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西湖,大风雨遮蔽了他的视野,周围尽是茫茫泽国,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干脆屏蔽了所有的思绪,俯身用脊背帮阿南遮蔽风雨,至少不让雨水直击她的面容。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她,伸手轻轻帮她理着纠结的湿发。
在漆黑凌乱的头发和艳红血衣的衬托下,她的唇色显得异常苍白,完全不是平常鲜润的颜色。
她看起来很不舒服,即使在昏睡之中,依然眉头紧皱,身体偶尔轻微颤抖一下,如同痉挛。
就像他在尸横遍野的海岛上,捡到的幼小的她一样,脆弱得仿佛随时可能被风雨摧折。
可,阿南也永远不再是那个在绝境中仰望他的孤女了。
她已经长成一棵参天巨树,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
她成长得太快太好,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
怀中的阿南似乎不太舒服,呜咽着侧过头,潜意识要找一个躲避风雨的地方。
看着她那茫然可怜的模样,他轻揽过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入睡。另一只手伸到她的后背,帮她把水靠略微松了松,让她呼吸能更顺畅一点。
在冰冷的雨中,他拥着阿南,这世上唯一的温暖仿佛只剩下两人彼此的体温。
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大的那一轮.暴风雨过去,倾盆大雨已不再像之前那么可怕。
怀中的阿南,似乎轻微地动了动。
竺星河低头看去,发现她已经睁开眼,在他的怀中定定地看着他。
“你醒了?”风雨淹没了他的声音,阿南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只张了张唇,那唇角似乎微微上弯。
竺星河低下头去凑近她,才听到她艰涩的声音,轻轻地说:“这风雨……和你捡到我那一天,好像啊……”
竺星河默然转头看向四周,这漫无边际动荡起伏的人间,不知道这天灾毁灭了多少生灵,苍茫天地空旷得可怕。
他和阿南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一场暴风雨。
海上的风雨,比陆上更为诡谲可怕。为了躲避风雨,不至于船毁人亡,所以在航行之中遇上暴风雨,他们会尽量寻找海岛停靠。
而那一次的风雨海岛中,他站在甲板上,看见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密林中疯狂跑出,扑向未曾被树林覆盖的沙滩。
她的身后,一条比人还长的蟒蛇正紧追不舍。
她疯了一般,不顾一切跳上粗粝的礁石上,手掌和双脚磨得鲜血淋漓,却依旧手脚并用,爬上了礁石最高处。
那条蟒蛇在沙滩上盘旋着,似乎正在寻找爬上礁石最好的角度。
小女孩抱着礁石,嘶哑地哭喊着:“娘,救我,救我啊……”
那时,竺星河的母亲刚刚过世。或许是她凄厉的声音触动了他心底的伤痛,他低低唤了一声:“冯叔。”
冯叔几步走到他身后,看见这样情形,摘下肩上的弓箭,一箭向着蟒蛇射去,正中七寸。
那蟒蛇在沙滩上弹跳起来,翻滚挣扎着死去。
小女孩攀在礁石上,小脸煞白地朝下看着。直到蛇瘫在那里不动了,她才仰起头,用那双因为太瘦而显得奇大无比的眼睛盯着竺星河。
暴风已过,雨势减小,他们的船缓缓调转,准备驶出这座临时停靠的海岛。
那小女孩竭力踮着脚,大声问站在船上的他:“你是神仙吗?”
那时的他,其实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只是他一袭白衣,撑着描绘仙山楼阁的杏黄油纸伞,尚带稚嫩的轮廓上,已经初显摄人的光华。
他撑着伞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又问:“是我娘让你来救我的吗?他们说,我娘去天上了。你会带我走吗?”
他看了看面前这荒岛,又看了看这干瘦的小女孩,微皱眉头。
魏乐安看了看,说道:“这么小的孩子,在这样的海岛上活不下去的。我们不带她走,她会死在这里。”
冯叔则摇头道:“这种陌生海岛,捡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回去,怕是不妥。”
大船即将离去,那小女孩急了,跳下礁石,冒雨在沙滩上狂奔,朝着他们的船大喊:“娘,别丢下我!”
她小小的身子扑入水中,固执倔强要追上他们,似乎不惧淹死在海里。
听着那一声声哭喊,竺星河忍不住回头看她,又听到魏乐安说道:“我想起来,公输师傅说,想要找几个有资质的孩子,培养后人。你们看这小孩的手……”
她已经被海浪扑入水中,却还在水中沉浮,固执地冲他们招手,企图让船返回来。
那时小小的她,便已有了一双比寻常女孩子都大一些的手。微黑的皮肤下指骨稍凸,带着常年攀爬礁石留下的伤痕,却一望可知极灵活又极有力。
竺星河终于开了口,说:“让她上来吧。”
他们放下了跳板,让她攀爬上船。
许是因为太累太饿,又或许是那日的雨太大,在跳板的最高处,她脚底打滑,差点跌下海去。
他一手撑伞,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用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双脚蹬在船身上,狠命翻上甲板。
就在跌进他怀中那一刻,她破烂的衣襟被栏杆上雕刻的鱼嘴勾住,怀中一个破旧香囊从她的怀中掉出,直直落到了大海里。
在她失声低叫中,它被巨浪瞬间卷走,沉入了深不可及的海中,就此无影无踪。
后来他才知道,那香囊是她父母唯一的遗物,里面有一张纸条,她娘说,可以用它找到家。
她是遗腹子。父亲出海被杀,怀有身孕的母亲被海盗掳去,在土匪窝里生下了她。
她五岁时,母亲在海岛的匪盗火拼中死去。而她在尸堆中等了半个月,吃着生鱼和海蛎子,终于在那场暴风雨之中,等来了路过那个岛暂避风雨的,他的船。
竺星河经常回想起那一刻,耿耿于心,难以释怀。
如果那个时候,他早一点答允带她走,或者他不是随意地伸出一只手,而是用双手拉住她,也许,阿南那个香囊就不会丢掉。
她或许,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了。
她姓什么;她从哪里来;她的父母是谁;她是否还有家人亲族……
从此一切都成了永不可知。
只是人生,再也没有或许。
因为心头这淡淡的歉疚,他在风雨之中,抱紧了再度沉沉睡去的阿南,就像抱紧十四年前那个喊着娘亲的无助孤女一样,似是永远不愿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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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章,本来是预想中的第一卷结局。但因为第一卷的字数严重超出了,所以情节挪到了这里。
在这里道个歉,五一我就不更新了,身体吃不消了,而且《司南》第一卷要出版了,所以我要回头细修,第二卷的大纲也要重新梳理,因此五一我会很充实(忙疯了),呜呜呜呜,真的好想休息啊……
总之,祝大家五一快乐呀~我们5月6号再见!(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