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个眼神飘忽的女生走过来,告诉我班主任在办公室里等我。
而等待我的内容无非是“快点把头发染回去,你现在这个模样谁敢让你进教室”或者“其他老师都在办公室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还有“离升学考试就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你行行好,快点做点有用的事情吧”和“校长都在问我,怎么你们班又多了一个问题少女”。
看着班主任一副担惊受怕又欲哭无泪的模样,我的心裏突然生出一分快意,然后又蓦地沉了下去。
最后一节课是思想政治课,这是最无聊的一门课。
突然发现自己没带课本,查了课程表,只好到隔壁班去借。
“能不能借我一下?我明天就带来还给你。”
站在窗边,我对一个长相乖巧的圆脸女生说道,像以前一样,使用了礼貌的语气、亲切的笑容。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
“不好意思……我的书晚上还要用……”她望着我,确切地说,是望着我的头发,然后怯生生地、僵硬地笑了一下。
“那我放学的时候拿来还你,一下课我就过来了。”
“可是你们政治老师很会拖课……我放学跟人约好了,不能迟到的,所以,不好意思啦!”她对着手指,小声说。
最后,我的迟疑被淹没在仓促的上课铃声里。
为了掩人耳目,我把历史课本摊在桌上,找了一面字多的页面翻开,暂时冒充。
大半节课就这么过去了,为了提高学生的兴致,台上的老师开始讲一些骇人听闻的小故事。
“谁能想到呢?他的父母是多么爱他啊!一直考上了研究生,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好学生,谁知道他最后会干出这样可怕的事情?”老师顿了顿,拿起讲台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突然音调一变,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所以说,现在成绩再好的学生,将来也有可能干坏事……”
说到这裏,突然前排的几个男生回过头来,窃笑着看着我,然后在我的目光到达之前,飞快地别过头去。
我听见身后有女生在低语。
“我看她也快了……”
“你说谁?”
“脑子被撞坏了,你看她那头发,谁还敢跟她说话啊……”
“不跟你扯了,老师在看我们。”
“顾星安,你就这么喜欢唐高宗?连上政治课也要抽时间回味他的生平事迹?”
不知什么时候,政治老师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
他在我摊开的课本上敲了两下,课堂里一阵暧昧的笑,然后,他的目光在笑声中变得严肃起来。
第一次被叫出去罚站,居然是因为忘记带政治课本。
我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窗户里是一张张张望着我的面孔,大部分是好奇的,当然也有疑惑,有诧异,有鄙视,也有幸灾乐祸。
还有十分钟就要放学了。
对此我感到庆幸,而且,太阳就要下山了,走廊上的阳光并不那么强烈,但还是晒得我裸|露的脖子一阵灼热。
政治老师果然拖课了,当我夹杂在人流里抱着书包从走廊里走出来的时候,陆维已经在楼梯口等了我很久了。
大概因为新发型的缘故,他很轻易地在一群人里找到我,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把头发染了?
而且,当新的头发长出来的时候,处理青黄不接的发色,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就像是叶慕北把他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某辆高级轿车卖掉,换了一辆哈雷,但是他每天需要花半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去擦洗它,保养它。
“你怎么被罚站了?”他跟在我后面,而我在他前面快步走着。
“忘记带课本了。”
“为什么不找我借?”
“谁知道呢?”窗户边上坐着那么多人,我原本以为,总会有一个人愿意借给我的,“再说,你们班今天没有政治课吧?”
“是的……”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黑。
走到十字路口,一辆公交车从我的身边驶过,一团黑烟扑面而来。
“你不要再跟着我!”咳嗽过后,我说,“你不累吗?不怕被班上的同学嘲笑吗?”
“我不怕。”他跟上来,和我并排走,暖色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不是又要去跟那个家伙约会了?”
“你看到了,每天都被你这么跟着,即使要去约会,也没有半点心情!”我摊开手,“即使你可以管住我的人,可是你管不住我的心,这样有意思吗?”
陆维沉默了一会儿,两个人的步伐都慢了下来。
“你跟他到什么程度了……接吻了吗?”不知道走了多久,陆维突然问。
我回头瞪着他,眼里迸出愤怒的火光,突然有种想把书包甩到他脸上的冲动。
他看着我,有些忐忑,印象里,这样的问题一向不是他会问的。
“你在意这个干什么?”我推了他一把。
“就是想知道而已。”他小声回答,把脸扭到一边。
“是啊!拉手了!拥抱了!什么都干了!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这样满意了吗?”我挥起书包,站在街边冲他大声呼喊。
“你小声点!”他跑上来,神情紧张,然后盯住我,目光像是要在我的脸上戳出一个坑,“这是真的吗?你在骗我吧?你快说啊!”
看着眼前望向自己的陆维,他浓黑的眉毛和笔直的鼻梁,青春又美好,足以让每个年龄段的女生为他织围巾。
我倒宁愿自己干脆再蠢一点,再傻一些,更热爱读书一点,没有遇见叶慕北,说不定就能跟陆维在一起。
然后,我又为这样的想法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愚蠢。
“你能跟我说点有用的吗?”我说。
他的表情多少让我有些不忍,于是我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好吧,虽然我想尝试的事情多得足以塞满整个操场,但是我的体力还是有限的。”
“好吧……”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仿真考的成绩出来了,听说,你考得不是很好?”走到水果摊的时候,陆维的声音又闷闷地在身边响起。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当然,我很清楚,这次无论是一向是强项的语文,还是历史,都一塌糊涂。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你!我有一本很好的历史辅导书,这次靠它提高了好多分,你要不要,我借你看?”
“你不是要考音乐学院吗?其实你可以不用来上课吧?那些文化课,你也不用那么拼命,读得那么好干什么?考音乐学院又不需要!”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他这副热心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陆维比我聪明多了,无论是历史,还是英语,他都读得比我轻松。
“哼,又考了年级第一是吧?”我的声音隐没在他的阴影里。
此刻站在眼前的陆维,光鲜得就像是某种杂志封面上的人物,清爽的发型,一双睿智而理性的眼睛,紧抿的薄唇,头上绕着各种光环,比如“钢琴王子”“时代的宠儿”,或者“蝉联年级第一名的超级优等生”之类的。
而我,就连小小的学习委员这样的官职,也丢得一干二净了。
“还有几个月,你起码多少试着努力一下!拉回落下的名次,其实也没那么困难!”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说。
他眼里坚毅的目光,却碍眼得让我想拿块黑布把他蒙上。
“你就省省力气吧!”我甩开他的手,烦躁道,“老是这样累不累?别跟我这样的怪人在一起!别的同学也会觉得你怪怪的,甚至会渐渐疏远你!”
“我不在乎。”陆维再次抓住我的手,看着我,目光闪动,“你之前不是说,想要一个可以放学来接你的男生吗?”
“神经病!”我再次甩开他的手,转身跑进了熟悉的小巷里。
曾经有个男生,他是老师赞不绝口的模范学生,女生们会站在走廊偷看他低头看书的模样,她们会说,好长的睫毛,好漂亮的手指。
他坐在我的身旁,笔尖在纸上画着,五分钟就解出一道物理题。他把笔记抄好放在我病房的床头,碎碎念着“要是因为病假把功课落下就糟糕了”。
他在楼梯口等我下课,叮嘱着“不要和那家伙见面了,你爸妈还在气头上”。
可是,他不是叶慕北。
再也回不去了——这真是一句再悲伤不过的话。
碎掉的玻璃杯,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只是因为一个不小心,它就碎了一地,再也包容不了一点点东西。
不过剩下来的那些碎片却是那么锋利,足以割开所有去碰触它的手指的任何一寸肌肤。
我开始越来越享受自由的生活,我会翘一个下午的课,租一艘小船,到附近的海岛去钓鱼,然后看着夕阳在海平面上缓缓下沉的模样。
只要是和叶慕北在一起,哪里都很有趣。
直到有一天,一个并不有趣的人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