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手攥着那根铁棒,叫声公主殿下退后。
待得公主躲至一道帘后,随即用力提起。
木片飞溅,一阵木屑飞舞。
耳边一个女孩的惊呼声已起。
然后,我很想问自己我是哪只手去提的。
根据手的疼痛感觉,应该是右手。
之所以要这么傻傻地问,是因为我两手拿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兵器!
我开始确信,整个阴谋的目标是我。
至少设计这一手的人是一定要除掉我,在完成这个目标的基础上,他们做足了文章。
而且这个阴谋最恶毒的地方在于,不一定需要当场杀掉我。
带着两个脆弱的累赘打仗,这个难度可想而知。而且他们还必须在我身边,若不在我的身边,等发现他们,无论是生是死,身上则不能带着任何天狼能留下的伤口。若带着其他伤口,虽然我会因保护不力获罪,但却不致死罪,但如果是天狼留下的伤口,我却难以解释。只因上林甚至天下间再难寻第二个使我这样兵器的人。
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出谁有同样的兵器,这让我更加举步维艰,我觉得谁建议让皇上赏我此兵器的人一定有问题。
找到那些木片残渣,闻了闻,还有很明显的桐油味道,应该是新换的。
能让我安全的最好的证物或许就是这个准备陷害我的工具。
“公主殿下,请至二皇子厢房查看是否还有如此情况。”其实我觉得不会有很多的,一支足够了,两支便是画蛇添足,若最后处理不当,反倒自己拆穿自己。我只是让她们两个在一起,我好照顾。
转身,却看到二皇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这个孩子笑着,带着这个岁数所无法想象的镇定:“看来,他们想置你于死地。”
不知怎的,语气却友善了起来。
我点头,“嗯,他们想用你们来羁绊我,而且可能一旦杀我不成便牺牲掉你们中的至少一个,或者全部。”
我请他们两个一起坐下,小声问道:“我们为何要来这裏?说是早定下了,我却毫不知情。”
“或许和谨儿有关?”小皇子一副小大人的摸样。
“我妹妹?”
“为什么和谨儿有关?”二公主殿下也很感兴趣。
“子睿兄,二姐可能有所不知。”这半天终听得一句子睿兄,让我安心了很多:“母后打算让兄长娶谨儿,明日是女儿节,正好是订事的好日子。我的存在,呵呵,似乎不妥。所以我在马上看你站起身来,然后就不让走,我猜是不是来路被堵上了。如果不是那一箭,我还想着估计就是想让我们在山上多留一天。不让我们往前走,因为过去便可以转往太一山下山。但前有那一箭,现在又多出这一支天狼看来,有人应该乘着这次机会想除掉子睿兄,而且我和二姐也有危险。”
这话绝对不想是这样大的少年想出来的,这孩子也不知怎么长大的。
我听说过,谨儿喜欢二皇子,可二皇子却不停躲避,结果气得谨儿故意与大皇子亲近。
要说,谨儿也够有些脾气的。
“殿下喜欢谨儿么?”作为兄长,又知道父亲的安排,自然敢直接发问。
“呃。”二皇子有些支吾:“此时谈此事不妥吧?”
“因为谨儿喜欢的是你,她只想嫁给你,父亲也想让她嫁给你。”我相当的直率,甚至不介意二公主,因为我相信二公主,她一定会帮我保守秘密,我也想让她知道,我信任她,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危急时刻,同时,我也希望能让二皇子彻底地信任我。
二皇子看了看二公主,忽然提出和我私下谈谈。我表示同意,便进了内屋,请公主回避一会儿。
“我非何皇后亲生,立储之事已让何皇后孰为不快,自小时候,皇祖母便告诉我,要小心何氏。从小,我便被教着处处存着小心,不敢与兄长争一时之长短,就是为了能活下去。原本快十岁便说是要封我到陈留,我想着这便安全了,却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到现在我一直留在了宫中。”用的称呼都完全不一样,说的意思又让人胆战心惊:“子睿兄,你的为人,弟一向明了。只是……哎,弟不得不如此,请兄长见谅。”
我都想叫他声大哥,看他才十几岁,可他的谨慎处事,表里不一,堪比一个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官僚了。
“谨儿实为协心中所恋,但实不敢有所僭越,子睿兄说的可都是真的?”这个孩子这时候脸上露出来的幸福兴奋的表情才让我安心了一点。
我又说了一番哄得这个小大人总算心情好了些。
于是我们第一次提到了如何今天回去的问题。这次,我们打开门,将外屋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女叫了进来。
我回到门口,问询刚才马蹄声是怎么回事。答曰,就听得马蹄声,却见不着,可能是在林中,问可有人去,说无将令,无人敢去。再问为何未回报,答未明其情,也无人敢回报。
我将这裏苑中的太监和带来的侍从中的太监在两位小贵人之前都集中了起来,选了两个身量和二皇子差不多的叫了进去,照此方法又寻两个和二公主差不多高的宫女进来。还命此苑守衞去弄开拦路的石头,不需太多,能过车便行。
然后半刻后,着带来的车夫驱车,命二十皇城衞戍军打扮的人护送一车二人,加些侍女离去,交代他们别着急慢慢走,该吃饭就吃饭,服侍好车上两位,如果后面有乱事,赶紧跑;过了片刻听得前面无声,让二十羽林加十几个本院驻守兵卒再加一些侍女护送苑内原有的一辆备车加二人离去,交代更别着急,远远跟着他们走,他们吃饭你们也吃饭,服侍好车上两位,如果前面有乱事,赶紧回来。
我很想让他们当着我面猜一下,这正主在哪里。
唯一的理由就是我相信,他没那么多人,如果人多,且不说在路上早前后堵截,不烦劳四棵死树了,就算我们困在这个院子,他们也大可杀进来了,不用做这许多安排,而且从这把天狼看来,这苑内说不准也有内应。于是老幼侍女全被我派走,大小太监我全部留下。
契机就是那个故意撩拨我的马铃声。
你吓唬我不让我走,我偏走,但我让人走了,我却不走。
相信这么算计我的人一定对我有很有了解,所以当我回想自己所有的事情后,我做了如此安排。
我让他们在院内生起篝火,往柴上浇了些水,再加上去,覆盖上些随便拔来的新草,渐渐生起了棕黑色烟雾,慢慢直入云霄,要说这种烽烟生法,还是银铃多少年前教我的。
我决定站到他们角度看这件事情,既然要杀的目标是我,这戏终究要做到我的头上。
我就是要逼他们出来。山道上慢慢走,显然他们报信还不如我这裏烽火更快,而他们的目的又是我,我又分兵出去,此地更加空虚。
而且既然另一支铁天狼在此院中,他们该是要来取的。
他们在前面堵截我们,我让皇子们先走,我做断后。事后与陛下他们解释起来,也合情合理。
伤着龙种,我只是未曾顾及来路只顾断后,毕竟来路一切平安,能在我们走后设伏,显然这家胆子和能力太大,陛下之惊怒可以想见。那么这些行凶者的麻烦比我还大,彻查起来有几家就该出大事了,毕竟皇上走之前还得祭太一山的。
而且我往日里虽然敢玩险,但是明孜之战,我拼死未退,显然我是个不惜自己只求百姓稳妥之人,今天情势似与当时一样,那么命人护送皇子公主下山,自己在离苑固守,谁都能觉得我做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按照如此表现,我居然敢牺牲皇子的举动,应该更让他们生疑。
所以,我的一切所做就是你们若确要出来,便赶紧出来打我这离苑。如果想害我,你即便杀了山道上所有人我都能逃脱责任,你只有打进来才有机会杀我。我甚至站到了观塔,轻松地与旁边戍衞了望那块我们刚撤出的森林。而且我确实少了很多兵力,我算给你们很大机会了。
眼前这些云雾似乎又成了欢快的仙子,不时拂过离苑,当时我仍没意识到,我疏忽了一点。致使这场乱事拖延了许久。
一两个时辰后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暮春方始,天黑得不早不晚。但是一两个时辰,来路平静异常,去路寂寥无声,山间云雾,使此地昏沉孤寂,我让他们停了烽火,再命庖厨生火做饭。
当夜我和一大群太监们一起吃了饭,吃得都差不多。为了心情好点,让小太监们靠着我,按说这干宫内外太监们混居一处,互相不识,又加我在场,也没人说话,尤其我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除了埋头吃饭,基本说不出啥话。
我表示了歉意,表示公主和皇子都被送了出去,这种危机关头留着他们和我一起身处险地,实在不义。除了几个领头的表示越侯见外,本是奴才们分内之事外,况我还屈尊和他们在一起。其他人只此起彼落的诺诺而过,声音纤细尖竦。坦率的说,诺这个字都能发出这样音调的,除了故意装的,也只有阉人们能发出来。
我想前两队人,应该要到该去的地方的了,那二皇子也该安全了。
奇怪的是,居然到这个时候都没有人来,按说,我放了烽火狼烟,该有人看见的。
加上这些贼人居然沉住气到现在都没动手,我心裏不免发毛,那个在心中萦绕的字更加令人胆颤,若一切非如我所料,那他们家能力也太大了些。
或许我们的存在确实妨碍了他们。
嗯,没错,我们这群人忽然而起,占据了高位,而且我似乎根本没和任何一个这家人有过什么好交情。让他们对我心存善意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树林中那个可怜地被剜去双眼的小校,做过手脚的我府上的水壶,这重重杀机令人不寒而栗,我为何尽皆忽略了。
天黑了下来,苑内照常亮起了灯,人手少了,似乎忙碌了许多,鉴于我一向越帮越忙,而且自己确实有点懒,便寻个喜欢的去处坐下。
我偎依在那环水的回廊的廊柱下,看着灯下不时升腾的缕缕水雾,中间的鱼儿或许被我的影子惊吓到了,将要进入我的影子,便犹豫了,来回踯躅片刻,终究游向远处。为何我不觉得恐惧,我也不知道,或许形势已经很紧急。
那夜天气有些闷,连廊柱的石础都沁出了层汗。三月既朔,不见月色,连带天井中四方的天际看不见一座峰峦,一缕星光。
忽听得天边一声闷响的雷,满怀心事回到厢房,衝着屏风后自言自语仿佛后面无人般道声:今夜可能有雨。
那边半晌才回了一句:嗯。又仿佛不是对我说的。
阵阵雷声中,雨渐渐伴着雾下了下来,温润而连绵,仿佛再也不会停下。
命人将小黑牵至身边廊下,也不拴上,任由它走动,这兔崽子也知道避雨,明确表示不想淋着,貌似忠厚老实地窝在我身边。
和马儿打了这些年的经验让我知道马儿对邻近的危险要远比它的主人灵敏,既然我无法清楚知道这些贼人何时而来,不如让我的小黑来察觉迫近的威胁。
我忽然觉得养条狗应该算是个好习惯,小时候银铃不愿养狗,我怀疑多半是有点怕狗,其实那时候我也怕,不过是怕那种特别大的,小的要好很多。小时候街坊不知哪家姐姐家生过一窝小狗,着实可爱至极,我缠过银铃从街坊某个姐姐家抱只小狗给我养,虽然似乎银铃也觉得那小狗很可爱,但坚决不同意。我问过理由,银铃以人家狗一家母子分离为理由,都把我说哭了,从此也放下了这个心思。后来,那狗大了些,这某个姐姐家还送了给她要好的几个姐妹家几只,据说我还去以不能让狗狗一家分离为理由去争辩了一番,回来眼睛仍然红红的,还抽着鼻子。
那时候我才六岁,我记不得了,或许和我所有的可笑的往事一起忘却了。当然是我忘记,也希望某些知情人忘记,但是梦想大多会成空的,大多这些童稚趣事不免成为银铃和佩儿的谈笑之资。
或许晚点认识自己的妻是件好事,即便认识也要不要像我们以前那么熟会比较好,最起码不能从我换尿布开始就能如数家珍一般侃侃而谈,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怎么能对自己四五岁的事情都那么清楚。我六岁的事情都记不清,四五岁的时候的各种事情,估计只能随她们编了。
也不知道银铃今夜睡得如何,小亦悦有没有吵着佩儿休息,那两堆人马他们到哪里了?怎么毫无消息?这些贼人怎么就能这么沉得住气,时间越拖对我是越有利的,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难不成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我,而是子实?
小黑依然很安静,任由邪风淫雨洒落阶前。廊坊中铜壶滴漏告诉我快到子时了,深夜山风渐强,却传不来任何可疑之音,只累得廊下挂的灯火不停闪烁,或有一两盏被扑灭,接着更多的被扑灭了,渐渐整个院子逐渐昏暗下来。
屋宇空旷,有些窗被吹开,鼓动得内里家什频出怪声,仿佛有人在里走动一般。
小黑忽然扬起脖子,生生把我惊着了,本席地而坐,一跃而起。
片刻,它却仿佛若无其事地又耷拉下头。
感觉虚惊一场的同时,我觉得这种气氛下,小黑还这样拿我开玩笑是一种很不厚道的行为。
我刚要对它表示点不满,小黑竟自己一跃而起,几只蹄子就在廊下地板跺了起来,我努力拉住它的缰绳,它却无法安定下来。
天边忽闪了一下,我就觉得旁边几个屋子里尽是黑影飘动。
雷声随后便响起,混沌而闷沉。
随之而来的,还有观楼的第一声清越的三更更鼓。
初平二年三月三日上巳,我独立于廊下。那年,我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