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哭了真真(1 / 2)

四月初二是昌平公主宋一月的生辰,昌平公主在元起二十六年下嫁给迁西大将军魏临之子魏有涯,婚后在长安城南开牙建府。宋一月是宣和帝的第一个孩子,又素性低调谦和,每年生辰从不叫人铺张浪费,只和家中人夜间小聚一宴。

宣和帝称赞大公主知礼懂事,每年除了着人赏赐的礼物外,还另赐一碗长寿面。

可今年,宣旨的内侍只带来了玉器珠翠,没带来那一碗面。

“儿臣谢父皇赏赐。”宋一月掩住失落的情绪领旨谢恩,宋四月站起身上前扶起长姐,满眼艳羡地道:“每年长姐生辰父皇都是赐这么多好看的首饰,哪像我,每年就只得些小玩意儿。”

这话放在旁人嘴裏那是大不敬的话,可落在这小女儿嘴裏只让人觉得她是天真无邪。宋一月被她逗得心裏松泛不少,只是打眼扫向席间,往年四姐妹皆在,而今年冷冷清清的,只来了安康一人。

“三皇兄被父皇派去了兖州,托我将礼物送上,为皇姐庆生。”四皇子信王宋绩将礼品呈上,见宋一月面色不好,关切地问,“皇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宣太医?”

“不必麻烦,我只是有些头痛,老毛病了。”

“皇姐自生了菀儿之后落了头痛病,今日一定是操劳太过才会犯病,不如让安康先扶您回去歇息吧!这裏我帮皇姐招呼,待会儿席散了之后遣下人送客。”

宋一月弯眉蹙着,尚在犹豫间,宋四月挽紧了她的胳膊,娇娇地道:“四哥哥说得没错,左不过都是家中人,都知晓长姐的毛病,不会有什么的。”

宋一月这才点点头,看向宋绩:“那便辛苦你了。”

“皇姐放心。”

三皇子敏王宋怀时去兖州时,宋一月的夫君魏有涯跟着一同前去了,如今她的生辰魏有涯便赶不回来。席间越是热闹,她的心裏越是寂寞,躲开也是好事。她客套了几句,便由宋四月扶着自己离席。

席间气氛陡然一转,宋绩温朗地笑着招呼客人。魏家这一辈除了魏有涯外,还有一个嫡子,就是如今在羽林衞任职的魏无忌,他喝了一口酒,挑眉看着宋绩嗤笑一声,道:“前几日我大哥寄信回来,说兖州军营生活十分艰苦,但敏王从未抱怨。敏王是亲王之贵,而某些只在京中混吃混喝、到处凑亲热拉关系的,混到如今只是个郡王。要不怎么说咱们陛下圣明呢,早早就看出了什么人该走什么路。”

宋绩为人斟酒的动作一缓,那厢魏无忌旁边的魏家亲贵已经附和出了声:“敏王乃贵妃所出,那是自小的天潢贵胄之躯,能凡事亲力亲为,到底是贵妃教养得好,比一些出身粗鄙之人好上万千。”

长安城人人皆知,信王之母是宫女出身,魏家虽有魏无涯迎娶大公主为驸马,但宋一月无即位可能,魏家一门便与行武的敏王更为亲近,他们素日最瞧不上出身不高的人。如此言语之间明里暗里的讽刺宋绩已不知听过多少次,可这回他们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侮辱他的母妃。

宋绩捏着酒壶的手指尖颤抖,那厢几人哄堂大笑,笑声如鬼魅一般往他耳朵里灌。这么轻的酒壶拿在手中都犹如千斤坠,他的手不堪重负,酒壶堪堪要坠下,横着伸出一双手捏住壶嘴,一扬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开。

喧闹的屋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宋绩侧目看向来人,成决一身墨色衣袍,领口绣着翠竹枝叶,本就清冷的面庞被衬出了几分肃色。见成决来,方才帮魏无忌出声的那人立时噤声。

年初,他跟着中书令柳大人的孙子一起打了一个平民,案子捅到大理寺去了,成决二话不说叫人直接行了杖刑,差点儿打废他一条腿。

柳公子挨了打,气得撂下狠话:“成决,你给我等着,连我都敢打,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时成决八方不动,眉眼深沉:“那本官就在大理寺等着你。”

这等的结果是,中书令柳大人听闻自家孙子打了人,还在大理寺里闹事,气急,行家法打了他一顿。到现在,柳公子走路还不利索呢。

魏无忌瞥见身边人的反应,暗骂了一声没出息,懒洋洋地靠着:“成大人平日里在大理寺耍官威还不够,在这儿也不知道收敛一二。你看清楚,这可是昌平公主府邸,岂容你放肆!”

“信王是当朝郡王,而魏将军不过是羽林衞中郎将,五品武官。魏将军出言辱及信王,以下犯上,本官身为大理寺卿,便是要维护大渝法度。只是今日是昌平公主生辰,本官不愿这大喜之日出什么不愉快的事,特此才摔酒壶制止魏将军继续大放厥词。”

“你!”

魏无忌的衣衫被人扯了扯,身边人对他摇摇头,他愤愤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这一走,席间跟着走了大半的人。

宋绩苦笑一声:“你何苦因我得罪他们?这些话听多了便入不得耳了。”

“王爷不必担心,自为官起,我得罪的人太多,多他们一两个也不算什么。对了,昌平公主在何处?我有东西要亲自交予她。”

宋绩问:“可是姑母托人送来的东西?”

说起母亲,成决眸中才少见地溢出温柔色:“正是。”

成决之母是宣和帝的亲妹妹,凤珏长公主。长公主自小熟读兵法,性情果决胜过世间男儿,为了参军打仗,不惜从皇宫出逃女扮男装。宫中人都以为长公主无故失踪是被人掳劫,却不想一年之后,大渝战西羌大胜,那个率手下一队人马偷袭敌方大营的小将,居然就是凤珏长公主。

先帝大喜过望,赞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特亲自挑了众多自簪缨世家出来的贵公子,让长公主在其中挑选驸马。可谁知,长公主挑来挑去也没有满意的,最后却看上了彼时的中书令成今。

成今虽才德兼具,但出身清苦。况且大渝有规定,若为驸马者,不得再入朝堂。彼时成今仕途一片光明,岂会因驸马之位就甘心放弃。若是硬逼着他娶凤珏,无异于抢婚。

先帝犯了难,成今主动上书求娶凤珏公主,一道上来的,还有辞官的折子。

先帝驾崩,宣和帝登基之后,凤珏便携驸马离开长安,这么多年只回来过两次。元起二十五年,宣和帝接见今科科举考试的状元,才发现殿下立着的那个清冷少年,居然是自己的亲外甥。

决,与珏同音。

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也携手江湖,远离朝堂宫廷的纷扰恩爱多年。

而他们出色的儿子集合了二人所有的优点,很快便在大理寺站稳脚跟。宣和帝恍惚间了悟,凤珏曾带走一个朝堂柱石,如今,便还回来一个更好的。

成决二人走到后院,门口立着的侍女进去通传,片刻后宋一月姐妹两个到了花厅。

“母亲知道大公主身子不好,偶得了一株雪莲,叫人制了药丸,公主若是觉得头晕胸闷便服上一粒。”成决拿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递了出去,宋一月接在手中,苍白的脸浮出些笑意。

宋一月道:“姑母真的是有心了,也辛苦成大人来这一趟。”

成决拱手道:“这是臣应该做的。除了将家母的礼物呈上之外,我还有一事,想单独与公主说。”

宋一月拢紧柳眉,宽袖下的手握紧。

宋四月见状,嫩生生的一双手覆上宋一月的额头:“长姐是不是又头疼了?怎么这次吃了药还没有好呀!等我回宫一定要告诉父皇,这些太医也真的太没用了!”

成决的视线凝在宋四月的指尖,她右手的食指、中指有几道红痕,他的右手不自觉地轻动着,眼前浮现那日大雨中的望星阁。

一地的水,冲淡了鲜红的血迹。

宋一月揉了揉额角,头转向成决:“今日我忙叨了一日,实在是身子不适、头疼欲裂,成大人若是不急,可否明日再来?”

宋四月的那只手跟着垂下,成决的思绪也跟着回归现实。

“也不是很急,那公主好生歇息,我便告辞了。”

成决出了门,转头看向这座昌平公主府。他年岁稍轻时很是不解,母亲为何放着堂堂镇国长公主不做,要跟着父亲那个酸书生在外游荡。

等到明事理、辨忠奸时,他方才知晓一个道理:站得越高,越是孤寂。

在皇家,权威利益高于骨肉亲情,走到最后,就只是孤家寡人而已。

孟泛等在车上已经迷糊得要睡过去了,成决敲了一下他头上的斗笠,斗笠砸到脸才将他砸得清醒。

“大人可问出什么来了?”

“没有。”成决微眯了眼,凉意吹起他衣摆猎猎如风,“不过,问与不问都不要紧了。”

成决没回大理寺,让孟泛驾着车转路又去了锦泰公主府。今夜月光稀薄,隐约只见公主府门口缩着个人影,正抱着膝盖倚在墙边,手上拿着枯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她像是受惊的小鹿般跳起,用脚抹去地上的痕迹,顿了一下,试探着问:“成大人?”

成决走近,周真真用力地睁大眼,他生怕她把眼珠子瞪出来,手心推了一下她的额头:“大晚上你跑这儿来做什么?方才在地上画什么呢?”

孟泛提着一盏灯过来,周真真挪开脚,下面依稀可见一个四角边框。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跑过来打算求证,一时忘了我进不去。”周真真跷着脚嘻嘻地笑着,“我就想着成大人会不会也过来,就蹲在这儿等了一会儿。没想到大人还真的来了,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就叫心有灵犀呀?”

她尾音挑着,娇俏无方,成决又推了她的额头一下,斥骂了一声:“胡闹!”

成决叫了门,玢儿来迎,周真真跳着追着成决走进去。孟泛在原地愣了一下,他怎么觉得这两人,貌似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胡闹?

成大人居然会骂人胡闹?

和他平时动辄说人“没长脑子”“没带眼睛”比,简直像是夸奖了。

孟泛摸了摸下巴,“咝”了一声,道:“有猫腻。”

周真真在某些方面确实是固执得像个小傻子,可她又不是真傻,大半夜不睡觉蹲这儿和自己偶遇,这话成决才不会信。她是听说今夜是昌平公主生辰宴,成决会过去庆生,才猜想他十有八九会到锦泰公主府来。

以他心细如发的性格,她都能注意到的事情,他没理由不发现。

望星阁的陈设一如往日,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成决的脚步顿了两下,周真真也没注意,而是径直走到了琉璃屏风后。成决笑了笑,跟着走了过去。

他倒是没看错人。

屏风后的棋盘依旧保持着之前那个残局的样子,周真真不能像成决那样对见过的东西不用刻意记就能过目不忘。但她上一次被成决训了之后,便特意地记下了棋盘上黑白子的走向。

“左一、左三、右四……这裏!”她指着一处白子,有些压不住声音对他道,“这裏本来该是白子的,又有人进望星阁动了棋盘。”

上一次白子只是隐隐如破云之龙,如今只动一子,便已经将黑子逼入死境。

成决点点头,道:“不错。”

“成大人是说我说得不错,还是……说我这次做得不错?”

成决捏住一颗白子,随口道:“都有。”

周真真扬唇笑了,露出脸颊一侧的酒窝。

棋盘和棋子都是用上好的白玉制成的,周身通透,触手生温。

“多拿一盏灯过来。”周真真忙到外间拿了两盏灯放在棋盘一侧,成决将棋子举起,灯光透过,内里看得一清二楚。以中心为点,小小的一颗棋子竟有八道竖着的“线”穿过那一“点”。他试探地用指尖摩挲,皱紧的眉心一开,“是针。”

八根纤细若发丝的针,被精巧地镶嵌在每一颗棋子里,平日里没有人会发现。但对弈时,人会习惯性地摩挲棋子,那一点点的针尖会在手指上留下划痕,倘若全情投入棋局,也不会有人太过注意。

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尖,划痕最多、最明显。

“我之前给安康公主催眠时,看见她的指尖有一些划痕,不过很浅、很淡。我听说安康公主痴迷下棋,想着但凡下棋者,指尖肯定会受伤就没太在意。但是今天我在茶楼里见到常下棋的李二公子的手,他的指尖只是有一点儿薄茧,并没有那么细小的划痕,我觉得不大对劲儿就过来了。”

对案情的所有有所敏感,也是作为一个查案者的天赋和本能。

成决将棋子放下,看着那被剐蹭出来的血痕,沉吟道:“今夜安康公主手指上的红痕和如今我手上的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两日划出来的。她在大理寺被你催眠时手上发白的痕迹,则是上一次偷偷地进望星阁造成的。那个在锦泰公主死之后进公主府的,确实不是霍迟,而是安康公主宋四月。”

周真真想起在大理寺中,面对着自己脖颈儿上挂着的银链,宋四月纯良无邪,像是被吓坏了的幼|女,哭诉着自己曾亲眼见到三姐姐被人杀害的场景。

可走出大理寺,她便卸下了那一张白兔般的面具,避开所有人的眼来到这间浸满她口中三姐姐的血的地方。她坐在棋盘前,捏着白子,专注地盯着这一盘残局,去寻求破解之法。

棋子中暗藏的针尖在指尖旋转中,划破她娇弱的肌肤,可她满心满意只在棋局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手被划伤。

幽幽凉风起,她娇俏的脸庞隐在暗处,藏在兜帽之下,嘴角抿平,冷漠到了极致。

周真真长吸了口气,心底一片凉意。

成决转过身,缓步地往外走,琉璃屏风一挡,能挡去目光,也能挡去血色。

“如果宋四月在说谎,那她是怎么在我催眠的时候也能不露出破绽的……”周真真低声喃喃道,紧紧地握住银链,硌得她手心发疼。

周真真从未失过手,而对方又是看起来那般单纯无害的小女孩,周真真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技能溃败如斯,而且给整件案子带来了麻烦。

成决见小姑娘垂着头,哭丧着脸,也未多言,只是在出了锦泰公主府之后领着她去了一家卖糖点的铺子。

铺子快打烊了,只剩下几样糖粘。

成决略微想了想,吩咐道:“都包起来。”

孟泛便手中抱着糖粘盒子,跟在成决身后,送周真真回了满月茶楼。

“拿去吃吧!”成决叫住周真真,将盒子塞给了她。

周真真睁了睁懵懂的眼,成决又加了两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如今碰了壁,若是打起精神来也能将局势翻盘。若你沉湎于过去小小的挫折之中无法自拔,耽误了之后的查案,也不适合在大理寺再待下去。”

“大人……”

“仔细想想我的话,这个……”他下巴点了点她怀里的盒子,“本就是给你的。”

周真真抱着东西游魂一般地回了后院,糖粘入口即化,甜香在舌尖上蔓延,连带着心裏都没那么苦涩了。

成决洞察人心,自她出宫说出那番话就拿捏住她的七寸,言语之间敲打她。

她既为了留在大理寺,留在他身边能豁出所有,就不会因小小的挫折被打倒。

翌日,周真真早早地起床,像是一夜之间死去了一回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王大到了厨房,就见柴火已经整齐地码好,锅里的水也烧热了,案台上的面也已经发好了。

帘子被人撩开,周真真哼着曲子端着个大簸箕进来,茶叶已经筛去了碎叶和渣滓,被她小心地装到铁盒子里放好。

“今儿个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你这鬼丫头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睡懒觉你骂我,我勤快些你还说我,掌柜的,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呀!”她努着嘴抱怨,在王大抬手要拍她前极有眼力见地跳开,匆匆地往外跑,“外头有客人来了。”

“臭丫头!”王大骂了一句,揉着面盆里的面,搓成长条切成均匀的小块,正要将锅里的赤豆沙取出拌馅儿,外头的吵嚷声由远及近,李二公子掀开帘子:“我说你这怎么做生意的,要一碗茶到现在也不来!”

“真真没在外面?”

“没在,快着点儿啊,我这儿还等着呢!”

王大笑着应着,手脚麻利地端着茶走到大堂,果然不见周真真的身影,她干活时常披着的罩衫被扔在一边,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李二抿了一口茶,压低声音道:“刚说到哪儿了,哦对,说到那玄机阁。好歹这也是我大渝兵器第一阁,受几朝天子重用的地方,如今居然出了霍迟这样的人,敢下手谋害皇太女。我看这霍家,算是完喽!”

此言一出,王大已经知道周真真去何处了。

一夜之间,当朝皇太女锦泰公主宋三月已死的消息便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了,连她死亡的日子、时辰、手法都详尽传开。一时间,长安城百姓议论的便都是“玄机阁少主霍迟因仰慕公主却求而不得,狠心下手杀死公主”。

周真真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飞快地跑到大理寺衙门。

成决今日未上早朝,却是天不亮就被宣和帝召入宫中。待他从宫里出来回到衙门,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

“哎哎哎,成大人的脸色特别难看,这个时候是谁送上去谁要倒霉,你可老实点儿。”孟泛一把拦住要闯进去的周真真,后者却完全不领情,力气扛不过孟泛,她便下口咬,咬得他龇牙咧嘴地吼。

门“砰”的一声开了,成决周身冷冽,若一尊精雕细刻的冰雕,低声呵斥道:“闹什么!”

周真真松了嘴,被成决一把拎住脖领子扯了进屋,“砰”地一下门又被合上,差点儿砸到孟泛的脸。

“同样是下属,我怎么就跟捡来的一样呢?”

屋里成决一松手,周真真就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地问:“陛下可是要抄了玄机阁?”

成决点头:“陛下确有此意。玄机阁离京中尚远,此事又关系重大,大理寺要有人跟着去。不过我勉力争取了一日时间,明日一早出发。”

锦泰公主案整整一个月都没泄露出去半分,如今却一夜之间闹得尽人皆知。

只要在玄机阁中搜到了任何与公主有关的东西,都能以此为佐证,杀霍迟,诛玄机阁,以迅速安天下之心。

此计攻人心,比任何杀人的刀都要锋利。

“做戏做全套,既然幕后之人已经设了局,那玄机阁里一定能搜到诸多人想看到的东西。”周真真颓丧地松开手,一夜之间她重新塑造自己,却在梦醒时分被绝望无力的海浪拍打,泥塑面容模糊,只剩躯壳苦苦支撑。

成决心中猛地抽痛,在她将垂下手时一把攥住,语气彻底冷下去:“想滚出大理寺了?”

周真真嘴角一阵抽搐,所谓一招鲜,吃遍天。他一语既出,确实像掐住了她脖颈儿般让她难以动弹。

她深吸了一口气,弯下去的脊背直起,摇摇头。

“这个案子多方角力,算的是人心。如今天下百姓、朝廷重臣、皇亲国戚,所有人都明里暗里迫着大理寺尽快定案,杀霍迟以结束此案。可他们越是如此,就越是说明此案隐情颇深。我成决身为大理寺卿,查明案情,还这世上朗朗干坤,是职责所在。不到最后一刻,我决不罢休。纵与天下人为敌,我亦不在乎。”

周真真心潮澎湃,血液滚烫。

这是她此生想要追随的人,是她的信仰,她的神祇。

他从未让她失望过。

方才那点儿刚生出来的退缩念头让周真真觉得羞愧,她仰起头,找回了自己应有的模样:“我愿意跟随大人查明此案,不管前路如何崎岖,我都跟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