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的宫灯高悬着,青漆剥落,看得出年代久远。
山脚下的这个院子,倘若不是有人引来,几乎没人知道在大片大片的竹林后,居然会有这样一个青瓦白墙的四合院落。
虽然很古旧的院落,却处处透出清贵淡雅的感觉。
刘盈进来的时候,很细心地用手抚过放在房门外的那盏宫灯,那是青莲花的外形,裏面是一盏清油,碧澄澄的,白色的灯芯从裏面妖娆舒展着,顶端处,是一点燃烧过的焦黑色。
手指从青铜莲花瓣上抚过,连一点点细微的灰尘都没有。
看来,是天天有人在打扫了。
但从竹林,一直到这个院落,刘盈没有看见一个人。她随鱼微进了屋子,裏面烧着火炉,热腾腾的,只一刹那,在外面沾上的凉气立刻消散了,从手指开始,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鱼微轻车熟路地倒了杯茶,递到刘盈手中。
“姑娘,有些事情,倘若你知道了,恐怕就再也不想去管二少了。”
刘盈接过茶杯,喝了两口茶,一言不发,只用乌润明亮的眸子,默默地看着鱼微。
鱼微笑了笑。
“你在宁王那儿,他肯定不会告诉你,这天封,已经变天了。连带着天下,也要变了。”
刘盈的目光闪了闪。
天封要变天了,天下也要变了——这可是大不敬的话。
他小小一个云胡府的侍童,有多大的胆子?
她其实还是不明白鱼微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这和自己、胡荼又有什么关系?
鱼微嘴角勾起一抹孩子气的恶意笑容,和声道:“顾倩兮,顾小姐已经被顾琅驱出了城主府。当朝宰相容相爷在祁连秘密练兵,准备反了摄政王。”
又一条让人震惊的消息,在鱼微的口中道了出来。
容相爷和摄政王是东夏王朝的支柱,两座大山。
这两人,向来融洽得很。
鱼微说容相反了,在刘盈听来,就好像有人说自己的左手要砍掉右手那样不可思议。
她只当鱼微在和自己开玩笑。
她抿了抿唇,静静看着鱼微,好奇地问:“你不怕被砍了脑袋吗?”
“天下大乱,谁有空来管我小小一个鱼微。”小家伙傲然笑道。
刘盈受不了他东拉西扯,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正色道:“这和我去生墓有什么关系?”
鱼微像是在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稍停,忽然笑了,“姑娘,您以为这天下说乱就乱得起来吗?你以为容相为何要去找摄政王的麻烦?这一切,都是我们二少一手造成的。”
“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天下大乱,越乱越好。姑娘,你的猜测不错,我们二少的确有皇族的血脉,他是大长公主嫡亲的儿子。你知道为什么二少怕黑、怕冷?你知道二少为何身子会不好?你知道二少还有一个孪生的姐姐吗?你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能够活在糊涂中,有多好。倘若你如今跟着宁王离开天封,那么你也活得简单一点。可是,你居然跑出宁王的行馆,你竟然以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救得了二少,多可笑!”
分明是一室的温暖,可是当鱼微一长段的话音落下,却仿佛有一泼雪水从头顶淋下。
刘盈从头到脚,刷的凉了下来。
鱼微不动声色看着她。
他的话音,宛如一根根利刺,狠狠刺穿了她的血肉,然后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
鲜血淋漓中,刘盈分不出最痛的到底是哪里。
她眼前一片的模糊,屋中的人、屏风、茶几、桌案……一切恍恍惚惚,脑袋中,仿佛又浮现出那样冰火两重天的锐痛。
鱼微却还没完,继续冷笑道:“顾琅的生墓,他顾琅老头儿哪有恁多的闲心去为自己安排生墓?姑娘,你还不明白吗?那生墓,原是二少的生墓。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二少可不是为了你才下的生墓,他只是想得到那本六壬捷录!”
刘盈猛地握紧了身侧防身的长剑,那里,剑锋在鞘中嗡嗡作响。
一股子戾气,仿佛要借托着长剑,彻底地发泄出来。
也不知鱼微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股脑把所有的一切,都兜了出来,“你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却不知这一切全部是二少的计谋,他一直在利用你。第一次见着这么傻的家伙,居然被人从头耍到尾。”
鱼微的话,依然在说着,可是刘盈几乎已经听不清了。她仿佛又回到了生墓中,再次遭遇了申嚜的锤子,从后脑勺狠狠地敲下去。刹那间,鲜血淋漓!
她捏紧了腰上的悬剑,轻轻问了句:“倘若那生墓原是胡荼的,当初,在墓穴中,为何会遭遇那些阻碍。为何……他不把申嚜放出来,省去那些麻烦?”
她还是不信,不信胡荼会骗自己。
没道理。
她什么都没有了,他为何要骗自己?
声音轻轻的,虚弱得仿佛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轻轻一碰,就什么都不剩了。
“守生墓的,原就是五个怪人。我家二少纵是惊才绝艳,但也有一些世外高手,终究会不服二少。纵是到了生墓,替他守着,也会想二少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效命于他。二少下生墓,第二个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死心塌地!”
随着鱼微的声音落下,一直让她迷惑不解的一层薄雾,刷地被人掀开,露出了原原本本的品相。
刘盈忽然想起当初见着的鸣秀君、画者、甚至胡荼最后的那句话……
鸣秀君说:“……久仰公子才华倾世,鸣秀如今便以‘迭石阵’迎公子。公子若能破得此阵,明秀送公子锦囊妙计,安度第八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