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唯星当时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惊喜有之,惊吓亦有之,看着叉齿上的这枚钻戒,璀璨的光芒衬得她有些心虚。
最终,许唯星抬眸看向餐桌对面的他,把钻戒推回:“太快了。”
卓然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似的,静静地回视了她一会儿,便笑了,只是笑容略有些勉强:“意料之中。不过在我昨晚翻出这枚戒指的时候,还带了点侥幸,想有没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一冲动就答应了。”
因为这枚突然横空出世的戒指,许唯星早把自己母亲那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只顾得上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你没生气吧?”
卓然笑着摇摇头。
他虽这样表明了态度,但许唯星还是忍不住一直看他,卓然不尽快转移话题都不行:“我今天不是说要带你见个人么?可惜你妈半路杀出来把你堵回了家里,推迟了晚饭时间,他待会儿又有要紧事,只好作罢,明天你直接去他公司见他吧。”
许唯星狐疑地看看他:“谁?”
“鑫立的老总。”
一问之下才得知,卓然是准备牵线搭桥为她介绍工作,许唯星:“我已经找着工作了,下周一就到任。”
“哪家公司?”
“凌亚。”
卓然沉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和周子廷有没有关系?”
“……”
不需许唯星发问,卓然已经微微一耸肩,和盘托出了:“周子廷这人之前赫勒也想挖角,后来听说是凌亚挖走了,你这回又转去了凌亚……”
许唯星知道他担心什么,“他帮我牵的线,但是!”许唯星郑重重申,“我跟他现在只是同事,没别的关系。”
也不知卓然相不相信,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其实许唯星自己打心底里也担心周子廷对自己依旧表现太热忱,自己心虚,自然也就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让餐桌对面的这个男人宽心。
但显然她是多虑了,上班一周有余,周子廷平日里在公司里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的就表现的跟她的一般老友似的,不疏远,也不过度热情,这个度把握得真好,许唯星隐隐都佩服了。
许唯星也真正进入了工作恋情两不误的阶段,母亲在她家坐镇,就等着看她什么时候回家主动认错,许唯星还真就成了叛逆少女,直接住到了卓然的公寓,一辈子任性这么一次,就任性了个彻彻底底。
在卓然这儿住着,这男人什么都替她打理好了,许唯星唯一要应付的,或许只剩下时不时造访的卓然母亲。
说实话,卓然母亲对她的态度比当年好了不少,只是在某些问题上,依旧看不惯,最终在听见她和卓然商量着周末打算去北京周边玩两天,并趁着不在家让钟点工来家里做全面打扫时,终于打破了短暂维持的平静:“你们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节省,打扫个衞生而已,完全可以自己动手,犯的着花那冤枉钱请钟点工吗?”
卓然倒是不以为意:“那是因为我们都忙。再说了,偶尔钟点工也没多少钱。”
“忙?人家兮茜不忙吗?人家堂堂一女主播,天天上电视的,还不是一有空就跑去我那儿帮我做饭,收拾屋子,女人既不做饭,又不收拾家,还能叫‘女人’吗?”
傻子都听得出孙魏娟的话里有多少指桑骂槐了,许唯星尽量不让自己心裏的冷笑浮到脸上去,她不懂江兮茜收买人心的那套——学不来也不愿学。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先回书房去了,你们慢慢聊。”
许唯星说完,也不等任何人开口,就这么把果盘撂在了一旁,即便知道卓然夹在中间肯定会很难做人,也依旧直接调头往书房走去。
不用回头都知道孙魏娟此刻肯定被气得不轻——对一个中年丧夫,独自抚养两个儿子长大的女人来说,习惯了安排一切统治一切,如今却被她这么一个既不如江兮茜听话又不如尤佳富有的外人剥夺了主控权,能不气炸天?
许唯星对卓然的母亲还算了解,大概自己打开书房门的那一刻,也会是孙魏娟摔门离去的时候,可就在许唯星准备拉开书房门时,听见卓然替自己解围道:“妈,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江兮茜只会是我的朋友,我现在的女朋友,您未来唯一的儿媳妇,只能是唯星。”
卓然坚定而郑重地重申,许唯星的脚步钉在了书房门口,有他这句话,许唯星顿时有些懊悔自己这般撩挑子走人的行为——他总是设法处理他们之间出现的各种问题,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是,太过任性。
孙魏娟最终只能摔门而去,但自那天之后,真的就再没踏进过卓然公寓半步。
许唯星倒是乐得清静,自己刚到新公司,什么业务都得从头开始熟悉,和赫勒完备的市场体系相比,凌亚成立不到十年,市场还很混乱,针对性也不强,缺失各个价位的主打产品,这些都是她这个新任市场总监需要调研和解决的问题。
以至于她晚上还得回家了还得加夜班,卓然如果比她早回家,便会直接卷了袖子进厨房做|爱心宵夜给她送进书房——许唯星对此都习惯了,有人不敲门就进客厅,就下意识地以为是他,可抬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孙魏娟。
许唯星是想示好来着,见孙魏娟走近,便盖上笔记本电脑,起了身准备迎上去:“阿姨……”
话还未完就被孙魏娟厉声打断了:“你怎么吃这个?”
孙魏娟说着,突然就把一个小药瓶直接甩到许唯星桌上,一副前来问罪的样子,许唯星吓了一跳,拿起那药瓶一看,原来是她搁在床头的事前避孕药。
许唯星僵了半晌,笑一笑,只是姿态难免有些勉强,一边把药瓶随手放进抽屉,一边打招呼:“阿姨,你怎么来了?”
许唯星是想要平淡地把这一切一笔带过的,孙魏娟却显然不愿放过:“既然卓然已经说了非你不娶,就算我之前对你有点意见,我现在也是真心的试着去接纳你,”真如她所言似的,孙魏娟沉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而不再是片刻前僵硬至极的语气,“唯星啊,这药吃多了不好,你都30了,再晚两年估计都生不出来了,现在怀了就结婚不好吗?卓然明明告诉我你们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可你现在怎么瞒着他偷偷吃药呢?你放心,我们卓家不会亏待你的。”
卓然知道她在吃这药,对他母亲说的“怀了就结婚”的说辞也是之前跟她核对好了的,孙魏娟此刻说这番话,也应该是出于一片好意,可这些组合起来,许唯星却怎么觉得越听越不是滋味?
咀嚼了半天终于咀嚼出哪儿不对了——什么叫再晚两年估计就生不出来?许唯星真给跪了。
一想到上次卓然夹在她们中间却处理得那么好,许唯星就忍住了黑脸的冲动,依旧尽量对孙魏娟笑着:“阿姨,你放心吧,我们自己有安排的。”
孙魏娟又沉了口气,看似还想说些什么却硬憋了回去,许唯星赶紧趁热了结了这事,“阿姨,晚饭应该快做好了,您应该没吃吧,一起吃?”
许唯星说完便觉得不妥,她在这儿忙工作,卓然在做饭,一向观念里只能是女人洗衣做饭的老太太听了岂不是要炸毛?但显然她是多虑了,孙魏娟完全没發表什么异议,就跟着她出了书房,一边走,一边不忘提醒:“那药千万别再吃了啊!”
许唯星正不知该如何作答,耳边就响起了卓然的声音:“出来得正好,开饭了。”
循着声音抬头一看,卓然正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出厨房——一身下班回来后来不及换下的白衬衣黑西裤,身姿挺拔,盘中的菜肴又是香味扑鼻,果然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好男子一枚。
许唯星自认要求得不能太完美,有了这么好的男人,和自己未来婆婆总是不对盘这件事,只能尽量忽略。
其实孙魏娟对她也做出了挺大的让步,换作以前,孙魏娟若是看见自家儿子给她一个女人做饭,肯定要跳脚,现在竟还能和和气气地坐一桌吃饭,许唯星隐隐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孙魏娟短暂的到访后,卓然送她下楼,许唯星瘫坐在沙发上,见卓然独自一人回来,表情还算愉悦,许唯星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卓然见她这样,也不知是该忍俊不禁还是该深表无奈:“至于吓成这样么?”
许唯星无奈地耸耸肩,“她看到我的避孕药了。”
卓然倒挺不以为意的:“刚才在楼下她跟我说了,放心吧,搞定了。”
许唯星可不相信他能轻易搞定他妈,本能地狐疑地看着他。卓然只好坐到她一旁,搂住她,娓娓道来:“我说你刚换了工作,我工作也忙,给尤佳的赡养费她也知道数额不小,我得忙着挣钱,根本没时间要孩子。”
“这么简单?”许唯星还是不信。
果然,卓然稍稍卡壳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招了:“我哥的女儿不是要上小学了嘛,他们想换个学区房,差一点钱想让我垫。”
“差一点是差多少?”
卓然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哎,这女人还真不好糊弄:“几十万吧。我妈这次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儿。”
几十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许唯星和卓然的哥哥卓立曾经打过几次照面,总觉得不是什么善茬,如今自然免不了担忧,他那不成器的哥哥难道打算让弟弟养一辈子不成?
可毕竟她始终是个外人,没法掺和卓家的家事,即便对这十几万心存腹诽,也不能说什么,宁愿转移一下话题:“碗筷还没洗吧?我工作做完了,我去洗。”
显然卓先生抓错了话里的重点,突然带点意有所指的态度反问:“工作全做完了?”
此时的许唯星已经起身走向了厨房,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句,下一秒就听见沙发上的这个男人“噌”地站起的声音,他三两步就来到了她身后,许唯星只来得及回头的工夫,就被他打横抱起了,直接朝厨房的反方向走去——
“既然工作都做完了,那咱们来做点比洗碗更有意义的事吧。”卓然说着不忘低头用力啄一下她温软的嘴角。
虽然暂时没想过要生孩子,但研究生的过程还是很美好的——许唯星不由得顺势抱牢这个男人结实的颈项,任由他去了。
日子渐渐过的按部就班起来,孙魏娟时不时会来卓然这边,倒也相处的相安无事,许唯星的新工作也渐渐上了正轨,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过去的不愉快。但但也有些小麻烦,一直没断过——
北京不知不觉迎来了夏末,国内最大的汽车俱乐部牵头的赛车友谊赛也拉开了帷幕,友谊赛的规模还挺大,并且筹得的款项将用于慈善用途,北京作为首站,不少明星车手都前来助阵,可以算是大腕云集。
凌亚和赫勒作为赞助商,自然要派高管出席,前期亮个相,后期还得给赢家颁奖。作为凌亚的市场总监,许唯星自然要出席——
而赫勒的代表,很明显是卓然。
即将见到在赫勒时的老同事,许唯星多多少少是有点紧张的,早上起来化妆时就怎么化怎么觉得不顺手。
卓然站在衣柜边系领带,见她今天起床气似乎特别严重,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从衣柜里拿了西装外套之后就径直走向了梳妆台,许唯星透过镜面回视他,就听见他特别笃定地说:“说人是非的永远是输家,你只需要以赢家的姿态无视他们就好。”
在处理某些事上,卓然反倒比她老练,许唯星也只能用他教自己的这套这么安慰自己了。
可偏偏今天什么都在跟她做对似的,在家吃了顿简易早餐,喂完项少龙便准备出门时,卓然突然叫住她,锁着眉头盯着她的脖子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
“你脖子上怎么起疹子了?”
许唯星一听,立马扭头去看门边的穿衣镜,她脖子上真的开始起红疹子。
可有什么办法,只好暂时扯条丝巾围在脖子上,上班要紧,只能自我安慰这红疹面积不太大,也不痛不痒,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她刚这么自我安慰完,下到车库去取车准备分头去各自公司时,脖子上竟真的痒了起来。看样子是过敏了。
“你是不是对香水过敏?”
“不可能啊,这牌子我用好几年了,之前完全没出现过这些问题。”许唯星抬腕看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只能摆摆手催已经走到他的专属停车格旁的卓然先上车,“算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你先走吧,我去那头取车。”
说罢便分头赶往公司,和各自的同事一同前往友谊赛的现场。
许唯星领着三名下属抵达现场时,赫勒的人还没到,俯瞰赛道的贵宾厅里,半面墙壁用钢化玻璃打造,将赛道上的场景一览无余,许唯星作为赞助商代表之一,和主办方的人聊得正欢时,另一拨人就这么豁然推开贵宾厅的大门,鱼贯进入——
赫勒的人到了。
果然,赫勒的那几个旧同事们看她的眼神,都多多少少让人不是滋味,许唯星见这帮人朝自己这边走来,又见主办方代表热络地朝门边迎去:“卓总监!您终于到了!”
许唯星想要低头避过这些人的目光,却在这时偶然和卓然的视线正对上,他就这么给了她一记安抚的眼神,顿时,许唯星的耳边就再现了他今早对她说的那些话——
没错,无视就好。
于是乎,昨晚还睡同一张床上的两人,在主办方多此一举的引荐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向彼此。
运营总监和市场总监在职能上本就高度重合,如今又是老牌大公司赫勒和新近蹿升的年轻品牌的一次碰面,在外人看来,显然这一次见面,他和她代表各自公司,注定要有一场无声的厮杀了。却不成想,这位许总监竟客气地递出了手:“卓总监,又见面了。”
彼此握手,似陌生人,也似商业对手。让一切流言蜚语见鬼去吧。
很快,赛道上的明星车手热身结束,观众席上各明星的粉丝吼出一道道声浪,贵宾厅里倒是隔音效果很好,一点也不觉得吵嚷,许唯星在凌亚的席位上入座,卓然路过她身旁,即将走向赫勒的席位时稍稍一顿,轻声赞了句:“架子端的真好。”
许唯星抬头看他,他却已然恢复步伐,径直走离,只留一个稍稍勾着嘴角微笑的侧脸,深藏功与名。
可惜许唯星的胜利者姿态最终没能撑到终场——随着主办方一声哨响宣布比赛开始,全场都沸腾了,钢化玻璃外可见露天看台上,全是呐喊助威的人,许唯星只觉得随着气氛的极速升温,脖子上的红疹也开始发烫,借口去趟洗手间的工夫摘了丝巾一看,红疹更加严重了。
许唯星不得不暂时退场,去趟医院开点药临时镇一镇,好最快速度赶回来,免得错过最后的颁奖。
只是没想到,去医院看皮肤科,中途却被转去了妇科。
血样检查结果出来后,许唯星拿着检查单回到医生办公室,医生:“恭喜你,怀孕了。”
许唯星顿时深色一紧。
医生见状,还以为她在担心其他问题,便安慰道:“你放心,怀孕后孕妇的体质会产生各种变化,突然过敏其实也很正常,你只要避开过敏源,别乱用抗过敏药就行了,不会影响胎儿的。”
许唯星就这么拿着检查结果出了医院。
关于孩子,许唯星所认识的事业型女人里,有怀孕后就直接辞职做家庭主妇的,也有像张苒那样为了挣奶粉钱成天在儿子和工作之间焦头烂额地奔波着的;有意外怀孕后因兼顾不了工作而选择堕胎的,也有像她的前任上司温总监一样谨防严守避免怀孕,为了事业誓做丁克族的。
那她呢?
许唯星站在医院大门外,脑中一片迷茫。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小两个月前卓然母亲突然翻到她的避孕药后跑来质问她时的样子,以及看见她把药瓶随手丢进抽屉时,孙魏娟那直勾勾的眼神。
那眼神意味着什么,许唯星之前从没多心过,现在却是一经回想起孙魏娟当时的表现,愤怒便瞬间替代了迷茫,以至于她完全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将手中的检查报告揉成了一团。
她从妇科一路回到医院大门的这段时间里,手机震了几次她都没心思去查看,满脑子都是孩子……孩子……孩子……她该拿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怎么办?如今又是怨愤加身,以至于她就跟尊雕像似的在医院门外干杵了半天,才勉强把复杂的心情调试好,从包中摸出手机。
是卓然发给她的微信,“开好药没?赶紧回来,要颁奖了。”
看着这短短几个字的微信,许唯星的思绪又不由得飘远,眼前有一位年轻妇人怀抱着正在唑手指的孩子拾阶而上,与许唯星擦身而过,许唯星忍不住盯着那孩子粉润润的脸蛋看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猛地把自己的视线从那孩子脸上扯回。
“许总监, 20分钟后开始颁奖,您在往回赶的路上了吗?还是让汪副总替您上台?”
对于民众来说,友谊赛看点多多,但对于赞助商来说,今晚俱乐部的晚宴才是重头戏,往年俱乐部的晚宴都会催生不少高额订单,有时一晚的预定金额就能与一场中等规模的车展相持平。这也是汽车公司和这种富人玩的俱乐部始终往来不断的真正原因。
许唯星看看时间,20分钟?刚够她飙车赶回赛场,望一眼院门外的车道,现在正好过了高峰堵车的时段,她收起手机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拾阶而下,到了停车位,一头砸进车里,紧赶慢赶,终于是提前赶回了赛场。凌亚在各方面确实还差赫勒一大截,前三甲都有卓然颁奖,许唯星随后颁出友谊奖。赛场里,一片欢腾之下,许唯星明明因一路急忙赶回而满头大汗,却不知不觉地从头顶凉到了脚底——自己现在这样疲于奔波,哪有精力要孩子?
负责递花和奖杯的礼仪小姐柔声催促:“许总监?”许唯星才收拾好笑容,抬眸看向礼仪小姐,接过奖杯,递给获奖的明星车手。
半人高的香槟“砰”地一声由冠军开了盖,起泡酒的酒香溢散开来,周围人冲撞着拥抱着,许唯星本能地护住肚子退到了稍微僻静一点的地方,这时站着的角度,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在台上由冠军亲自倒酒的卓然,卓然手执剔透的郁金香酒杯,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女人的目光。
许唯星真不知道该如何倾诉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噩耗还是喜讯?连许唯星自己都不知该如何界定。只能朝这个与她隔着一整片人群的男人举杯,隔空碰一碰。
卓然在阳光下朝她笑笑,仰头饮尽。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很不错,许唯星就只是意思性地抿了一口,就把酒杯转手就给了自己的助理,自行离开了颁奖台。
此刻唯一空无一人的或许就只剩下贵宾室了,许唯星坐在再无他人的席位上,用粉饼盒上的镜子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疹,似乎消了一点,但还是有些痒,医生给她开了抗过敏的药,孕妇可用,她正准备从包里拿药,不远处的门却悄声地开了。
许唯星回头一看——
卓然一个人回来了。
他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身旁的座椅上,示意她垂下颈子,好让他看看她脖子上的红疹。
“药呢?我帮你抹。”卓然伸手就准备让她把药膏给自己,许唯星下意识地扭头去包里拿药,中途却忽地收了手。
她可不想让卓然看见药盒上大大的“孕妇可用”字样。
万一被他猜到她怀孕了,他会是个什么态度?许唯星本就已经招架不及,不想再给自己平添烦恼。
“你们都急着催我回来,我一急,就把药落医院里了。”为了不让这个脑子转得飞快的男人在自己的这句托词上斟酌太久斟酌出什么破绽来,许唯星连忙补充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你看,这片已经消疹,也已经不痒了。”
卓然闻言,正要附过来再仔细瞧瞧她的脖子,这时,半开的门外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脚步声分明是朝贵宾室而来,许唯星下意识地起身,三两步就走到了玻璃幕墙旁,这时候那脚步声的主人也出现在了门口——
是主办方的人,见赫勒的总监坐在凌亚的座位上,而凌亚的总监却干杵在窗边,又见贵宾室里冷冷清清地再没有别人,来人就只愣了一下,也没太在意,立马就笑容可掬地问:“二位,找你们好一会儿了,下去合个影吧?”
许唯星不由得感叹,见不得光的情侣:“好的,马上下去。”
晚上的私人酒会就设在汽车俱乐部下属的会所里,谢绝了媒体,白天粉丝包车紧跟,随时簇拥的明星们也都卸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势,和一帮爱玩车的富商打成一片。
凌亚的人来之前就猜到凌亚的高端车系绝对干不过赫勒,这些富商也不会追求什么节油省耗,果然到了会所,就完全是赫勒一家独大的场面,还未酒酣耳热,赫勒就被定走了两台限量车。
但即便如此,包括凌亚在内的另两家赞助商都不能提前离席,只能把酒会单纯地当作工作之余的消遣——美酒,佳肴,大小明星,和平日里不怎么露面的富商,已经足够看头了。
许唯星如今颇有忌惮,不敢喝酒只能改喝果汁,这样怎能融入眼前的纸醉金迷中?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许唯星就这样一边事不关己地坐在那儿,一边远远看着卓然和富商在远处闲聊,这时却有人叫住她:“许小姐?”
许唯星回头一看,是个有些面熟的中年男人,显然对方也认得她:“许小姐,我明明记得你去年是代表赫勒出席我们的友谊赛,怎么……这么快就跳槽了?”
“树挪死人挪活嘛!”
许唯星笑着说,和他交换名片,才想起这位李先生在去年今天的酒会上从赫勒要了一台千万豪车。
一看她名片上的市场总监几字,这位李先生便笑了:“看来确实是人挪活啊。”看来他对她印象还挺深,还记得她去年的职位是品牌经理。
李先生去年还想约她单独去喝一杯的,可惜去年派对结束后,一出门就看见了等在外头的盛峻,许唯星得以成功逃脱,跟盛峻吃烧烤撸串去了。
至于今年——
许唯星看着面前的这位李先生,正想着要以什么借口推掉他的邀约,可还没说出口,就突然斜刺里快步走来一个人影,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当着李先生的面把许唯星拉走了。
会所的露天走廊安静明亮多了,不远处的投射灯正好晕亮这一隅。
许唯星看着拉着她来到这儿的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忍不住笑了:“卓总监可真够大胆的,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拉着对手公司的人走了?”
“那有什么?卓总监在成为卓总监之前,首先得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男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朋友遭别人调戏?”
“调戏?”许唯星可真没看出来。
卓然倒是耸耸肩,“那男的,两分钟之内把你上上下下打量了不下十遍。”
许唯星忍不住笑着靠到他肩上:“你不是在跟别人聊天么?隔这么远都能看见我两分钟内被人打量了几次?”
带着点小得意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重申:“那当然,别忘了,你的卓总监在成为卓总监之前,首先得是个男人。”
“还有,你今天是怎么了?”卓然突然审视一般地低头,看向她的脸,“去了趟医院回来,整个人都不对了。”
许唯星就只是耸耸肩:“有点累。”
卓然细细地查看她的脸,心念一动间就拉起她准备走向走廊的外接楼梯,许唯星有些诧异:“就这么走了?”
“反正赫勒的车,没我在也照样紧俏;凌亚的车,就算你坐镇到明天白天,也定不出去几辆。”
他说得可真大言不惭,却也是不容辩驳的实施,许唯星看一眼手表,酒会这回都已经接近尾声,索性也不管不顾了,跟着卓然一路顺着旋转楼梯下到一楼,提前溜号。
回到家已经将近0点,项少龙早已睡得香甜——它倒是也会找地方,直接趴在主卧大床的正中央,四肢岔开,从卧室门的方向看着,它圆鼓鼓毛茸茸地就像一个床上靠枕。
卓然果断把鸠占鹊巢的它抱回猫舍,回到卧室时,许唯星已经开始帮他放洗澡水。
卓然见她弯腰站在浴缸边,从刚换好的家居服下摆露出一截纤纤腰肢,便放慢了脚步过去,待来到她身后,才猛地双手抄向前,一把抱住。
顺势再贴到许唯星的耳边,呵着气似的说:“鸳鸯浴?”
许唯星被他吓得手本能地抓住他包抄在她腰间的胳膊,知道是他,下一秒便回头看他,有点不满:“你怎么总爱这么吓我?”
吓着她倒不要紧,关键是……万一吓着她肚子里的……许唯星说不下去,也没法说。
卓然可没想到她会为这事生气,不由得控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身面对自己:“怎么了?”
许唯星摇摇头,知道自己反应太过激,想了想不知该这么说,只好适时地吻住他……
洗完一个几经折腾的鸳鸯浴,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卓然还要工作,一般他们把工作带到家里的话,都是她占用书房,他占用卧室里的工作台,他倒是神清气爽地往工作台上一坐,这就打开了电脑——
“别等我了,你先睡吧。”
“我喝杯水再睡。”
洗澡时又是嬉闹又是绵绵不绝的吻,许唯星现在确实是口干舌燥,她进厨房倒了杯水,边喝边返回,返回的却不是卧室,而是书房——为了避免被孙魏娟像上次一样发现,她一直把药放在书房最底下的抽屉里,卓然还故意揶揄过她,说她这是故意把“战场”从卧室引到书房里来,他倒也挺乐在其中的,有一次把她懒腰一抱,直接抱上办公桌上“享用”时,还不小心把她的笔记本电脑扫到了地上。即便电脑摔磕了一角,也没影响到他的兴致:“嗯,不错,在书房里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许唯星此刻进入书房,却没有那么多闲情雅致,径直走到桌边拉开抽屉。
避孕药还放在原位。
她还特意开了台灯,仔仔细细研究,药片形状一模一样,但药片的颜色比她记忆中的要更浅。
终于,许唯星哭笑不得地瘫靠在了办公桌旁,她的药真的被换了……
许唯星看着手中的药瓶,除了冷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何反应,索性一闷头就把药瓶丢进了垃圾桶,许唯星就这么看着这些散落了一垃圾篓的黄色药片,真觉得自己成了彻头彻尾的蠢货。
孙魏娟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她的药换了?又或者……是卓然?当这个想法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许唯星自己都吓着了。
明明十分了解他,知道以他那样的性格绝对做不出这种龌龊事来,可……自己在潜意识里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怀疑起他来?
“怎么跑书房来了?”
突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唯星下意识地收回了原本踩在垃圾桶踩脚上的腿,随着桶盖“啪”地一声合上的声音,卓然也推开书房门走了进来:“怎么连灯都不开?”
卓然说着便开了吊顶的灯,书房瞬间大亮,关开灯的短短工夫,许唯星险险地整理好了表情,“刚想起有份文件要处理,反正我也睡不着,就进来看看。”
卓然无奈地摇摇头:“你啊,真是工作狂。”
许唯星却已是依言走到了书桌后入座,边开电脑边说:“放心吧,我肯定比你早处理完。”
凌亚一直有意打破一贯的低端品牌形象,市场部门和产品开发部门通力合作,拟推出一款可以进军中端市场的车型,凌亚的前任市场总监已经完成了所需的前期市场调研,如今就差“借壳上市”——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老牌美系车品牌,藉着洋品牌残留的威望,推出属于凌亚的终端车型。效仿当年收购了沃尔沃的吉利,希望能一举打入国内的中端车市场。许唯星任职凌亚之后一直在跟进此事,今天正好是周五,这份文件下周一才需要提交,许唯星大可以留到周末慢慢搞定,无需这么急着处理,可是没办法——她今晚注定要失眠了,不如开夜车把工作做完。
彼此在工作上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敏感,卓然见她闷头开启工作狂模式,也不好一直待在书房里看着,况且他自己报告需要连夜赶工好发出去,只好嘱咐一句:“别熬太晚。”便任由她去了。
许唯星这一熬就熬到了凌晨两点,关了电脑眼睛直发涩,但好歹自己的脑子被各种数据各种分析占据,再也没有空间去想什么孩子……婚姻……丈夫……婆婆……
揉着酸涩的眼角走出书房,打算回卧室睡它个昏天暗地,不成想厨房那儿竟亮了灯。
不仅亮着灯,还飘来食物的香气。
走近一看,锅里正煮着通心粉,卓大厨正忙着炒制番茄肉酱。卓大厨应该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这时候回过头来见到她就杵在他身后不远,他也不怎么惊讶,只是一笑。
许唯星边走近边问:“你这是在干嘛?”
卓然一耸肩,“还能干嘛?还不是怕我女朋友饿着?”末了又说,“你来得正好,端个盘子过来,可以出锅了。”
许唯星端着盘子来到灶台边,他正好接过,捞通心粉出锅,挑了些炒好的肉酱送到她嘴边:“味道怎么样?”
许唯星确实是饿了,尝了一口便忍不住竖起了拇指,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平底锅里那色泽诱人的番茄肉酱上。卓然把番茄肉酱淋到通心粉上,冒出的丝丝热气看得她眼都快直了。
这女人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卓然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忍不住搂过她就是一吻,闹得她忍不住含含糊糊地抗议:“你到底是要吃宵夜还是要吃我?”
卓然闻言,真就稍稍分开彼此,看着她的眼睛,挑衅地一扬眉:“当然是……”
他刻意卖关子似的一顿,突然将她懒腰扛起,抄着她就直接往厨房外走。
许唯星还以为他又要“兽”性大发,忍不住在他肩上抗争着:“你你你……刚才鸳鸯浴还不够啊?”
不成想自己话音刚落,卓然就把她“啪”地放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原来他片刻前一手抄起她时,另一手顺势就端起了那盘通心粉,如今,把她放置在了椅子里的同时,把那盘她望穿秋水的通心粉搁在了她面前的餐桌上,双手悠哉地插着裤袋,站在桌旁看着她:“当然是……吃完宵夜再吃你。”——就是这么恶趣味,爱看她这副惊魂不定的样子。
许唯星看看他得意的模样,再看看面前的这份简单至极却诚意满满的宵夜……这么一个男人,在这么一个瞬间,真的令许唯星很有一种,想要安安心心地过相夫教子的日子的冲动……
可冲动之所以称之为冲动,就意味着第二天醒来,那股无来由的烦闷就又统治了一切——
昨天医院里开的致过敏的药,她把包装纸上“孕妇可用”几个字给撕了,才敢大大方方地拿着它站在镜子面前,给自己上药。
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疹,许唯星就忍不住一连烦闷。
卓然一边换外出的衣服一边探个脑袋从衣柜那儿瞄过来,见她狠狠地把药膏丢进抽屉里,不由问:“是不是没睡好?起床气这么重?”
许唯星聊赖的答了句:“没有啊。”就再不作声。
卓然很快换好了衣服,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最后还是不死心地折回来问她:“我去老年大学接我妈过来,你应该不会跟我一起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