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几秒,继续说:“什么深海,什么下沉的,听起来怪吓人的,你大概是考试压力太大了,才会做这样的梦吧?我听说……顾教授要求你一定要进全国排名前十以内的大学?”
“嗯……”我犹豫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个要求也太苛刻了吧?前50名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今年的分数不是很理想吧?或者……你可以考虑一下去文理学院?”
“考了702分……”我小声回答。
“这不是很不错的分数吗?”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笑羽突然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一脸不快地大声嚷起来,“不是快迟到了吗?还一直在我旁边唠叨这些听不懂的词,我现在头很痛!该死的,你们是故意的吗?”说完她皱着眉头揉了揉右边的太阳穴,大概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和睡眠不足,她看起来真的不太舒服。
或许我们根本不该说起这些,但是这是考试的季节,除了笑羽,每个人都不得不为自己的成绩担忧。
“笑羽,要不然下次我们一起去飞鱼馆游泳吧?”短暂的沉默之后,我试图打破气氛,“刚好我手上有一张他们游泳馆的票,再过两个月就过期了!”
笑羽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大姐,你这话题也转得太硬了吧?”
“我是说真的!天气这么热,我们去游泳吧!”
“好啦,好啦!我不打扰,你也不用为了迁就我转移话题,你们这么聊得来,为什么不继续讨论那些大学什么的,只要尽情地把我晾在一边就行了……”
“笑羽,你别这样……”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如果我旁边坐着两个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昨晚的连续剧的人,我也会觉得郁闷的。那样的话我会情愿桌边的人都不说话,我就不会体会到被孤立的感觉。
“少来,你明知道我游泳还没学好……”笑羽白了我一眼说,“你想害死我吗?”
“我没……”
“笑羽,你整晚出去鬼混也就算了,至少能让大家在餐桌上有个好心情吧?星安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这个态度也太过分了吧?”似乎是看不下去了,陆维终于出口声援。
“好吧!反正我的一切都是不好的,她的都是好的!是这样吧?”面对陆维的指责,笑羽用力地放下杯子,陶瓷砸上玻璃,发出不悦耳的噪声。
“你……你怎么老是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样下去,以后谁愿意跟你待在一起?”陆维一下子拉黑了脸,不甘示弱地放下手里正在往吐司上涂抹蜂蜜的餐刀,餐刀发出响亮的声音。
笑羽的脸色重新冷了下来,不再争论什么,只是把手里嚼了半块的面包粗鲁地丢到盘子里,站了起来,冲他大叫起来:“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们根本不需要担心我,这个世界上自然有人跟我待在一起!”
她嚷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向门外冲去,在门口踉跄了一下,回头拎起了她黑色的小包。
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陆维和我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见对方脸上带着无限的诧异、疑惑与愤懑,而我,我的脸上可能还会再多一些不知所措。
究竟是哪句话碰触了她最脆弱的神经?
“这孩子是要去哪里?”听见声响,陈阿姨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正好看见笑羽摔门而去的背影,焦急地大声叫了起来,“她难道不去上学了吗?”
“这个丫头,难道她还嫌翘的课不够多吗?”陆维这才反应过来,从椅子上站起来,紧跟了上去。
笑羽正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阳光落在她金色的头发上,耀眼得一塌糊涂。小径的两旁,陈阿姨刚浇完水的小花圃里的花,每一片叶子都在闪闪发亮,淡紫色的喇叭花开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这本应该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可是站在这裏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心情去欣赏。
“笑羽,你快给我回来!”陆维怒气冲冲地用命令式的口吻对她大叫道。
她回过头,冲我们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走到小径的尽头。
在那里,一辆黑色的重型摩托在等着她,大油门轰响叫嚣着,让周围的所有人都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哇,是哈雷摩托车!”我捂住嘴,差点尖叫出声。
这是个安逸的海滨城市,虽然富裕,但也是很难见到这种重型摩托车的身影的。事实上,我只在电影里见到过,那是一般人都驾驭不了的价值不菲的交通工具,它是不羁的代名词,叛逆、狂热,都是属于它的形容词。
那么,这辆车的主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看着坐在哈雷上的男生,小麦色的皮肤、坚实的臂膀、白色的背心,栗色的中短发被风吹得很乱,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阳光在他脸颊打下半边阴影,翻飞的刘海盖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饶有兴味地用露出来的另一只狭长的眼睛审视着我,像一头等候许久的黑豹,以积蓄力量的姿态盘踞在那儿,似乎随时会一跃而起。
而现在,只是隔着十几米,他已经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的呼吸。
我的目光被牢牢吸住,再不能移开视线。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他一出场就惊心动魄,仿佛带着魔力,只是坐在那儿,周围的空气似乎就被染成恶魔专属的黑色和紫色,而我被严重污染,有些失神了。
笑羽跨上哈雷,扶着那个男生的腰,向陆维示威般地挥手。
“林笑羽,你快点下来!你还敢再多翘几节课吗?”陆维快步跟上去,冲她大喊起来。
“我敢!”
我可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灿烂的笑容,我甚至怀疑这是一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车,要带她去极乐岛,再也不回来。
我又看看那个男生,而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远远地对着我勾起嘴角,他的唇有棱有角,很好看。他轻轻地把两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轻浮地甩出一个飞吻,然后一踩油门,在轰鸣中扬长而去,伴随着笑羽一声兴奋的尖叫。
从林笑羽走出家门到摩托车离开,整个过程仅发生在几十秒之内。
“那是谁?好……”看着哈雷摩托车风一般离去,只留下一片烟雾,我不禁好奇地问起来。
我该说他什么?好嚣张?好轻浮?还是好潇洒?
总之,那一定不是我熟悉的生物。
“真不敢想象,她居然跟那个叶慕北混到一起去了!”我还没说完,陆维就打断了我的话,他那悲愤的语气和神情,就好像他口里说的那个人欠了他一百万似的。
我连忙把“帅”这个字眼咽回了肚子里,小声问道:“叶慕北?那是谁?”
“你不知道,他是有名的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你是说刚刚那个骑着哈雷摩托车的男生?”
陆维闭起眼睛揉了揉眉心,这是当他感到万分苦恼时的习惯性动作:“好吧……你可以不知道他,你也不需要知道他,这种羞耻心和社会道德感是负值的人物,哪一天不幸遇见了,只能有多远就闪多远……你没事吧?被吓到了吗?”陆维看了看我,伸出手掌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一脸关切地问。
“并没有。”我摇摇头,实际上,我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被某种野性的光芒闪了眼睛,被强烈的感官冲昏了头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人……有那么危险吗?”
“你没看到他刚才有多浑蛋吗?你才多看了他一眼,他远远地就敢对你耍起流氓来了……八成是对你有点意思,又看你一副好欺负的样子,要是靠近他一米,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陆维望着哈雷消失的方向,愤愤地说。
其实,那充其量不过是个无心的飞吻,虽然轻浮,却没有攻击性。
“你未免说得太夸张了吧?在国外,这样的举动不是很平常吗?”我看着陆维一脸的紧张,就像是担心下一秒我就会被一阵风掠到那辆重型摩托车上一起带走似的,试图用稍微轻松的语调缓解他的情绪,“你的表情未免也太可怕了吧?能开哈雷的人,应该家境不会坏到哪里去。家境好的人,应该不至于太……”
“星安,就是因为你总是说这样天真的话,才让人不得不担心你!”陆维摇摇头,再次厉声打断我的话,“星安,答应我,听我的话,你绝不能随便接近这样的人,他们比你想象的要坏得多了!”
他说着,认真地看着我,被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突然觉得有些慌张,像是被他传染了某种不安的情绪。
他这样的表情,让我突然想起了让人放不下心的笑羽,原来我在他心裏,也并不是那么省心。
“什么,原来我也是那么让人放不下心的人吗?”我忍不住问。
原来我那么努力,还是不够成熟吗?
“与其说是让人放不下心,不如说是让我放不下你吧!”他顿了顿,突然瞥了我一眼,平静地说。
“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转身回屋里去了。
他想表达的意思似乎很复杂,可是我现在的脑子有点短路,反射弧太长,无暇去思考太多的事情。
站在门口,我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重型摩托车的轰鸣,还记得那个男生的眼神。从来不曾有人那样地注视过我,没遮没拦,甚至能嗅到他灵魂的味道。
在平凡的日子,遇见不平凡的人,这令我的思维有些混乱。
那个男生,有一辆很棒的摩托车,想去哪儿的话,只需要踩下油门。一路上,他一定会吸引许多关注的目光,不过,我总觉得他一眼都不会去看。像那样的男生,说不定根本就不关心周围的景色。
那么,和他共骑一辆铁马,途经同样的景色,吹拂同一阵清风,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星安,你在想什么?再不快点,要迟到了。”陆维的催促从身后传来。
我打了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回过头,我看见陆维有些疑惑的眼神,似乎是在奇怪我为什么发呆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对我来说,或许就连遐想也是一种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