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隐遁于山间的余伯平,一个人站在山之颠,沉默了很久很久。五大三粗,勇悍而不畏死的勇士们,沉寂着各自散开。郑元化冲到外面大吼着拼命舞剑,直至身疲力竭,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松手弃剑,然后伏在地上,良久,良久,痛哭失声。
他慢慢走出来,慢慢弯下腰,慢慢地捡起那把剑。那大剑十分沉重,他小脸儿涨得通红,试了十余次,才能勉勉强强,半拖半拿地站直身子。三尺长剑,倒似比他的人还要高上一些。
郑元化愕然抬头望着他:“殿下。”
他拼命喘着气,半日才道:“郑老师,教我练剑。”
这是他第一次自作主张,为自己选了一位老师。从那以后,衞舒予的名字,彻底埋葬于风沙烟尘、斑斑史册间,而若干年后,雪衣寒锋,铸就惊世传说的衞孤辰就此开始了他的传奇。
而在当时,郑元化怔怔望着他这小小孩儿,良久,方朗声道:“好,殿下有这样的志气,将来又有什么做不到的。我这几手功夫,敢不倾囊以授。”
本来沉黯沮丧的气氛,仿佛在一瞬间一扫而空,大家纷纷聚拢过来,看着郑元化耐心地教他扎马,教他运气,人人脸上露出欣然之色。
在他们大受打击,几乎丧失奋斗信心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尚且知道越挫越强,更加奋勇上进,他们又岂可被比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他忽然间起心学剑,不是为了激励这些沮丧痛苦的人,而是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未来的道路会更加艰险,会有更多苦难,而他,已经不愿意再眼睁睁看着别人为他浴血苦战,眼睁睁看着那无畏的勇士,为了他而用自己的胸膛迎接利刃,为了他而用自己的背,去面对乱箭,而他却只能缩在其他人怀里,无助地瑟缩。
还没有满七岁的他,发誓再不要让别人为保衞他而死去,发誓要用他的手、他的力量,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传奇,自此而生。很多年以后,他成为人中的剑神,剑中的神剑,带给无数人不可抵挡的死亡,但在当初,他只是因为,不愿再目睹一次次死亡,而自己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才拿起那把比他还要高,重得不可思议的长剑。
在他们一群人隐匿于山中,拼命练功的时候,秦军以神速开始扫荡各地雁军,招降檄文遍传天下,降者开门乞降,不降者屠戮干净,其间没有半点缓和余地,更不给人多余的时间商量研讨。
黑色的洪流席卷各地,森森杀戮,绝无半点容情。昔日一心自保,以求保存实力换得较大筹码,以致让秦军如今占尽优势的雁国将领们后悔不迭。
在秦何伤连续把五处没有及时投降的雁国势力完全屠灭,境内不留一个活物,连猫狗都被杀尽,不留一座完整的房屋,连小小的茅草房都要烧毁后,其他各地雁军,纷纷投降。
仅仅几年功夫,天下皆定,秦人的旗帜插遍全国。
那一年,衞孤辰在山中练剑,他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没有人再教他武功了。也许是家国之仇,给了他无比的斗志,让他学武十分迅快,也许是这世上,真有所谓天才,他学武的成就,让每一个人瞠目结舌。
扎根基的练习,单调而枯燥,旁人往往需要三年五年,才能有所成就,他却只要半年,就可以开始练习剑招。
而任何繁复的剑式、枯燥的口诀、艰难的变化、难以做到的协调,他全部可以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没有传奇故事中的奇遇,没有像传说中的英雄那样吃过灵丹妙药,被人伐毛洗髓,教他的人,也算不得是了不起的明师,然而,他的进步,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了。郑元化只教了他一个月剑招,就大声嚷嚷,教无可教。
所有人都为他的进步而吃惊,这些护衞他的勇士,有的是大内侍衞,有的是军中高手,有的是江湖豪杰,人人都有一手好功夫,个个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教给他。
每个人都各有绝招,各怀奇功,面对这样的奇才,人人恨不得把所知所学一股脑儿全教给他。
后来也曾有绝顶高手指出这种教导方法太过危险,每个人的功法都各不相同,有人内力偏热,有人功法偏冷,很多功法都相互冲突,这样全部教给一个人,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都要走火入魔,一生尽毁。
而他,偏偏就是那第一百个。各种完全不同的功法,他竟可以轻易融汇于一,两种完全相冲,不可以并存的武功,他竟可以同时施展、同时学习,而没有丝毫艰涩困难的感觉。
在那段压抑而痛苦的岁月,所有人的乐趣,就是教他练武,併为他身上永远不会停止的奇迹而惊叹。
那一段日子,小小山林中,哀嚎声此起彼伏,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的天啊,这套心法,我当初学了足足两年啊,你,你,你,你怎么可以只七天就有小成。”
“什么,你听懂了,我只背了一遍,还没有解释,你怎么可能就懂,你一下子就懂了,还要师父做什么。这功法,可是我祖爷爷给我爷爷讲解了三年,我爷爷给我爹讲解了五年,我聪明一点,也要我爹给我细细讲解一年,才完全明白的,你听一遍就明白了,你,你,你……”
“佛祖啊,菩萨啊,上苍啊,玉皇大帝啊,这这这,这一招凌波斩,身子要跃起半空,连续三个翻转,以气御剑,洒出十八朵剑花来,轻功、内功、剑势、身法,四点必得配合得妙至毫颠方可,只这一招,我当初就练了足足大半年,你怎么才三天,就有模有样了呢,轻功、剑法都罢了,你还这么小,怎么连内功造诣都跟得上呢!”
练功的时候,所有的君臣之分、上下距离仿佛都缩短了,每个人都被他刺|激得怨声载道。
余伯平欣然地说:“今日方知,何为天赋异禀。”
而洪云涛却很不客气地说:“我今天算知道了,老天他妈的,真是不公道啊!”
更多的人,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