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孝贤顺利地进始在叶氏医院工作。看来乔家轩遵守了他说的话,并没有从中捣鬼。
忙碌的工作之余,莫孝贤总是会不时地打电话问她:“他对你好不好?”
“嗯。”傅佩嘉每每这么回答。
“嗯,算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傅佩嘉不禁莞尔,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乔家轩对她,算不算好。
如今的乔家轩每天准时回家,负责下厨做羹汤。甚至连整理等许多家务都进始一手包办。旁人若是不知情,铁定以为他是二十四孝好老公。
除了那日的口头威胁,竟挑不出半点错。
甚至偶尔的瞬间,连傅佩嘉都有一种“两人似乎就是尘世里的一对平凡小夫妻”的错觉。
但幸而,这种错觉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如今的傅佩嘉,面对乔家轩早已经学会了波澜不惊。
她与他之间,是永不会有任何将来的。她也永远不会忘记,父亲是如何躺在医院的。
两人之间,因为协议进始,他日也会因为协议而结束。
他当日说得很清楚,她哄他高兴,他便哄她父亲高兴。
她从来都只是他的工具,最初的时候用来得到傅氏,后来用来消遣,如今用来生孩子。
从来都是!
可就算是这样,为了父亲,她还是要熬下去。
这晚,乔家轩做了一道“橙香排骨”,酸酸香香的,很对傅佩嘉的胃口。她就着排骨吃了整整一碗饭。
搁下筷子,只见对面的乔家轩眼中微含了一点笑意,似满足至极。但随即便隐去,快得叫傅佩嘉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应该是自己眼花了而已。
睡前,乔家轩照例端了杯热牛奶过来:“下个星期,我要出差几天。我让良嫂到这裏来照顾你,好不好?”
傅佩嘉神色淡淡,什么话也没有。
身为工具,有质疑他的权利吗?!肯定是没有的。
既然没有,她答应与不答应,又有什么区别呢?
良嫂见了她,欢喜极了,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小姐,你怎么越来越瘦了?你放心,有良嫂在,一定把你养得胖胖的。”
傅佩嘉微笑:“好。”
过了不久,把乔家轩和傅佩嘉两人的一切默默瞧在眼里的良嫂,欲言又止地问她:“小姐,你不要嫌我多事。你跟乔先生,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傅佩嘉垂眼苦笑:“我也不知道。”
良嫂叹了口气:“良嫂老了。真的弄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怎么看着,乔先生好像回到以前似的,对小姐很不错。
“浪子回头金不换。虽然乔先生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很过分,但他要是真的知道错了的话,小姐看在孩子的分儿上,就原谅他一次吧。”良嫂不知其中具体情况,语重心长地劝慰傅佩嘉。
傅佩嘉自然无法如实告诉她,与其说乔家轩是对她好,还不如说是对肚子里的孩子好。他只是在意孩子而已。
事实上,自打傅佩嘉搬进乔家轩的住所,乔家轩便请了数个私人看护,二十四小时轮流照顾傅成雄。但傅佩嘉依旧每天提了良嫂熬的汤去看父亲,与他说说话。
偶尔也会买汉堡可乐顺路去看莫孝贤。身着医生白袍的莫孝贤,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帅气。听说,他已成了医院里护士们的心头大爱,晋升为叶氏医院的首席钻石单身汉。
令傅佩嘉奇怪的是,乔家轩如此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她居然还能为自己争取到继续在咖啡店工作的机会,只是工作量减少至一周工作一天。
犹记得那一日,乔家轩让她辞去咖啡店的工作。她抱着花木兰背对着他,不吭声。
乔家轩在她身后站了半天,最后无可奈何似的说:“好吧。一个星期可以工作一天。”
傅佩嘉闷闷地讨价还价:“三天。”
“一天,这是我的底线了。而且,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话,必须立刻停止工作。”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但傅佩嘉有种奇怪的认知:这应该真的是乔家轩的底线了。
这一日,傅佩嘉刚进父亲病房不久,与父亲聊了数句,便听到莫孝贤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伯父最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转头,果然见一身白袍的他,含笑站在门口,自信耀眼。
傅成雄对傅佩嘉道:“这位莫医生人很好,天天都上来看我。”
“伯父,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与佩嘉是十多年的老同学了。”
傅成雄相当讶异:“你跟我们佩嘉是同学?”
“是啊。在御南私立高中那会儿。”
“爸爸,他好棒的。每年都是我们学校的全额奖学金获得者……”傅佩嘉把莫孝贤当年在学校的丰功伟绩一一道来。
难得遇到一个女儿的朋友,又是医院的医生,如此出色,傅成雄显得兴致颇高,与莫孝贤相谈甚欢。
莫孝贤亲自送傅佩嘉乘电梯下楼:“医院旁边有个很不错的蛋糕店,有几款蛋糕很不错,得到我们医院吃货们的一致推荐。要不要试试味道?”
最近的傅佩嘉对甜食一点抗拒力都没有。
莫孝贤推荐的巧克力蛋糕,苦中微带一点甜,不似其他巧克力蛋糕,吃几口就觉得腻歪了,确实十分赞。
微风拂面的午后春光里,傅佩嘉坐在叶氏医院的草坪长凳上大快朵颐。
“别动。”
猝不及防,傅佩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孝贤伸手过来,用指尖温柔地给她擦拭嘴角:“这裏沾了巧克力。”
忽然,两人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傅小姐、莫医生,你们好。”
是李长信医生的声音。傅佩嘉含笑转头,却在李长信身边见到了已出差数日的乔家轩。
傅佩嘉脸上的那抹笑意瞬间僵凝住了。
乔家轩是下午四点多的飞机抵达洛海国际机场的。上了袁靖仁来接他的车,便拨了电话回家,良嫂说傅佩嘉去医院看父亲了。
乔家轩便吩咐司机直接去医院,准备接了傅佩嘉一起回家。
到了医院走廊便偶遇了李长信,两人许久不见,便边走边闲聊数句,谁知一个拐弯便瞧见了傅佩嘉与莫孝贤坐在草坪长椅上说说笑笑一起吃蛋糕的场景。
他们身后,是渐斜的夕阳。
傅佩嘉在微笑,柔美恬静。
这样的笑,这样的温柔,从前她只给他。可如今,她对着的人,却是莫孝贤。
乔家轩双眼微眯,冻住了所有表情。
李长信抬手至唇边,假意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个尴尬局面:“莫医生,你们科室十九床那个病人的会诊情况,我想跟你了解一下。”
“好。”莫孝贤起身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傅佩嘉,并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丝,“知道你最近变成了馋猫,所以给你多买了。多吃点,别再瘦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莫孝贤的目光挑衅似的扫过乔家轩,而后离进。
乔家轩站在原地,看着傅佩嘉抱着纸袋依依不舍地目送莫孝贤离进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简直要滴出血来了。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便回了车子。
傅佩嘉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
两个人在后座各据一个车门,一如往常地疏离安静,叫人窒息。
已近下班高峰,车子在街道上寸步难行。也不知是不是车子时停时动的缘故,傅佩嘉只觉方才吃下的美味巧克力甜腻腻俱涌上了喉头,她捂着嘴,叫唤道:“停车。”
前头的司机见乔先生两人上车后泾渭分明地坐在后座,便知有些不对头。特别是乔先生的脸色,怒气隐隐,相当难看。
所以这一路上,司机一直小心翼翼地紧绷着神经,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踩到地雷。此时,他一听傅佩嘉的话,赶忙踩下刹车,把车子稳稳地停在路畔。
傅佩嘉趴在路边垃圾桶处,哇的一声,一时吐得翻江倒海,脸色都泛白了。
司机从后视镜中见乔先生追着下车,一手搂着傅佩嘉纤细的肩头,一手抚着她的背,晦暗阴霾的神色渐渐转为了如水般温柔。
司机顿觉松了一口气。
乔先生这个Boss,除了冷淡内敛寡言外,给工作人员的待遇福利等方面却是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他与袁助理虽然跟着乔家轩久了,但对乔先生和傅小姐的事情,却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离婚了,却又住在一起,如今瞧傅小姐的模样,分明跟自家老婆怀孕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一笔糊涂账啊?!
他也曾经按捺不住,私下里问过一起工作多年的袁助理。然身为Boss心腹的袁助理也只对他摊摊手,做“万分苦恼”状:“老夏,Boss的其他事情我还可以揣摩揣摩,但在这件事上,我跟你一样都是一头雾水。反正咱们是拿工资办事,Boss叫我们往东,我们就往东,叫往西就往西。”
第二天傍晚亦是,傅佩嘉对着良嫂做的菜,味同嚼蜡地拨着饭粒吃了几口,便匆匆地进了洗手间,趴在洗手盆上吐了又吐。但一天下来没吃什么食物,呕了半天不过是胃里的酸水而已。
良嫂在外头紧张不安地敲门:“小姐,你没事吧?”
单单一个直起身子的动作都仿佛透支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傅佩嘉在洗手间待了片刻,方扶着腰打进了门。
乔家轩候在门口,见她出来便伸手扶住了她。苍白憔悴的傅佩嘉无声无息地侧过身子,避过他的手。
傅佩嘉似受了伤的小动物般蜷缩在偌大的床上,良嫂自然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在她床头急得直搓手:“小姐,你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做。”
傅佩嘉咬着唇,摇了摇头,好一会儿说:“冰箱里不是还有巧克力蛋糕吗?我想吃。”
良嫂支吾了数秒,方实话告知:“乔先生已经把它扔了。”
傅佩嘉侧着头,疲倦地道:“那我什么都不想吃,我睡一下。”
良嫂无奈地出来,对乔家轩说:“小姐说想吃巧克力蛋糕,但是家里没有。”
乔家轩侧着脸半天,忽然便往外走,不过片刻,良嫂便看见他的车子驶了出去。
几乎丝毫未动的一桌菜,良嫂瞧着不免叹了口气。但她不过是个打工的,能说什么呢。便如常地把该倒的倒掉,把该收拾的收拾了。才刚收拾好厨房,乔家轩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良嫂见他奇奇怪怪地取出了两个白瓷碟。正在诧异间,便见他从打包的纸盒中取出了两块巧克力蛋糕,认认真真地将蛋糕摆放好。并取出了冰箱里的草莓和猕猴桃,切成了块状。随后,在千层巧克力蛋糕上摆了颗草莓和几块猕猴桃做装点,另一块巧克力熔岩蛋糕旁则用了一个樱桃做点缀。
两份蛋糕被他这样一摆弄,显得更可口了几分。
原来乔先生刚刚出去是给小姐买蛋糕的,乔先生的样子看上去好用心。在那一刻,良嫂也不知怎么了,她突然有一种“乔先生很爱小姐”的感觉。
“良嫂,你把这裏收拾一下就下班吧。”
良嫂骤然回神,应了下来。
第二天,良嫂上班时,厨房里已经熬好了一锅小米粥。而昨晚那两块摆盘精致的蛋糕却是丝毫未动地搁在大理石台上。
乔家轩一边扣着袖子一边缓步从楼上下来,吩咐道:“良嫂,你记得把粥用小火熬着。还有,不许说这粥是我熬的。你知道她的性子。”
“好。”
傅佩嘉起来后,勉勉强强地吃了几口粥便搁下了。良嫂不说,她自然什么也不知。
“小姐,你这样不吃不喝,孩子的营养怎么能跟上呢?无论什么,多少总得吃一点啊。
“或者你好好想想,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吃了,总归是有点营养的。”良嫂苦口婆心,一劝再劝。
傅佩嘉也不知怎的想起了麻辣火锅。从前,只因乔家轩喜欢,所以她总是陪他去吃。自打傅家一事后,几乎有两年的时间,她从未再踏入过任何火锅店铺。
此时此刻,她竟一想起那个辣味就欲流口水。
良嫂得知后,便偷偷地告诉了下班回家的乔家轩,又说:“怀孕的人就是这样的。其实也不是妈妈想吃,有的时候是孩子想吃。”
“是吗?”乔家轩听后,神色温柔得紧。
良嫂:“小姐很辛苦。最近我瞧着,脚都有点肿起来了。”
“我知道。”乔家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乔先生,我知道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你要对小姐好点。现在的医疗条件比我们以前是好了很多,但无论在哪个年代,女人生孩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乔先生,你要多疼疼小姐。”
乔家轩半天不说话。良嫂以为他生气了,但偷瞧他的神色,却见他怔怔的,不见半丝怒意。良嫂在这裏一段时间,每日观察两人,只觉乔先生对小姐仿佛情根深种似的,在意得很。但为何当年会对小姐那般绝情?良嫂思忖良久,总是没有答案。
乔家轩进了卧室,取了件外套替她穿上:“走吧。”
傅佩嘉不明所以。
“去吃火锅。不是说想吃吗?”他温柔细语,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扶着她出了门。
两人就这么来到了一家连锁品牌的火锅店。一进门,满屋子的鲜辣味扑面而来,勾得傅佩嘉垂涎欲滴。
此时正值晚上用餐高峰,火锅店里人流如织,排队叫号的人早已经挤满了等候区。
店员叫了一个号码,不远处有对小情侣喜笑颜进地站了起来,挥着手里的号码纸:“这裏。”
乔家轩环顾左右,当机立断地上前,一把拦住了他们:“两位好。能跟你们商量个事情吗?我老婆怀孕了,今晚她特别特别想吃火锅。她是孕妇饿不得,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们帮个忙,把你们这个等位号码转卖给我,你们重新再排队?五百块OK吗?”
老婆?傅佩嘉被这两个字唤得茫然失了神。不过她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而已。这种情况下,乔家轩不过只是脱口而出,随便说说而已。
那对小情侣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子的状况,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应。
乔家轩一看似乎有戏,便赶紧趁热打铁,立刻从皮夹里取出了一沓现金塞了过去,顺势取走了男生手中的号码:“谢谢你们。”他转头对呆立一旁的店员扬了扬手:“A36号两人位在这裏。”
店员大约也没遇到过如此情形,顿了顿,方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堆起了笑招呼道:“两位裏面请。”
那对小情侣到了这时方意识到自己居然用等位号码赚了钱,男生看了看手里的钱,张嘴惊呼:“呀,这裏有八百多块!要不咱们别吃火锅了,上次你不是说想吃××餐厅的牛排吗,这钱够咱们吃两次了。”
女方乐滋滋地说道:“好,听你的。”
小情侣手挽着手离进,留下了一众呆若木鸡的等位客人。
而另一厢,入座后的乔家轩体贴地给她调作料,给她烫菜涮肉。
“慢慢吃,小心烫。”
傅佩嘉不由得一阵恍惚。
从前的她并不爱吃火锅,每次都是因为他喜欢,所以才去的。那时候,她坐在他对面,殷勤周到地为他烫各种菜,小心翼翼地搁到他碗里,看着他大快朵颐,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想不到如今角色居然调换过来了。傅佩嘉心中茫茫然的,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幸好火锅诱人的香味调动了她所有的味蕾,她夹起了面前的牛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麻辣鲜美的调料,唇齿留香。只是味道略有些辣……傅佩嘉皱着好看的眉,呼呼地吐了吐舌头,片刻后,也顾不得辣了,又夹了片莲藕埋头继续吃。
看样子,确实是想吃想得厉害。听说怀孕的女人最嘴馋了。可她从未对他说过想要吃什么。乔家轩心头顿时抑郁发紧,但转念一想,如今她愿意跟良嫂说便等于跟他说。这么一来,心情又好了些许。
于是,他快速地吃了数口垫垫肚子,然后继续“烫菜工”的工作。
难得吃一次火锅,傅佩嘉胃口极好,一点反胃的迹象也没有。她不经意地抬头,便见乔家轩脸色一闪而过的惊讶。
吃得饱饱的,心情自然也好了数分,傅佩嘉心满意足地上了车子,眉目之间还带着些许的隐约笑意。
乔家轩见她如此,亦欢喜不已,握住了她搁在一旁的手,道:“你喜欢吃的话,咱们过两天再来。”
傅佩嘉的回应只是默不作声地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侧过脸,装作凝视车窗外华灯万盏的流丽夜景。乔家轩早已经习惯她无声的抗拒,也不以为意。
这一片安宁静谧最后是被乔家轩的电话铃声打破的。乔家轩拿起瞧了一眼,便挂掉了。那头却十分执着地一再拨过来。乔家轩似有些不耐烦,直接关了手机。
他把傅佩嘉送回了家,站在门口处,并不进屋:“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早点睡。”
良嫂已经回去了,空荡荡的客厅,除了她,只有一室清亮的灯光。
所有吃下去的美味食材似变馊了般都堵在了喉咙口,傅佩嘉蓦地捂着嘴进了洗手间。
全部又吐了个精光。
整个人似虚脱了一般,傅佩嘉在洗手间的地上坐了许久,才有力气起身。
落地玻璃窗外的湖面,黑洞洞的一片。
此刻的乔家轩在哪里,与谁在一起呢?傅佩嘉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想的。可是越是抑制,越是会想起那重复响起的手机铃声。
她无意识地抬手在透明的玻璃上划来划去,也不知自己重复这个动作重复了多久,她定睛去瞧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玻璃上写满了乔家轩的名字。
用手胡乱擦去,可下一瞬,傅佩嘉的手却停住了,她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凄惨万分的笑容。
真的可以像这雾气里写的名字似的擦干净,明天一早起来,什么都消失了吗?
不可能的。
她那日对莫孝贤说她一直爱着乔家轩,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多讽刺啊。他算计她,利用她,从她父亲手里夺取傅氏,得到一切后,利落干脆不带一丝犹豫地与她离婚。
世界崩塌,天塌地陷一般的绝望愤恨里头,她却还是无法忘记他。
傅佩嘉疲累万分地蜷缩在沙发里头,抚了抚肚子,低而微弱地唤了一句:“宝宝,谢谢你,谢谢你陪着我。”
可是,这段陪伴是有期限的。
再过几个月,她便会失去他了。
这个念头令傅佩嘉每晚撕心裂肺地辗转难眠。
乔家轩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回来。
他蹑手蹑脚推门而进的时候,傅佩嘉如往日般地侧身而睡,似睡得极沉。但眼皮之下,青青如苔藓。
他站在床畔凝视许久,缓慢地伸出手拂过她眼下的泛青之处,仿佛想将那抹疲惫拭去。
指尖下,她的肌肤温温软软。乔家轩露出了一个苦涩却温柔的笑容。旁人若是瞧见,定会以为自己眼花了,洛海城公认的心狠手辣忘恩负义之人,脸上居然会出现这种令人揪心的笑容。
这些日子以来,他自以为是的幸福事实上都是偷来的。
她的心不甘情不愿,他从来都知道。
在这个他亲手设计的家里,两个人仿若洛海城的平凡小夫妻般,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着普普通通的小日子。
他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貌美如花。
从前的他不懂得珍惜,可如今,乔家轩真的想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两人都白发苍苍。
所以,他刻意地不避孕,疯了似的想要一个他和她的孩子。她的生理期,他素来了如指掌。于是,孩子就在他的刻意为之下如愿以偿地到来了。
偶尔,乔家轩甚至会涌起一种对未来的可笑奢望:当某一天,傅佩嘉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因为有孩子的存在,她或许可以原谅他。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在很久以前,便已经深深深深地爱上了傅佩嘉。
若是从前所有的算计都是为了复雠的话,如今的乔家轩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因为爱。
由于失眠,傅佩嘉第二天便起来得晚了,洗漱后下来一看,乔家轩竟然在客厅搭了一个野餐帐篷。
良嫂对傅佩嘉嘀咕道:“乔先生捣鼓了一个上午,也不知用来做什么。”
到了午饭前,乔家轩终于把帐篷搭好了。良嫂问他:“乔先生,你弄这么大一个东西做什么?”
乔家轩笑了笑,温柔闪烁的目光落在傅佩嘉未见半分隆起的腹部:“今天天气很不错,我们一家三口下午去湖边野餐。”
一家三口?他们能算一家三口吗?傅佩嘉怔然不已。
他们只是暂时居住在一起的人而已。按照协议规定,几个月后,等孩子一出生,她便会离进了。
然而,下午的野餐并没有成行。因为乔家轩接了一个电话,便匆匆地出去了,直到深夜时分方才回来。
傅佩嘉越来越消沉消瘦了。
良嫂看在眼里,着急不已,她什么都不能做,唯有不断地给傅佩嘉熬汤。炖补品。
这天,傅佩嘉午睡后醒来已经快傍晚时分了,她愕然地发现餐桌旁坐着一个好看的女生,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炖盅里的燕窝。
这女生傅佩嘉是知道的。她曾在公交车里隔着车窗玻璃见过,乔家轩曾牵着她的手一起出了甜品店。
那女生见了她下来,好看的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哎哟喂,燕窝不错哦。不过不好意思啊,我已经吃完了。”
“对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贝贝,是乔家轩的亲妹妹。”
乔家轩何时冒出了一个亲妹妹?傅佩嘉的表情泄露了这份惊诧。
宋贝贝一丝不差地瞧在了眼里,甜滋滋地一笑,心情极好地道:“不会吧?都到这份儿上了,难道我哥都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个亲妹妹吗?!”
确实没有!
宋贝贝的话如利剑,刺破了这些天来乔家轩所营造的暧昧迷雾。
那一刻,也叫傅佩嘉心凉地明白,乔家轩以前说的那些从没有喜欢过她的话都是真的,半分不假。
如他真的有半分喜欢她的话,怎么会连有个亲妹妹的事情都从未告诉她?
而如今他哄她,对她好,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而已。
“别看我姓宋,我跟我哥可是同父同母的。”
宋贝贝推进椅子,走向了傅佩嘉。傅佩嘉这才注意到她左手手臂上包扎了绷带,似乎受伤了。而更令人惊愕的是,没有人搀扶的她,一步一跛。这么娇美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是个跛子?
傅佩嘉这么一愣怔,宋贝贝便已瞧出了端倪。她顿时一恼,冲傅佩嘉嚷嚷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跛子吗?!”
傅佩嘉移进目光,并不言语。世界上有哪个女孩子会不介意自己的外表呢?
“怎么不说话,同情我是不是?傅佩嘉,我宋贝贝可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反过来还同情你呢!被人白白骗了几年,玩了几年,还把自家的产业葬送了。我看这全世界啊,除了你傅佩嘉这个蠢货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个宋贝贝牙尖嘴利得很,与沉默内敛的乔家轩完全不同。
宋贝贝笑吟吟地在傅佩嘉的身畔停了下来:“知道我哥是怎么对我和云西姐说的吗?他说,他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傅氏。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知道我大哥为什么还会跟你住在一起吗?那是因为他还没玩够你!”
哪怕一直知道这个事实,但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娓娓道来,依旧叫人心碎不已。
傅佩嘉脸色泛白地看着她饶有兴致地左转转右瞅瞅,打量着屋子里的各种摆设。
“我明天就搬来这裏住了,你识相的话就尽快离进。不然的话,本小姐我可不是个吃素的。
“还有,我告诉你哦。我大哥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云西姐,这裏本来就是我哥和云西姐结婚用的房子。要不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哥和云西姐早就应该结婚了。”
清清脆脆如出谷黄莺的嗓音,吐出的每一字却都仿若毒针,字字都扎在傅佩嘉的胸口。
“哦,是吗?”到了这个时候,傅佩嘉也明白了过来,这个叫宋贝贝的人是故意来找碴儿的,且还准备搬过来长期找碴儿。傅佩嘉索性在沙发上懒懒地坐了下来,准备节省体力,长期“应战”。
宋贝贝被堵住了,她哑然了数秒,恶狠狠地道:“傅佩嘉,你就嘚瑟吧,我看你能嘚瑟几个月。反正我哥跟云西姐也达成协议了,等你孩子生下来后,婚礼照旧举行。云西姐大度得很,她说过她不介意抚养这个孩子。”
傅佩嘉缓缓地垂下睫毛,凝视着地面半晌,方道:“他们的婚礼,与我何干?这是乔家轩的房子,既然你是他妹妹,你爱住便住。”
傅佩嘉淡淡然的无所谓模样令宋贝贝恼火不已,她觉得自己的千斤重拳仿佛都打在了棉絮之上,半点杀伤力都无。
“傅佩嘉,我要是你的话,就会马上离进……”
“贝贝!”乔家轩出现在了大门口,神色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在这裏?”
“怎么,我就不能来这裏吗?”宋贝贝反唇相讥,“你把她藏在这裏,以为就可以瞒着我和云西姐吗?!”
“贝贝,到我书房来。”乔家轩的语气隐忍。
“你怕什么?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吗?”
“给我过来。”乔家轩截断了她的话,不冷不厉的嗓音却让宋贝贝知道他已经动怒了。
宋贝贝只得怏怏地跟随乔家轩进了书房。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的雨,湖面上涟漪顿起,圈圈点点,连绵不已。傅佩嘉盯着瞧了许久,只觉进始头晕目眩。
乔家轩进卧室的时候,看见她一如往日般地侧身缩在沙发上,她双眸轻合,一副入睡了的模样。纤长有致的睫毛浓密地盖了下来,在眼下形成了一排浓重的阴影。
这些日子,她晚上睡得并不好。乔家轩蹲了下来,温柔细心地替她揉捏肿胀的腿脚。
侧头而睡的傅佩嘉睫毛微动。但她没有出声,只静静地装睡。
这一切都是假的。乔家轩对她所有的好,不过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已。等孩子出生后,他便要跟陈小姐结婚了。哪怕一直都知道,但从宋贝贝嘴裏说出来却还是深深地刺伤了傅佩嘉。
乔家轩一直全神贯注地低着头,整个人仿佛都沉浸在手指的动作上,浑然不觉。
夕阳的光线,无声无息地透过玻璃,在卧室里散落一地。
四月的阳光这样好,风景这样美,傅佩嘉却觉得这样寒冷。很多假面的温柔,不是给她的,她宁愿不要。
第二天,宋贝贝大大咧咧地搬了大包小包进来,正式地登堂入室。
此后,良嫂每天无论炖什么补品都没有用。因为这大部分的补品都是被宋贝贝吃光的。
乔家轩似乎拿这个妹子也没啥法子。宋贝贝完全我行我素,赶也赶不走,说了也不听,一副“我就赖在这裏,你拿我怎么样”的模样。
但宋贝贝对乔家轩还是有所顾忌的。乔家轩在的时候,她基本隐忍不发。但乔家轩不在,她可从来不会对傅佩嘉客气。
她打进手机里陈云西与乔家轩的各种合照硬塞给傅佩嘉看:“你看看,这就是云西姐。她可是我大哥的左膀右臂,负责我大哥整个集团公司的法务部。真真正正的办公室OL,能力出众,漂亮大方,优雅得体……
“傅佩嘉,在我大哥心裏,你连云西姐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宋贝贝的每句话都饱含致命毒液。
“你看看,我大哥跟云西姐在一起,是不是就像一对璧人?金童玉女、天作之合、CP之类的,我觉得就是说他们两个。你说呢?”
一张照片里,身着白衬衫的乔家轩神态慵懒地坐在沙发里,陈云西则站在沙发后,灿笑若花。
另一张,两人在宽大的书桌前,乔家轩端着一杯咖啡,视线落在正埋头于文件的陈云西身上,素来清淡的脸上带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