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地提着书包,我差一点撞上了一楼的玻璃门,这个样子一定很蠢,我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正好迎上陆维诧异的目光。
“你没事吧?还没睡醒吗?我叫了你好几声了!”
我对着他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摊开手,表示无可奉告。
没办法,我的脑子里已经装了太多的事情,比如昨晚没背完的单词和今天计划内的两页英语四级考题,比如笑羽不断增加的旷课次数,还有那个时常打断我思路的叶慕北。
陆维来得刚好,我急需一个人来当我倾诉的对象。
听说笑羽又旷课了,陆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捂住眼睛,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真以为我能无止境地帮她请到假?”陆维的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旷课超过一定次数,要被勒令退学的,她知道吗?”
“我告诉过她,也劝过她,可是……”
“陈阿姨没有去找班主任?”陆维低低地吸了一口冷气。
“我……我还没告诉她……”或许这件事我做错了,我的声音变得像蚊子一样小。
“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想自己先劝劝她,试着去打动她。”
“结果呢?”
“你知道的。”
站在走廊上向外望,操场上,几个踢足球的低年级学生正围坐在一起喝矿泉水,远处的阴云下,一片高楼被笼罩在晨雾里,灰蒙蒙的,就像我们此刻的心情。
实际上,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林笑羽就开始躲着我,就像是两块磁铁的同一极,我回到家里,她不是摔门而出,就是闭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面对面的沟通得不到丝毫的效果,她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飘越远,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就那么痛恨上课?真不明白,那些小混混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汤?”陆维揉揉眉心,沮丧地看了我一眼,“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不想上学了?”
“我……我不知道……”我缩了缩脖子,低下头。
虽说是在台球室里找到了她,可是她对于自己的学业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却一点也不了解。最糟糕的是,她现在处处躲着我,连说句话都不愿意了。
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的?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遇见的一只猫,我越是想接近它,它越是警惕,不管我怎么晃动着手里的小鱼干,用温柔的声音招呼它,它依旧视我如仇敌,哈着气,竖起背上的毛,瞪着我倒退,然后躲到柜子间的缝隙里,再也不肯出来。
我不过只是想摸摸它的脑袋,挠挠它的下巴而已啊!
我抬头无助地看看陆维,他正陷入沉思,紧紧地抿着嘴唇,就像是在思索一道庞大而复杂的高等代数题。
一只黑色的鸟突然从眼前掠过,停在操场旁的树上,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可是我觉得,它似乎是在嚷嚷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那只鸟终于飞走了,我突然又回想起笑羽衝着我大喊的模样,脸颊又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
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捶了一下,连呼吸都变痛了。我无法成为林笑羽,她也无法成为我。
我想想,原本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为什么要散开呢?
这段日子,我一直来来回回地想,那个时候,我究竟说错了什么?
“或许,是我把话说得太开了,伤害了她?”我抬头看着陆维,我想,我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陆维愣了一下,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世界这么大,总要有个人能说得动她,只是,那个人不会是你。”
“我只是……”
他这句话像是一把剑,一下子戳中了我,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但是,我依旧从心底厌恶这样的自己,过于软弱的自己,派不上用场的自己。
“你不要再担心她了,我会处理好的。”他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抬起头,看着他视死如归的神情,不免有些担心。
“你很快就要参加面试了吧?还是把精力放在考试上吧!”他说着,温柔地摸摸我的头,“不要让陈阿姨又增添一个担心的对象,她会哭的!”
我想说,她已经哭了!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看着他的表情,那么温和,那么淡定,而我却像一只找不到窝的小狗,又焦急,又沮丧,他的话终于让我稍微平静下来。最后,我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陆维,你总是那么好,我真是没办法想象,如果没有你在,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笑羽会变成什么样……”
“你不要感谢我,或许就是因为我一直那么好,所以她才会变成这样,你爸爸宠着你,我妈妈宠着我,而我们两个则宠着她。”
陆维永远是那么可靠,我总能从他身上嗅到安心的味道,即使是天塌下来,他也会用他双臂的力量去托住。
陆维从来都是充满正义与力量的学院代表性人物,每个开学仪式上都少不了他作为学生代表站在讲台上,迎接着无数学妹崇拜的眼神。
和他的脸蛋成正比的优秀成绩总能让人感叹上帝的不公平,太多美好的事物集中在他的身上。
但是,光越是强烈,投下的阴影就越是浓烈。
即使是我,和他站得那么近,有的时候看着他坐在钢琴前,修长的十指在琴键上如飞的模样,也会感到一阵眩晕。因为陆维太完美了,简直像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人物一样。
看着陆维坚毅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不羁的身影突然在我脑海里跳了出来,那个和陆维截然相反的危险人物——叶慕北。
如果是叶慕北,他会怎么做?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担忧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他的事情,他应该坐在哈雷上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一切发生,我想,他根本巴不得天下大乱!
意识到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我连忙把奔腾的思绪扯了回来,不得不再一次发现了他的危险。
就像是被下了迷|药,我的目光和我的思想,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以前,“叶慕北”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只是同学嘴裏无聊的八卦,我从来是选择性地过滤,听过一次就记不起来,甚至直接转身走开。
但是就在最近,他的名字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我捧着一叠书从长廊走过,或者午休在草地上吃便当的时候,有意无意间,总能听到一些关于他的声音,比如——
“小A今天没来上课?”
“你不知道吗?昨天他去飙车,然后出车祸了。”
“是和我们学院那个长得超帅的那个人一起吗?”
“你是说叶慕北吗?你别小看他,人家后台大得很,车技也不烂,你看过他拐弯的姿势没?简直帅到没边了!”
“我骑自行车的姿势也帅得很啊!”
“哈哈!”
翘课,飙车,这大概只是叶慕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后来才知道,叶慕北很早就拥有了人生第一辆哈雷摩托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起点永远比别人高得多。
“年少轻狂”这个词用在叶慕北的身上,最合适不过。
我和他,一样处在最有资本“轻狂”的年纪。可是我呢?我能做点什么?翘课去最近的小店吃杧果冰,或者从班上拉一个优等生,让她陪我去看凌晨12点的电影,尽情地挂掉一门无关紧要的科目,甚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我能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大概也就仅限于如此。虽然,仅仅是这样,我也做不出来。
当一个人的生活只剩下沉闷的课本,成为阴云下的一潭死水,叶慕北的事迹总能像闪电一般,用短暂的光芒撕裂那片黑压压的天。
青春或许就是用来挥霍的,而他的本钱绝对雄厚,至少他有十足的勇气。而我,只能远远地站在圈外羡慕。
回到家里,门内是空荡荡的客厅,看着满墙的奖状,我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和往常一样,为了那些荣誉,我还得回到自己的房间,摊开课本拼命背单词。
生活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我多么希望它能起一点波澜。
此刻,家里安静得不同寻常。我喊了几声,却没有人理我,家里的人像是都约好了去看马戏团表演似的,把我独自抛下。
我站在玄关附近,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书包,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几秒钟后,楼上传来了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
我抬头,笑羽正从楼上走下来,她把一头乱发拢到脑后,用一根皮筋高高扎起,一扭身与我擦肩而过。
她的长发打在我的脸上,带着一股烟味,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像我只是挂在门上的一个摆设,而我却在电光石火的一瞬,看见了她红肿的眼睛。
笑羽用变本加厉的冷漠,甚至带着一丝悲愤的眼神划开我们两人的距离,然后就消失在夜幕里。我甚至还来不及问问她要去哪里。
把包丢到沙发上,我独自坐在客厅里,想起陆维说过,他会处理好的,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见到曙光的出现。
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涌来,包围了我的身体。
心裏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那些需要斗智斗勇的事情,需要绞尽脑汁去靠近他人心灵的事情,其实我一点也不擅长。
门吧嗒一声开了,陈阿姨走进客厅,看见我一个人呆坐着,不由得愣了一下,柔声问道:“星安,你回来了?要喝点什么?红茶,牛奶,还是咖啡?”
她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
我心裏一凛,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上楼去了。”然后拎着沉重的书包,回到自己的房间。
拧开桌上的台灯,我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这一夜,我做了许多混乱的梦,好多梦里都有叶慕北的身影。
我已经习惯了笑羽对我冷漠的样子,她不再穿我留给她的衣服,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从路边的小店里淘来的裙子。
我常常能看见那些洗了两次就起球的劣质薄T恤迎风飘荡在厕所的窗台上。
她依旧在逃课,偶尔才出现在教室里,随便晃荡一下,算是签到。
这段时间,母亲的洁癖也变本加厉,她要求每天拖两次地板,早上一次,下午一次,还要反覆地擦拭门把手,直到它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
这天晚上,和往常一样,是一个酷热的夜晚,妈妈到别的城市出差了,没有人再提起笑羽的下落。
我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在铿锵有力的女性声音里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梦里,我听见了摩托车的引擎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由远到近,渐渐地清晰起来。
叶慕北!
我猛地睁开眼睛,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梦,除了叶慕北,这裏没有一个居民的交通工具能拥有这种能把整个小区居民的梦都荡碎的功能。
我从床上跳起来,趴到窗边。
果然,哈雷的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花圃,车上依稀坐着两个人。
我所有的睡意都被这声音赶跑了,慌忙地披了一件蓝色的帽衫,飞快地奔下楼梯。连我本人都惊讶于自己这惊人的反应速度。
推开门,夜色里弥漫着雾气,路灯的光线显得那么微弱。我看见叶慕北坐在摩托车上,看不清表情,他的身上挂着一个人,不用说,肯定是林笑羽。
“她喝醉了。”叶慕北看着我,唇角泛起一抹轻笑,“不过是几杯啤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