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直以为这趟穿一身猎装都是多余,现在却觉得穿一身铠甲才是正理。以后再交代类似护送抑或陪同重要人物出行这种事情,我一定会穿戴整齐,甚至多备几套简单点的,数量和重要人物人头数相等,至少如果现在手头上有这么一套的话,可以给前面这个小丫头赶紧罩上。
看着眼前微微颤动的箭,没有惊惧,倒有些愤怒。上林苑内竟有此等贼人,实在是胆子太大。情急之下,一边转身防箭,一边催公主赶紧进二皇子之车,喝令随行迅速护送皇子公主回去。待得帘子放下,众侍从正慌乱地拨转车身,我便伏低身体向箭射来方向催马。小黑倒也英勇,随我驱驰,应我号呼。
那边却无再多箭射来,树丛中也无大动静,莫非是单个刺客看一箭不济,便则遁去。
追出几十步,觉得情势不对,赶紧勒马,以兵稍遮身躯,静静观瞧,确无明显骚动。再拨转马头,倒翘兵器,赶紧追上匆匆离去的车队。几次回身看后面树丛,总觉得有些奇怪。
旋即又回到不久前歇息的离苑。
总觉得前面有些不对劲,在马背上站起看得远些,于是我临时下令先进离苑。
命人在苑墙内,尤其是四个角上的观楼上警戒,才让二位下车。
小皇子似乎并不害怕,却质问我为何停下,倒是公主并无异议,不过眼神还是表示出很想听我的意见的意思。
出乎我意料的是,两位小贵人都没什么害怕和慌张。二皇子却更多些疑惑,二公主则更多些兴奋。
“禀二皇子殿下及公主殿下,此处一直有侍衞把守应为安全之地。这回去一路虽是平缓山路,但两旁皆有林木遮蔽,既然前面有人能狙杀我等,定是极为熟悉此处地势甚而洞晓我等路线之人。刚才我追杀过去,已然毫无音讯,似乎此贼一击不中而遁去,如果他在山路中有捷径,反于我等之前已至来路再次设伏,而我等未查其端倪,岂非危险,臣将命人下山再调些兵将和可做副车的马车前来,再行撤离。”
其实我没说,我看到了山路上已经堵上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显然就当我们过去后,已经有人来此做此安排,那么回去之路上设伏显然也未可知。
其实我隐约有些奇怪,既然要设伏,为何要在这裏布置。不过考虑到刚刚那些已经枯死的树,他们可能是想在在我们搬石头时伏击我们,即便在那时不发动攻击,既然搬了石头,那便是要回去,他们便可安心设伏了。可这裏离离苑如此之近,离苑至少还有数十兵士戍衞,在此伏击岂非大谬。
我怕吓坏他们,我甚至在犹豫该不该派人前去求援,派多少。派少了,真怕根本过不去,派多了,暂时能帮我守衞这个山间离苑的人手都不够。
最令人担心的是,我真的想不到是谁,是什么样的人能或者会这样来狙杀我们。能在重兵布防的上林苑内做出如此安排,除了皇上,似乎只有父亲或子实有此权力,但我是完全不可能想象得出父亲或者子实会如此对付我或者皇子公主。
“你如何知道有人设伏?”二皇子的口气依然不算很友善。
“禀殿下,臣见前有四棵松树的枝叶已衰为枯黄之色,两两相对,前后大约能正好阻隔我们整个队伍,甚是可疑。这些树若是被人早已斩断,只是先以绳索束在那处,待得我等通过,前后几贼听信号一起放倒,阻隔我等于其间,众贼一跃而起以箭狙杀,如何是好?故而,臣急命折返。”
“那贼等为何只放一箭?”
“或因距离尚远。死树离我等尚有百步之遥。”
“君且抬手提袖?”或许他听到了裂帛之声。
我自然依令而行。
“能穿袖而过,深扎于车门之侧,距离已够。”
“或因能执强弓者仅一人,为其首。此箭之后我已转身,见已暂无望为害,便命其他贼暂且静伏其间。我原想策马前去,想探虚实,却见了无惊动,难明敌情,又恐林中尚有不明之险,便撤了回来。”我总觉得二皇子对我甚不友善,便多解释了些,也赶巧老兄我也就这时候脑子快,这时想比安定下来想要简单得多。
二皇子冷笑结束了这段对话,惹得二公主有些不开心,嗔怪他不应对义兄如此无礼。
这个孩子只是哼了一声以作回应。我也不多劝,总觉得自己越多说越不好。赶紧告退表示要去派人报信,四处查巡哨衞。
二公主却跟了出来,我本不想回头,就当没听见她脚步,却还是被唤住。她却先替自己弟弟道歉:“往日协弟并非如此,不知为何?或许受了惊吓有些失了礼数,兄长切莫责怪。”
我赶紧表示公主多礼,无妨无妨。
“还有……嗯,多谢兄长舍命护莳之恩。”实话说,这句话听得我心中不知是何味道。回过神来,赶紧摆手道,表示公主不必感谢,这本是智之责。觉得自己话有些太冷淡无情,但念及公主种种少女心思表现,又不敢有所逾越,加到:况兄护妹,本天理人伦,公主小妹无需介怀感念。
公主欲言又止,眼神辄起即落,飘忽不定。我推说情势紧急,赶紧告辞。
我需要安静下来,理清头绪。贼于我前路埋伏,虽被我识破,但是即刻能在来路设障阻我,此贼来路不小。我等清理路障之时,大抵是大祸临头之刻。
即刻问询刚才在门口戍衞的此地士兵刚才有无见人往来,二人皆说未曾见。我在他们戍衞之处看去,确看不到那些石块堆放。问可无听到不寻常之声响,二人皆称无。
我登上观楼巡视,正好被一块山石阻隔也看不见那堆石头,似乎只有在路上能躲开这块山石对视线的阻隔。
安排下带来的几十兵将或在苑内观上监视,或在院内巡视,或比或参,不予独行,凡有变故速来报我。
踱在廊内,心情却有了很大变化,山间的云变幻莫测,诡谲离奇。忽然散去一块,露出狰狞一片,如何看都是个险恶所在。
贼人偏在此处离苑百步之外的下坡之上堵我,我越来越觉得此苑有些异样。
我迅速召集原在苑内戍守的所有兵丁和照应此地的所有仆从女婢,问他们最近可有人来往。
他们知道情势有些不妙,倒也不生分,你一言我一语,或有努力撇清表示自己一直在内室洒扫,无暇顾及;或曰曾听墙外有声,但未见着;或言及来往过一些人,但因是羽林打扮,他们不敢盘问。我问有无进来。他们说,就在外面盘桓过,但未进来。说到此处,此人竟有如释重负之感。看他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我又快步去拜见二公主和二皇子殿下,看他们似乎还算安全,出去几步又觉得不安全,便又派了几个人手护衞。
我依然觉得不放心,寻一厢房,将原本此地的宫女侍衞太监一一叫进来查问,包括此地多少人,谁经常进出,谁住什么地方。得到答案基本是完全一致的,如果不是有问题,那就是所有人都串通一气。这一番问话直至日头西斜方自结束。
我觉得还是都相信,能让自己安心一些。回头想想我自己的问题和这些人的答案。
所有戍衞住在院外,只在重要出入口拱衞。内侍婢女都在苑内后院居住,来了人,便做侍应,没了人,便做些日常打扫擦洗。原本没那么多人,不少是子实为准备日后皇上祭太一山调派来的,这些后调来的应该没问题,经过这些日,互相之间也都熟络。毕竟这苑就这二十几口人,往常无话不谈,无话不说。尤其是婢女和门口的戍卒之间,有点什么事情都会说,提到这个话题的理论上是个太监,除了声音有点让人觉得不自然,还有明显的愤懑和不甘。
想到这裏我不禁笑了起来,但紧接着我就笑不出来了。
这裏有一个问题,刚才有一个地方,至少太监,婢女和戍卒三方之间有一方极可能说了谎。而且还存在三方都说谎的可能性。
不过我真不怕三方都说谎,我就怕其中一方说谎。
即便撇开这裏种种不明之事,我带的这些兵在此刻也令人生疑,这些人并非我从越国带来的亲随,其中似乎也颇有几个羽林衞。
我巡查一遍,清点人数,问明身份,全部是李真挑的,二十个羽林衞,二十个京城来的衞兵。侍从大多是从宫里带来的专门服侍两位殿下起居的太监侍女,车夫马夫则一直是隶属上林苑车舆曹下。
院外至少现在还显得很平静,除了风不时掠过,掀起一处云雾,遮掩或揭开山的白纱,只余廊内那潺潺泉水暗自涌出。
我却只能攥着兵器,努力保证稳定,虽然个个现在听命于我,却似乎只有二公主最可信,但她却非可调之将,可用之兵。
四周虽有山峦高耸,但在弓弩射程之外,在其上狙杀我等断无可能。外面贼人若很多,只需拼死攻打我们,我们也断无求生之望。那么要么他们不是想置我们死地,要么就是人数不够,要么就另有安排。
或许他们堆放那些山石只为阻隔我们在此山野离苑之中的疑兵之计,但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却不敢犯险,毕竟我身边是这样一对小贵人。
而他们应该早已在此间安插了些什么人,否则为何偏在此处设栅栏。
但是只凭那一箭,我又完全没法确定他们的目的。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没头的苍蝇。
贸然搬开那些山石,然后下山,显然过于冒险。当然如果只是我,我却一定会这么做。理由就是,如果我设伏,如何会提醒与你们,何处可能有伏。但保不齐那些确实有些不开眼的,加上身边这两个贵重累赘,这闪转腾挪就着实费些思量。
忽听得外面马蹄声,命人去观看,即刻报来。我却径直跑回公主皇子寓居之所在的屋外,先拜请其知晓,便道我便在院中驻守,若有事急,即刻唤我。
听到马声嘶鸣,我忽然觉得我想明白些事情。
从那一箭开始,我最初隐约觉得事情和二皇子有关。
又觉得缘由或许和何皇后有关。
既然其他人暂不可信,我先守在正主之侧,随机应变。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设计这一切。胆子之大,准备之秘密,执行之迅速皆非我来之前所能想象。
忽然想起孟德兄那句散散心,却着实让我心揪。我有些怀疑孟德兄可能知道甚至参与这件事情,虽然我想不出他设计这一出的意思,我护着大皇子,还有情可原,毕竟他要立的就是我旁边厢房中的那位皇子。
但是现下要在上林苑里做出这么大动静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人。而他们的目的似乎反倒显得好考量。
二皇子若死,我护送必难辞其咎;若我侥幸得脱,再未被治罪,朝内大概也都知道我是立长一派,则天下必将怀疑是我受某人之命杀去二皇子。再联系坊间对我和皇后的母子传说,而二皇子的母亲又为何皇后所害,很可能我会被认为是何皇后指使。
而二公主……我实在想不出她的生死有何牵绊。等等,我忽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原本皇后想让她嫁给我作正妻,而后似乎怀疑我是她亲生子,才放下了这个念头,转而偏向老师的长子,但坊间大多还是传说是要嫁于我的。若是杀了公主,此番联姻便不能成,则老师或者我便失去了个稳固的靠山。
再说说我,很久以前我便考虑过为何我会被封为辅政卿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一直有些疑惑,直到我想通我的存在就是天然的辅政卿之间的桥梁。父亲,老师,孟德兄原本彼此之间都缺乏联系,而我的存在使彼此连接紧密。不过现下,虽由于我远赴南方,但姐姐嫁于孟德,老师手下颇多旧臣归了父亲,似乎又有了进一步的联系。但似乎我仍是不可或缺,我活着便是调解诸多辅政卿之间矛盾之最佳人选,那日立储便是我去在诸长辈之间斡旋,而且我的身份能让我随时在各方游说而无禁忌。
三件事情摆在一起,我们三个谁死都对我们四辅政不利。尤其是我死,直接短了一个。
而且似乎我在其中受害似乎最大。要么我死了,要么我失去所谓的正妻,或者被所有人认为是一个暗害皇子的凶手。
我开始觉得可能是和我有关了。
那么我的仇人是谁?
目前我知道最清楚的是王国,他即便在孟德兄庇护下也应该知道我一心要杀了他。但我信任孟德兄,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谋害我,损害所有辅政卿。天下正逐步安稳,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怎可此时祸起萧墙,辅政卿内斗。
那么除了他,因为我正促成西北和东北两帮的联姻,他们要杀了我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虽然我收拾过一家刘姓藩王,直接导致其国除。但刘氏宗亲也不可能,若是专门狙杀我也就算了,伤了公主和皇子,他们这个罪名也太大,而且他们是被皇上限制得最厉害的,上林苑内决计没有他们的空间。
于是一个字出现在我脑海里,联系那日洛水之滨的院落,我想也只剩下这一家可能会做出这件事情,也只有他们能做出这样一件大事情。
但这家人太多了,门生故吏在遍布朝内上下,他们只需一两个人出面安排或许就能如此为之。
我毕竟带着二皇子,所以,我总觉得可能会有何皇后的默许授意。因为他们只射了一箭。看我护着车和公主,故而不发第二箭,而以树阻隔,显然更像是拦住车舆。而不是为了伤我,皇后还总将我视为失散已久的亲子,若是她授意,定然不会伤我。似乎可以解释一些问题了,但是若二皇子有失,我怎逃罪责?
事情推着推着总是陷入一个个死结,一个个难以自圆其说的矛盾之中。
还有一个必然的受害者,我忽然想到,子实,此苑中兵力调配现在大多出于他令下。虽然我坚信此事决计不会是子实所为,但是追究责任却绝对逃不了他。
而且父亲也难辞其咎,毕竟父亲现在在朝辅政。想起上元节那夜,父亲只能和蔡伯父一脉文人共度,而那家却高朋满座,皇上一家老小,老师和孟德兄都往出席,确令人念之心寒。
云与山幻化出各种魑魅魍魉,院内明暗不定,屋顶刚冒出的杂草似刚被割刈,马蹄声过好一阵安静,却无人过来报信,只余不知何处的几只老鸦呱呱做声。
忽听得公主房内一声惊异的“咦”打破沉寂。我赶紧凑至廊下问道:公主殿下,何事惊奇?
门打开,公主转身又蹲在一处,从地上拎着她的锦囊,似乎被什么粘住了一般,很使劲才拔起来。
然后她告诉我,这地板下有铁物。
我问她如何得知,公主从锦囊中拿出一块黑色的石头,说这是磁石,还说是皇甫若和她一起游玩时送给她的,可以吸铁块。
磁石我知道,小时候在襄阳便听说东边百里之外山里便有这种石头,可以炼铁,可以做药,不过却未曾见过。
我接过那石头,吸了一下铁天狼,果然吸了上去,需颇费些气力才能拔下。
我又蹲到那块地板旁,用力按了按,觉得那块地板甚是薄,有些异样,按了按其他的,除了那块,一路顺下去的几块都有些薄,其他都甚是坚实。越发觉得怪异,用磁石一路顺过,凡是薄的地板上都有些吸力,这数块地板相连,竟有丈许,倒和我的兵器差不多长。
心中按捺不住不安,随即攥拳便打,确是薄的厉害,立刻被打穿出一个窟窿,手立刻感觉打上了一根铁杆。必须承认,在小妹面前保持若无其事是一件很疼的事情。
自然当时就算表示确实有事,也是件很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