨蛋,李家康,你这个大笨蛋,”姜黎一边捶着李家康的胸口一边哭着说,“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你以为我真的会傻到破坏沈哲的生活和婚姻吗?可我是个人,我有心,有感情,也有记忆,我和沈哲的过去是我为数不多的值得我存留的记忆,你根本无法理解那根手链对我的意义,它对我真的很重要,但它根本就没有你所想的那种含义,你懂吗?你懂吗?”
“我懂,我懂,”李家康将姜黎一把抱在了怀里,“姜黎,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承认我小心眼,我承认我嫉妒他,因为他参与了你的过去,而我们没有,所以我害怕,姜黎,我真的害怕,害怕你会因为他而离开我。”
“家康,你真傻。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待我的好,我又怎么会不感动。我是喜欢你的,真的,家康,我真的是喜欢你的,一个为了救我而奋不顾身的男人当然值得我喜欢,也当然值得我付出真心。”
“姜黎,姜黎,”李家康激动地看着姜黎,“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
“李家康,你个大傻瓜!”姜黎破涕为笑。
“对不起,姜黎,我不会再让你生气,更不会再让你难过,”李家康用手擦掉了姜黎脸上的泪水,“我爱你,姜黎,我爱你。”
他吻住了她的嘴唇,这一次,姜黎没有挣扎,她闭着眼睛,虽然内心仍有所抗拒,但还是强迫自己应和着他。
他吻了她许久,他那颗干涸许久的心终于得到了滋润,他知道,这一刻,他不是在做梦,他终于拥有了姜黎。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嘴唇,他望着她,深情地望着她,他说:“姜黎,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把手链还给我。”
“好。”李家康下意识地便要从大衣内兜里将小铁盒掏出来,但他突然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它此刻就在他大衣的内兜里,但他依然不想物归原主,因为他不想再让她看到它。
“怎么了?”
“放在家里了,”李家康用苦笑来掩盖自己心虚,“我显然忘记了你有超强的记忆力了,明天我再还给你,好吗?”
姜黎并没有怀疑,她点了点头,然后问:“现在该你说了。”
“姜黎,”李家康捧着姜黎的脸,“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这裏。”
“离开?”
“对,离开海市,去哪里都行。”
“为什么。”
“我想换个环境生活,你愿意吗?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绝不会干涉,可以吗?”
“我……”姜黎一时有些错愕。
“你不愿意吗?”
“这件事情有些太突然,可不可以让我考虑一下。”
“可是已经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是说,我其实已经给你买好了机票,我以为你会答应我。”
“你为什么自作主张,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对不起,姜黎,我……”李家康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姜黎解释。
他应该现在就向姜黎坦白吗?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姜黎刚刚接受了他,如果她现在知道了他的事情,那么她还会接受他吗?
他会坦白的,一定会坦白的,但并不是现在。
李家康叹了口气,他说:“那你慢慢想,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家康,”姜黎看着李家康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你不要多想,什么事情都没有。”
“真的?”
“真的,我真的只是想换个环境生活而已。”
姜黎没有再说什么,但她心裏隐隐地有些不安。
此时,李家康听到手机响了,但响的不是他的手机,而是谢衣的手机。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姐姐的秘书小刘。
他对姜黎说:“我接一个电话。”
姜黎点头,然后看着李家康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阳台那边。
李家康刚一接起电话便听到小刘焦急地说道:“董事长,不好了,警察来了,他们好像已经知道了你和李家康的关系,而且还说李家康和一起杀人案有关,董事长,现在该怎么办。”
李家康没有说话,他只是愣愣地擎着手机,脸色惨白。
他没有想到警察的动作居然会这么快,一切在意料之中,但也在意料之外。
他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董事长?董事长?”小刘急切地喊道,“你还在听吗?董事长?”
李家康挂断了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极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回过头,朝姜黎笑了笑,他说:“姜黎,姐姐公司里出了点事情,我现在需要马上就走。”
“现在吗?”
“嗯,现在。”李家康走过去再一次吻住了姜黎的嘴唇,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吻她,所以他吻得比刚才更加地用力。
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嘴唇,他看着她,仿佛是在跟她诀别,他说:“姜黎,等着我回来。”
“家康,你到底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
“没什么,只是事情有些棘手,必须要赶回去处理。”
“哦。”
“姜黎。”
“嗯?”
“你能不能……对我说一次‘我爱你’。”
“我爱你。”
“我也爱你,姜黎。”
李家康再一次吻了她,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姜黎的家。
姜黎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李家康离开,当大门被重重地关上后,她才回过神来。
她觉得李家康有些奇怪,而且她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
李家康从公寓楼里出来,然后急匆匆地回到车里。
他在车里冷静了一会,随即便意识到他现在必须要快点离开海市,而且必须要在警察赶到他的家之前先行回去。
他在口袋里不停地摸索,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那张被他撕成两半又被他拼接好的机票,他深感庆幸,庆幸刚才姜黎没有答应他跟他一起离开海市,否则,他不但无法离开,反而会拖累姜黎。
可是他至今都无法联系上谢衣,他不清楚警察是仅仅盯上了他还是连谢衣也盯上了。
时间紧迫,他没有时间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脱身,不能被警察抓到,只要离开了海市,那么一切就都还可以重来。
可是姜黎呢?他以后还能再看到她吗?这难道真的是永别吗?
泪水离开了他的眼眶,在他的脸颊上缓缓地流淌。
他踩下油门,开着车疾驰而去。
在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接到了别墅区物业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端的物业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问他们找他有什么事,物业支支吾吾,最后终于憋出了一句:“物业费快要交了,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他“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但随即便意识到刚才的那个电话一定是警察让物业打的,因为他前天才刚刚交过物业费,物业怎么可能傻到连这种事情都记错,而且刚刚物业说话时的那种紧张的语气更让他起了疑心。
他可以肯定的是,警察已经找到了他的家,而且他的手机一定已经被监听。
他将车停在了海市人流密集的商业区。
他下了车,看到停车场的收费员正快步向他走来。收费员走过来问他要停多久,他直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递给收费员,然后对他说:“零钱不用找了,帮我看好车,后天我再来取,可以吗?”
李家康付完钱后便立刻离开了停车场。
这辆车他是不可能再用了,如果警察要找他的话,凭着这辆车很快就能找到他,他刚才之所以跟收费员说他后天来取车是为了不让他起疑心。
李家康先是去了银行取了一些钱,随后便走进了公共厕所。
他来到厕所的单间,将门反锁。
他先是将谢衣的手机扔进马桶里,随后便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他准备将手机扔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犹豫了。
他将手机紧紧地攥在手里,最后还是忍不住地给姜黎发了最后一条微信:姜黎,对不起,我爱你。
他点击发送键,在微信发送出去之后他便收到了林少华给他发来的微信,他点开微信,然后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绳子绑住了双手双脚,嘴裏被塞进了毛巾,她低着头,可李家康马上便认出了照片里的女人就是谢衣。
他愣住,随即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很快,林少华又给他发来了一条微信,微信上说:李家康,你姐姐现在在我手里,今天晚上零点之前,如果你不过来救她,她只能死了。
他的拳头愤怒地捶向了对面的瓷砖墙。
他不敢打电话,所以他只能给林少华回了一条微信:林少华,如果你敢动我姐姐一根汗毛,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林少华回复他:李佳康,你们杀了我儿子,又将我赶出了渤海集团,我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不信,你可以试试。
李家康握着手机的手在抖。
他一定要救谢衣,即使他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她,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因为警察到处在找他,所以白天行动太容易暴露,他只能等到晚上才能行动。
这一次不仅仅是救出谢衣这么简单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他今天必须要林少华偿命。
他冷笑一声,随即便松开手,看着手机坠进马桶里。
他按了一下马桶的冲水键,随后便将门打开,离开了公共厕所。
他来到街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以后,司机问他去哪,他回答说:“去‘渤海湾’。”
……
姜黎从衞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李家康在五分钟前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
她将微信点开,看到的却是:姜黎,对不起,我爱你。
她一时有些纳闷,不知道李家康是什么意思,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不好意思向她承认错误,还是……要和她分手……
她愣了愣,随即便给李家康打了一通电话,可是手机关机,打不通。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了门铃声,紧接着便是急促的拍门声。
她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清了门外的人。
门外的人居然是沈哲。
沈哲?他怎么会来。
“姜黎,姜黎,”沈哲一边拍门一边喊道,“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拜托,快开门。”
姜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打开了门,但沈哲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冲进了屋里。
“沈哲,你怎么了?”
“姜黎,”沈哲激动地抱住了姜黎的肩膀,“你今天是不是见过李家康。”
“对、对啊,怎么了?”
“他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我也不清楚,”姜黎的心裏突然一沉,刚才的那种不详的预感再次袭来,她结结巴巴地问,“他、他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找他?”
“李家康涉嫌故意杀人,我们正在找他。”
“故、故、故意杀人?”沈哲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你是说……他杀了……林安?”
“我们刚才在他的住处找到了林安的手机,手机上沾染了他和林安的血迹,你明白了吗?”
“怎么会……怎么可能……”
“所以姜黎,告诉我,告诉我李家康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姜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一边摇着头一边不停地往后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家康居然杀人了?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李家康这么善良的人居然会杀人?
姜黎那无助的眼神和绝望的表情让沈哲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那个时候的姜黎是不是有着和此刻同样的情绪。
沈哲心疼地看着她,他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姜黎来说太过残忍,虽然他不确定姜黎对于李家康到底怀有怎样的感情,但他知道,李家康对姜黎来说是重要的。
他走过去,再次抱住了姜黎的肩,他安慰她说:“姜黎,你不要这样,事情还没有定性,或许会有转机,但是你必须告诉我,李家康他到底去了哪里,好吗?我们只有找到他才能将整件事情调查清楚,你说对吗?”
姜黎只是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现在仍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姜黎!”沈哲吼道,“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姜黎看向沈哲,她的意识清醒了许多,但是她的身体在止不住地哆嗦。
“姜黎,告诉我,李家康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姜黎摇着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有没有给你发过微信。”
当然有,但是姜黎不希望沈哲知道。虽然她不确定李家康是否杀了人,可是从李家康刚才的言行中似乎能窥见些许端倪,那一瞬间,姜黎的潜意识里几乎已经承认了李家康杀人的事实。
李家康突然向她提出离开海市或许就是因为杀了人而要畏罪潜逃,当她拒绝他之后,他才会给她发了那条微信:姜黎,对不起,我爱你。
“姜黎,姜黎,”沈哲摇晃着姜黎的身体激动地喊道,“回答我,回答我啊!”
姜黎看着沈哲急切的眼神,她不想骗沈哲,可她又不想将实情告诉沈哲。她知道她这是在包庇李家康,可是李家康为她做了太多,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她一命,她想要为他做些什么,所以她只能说谎,必须说谎,因为这是她现在能为李家康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或许也是最后一件。
“他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常,”姜黎看着沈哲,“离开之后也没有再联系过我。”
沈哲从姜黎的眼神中看到了犹疑,他显然并不相信姜黎的回答,他继续逼问着:“真的吗,姜黎?你没有骗我吗?”“真的,你不相信我吗?”姜黎反问。
“我信,我当然相信。”沈哲苦笑,因为他知道姜黎没有对他说实话,她在骗他。
几乎在同时,沈哲和姜黎都将目光投向了对面桌子上的手机,那是姜黎的手机,只要打开手机便能看到李家康刚才给她发来的微信。
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动,而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沈哲松开了姜黎,他苦涩地笑了笑,他说:“我们根据李家康手机的定位系统发现了他的行踪,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商业区里的一处公共厕所,我想,他应该是将手机扔进了马桶里。”
姜黎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看着沈哲。
沈哲叹了口气,他说:“姜黎,他要逃又能逃到哪里,他现在连海市都走不出去,何不自首,将实情交代清楚,或许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黎依然不语。
沈哲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即使姜黎真的知道什么,她也不会说的,因为他了解她。
虽然沈哲的心裏一直都没有怪过她,但他仍是有些失望,他从来没有想过姜黎会骗他,正因如此,他才会拦下准备和他一起来姜黎家的同事,自己一个人跑了过来,因为他相信姜黎一定会配合他调查,但现在看来,他显然是太过自信了。
沈哲转身便朝门口走去,当他拉开门准备离开时,姜黎却突然叫住了他:“沈哲!”
沈哲站在门口,没有回头。
姜黎哽咽着说:“对不起。”
沈哲点了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当大门在姜黎的面前重重地关上时,她的双腿一软,随之便瘫坐在地上。
她眼神呆滞,想不明白李家康究竟为什么要杀人,那一刹那,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她在想,难不成渤海集团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都与李家康有关?她忽然想起李家康曾半开玩笑地问她他像不像渤海集团里的内鬼,她当时只当他是在开玩笑,难不成……
姜黎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李家康的城府之深让她不得不有些后怕,可她明明能感觉到李家康在待她时是真诚的,否则她也不可能如此信任他。姜黎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到了沙发上,此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激动地以为是李家康,所以她连来电显示都没看便接起了电话。
姜黎激动地喊了一声:“家康!”
“是我,我是沈哲。”
姜黎愣住。
“姜黎,”沈哲说,“其是李家康并不是他的真名。”
“什么?”
“看来他的确没有对你说实话,”沈哲难过地叹了口气,“他叫顾全,他的姐姐叫顾海棠,爸爸叫顾友林。顾友林是渤海集团的原董事长,而林少华则是顾海棠的丈夫,也就是顾友林的女婿。顾友林去世后,顾海棠和顾全的母亲也相继去世,顾全也就是李家康被送去了孤儿院,而林少华则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渤海集团,成为了渤海集团新一任的董事长,后来,林少华娶了一个叫胡梅的女人,而胡梅则是谢衣的母亲,也就是说,谢衣根本就不是李家康同母异父的姐姐,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他们之所以会走到一起,不单单是为了抱团取暖,更是为了报复林少华。姜黎,你明白了吗?”
“怎么会是……这样……”
“姜黎,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但这是事实,他骗了你,你明白吗?如果他真心待你,又为何不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姜黎,李家康除了自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我知道他联系过你,而且,他今天一定还会再次联系你,我只希望你能劝他自首,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你明白吗?”
“我……知道了……”
姜黎挂断电话,她的手一松,手机径直跌落到地板上。
李家康原来有两幅面孔,原来他一直都戴着面具示人,她感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她又怎么可能了解他,她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清楚,连他的家庭背景都不知道,她又凭什么了解他。
她恨他,但同时又在可怜他。
……
李家康在离‘渤海湾’还有一百米的地方下了车,一直等到出租车开走后他才动身朝‘渤海湾’走去。
他走进‘渤海湾’的建筑工地,蓦然地想起了不久之前发生在这裏的事情。
就是在这裏,他亲手杀死了两个人,也就是在这裏,他的人生偏离了轨道,驶向了另外一个结局。
他不后悔,因为这不能怪他,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他一定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如若他不杀了他们,他就会被他们杀死,可如果真的能重来,那么他一定不会来这裏,如果他没有来这裏,那么也许他就不会杀死那两个人,如果那两个人没有死,那么他也不会像如今这么被动,更不会离姜黎而去。但问题是,林安和林少华会放过他吗?
想到这裏,李家康不禁苦笑,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是他从出生开始便已经注定的结局。
他继续往前走去,然后来到了那个小屋门前。
他推开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晚上七点的时候,他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因为他不知道林少华会对谢衣做些什么。
他望了望漆黑的天空,随后便缓步走出了‘渤海湾’。
他离开‘渤海湾’,然后沿着小道走了半个小时左右,接着便看到了一个住宅区。
住宅区的外面散落着几家便利店和小饭馆。
他走过去,先是在一家小面馆里吃了两碗面,随后便来到了便利店,买了一把水果刀,在结账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部公用电话。
便利店老板将找好的钱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来,然后对老板说:“我要打一个电话。”
他拿起听筒,将听筒贴在耳朵上,盯着拨号盘看了好久,仿佛是在思考着要将这一通电话打给谁一样,但其实他心裏早就有了答案,在看到这部公用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不知道当姜黎看到他给她发的最后一条微信的时候会怎么想他,更不知道当电话拨通后他该说些什么。
便利店的老板不耐烦地问他:“你到底打不打啊。”
李家康看了老板一眼,随后便在拨号盘上按下了姜黎的电话。
……
姜黎在沙发上一直愣愣地坐到晚上七点半。
从接到沈哲那通电话到现在,她不吃不喝,就这么一直坐着。
她心裏时时刻刻地记挂着李家康,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她对李家康的感情太过复杂,裏面占据的大部分其实是感动和感激。
她不再恨他,因为她没有资格恨他,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她怎么能够恨他。她其实只是需要一个人的陪伴,甚至爱与不爱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只要能陪着她,用心待她,哪怕是立刻向她求婚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她真的好孤独,这种孤独因沈哲而起,所以这种孤独让她分外的痛苦。正是李家康的出现才减轻了她的痛苦,让她得到了温暖,让她得到了慰藉。
此刻,她关心的只是李家康的安危,她担心他被抓到,却又希望他被抓到,这种矛盾与纠结让她痛不欲生。
李家康,你到底在哪……你到底在哪……
此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将手机从地上捡起来,然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而且还是座机。
她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想到了李家康,随后便立刻接起了电话。
接起电话后,电话那端的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她试探着问了一声:“你是谁?”
“姜黎,是我,我是李家康。”
“家康?真的是你?”
“嗯,是我。”
“你在哪?你现在到底在哪?”
“警察来找过你了吧。”
“啊?”
“或者说,是沈哲来找你的,对吧。”
“是,沈哲的确来找过我,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当然,”姜黎苦笑,“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姜黎,对不起。”
“告诉我,你真的杀了人吗?林安真的是你杀的吗?”
“是。”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真的听到李家康那斩钉截铁的回答时,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甚至是震惊,她说:“为什么,家康,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是林安先动手,我不得不反击。”
“家康……”
“姜黎,你相信我吗?”
“我信,我信。”姜黎流下了泪水。
“姜黎,你真好,我真的很爱你,”电话那端的李家康也突然哽咽,“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并不叫李家康,我叫顾全,顾全才是我的真名。”
姜黎默然地听着,眼泪只是越流越多。
李家康接着说:“林少华其实是我的姐夫,但他却又是害死我姐姐和母亲的凶手。”
“所以你一直都潜伏在渤海集团里,伺机报复?”
“对,没错。”
“那么渤海集团最近发生的事情……”
“都是我和我姐姐一手策划,”李家康顿了顿,“当然,其实谢衣也并不是我亲生姐姐。”
“她是林少华夫人的女儿,对吗?”
“你怎么会知道,”但李家康随即便恍然,“是沈哲告诉你的,对吗?”李家康不禁笑了起来,“我还是太低估沈哲的能力了,没有想到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找到了证据,甚至摸清了我的真实身份,这真的是个可怕的对手,我还是太轻敌了。”
“家康,告诉我你在哪里,可以吗?”
李家康默然。
姜黎急忙说:“你放心,我不会让警方知道,我只是想见见你,可以吗?家康,可以吗?”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出卖我,但是我怕我会拖累你。”
“家康,算我求你,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你,就答应我一次,可以吗?”
李家康再次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道:“我在‘渤海湾’等你。”
……
晚上八点二十六分,姜黎开车来到了‘渤海湾’。
她将车开进‘渤海湾’,在黑暗中朦蒙胧胧地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李家康。
她将车在李家康的面前停下,随后便急忙从车里出来。
李家康激动地跑过去,将姜黎抱在了怀里。
“姜黎,终于见到你了,”李家康将姜黎紧紧地搂在怀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好想你。”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姜黎气恼地推开李家康,“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我怕我会拖累你,何况,告诉你又能怎样呢?”李家康苦笑,“我以为我做得万无一失,但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破绽。当沈哲找到我的时候我便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但我以为我还能拖一段时间,等到你想好了之后我便带着你离开海市,但是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准备。”
“李家康,你混蛋!”姜黎的拳头狠狠地捶在了李家康的胸口,她流着泪说,“如果你早告诉我真相,我是不会让你做这些事情的,家康,可能林少华的确是恶贯满盈,但你为什么要为了那种人而要搭上自己的一生,这值得吗?”
“值得,我等了好久,为的就是有一天看到林少华家破人亡,为的就是让林少华血债血偿。”
李家康在提到林少华时的那种凶狠的眼神是姜黎从未看到过的,她知道李家康的心裏一定装了太多的恨,那种刻骨铭心的恨改变了李家康的一生。但其实,李家康心裏的善多过恶,或者说他的恶仅仅是针对林少华一个人,他终归是个善良的人,可令她心痛的也正是如此,他心裏那仅有的恶居然毁掉了他的一生。
李家康拉着姜黎来到了小屋子里,他将门关上,然后拉来了一把椅子让姜黎坐下。
姜黎没有坐,她只是拉着李家康的手对他说:“家康,自首吧,求你了,自首吧,好吗?”
“自首,呵呵,自首,”李家康摇了摇头,“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不自首又能去哪里,你连海市都走不出去,你又能逃到哪里!”
“姜黎,你真的想让我自首吗?”
“家康,”姜黎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自首吧,我陪你一起自首,好吗?”
李家康看着姜黎的眼睛,嘴唇慢慢地凑了过去。
姜黎闭上了眼睛,只要李家康愿意跟她去自首,她会答应李家康任何事情。
李家康吻住了姜黎的嘴唇,他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许久,他看着她,看着闭上眼睛的她,她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可是她的美丽可能很快将不会属于他了。
忽然,他看到泪珠从她那紧闭着的眼睛里溢了出来,它们缓缓地往下流淌。
他从她的嘴唇上离开,然后将她的泪水吮吸进了自己的嘴裏。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他,无声地看着他,随后,她终于听到了她想要听到的回答。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会去自首,”但他随即话锋一转,“但是,现在不可以。”
“为什么!”
“我要去一趟龙景花园,因为我的姐姐现在在林少华的手里,而且林少华现在已经知道我是杀死林安的凶手,所以我必须要救她。”
“家康,你听我说,我现在就去报警,警察会去救你姐姐的,而你现在就和我去自首,可以吗?”
“姜黎……”
“走吧,家康,求你了,再不走,警察就会找到你的。”
姜黎拉着李家康的胳膊就要往外面走,可是她的力气太小,李家康仍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李家康目光缱绻,他将姜黎一把拉进了怀里,他说:“好,我答应你。”
“真的?”
“真的,”李家康微笑,“谁让我如此爱你。”
“家康……”
“能不能陪我再待一会。”
姜黎看着他说:“可以。”
李家康将姜黎抱起,然后将她放在了双人折叠床上。
他在她身边躺下,紧紧地抱着她,让他们的身体连成一体。
他闻着她的发香,感受着她的体温。
他吻她的头发,然后是额头,鼻梁,脸颊,下巴,最后是嘴唇。
他用手抚摸着她的脸,仿佛是想让他的手记住她的模样,他再次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久久地吻着她,用力地吻着她。
她由着他吻他,由着他用力地吻她,她也在回吻着他,投入地回吻着他。
他很想要她,想要她的身体,想要她所有的一切,而且他也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她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哪怕是无理的要求。可是他不能这么做,更不能那么自私,他只想把她留给真正爱她的人,留给她真正爱的人。
他离开了她的嘴唇,再一次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让我睡会,好吗?我好累。”
她点头,泪水再次流了出来。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呼吸,没过多久,他便睡了过去。
她知道他真的太累了,就让他睡一会吧。
他的呼吸就像是催眠曲,她听着听着便随着他一起睡了过去,因为她也太累了,甚至比他还要累,当紧绷了整整一天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时便会放松警惕,继而便会变得麻痹,就像此刻已经昏睡过去的她。
但其实,睡着的仅仅是她自己而已,他并没有睡,他一直都在装睡,当他发觉她已经睡着的时候便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睡梦中的她。
好美,真的好美,可是这美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他又躲在她的怀里温存了一会,随后他便轻轻地将他的胳膊从她的脖子底下抽离。
他坐了起来,再次不舍地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时间了,不能再耽搁了,否则,谢衣将会有危险。
他站起身,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了那个小铁盒,然后将它放在了她的身边。
他知道,其实他已经输给了沈哲,因为在她的心裏,沈哲一直都未曾离去,沈哲一直都住在那里。
他苦笑,俯下身再次亲吻了她的嘴唇,然后从她的衣兜里掏出了车钥匙。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最后一次回头望着熟睡的她。
他多希望她醒来后认为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会忘记他,忘记与他有关的所有的一切,可这是不可能,她的记忆力如此之好,可能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这样也好,至少他会永远活在她的记忆里。
“姜黎,”他呢喃道,“我爱你。”他的泪水决堤。
他走到屋外,轻轻地关上了门。
晚上九点半,他坐上了姜黎的车,踩下油门,开往了龙景花园。
……
姜黎醒来的时候意识有些蒙胧,她睁开眼睛,一时有些恍惚,她竟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忽然间,她清醒了过来,因为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因为她发现刚才还将她搂在怀里的李家康不见了。
“家康!”她自知徒劳,但却还是在这空空荡荡的小屋子里喊了出来。
突然间,她看到了身旁的那个小铁盒。
她将小铁盒拿起来,打开,然后便看到了那根红色的手链以及一张纸条。
她盖上盖子,将小铁盒紧紧地攥在手里。
失而复得并没有带给她太多的喜悦,因为李家康迟早是会还给她的,但是李家康在这个时候将这个东西还给她,难道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诀别。
这是姜黎潜意识里一闪而过的词语。
她慌张地下了床,拔腿就奔出了门外。
门外什么都没有,连她开过来的车都没了。
她摸了摸衣兜,发现她的车钥匙不见了,一定是被李家康拿走了。
她回到屋里,幸好发现她的手机还在床上。
她慌张地拿起手机,然后用手机叫了一辆车。
十分钟后,她跳上了一辆车租车。
司机问她去哪,她说:“龙景花园。”
路上的时候,姜黎纠结万分,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报警。
如果报警,那么李家康将失去自首的机会,可如若不报警,那么李家康的手上将会多出一条人命。
林少华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她只是不希望将来当李家康面临审判的时候会因为这条人命而陷入无法摆脱的泥淖。
如果说,李家康当初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杀死了林安,那么警方一定会根据他的口供而进行调查,他可能也因此会减轻一些罪责,而法院最终审判的时候也会酌情减刑。可如果李家康今天真的杀死了林少华的话,那么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自己的罪责了,因为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杀人的事实已经确定,说再多做再多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最后,她还是拨通了沈哲的电话。
“姜黎?”
“沈哲,”她说,“去龙景花园,李家康就在那里。”
……
龙景花园。
晚上十点十一分。
李家康的车在林少华的别墅门口停下。
他坐在车里,望向亮着灯的别墅,他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一刻他等了好久,虽然在此之前他只是想让林少华身败名裂,并没有想过要要了他的性命,但是现在,他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林少华只能拿命来偿还了。
他在下车之前再次摸了摸大衣内兜里的水果刀,然后便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站在大门前,按响了门铃。
没过多久,门便被打开,但给他开门的不是林少华,而是胡梅。
胡梅目光凛冽,寒气逼人。她恶狠狠地看着李家康,仿佛她想让那目光将李家康千刀万剐一般。
“林夫人,好久不见。”李家康微笑道。
胡梅没有说话,她让出了道,看着李家康走进了屋。
李家康来到客厅,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的低着头的谢衣,他心头一紧,随后便听到了林少华的声音:“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
李家康看向了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茶的林少华,突然,他的后背被狠狠地一击,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随后便又是第二次攻击。
李家康弯下腰跪在地上,当他转过头时看到胡梅正握着棍子朝他怒目而视。
他没想到先动手的居然是胡梅。
他想要爬起来,但是林少华走上来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上,他的胸口一顿,瞬间的窒闷让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你这个恶魔,居然杀死了我的儿子,”胡梅拿着棍子的手在抖,“我要你偿命,我要你们给我儿子偿命!”
李家康站了起来,他刚要开口说话,但却看到林少华正握着一把水果刀朝他刺了过来,他发应及时,在刀锋即将刺入他的身体时,他用左手将刀刃握住,他手上的血顿时染红了刀刃。
林少华一用力,那锋利的刀刃往前推了几毫米。
李家康痛苦地吼了一声,随即便挥起了右拳打在了林少华的面部。
林少华到底是已经老了,这一拳让他往后趔趄了几步,手中的刀也掉到了地上,血从鼻子里歪歪扭扭地流了出来。就在林少华将拳头挥出去的一刹那,胡梅手中的棍子已经朝李家康抡了过来。
那根坚硬无比的棍子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了李家康的面部,李家康顿时觉得耳朵一阵嗡鸣,甚至连嘴裏的牙齿都有些松动。
李家康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摇了摇头,让自己回过神来,但就在他处于恍惚的意识中时,一道寒光突然朝他刺了过来。
“啊——!”李家康低下头,看到刚才的那把水果刀已经刺进了他的肩膀里,他抬头一看,刺他的人不是林少华,而是胡梅。
他一脚踹向了胡梅,胡梅顺势往后一退,刀也从他的肩膀里抽了出来,浓郁的红色的血瞬间洇湿了他的衣服。
他捂着伤口,不停地往后退,当他痛苦地靠在墙上时,胡梅握着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再次刺向了他,这一次他虽然躲了过去,但是林少华同时而来的拳头他没有躲过去,他的脸向后一仰,鼻子里鲜血直流。
与此同时,胡梅抓住机会将刀捅进了李家康的腿里。
李家康哀嚎一声,然后便跪在了地上。
胡梅将刀拔|出|来,当她准备给李家康致命一击的时候,林少华却拦住了她。
林少华说:“先不要杀他。”
“你不要拦我!”胡梅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杀了我儿子,我要他偿命!”
“他迟早会死,但在他死之前,我必须要弄清楚一些事情,”林少华将刀扔到了地上,蹲下身看着满脸痛苦的李家康,“李家康,不对,应该叫你顾全,”林少华冷笑,“没想到吧,你本想报复我,置我于死地,但到头来你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就像你的姐姐、你的妈妈和你的爸爸一样,你们都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李家康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林少华,他现在其实可以立刻就杀了他,但是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等,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然后杀了这对老不死的狗男女。
此时,胡梅解开了绑着谢衣的尸体的绳子,然后拖着谢衣的尸体走了过来,那一瞬间,李家康心裏一凉,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愿意那么想,因为那被胡梅拖着往前走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没有知觉没有生命的物体。
胡梅面无表情地将谢衣的尸体拖到李家康面前,映入李家康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脸。
谢衣闭着眼睛,脸上毫无血色,仿佛死了一般。
死?谢衣死了?他的姐姐死了?
他不相信谢衣会死,所以他忍着剧痛想要用手指试试谢衣的鼻息,但是林少华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林少华一脚踹向了李家康的脸,然后狠狠地踩住了家康的手,他像是在地上踩灭烟头一样蹂躏着李家康的手。
李家康刚准备进行反抗,但是胡梅此时握着棍子又朝他抡了过来。
这重重的一击让李家康瞬时吐出了血,几颗牙齿也混在血液里掉在了地上。
“不用看了,”胡梅冷笑道,“她已经死了。”
李家康身体一抖,他还是来晚了,或许,当林少华给他发那条微信的时候谢衣就已经死了。
他抬起头,眼皮的肿胀让他只能眯着眼睛,但是面前的这一对男女让他又回想起了二十五年前的事情,正是他们害死了他的姐姐和母亲,当然还有谢衣的父亲,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他们还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不出来。
“为什么,”他那锐利的目光看向了身体有些瑟瑟发抖的胡梅,“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因为你们杀死了我的儿子!”胡梅歇斯底里,像是疯了一般,“所以你必须死,必须给我儿子陪葬!”
没有慌乱,没有愤怒,没有吼叫,当这一刻终于来临时,李家康却出奇的平静,他冷笑着对胡梅说:“你知道谢衣是谁吗?她是你的女儿!你的亲生女儿!你杀了你的亲生女儿!否则她又为什么会那么恨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想置你们于死地!如果你不信,你可以看看她肩膀上的那处红色的胎记,你可以亲自确认一下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胡梅一愣,棍子随即便掉到了地上。她不相信,但是她的潜意识已经相信,因为谢衣的肩膀上的确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不,不,不,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胡梅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此刻躺在地上的谢衣就是她的女儿。
她跑过去,抱起谢衣就要扒她的衣服。
林少华眼看自己的谎言就要被戳穿,连忙上去制止,但却被胡梅像是疯了一样推开。
林少华没有想到胡梅的力气竟如此之大,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就在他稳住了身体再次扑向胡梅的时候,胡梅已经扒开了谢衣的衣服看到了那块红色的胎记。
胡梅彻底蒙了,谢衣果然就是她的女儿。
她在酒店里见到谢衣的一刹那便已经有了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因为谢衣的年龄、外形以及过去的经历都与和她失散的女儿谢衣如此之像,即使后来她在秘密调查谢衣后发现事实与她的猜想不符,但那种感觉久久都挥之不去,她的潜意识里依然将谢衣和她的女儿谢衣联系到了一起。
她终于明白了谢衣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因为谢衣要报复她,报复林少华,所以谢衣永远都不会和她相认,在谢衣的心裏,她早已不再是她的母亲。
但这能怪谢衣吗?不,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罪有应得,她当初背着谢衣的爸爸和林少华偷情,被发现之后本想改过自新,但是林少华却诱惑她说,他会娶她,他会给她荣华富贵,所以她动心了,所以她才会抛夫弃女。实际上,虽然她背叛了她的丈夫,但她的心裏始终都还装着她的女儿谢衣,可当她回过头再去找谢衣的时候,林少华却对她说,谢衣的叔叔带着谢衣去了外地生活,具体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李家康在看到胡梅的反应后便知道胡梅正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忍着剧痛,然后在胡梅的心裏插上了致命的一刀,他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说:“你的女儿被林少华送去了孤儿院,她在孤儿院里受尽侮辱和歧视,而你呢,锦衣玉食,从没有关心过你女儿的死活,所以你女儿才会恨你,所以你女儿……”
还没等李家康说完,林少华的膝盖便狠狠地撞向了李家康的腹部,他想要堵住李家康的嘴,但是一切都晚了,因为此时的胡梅已经明白了,原来谢衣并没有出国,原来林少华一直都在骗她,原来林少华才是罪魁祸首。
胡梅的脸上像是死了一样地失去了血色,她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林少华恶狠狠地说:“林少华,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这个畜生的话也能信?”林少华吼道,“他是在离间我们。”
“我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了,”胡梅摇了摇头,“谢衣就是我的女儿,你居然把我的女儿送到了孤儿院,让她受尽凄苦!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林少华冷笑,“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我为了你差一点就身败名裂,所以我不允许你对过去再有任何一丝的眷恋,明白吗?我这是在爱你!”
胡梅大笑,她恨自己,但她更恨林少华,这么多年来,她对林少华一直都是唯唯诺诺,唯命是从,但她如今才发现,原来她始终都生活在林少华的谎言里,她就像个傻子一样被林少华任意地凌|辱。林少华在外面养女人,她装作不知道,甚至依然强迫自己像以前一样跟他恩爱。林少华做的那些违法的勾当,她依然装作不知道,因为她知道林少华对她还是有感情的,所以才会有所顾忌地偷偷摸摸地做这些事情,而且,没了林少华她真的会饿死,因而她可以忍,也必须忍。但是此刻,当她得知谢衣就是她的女儿的时候,当她得知林少华将谢衣送到了孤儿院的时候,尤其当她想到林少华亲手掐死了谢衣,而她却为此兴奋的时候,她就很不得杀了自己,更恨不得杀了林少华。
在她眼里,林少华就是个恶魔,是一个丑陋无比的恶魔,他将她拖入一个又一个深渊,直至如今的万劫不复的地步。
“爱我?爱我?”胡梅突然朝林少华扑了过去,她一下子掐住了林少华的脖子,她要用林少华杀死她女儿的方式杀死他,“难道杀了我女儿也是为了爱我吗?你这个恶魔,你杀死了我的女儿,我要你偿命!我要你死!林少华,我要你死!”
“松手!你给我松手!”林少华以为胡梅只是激动过度,所以他用力地推了一下胡梅,但是眼前的胡梅显然已经不是和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胡梅了,此刻的她目露凶光,而且她的手越来越用力,现在已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的脸通红,这让他想起了他刚才掐死谢衣时的情形,但是他此时不能死,因为他必须要杀了李家康为他的儿子报仇。
林少华最后一次劝阻道:“胡、胡梅,松、松、松手。”
可是胡梅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因为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杀了林少华为她的女儿报仇,为她自己赎罪,所以她将自己的愤怒和力气全都集聚她的这双手里。她要林少华死,林少华必须死。
突然,胡梅身体一抖,像是被电过了一样,她的手也松开了林少华的脖子,她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看到了那把插在她腹部的刀子。她抬起头,最后一次看向了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丈夫。她的眼中没有不解与愤怒,有的只是解脱后的释然。她没有杀死林少华,可她自己却要死了,但她没有怨言,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理想的结果。
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林少华往前走了一步,他将刀从她的腹部抽离,然后再一次用力地捅了进去,接着拔了出来。
胡梅跌倒在了地上,躺在了她的女儿谢衣的尸体旁。
血汩汩地从她的伤口里往外涌,但此刻的她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她居然在笑,她的手在时隔二十五年之后终于摸到了她的女儿的脸,只不过,她女儿的脸此刻是冰凉的,毫无温度可言。但她依然抚摸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她,仿佛想用这抚摸来弥补她这二十五年的罪过和遗憾,但这怎么可能。
她将谢衣的尸体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她在哭泣,她在忏悔,她在赎罪,她知道她很快将会去另一个世界陪谢衣,她只是希望谢衣不要走得太远,她想要追上谢衣,然后跪在地上向谢衣道歉,不,不仅仅是谢衣,还有谢衣的父亲,她会向他们道歉,乞求他们的原谅,她会哀求他们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重新做一次母亲,重新做一次妻子,她会好好地爱他们。
终于,她笑着闭上了眼睛,她眼眶中最后一滴眼泪随着她眼帘的闭合而离开了她的眼眶。
林少华用惊惧的眼神看着死在他面前的妻子,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事实就这么血淋淋地发生在他眼前,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妻子,但这把刀明明是要用来杀死李家康的,可它怎么会变成杀死他妻子的凶器。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胡梅,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杀死你!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太久了,因为就在他处于惊慌之中时,他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刺痛,他转过头,然后看到了李家康那阴鸷的眼神。他刚要开口,第二刀已经捅了进去,然后是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当李家康将刀从林少华的身体里拔|出|来时,林少华已经倒在了地上。
李家康看着林少华一边呻|吟着一边痛苦地在地上抽搐,就像是被扔在地上挣扎着的金鱼,渐渐地,林少华安静了下来,因为,他死了。
李家康看着死去的林少华,心裏没有任何的兴奋感,因为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一点什么,不对,不是少了一点什么,而是多了一点什么。
他不希望谢衣死,也从来没有想过谢衣会死,他怎么会想到林少华居然敢杀人,他居然杀死了谢衣。
他哭着将谢衣和胡梅分开,在他眼里,胡梅根本就不配做谢衣的母亲。
当他将谢衣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叫喊:“不!我的天!家康,你都做了些什么!”
李家康转过头去,然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姜黎。
姜黎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知道她来晚了,一切都结束了,李家康已经断了他自己的后路,他已经没有机会重新开始了。
她一步一步地朝李家康走过去,脑子里满是茫然。
“为什么……李家康……为什么……”姜黎在李家康的眼前站住,她看了一眼李家康怀里的谢衣,然后又看向了李家康,“你不是答应过我你会去自首吗?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李家康将谢衣轻轻放到了地上,他的脸上到处都是伤痕,但他仍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太过残忍,它也让姜黎的心裏更痛。
他看着姜黎那张绝望的脸,他知道姜黎是在替他感到绝望,因为她曾想让他自首,想让他重新开始,但是他辜负了她。
但他对天发誓,如果不是林安将他逼到了绝境,如果不是林少华绑架了谢衣,那他是不会杀人的,可是从杀死林安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的人生将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走向毁灭的深渊里。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但只是无力地说:“因为他们杀死了谢衣。”
“李家康,你混蛋!混蛋!混蛋!”姜黎一边哭着一边用拳头不停地砸着李家康的胸口,“为什么……为什么不去自首……为什么不去自首……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混蛋……李家康……混蛋……”
李家康也哭了,他将姜黎抱在了怀里,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因为他突然发现姜黎是多么地在乎他,所以他舍不得她,更对不起她。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后路了,即使现在自首也难逃一死,因为他知道他犯了死罪。
就在此时,屋外警铃声大作。
姜黎从李家康的怀里离开然后看向了门口,而李家康趁姜黎不注意,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刀。
警察和武警从车里鱼贯而出,但最先冲进屋子里的还是沈哲。
“李家康,不许动!”沈哲举着枪对准李家康的头部,然后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你手里的刀,立刻投降!”
“沈哲,你终于还是来了。”李家康冷笑一声,然后他突然用小臂勒住了姜黎的脖子,将刀抵在了姜黎的脖子上。
沈哲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家康居然会挟持姜黎为人质,他歇斯底里地吼道:“李家康!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当然知道,”李家康低下头在姜黎耳边小声说道,“姜黎,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一些事情。”
姜黎当然知道李家康不会伤害她,可当她抬起头看到了李家康额头上的那几个小红点的时候便意识到,埋伏在不远处的狙击手很有可能会随时击毙李家康,她知道李家康犯了死罪,但她不希望李家康现在就死,她希望李家康能再多活一些时间,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击毙。
姜黎哭着哀求道:“家康,放下刀吧,投降吧,求你了,家康,求你了。”
“姜黎,我不想死,不想,真的不想,”李家康哭着说,“我舍不得你,姜黎,我舍不得你。”
“李家康!”沈哲厉声说道,“立刻放下武器!你听到没有!立刻放下武器!”
李家康苦笑着说:“如果我放下了武器,你们会让我活下去吗?”
“李家康,你杀了人,触犯了法律,所以只能接受法律的审判。”
“是啊,我的确是杀了人,但这些人都该死!他们害死了我的亲人,所以他们都该死!”
“李家康,你冷静点!你先放开姜黎,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可以吗?”
“不,我不会上你们的当,一旦我放开姜黎,你们就会打死我!”
“只要你放开姜黎,不再抵抗,我们不会伤害你,来,李家康,把姜黎放了,”沈哲缓步朝李家康走过去,“听话,放了姜黎,好吗?你不是爱她吗?如果你真的爱她,那你舍得伤害她吗?”
“我不会伤害她!再说一遍,我不会伤害她!你不准动!不准再往前走!”李家康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所以他手中的那把刀在不经意间已经割破了姜黎脖子上的皮肤,但是姜黎没有喊疼,因为此刻的疼痛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只是想让李家康活下去。
“好,我不动,你不要激动,”沈哲停住脚步,“李家康,投降吧,法律会给你公正的审判,相信我,好吗?”
“你觉得我会被判死刑吗?”
“家康,”姜黎哭着说,“放下刀吧,我不想让你死,好吗?算我求你,不要死,活下去,好吗?活下去……”
李家康看着他怀中的姜黎,又看了看眼前的沈哲。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痛不欲生,因为他此刻就是痛不欲生。他怨恨老天爷为什么待他如此的不公,为什么要给他这么一副烂命。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如果他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那他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他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他知道,他面临的将会是死亡,即使他现在不死,那么不久之后他也将会死掉。与其在煎熬中等死,为什么不现在了结自己,给自己的人生画一个句号。何况,他能死在他心爱的女人的面前,能死在他姐姐的身边,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美好。
“姜黎,”李家康在姜黎耳边轻声说道,“你有爱过我吗?你有哪怕一点点地爱我吗?”
“家康……”姜黎哭着说道,“不要这样,求你,求你不要这样……”
“姜黎,回答我,”李家康吻了一下姜黎的耳朵,“即使不爱我也不要告诉我实话,跟我说‘我爱你’,好吗?”
“家康……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李家康将姜黎的头掰过来,然后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短暂的吻让李家康感到了满足,他已经了无牵挂了,接下来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他离开了姜黎的嘴唇,然后看向了仍举着枪对着他的沈哲,随后,他释然般地笑着对沈哲说:“沈哲,答应我,照顾好姜黎。”
“李家康,”沈哲吼道,“如果你爱姜黎,那就努力地活下去,你听明白了吗?”
“先答应我,照顾好姜黎!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我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姜黎!现在,你给我立刻放下武器,马上投降,狙击枪已经对准了你,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击毙你,你懂吗?”
“沈哲,不懂的人是你,”李家康苦笑着摇了摇头,“姜黎一直都很爱你。”
李家康突然松开了小臂,然后推了姜黎一把,接着他便将刀高高举起,作势要刺向姜黎。
但是姜黎知道沈哲知道李家康自己也知道,这把刀是不可能伤害姜黎分毫的,可这一切狙击手并不知道,沈哲身后举着枪的警察也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李家康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手上的那把刀随时都可能伤害人质,所以他们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十几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李家康的身体。
“不——!”沈哲跪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李家康被子弹打穿。
被子弹击穿的那一刻,李家康想起了他和姜黎在街角酒吧邂逅的那一晚,他跳上舞台,为姜黎唱了一首《我爱你,与你无关》,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其实从那一刻就已经爱上了她。
……
三天后。
海市某陵园。
姜黎来到了李家康的墓前,弯下腰,将怀里的花放下。
她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渐渐地有些出了神。
她想起了和李家康经历的种种,他的每一个吻,每一句体己的话,他每一次的关心,每一次的问候,每一次的呵护,她都记在心裏,牢牢地记在了心裏,永远不会忘,死都不会忘。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爱一个人就会死心塌地地爱,恨一个人也会歇斯底里地恨。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的命。
她无语凝噎,潸然泪下。
此时,她听到了脚步声,是朝她这边来的,但是她没有转过头去看,因为她知道来的人是谁。
那个人在她身边停下,她说:“沈哲,你来了。”
沈哲弯下腰将花放下,然后“嗯”了一声。
他们沉默地站立在墓前,很久都没有说话,这种沉默不是从现在才开始出现的,三天前,当子弹击穿李家康身体的那一刻,这种沉默就已经存了。
沈哲仍然能记得,当姜黎看到李家康躺在血泊里时的那种歇斯底里疯狂般的痛哭,她在哭,他其实也在哭,她是因为李家康的死而哭,但他却是因为她的哭而哭。
这三天的时间,姜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仿佛自己死里逃生一样。她精神萎靡,时常做噩梦,而所有噩梦的主题都与李家康的死有关。
她至今都有些不相信李家康居然死了,他怎么可以死,她明明刚刚还见到过他,他和她躺在那个小屋子的折叠床上,紧紧地抱着彼此。
她突然说:“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要伤害我。”
“我知道。”他说。
“嗯。”
又是沉默。
半个小时后,他们一起走出了陵园。
在分手之前,姜黎问沈哲:“胡静醒了吗?”
“还没有。”
“希望她快点醒过来。”
“嗯。你也是。”
“嗯?”
“我是说,希望你能从痛苦中快点醒过来。”沈哲下意识地看向了姜黎的手腕,那根红色的手链依然没有出现。
“保重。”
“你也保重。”
沈哲站在原地看着姜黎朝她自己的车那边走去时,他突然叫住了她:“姜黎!”
姜黎回过身看向他。
他说:“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当然,”姜黎笑道,“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姜黎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她这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戴手链,那根手链一直都放在那个小铁盒里,“再见,沈哲。”姜黎朝沈哲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再见。”沈哲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姜黎上了车,又默默地看着姜黎开着车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心裏一阵难受,莫名的难受。
他走向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上了车。
二十分钟后,沈哲开车来到了医院,他将车在医院的停车场内停下,随后便下了车,走进医院,来到了胡静的病房。
胡静依然在沉睡着,她睡了好久,久到他都忘记了有多久。
他很好奇,胡静在梦里都梦到了什么,梦里究竟有什么东西竟让她迷恋了这么久,迟迟不愿意醒来。
他在床边坐下,握住了胡静的手,他像往常一样开口第一句便是:“小静,我是沈哲,我来看你了。”
回答他的依然是静默。
他笑了笑,摸了摸胡静的脸,就在此时,他突然看到胡静的手指动了一下,他以为是错觉,当他再看时,那根手指竟又动了一下。
“小静?小静?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是能听到我说话的,对吗?小静?”
胡静的嘴唇翕动着,她在沈哲的叫喊声中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如孩童般纯真的眼睛,这双眼睛中已经没有了凶恶和愤恨,有的只是单纯和天真。
“小静!你终于醒了!”沈哲激动地握住了胡静的手,“我是沈哲啊,你看看我,我是沈哲啊。”
胡静转过头看向了沈哲,没有激动,也没有兴奋,更没有喜悦,她只是这么看着,一直看着,就好像她们是陌生人,就好像她们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小静,我是沈哲啊!”
胡静没有说话,她渐渐地合上了眼帘,再次睡了过去。
胡静第二次醒来时是在两天之后,这一次她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迅速地昏睡过去,她清醒了很长时间,只是在她清醒的这段时间里沈哲却发现她似乎是忘记了他是谁,此刻的他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在看到沈哲后便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她怕他,或者说,她对于任何一个异性都会感到恐惧。只要异性一碰她,她就会歇斯底里地疯狂地吼叫。
医生说,胡静这种情况的出现与头部遭受重击有关,但更直接的原因在于她的精神分裂症。
沈哲彻底蒙了。
当他再次来到胡静面前,试图唤醒她的记忆时,胡静像是疯了一样将枕头扔向他,然后便是花瓶,杯子,毛巾,鞋子甚至是凳子。
沈哲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看着她。
他知道,胡静不是在逃避过去,她是真的已经忘记了一切,她现在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眼前的一切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和他开这样一种玩笑……
他本以为,等胡静苏醒后他会和她重新开始,他会让她走进他的心裏,他也会走进她的心裏,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可能了。
虽然在他眼里,胡静一直都是他的妻子,但在胡静眼里,他现在已然是一个陌生人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或许老天爷是为了帮她,帮她完成了重生,帮她忘记了苦痛的种种。
后来,沈哲将胡静送去了海市最好的一家疗养院里。
沈哲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她。
她依然怕他,当他想要碰碰她的时候,她就会吓得将自己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那副可怜的模样让沈哲看到后心如刀割,所以他不敢再碰她,每次看她时都会保持足够的距离。
渐渐地,她开始对他熟悉了,她也并不像开始那样对他那么抵触,但是她仍然不允许他碰她,所以每次沈哲来看她的时候,他都会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在看到他来了以后只是害羞地抿着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低着头忙自己的事情。
有的时候是在画画,有的时候是在读书,有的时候是在盯着墙壁发呆。
而他也不去打扰她,只是这么看着她。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她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小孩子,只是不同的是,她的内心世界被封闭住了,所以她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包括她已经很熟悉的他。
只是有一天,大概是她住进疗养院的一个月后,沈哲下了班,本准本回家,但最后还是将车开到了疗养院。
他走进她的房间,看到她已经睡着。
他在她床边坐下,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喜欢看她睡觉,睡觉时的她是很美的,像是一件艺术品。
忽然间,他看到了她的嘴唇在翕动,好像在说着什么。
他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听不大清,但是突然间,从她的嘴裏蹦出来了一个人的名字——姜黎。
沈哲一愣,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不明白胡静为什么会记得姜黎的名字,她不是应该恨姜黎的吗?她恨姜黎恨得差一点撞死她,她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她的名字。
难道胡静对姜黎的恨就这么刻骨铭心吗?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离开了胡静的房间。
他从疗养院里走出来,回到了车里。
他一直在回想着刚才的事情,他在问自己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胡静会记得姜黎的名字,难道胡静仅有的记忆都与姜黎有关吗?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忍不住给姜黎打了一个电话,但是姜黎的手机关机。
第二天的早上,他再次给姜黎打了电话,手机依然关机。
那天,他给姜黎打了无数个电话,但是姜黎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他一直都不敢再联系姜黎,所以他此刻突然有些隐隐地担心,生怕姜黎会出什么事情。
下班之后,他来到姜黎家门口,然后按下了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但是给他开门的人不是姜黎,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孩。
他以为女孩是姜黎新招来的合租的室友,但女孩却告诉他,这间房子是她和她男朋友住,而姜黎很早之前就搬走了。
“她搬走了?怎么可能。”沈哲愣住。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呢?”女孩不耐烦地看着沈哲,“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关门了。”
沈哲扶着墙,没有再说话,当大门被重重地关上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痛苦地想:姜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