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隆冬过了一半,春节的脚步近了。
新宇科技人性化地提前放假,众人欢呼一通,回家各找各妈。
江云瑾来过电话,说是小年那天回来。
江尤电话里揶揄一番,笑她晚年生活过得悠哉,嘴上讨要着礼物,逗得江云瑾笑吟吟的。
容若木坐在她旁边,看她呵呵傻乐。他想,这或许是她最幸福的时刻了。
江尤挂断电话,扭头就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呆呆地摸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容若木移开视线:“有傻气。”
“呵!”江尤张牙舞爪地把他手里的遥控器夺下,拽起他的手腕,“本老板特意关掉书店不是让你休假白拿工资的,快起来干活,我妈要回来了。”
容若木稳坐如锺,眼底含着隐隐的笑意。
“喂,你再不动信不信我把傻气变杀气!”
容若木存心逗她:“你都说了是老板,我不就是老板娘,休假白拿工资不是应该的?”
“我怎么以前没瞧见你有这么厚的脸皮?”
瞧她脸颊有越来越炸的架势,容若木收了收,站起身:“说吧,做什么?”
“所有的橱柜擦一遍,窗帘和床单都要换洗。”江尤指指衣柜上的鸡毛掸子,“你先帮我把那个拿下来。”
容若木把鸡毛掸子拿在手,建议道:“其实我有更好的打扫方法。”
江尤扶额叹息两秒,眸色认真:“大神,我们小老百姓走的是踏踏实实、稳扎稳打的致富道路,不提倡投机取巧的行为。
“难得有机会过过平凡而温馨的二人世界……你小心再引小鬼头过来哦。”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像个善意的提醒,随后防盗门被人砸得“哐哐”响,很有不开门就砸穿的架势,外带撕心裂肺的吼叫:“江尤姐姐!”
江尤、容若木:“……”
容若木:“你这张嘴简直开过光。”
他懒懒地把门打开,一只手按在小鬼头顶,挡着不让其进来:“做什么?”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程一维小脸跑得红扑扑,这段日子是他换牙高峰期,说话都在漏风,但勉强还是把话说明白了。
容若木赞赏地点点头,把他的身子往后一扭:“谢谢你的好意,再见。”
“江尤姐姐!”程一维吼得嗓子都要劈叉了。
江尤笑着一把拉开容若木:“你跟他闹什么闹。”
她把小鬼让进屋,倒了杯热果汁,刚放上桌,被容若木移开,推了一杯白开水过去。
程一维眼见着就要撇嘴,容若木冷冷一望:“你准备以后嘴包牙吗,都漏风成这样了还喝果汁,不想娶老婆了?”
看容若木端起果汁喝起来,程一维一脸不服气:“你怎么就能喝了?”
“我有女朋友了。”容若木弹弹他的脑门,“所以别没事往别人家跑,有空找找女同学……做做习题。”
江尤白他一眼:“你都这么教孩子的?”
容若木想起盛霏那个小魔头,轻抿了一口果汁:“嗯,不过她比较好糊弄。”
跟某人一样。
小鬼也是吃软不吃硬的,嘴直接鼓成了河豚:“你不要神气,妈妈会给江尤姐姐介绍男朋友的,你要从这裏被赶出去啦!”
江尤顿觉不妙。果然,容若木的嗓音提升了一度,眼神带着惊异和谴责,死死盯着她。
“你又要相亲!”
“我比较抢手。”江尤干巴巴道。适龄、适业,就这两个黄金招牌就够热心肠的大姨们拿着相片来踩门槛了,更何况还是皇太后江云瑾下旨批准的。
“不准。”容若木单手拎起程一维的领口,和他对视,“喂,小鬼,我带你投影看星际大片,你回家给我断了你妈妈的念头。”
“我还要大碗八喜冰激凌!”
容若木盯着他漏风的嘴巴,点点头:“成交!”
把程一维打发走已是傍晚时分,江尤伸个懒腰,感觉带孩子比打扫衞生还累。
容若木把投影设备装起来,他给小鬼看的是科技教育片,虽说接触得早,但震撼力还是能让他消停些。
程一维临走前存了心眼,准备改天带着寒假作业来,被容若木及时勒令制止:“你能迈进这道门,我就能告诉你爸你有多热爱学习,多渴望书店的《愉快寒假》和《刺|激寒假》!”
小鬼心想这份愉快和刺|激还是别要了,眼含热泪地回去了。
江尤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站在高凳上清扫屋角的蜘蛛网,灰尘噗噗往下落,她低头揉揉眼,被容若木在背后轻轻抱住。
他埋在她颈窝,轻轻叹口气,热气搔得她有些痒,禁不住笑出来:“怎么,受刺|激了?”
她早瞧出容若木兴致不高,星辰遍布整个房间时,她惊叹出声,忍不住看向他,却见他心事重重。
“其实我准备对我妈摊牌。”江尤知道他在在意什么,“我想让你转正。”
容若木没说话,相亲的攻势越来越猛,是江云瑾等不住了。江云瑾这一生,经历过干柴烈火的爱情,却没有美满的婚姻,这是她的心病,忧思延伸到江尤身上,怕女儿走上她的老路。
他在举棋不定,更多的是对江云瑾的愧疚,他又要害她的女儿重蹈覆辙,抓着虚空的回忆,静度余生。
“你没正式工作,没高等学历。”江尤还在念叨,“幸亏我不嫌弃你啊。我妈很开明,哪怕她介意,你还有时间争取她的好感……”
说到这裏,她顿了顿,强笑道:“我说得对吧?”
容若木吻吻她的发顶:“嗯,对的,都是对的。”
可是,江云瑾没时间了。
主治医生找他谈过,癌细胞已经全部扩散,化疗不过是徒增痛苦,更何况,江云瑾不肯化疗。哪怕明天就是永无黎明的黑暗,她也想体面地见过江尤,再慢慢睡过去。
“哪怕再艰难的时候,我都没后悔把江尤生下来。”
闲来无事,江云瑾会和他闲聊,病房内长时间见不到彩色,洁净无瑕的墙壁把她的生气也一起吸走了,她的声音总是轻轻的:“她刚上小学那会儿,我在纺织厂做工人,任务量完不成,要加班加点。江尤的学校就在对面,她背着小书包来陪着我,‘妈妈妈妈’叫得又响又脆,我每次听到都觉得这灰暗的生活里,她真是上天给我唯一的恩赐……
“江尤总觉得我辛苦,可我不觉得,从筷子都抓不稳到她独自拎着行李箱踏上火车去L大,这个阶段我所做的只不过是陪伴,陪伴她这棵小苗自由成长,成长到遇风不斜、遇水不烂。
“江尤眼光很准,看人毒辣。小容,我给你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我隐瞒她躲到书店阁楼,留你和她单独相处,不是因为信你,是因为信她看人的眼光,我没信错。
“所以孩子,当是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帮她找到一个疼她、懂她、爱她,艳阳高照能帮她挡挡阳光,沿途旅行会握紧她的手,能代替我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吧。”
……
“喂,你在想什么?”江尤挥挥手,扰乱他的思绪。
容若木低眼,女生笑得狡黠,眼中像有光在闪:“想得这么认真,在想转正式工后,怎么面对未来丈母娘吗?”
“饿了没?想不想去逛逛?”他冷不丁说道。
“我们似乎没有认真去过哪个地方。”他敲敲她的脑袋,眼含宠溺,“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瞧这口吻,绝不是去隔街面馆那么简单,可他突如其来的想法,却更让江尤确信他心中有事。她无意探究,拿鸡毛掸子给他看:“这个怎么办?”
“回来再说。”
江尤哭笑不得:“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容若木拿来大衣给她披上,回答道:“女孩子这时候就该用好‘做主’这个特权,快想想目的地。”
江尤被他紧箍在怀中,脸颊蹭在他的皮衣上,凉凉的。她抬眼看他,很是乖巧:“我听你的。”
她到底没什么规划,一切信他由他,等眩晕感袭来,再稳住后,睁眼就是另一番景象。
欧式建筑群像座山,暗影张牙舞爪地投下来,在路灯前怒刷存在感。有零星几家商铺开着门,咖啡香气溢出来,大概是深夜上班族为自己灌下的又一瓶提神剂。
凌晨两点。
两人面面相觑。
“你总能带给我惊喜。”江尤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洛杉矶温暖如春,她大衣内就一件薄款毛衣,却还是觉得衣襟内都是薄汗。
长街尽头,灯光似乎更足些,容若木看了她一眼:“怪我考虑不周,不过,要不要去看看?”
江尤点头,任他使力拽起自己。纵使是深夜,这差别于东方特色的建筑仍有着令她驻足的魅力。她在一间独立画廊前停下,精美镂雕像爬山虎一般,自窗户边缘有序地爬至几米高,延伸进两座威尼斯风格的桥梁。
江尤忍不住攀着玻璃门,向黑漆漆的店内望去,几幅画作在微光映射下,清晰地映入眼帘,似乎透过空间的阻隔,在朝她点头示意。
“我们进去。”容若木轻抬手。
“不请自入非礼也啊,神仙。”江尤拦下他,“等改天吧,阳光灿烂、风和日丽的日子,堂堂正正,而不是偷渡。”她眨眨眼,指指自己的肚皮,“当务之急,满足温饱。”
容若木握紧她的手,轻应一声:“嗯。”
两人没走多远,凌晨时刻不允许他们对这裏的餐馆多加挑剔,江尤搜索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美式牛排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有专门的夜宵菜单。
“我妈知道我大老远跑这裏吃西餐,大概要骂我一句崇洋媚外。”江尤托腮望向窗外,指尖在脸颊点了两下,看一眼容若木又笑了,“不过她肯定不会信。”
容若木沉默着帮她把牛排切好,推过去。
“我发现一提到我妈,你就不爱说话。”江尤撇撇嘴,“沈潇说得不错,你和长辈代沟蛮大的。我妈说你很踏实,却少言寡语,不过也好,她讨厌油嘴滑舌的。但女婿还是要嘴甜一点好,不然丈母娘会担心自家姑娘受欺负。”
容若木看她一眼,伸手拿过她放在桌边的手机。
江尤夺了一下,发现有人注意到这边,脸有些热,小声道:“喂,你干吗?”
“看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还我!”
容若木置若罔闻,轻轻划开。果不其然,江尤的朋友圈全是《和丈母娘作战的一百招》《降丈母娘十八式》《拿什么说服你我的丈母娘》一类的心灵鸡汤。她许是怕丢脸,设了仅自己可见,看到称心的还会点个赞。
看他一副又刷新三观的表情,江尤气愤地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这是我的隐私!”
“喏,我的隐私也给你看。”容若木把手机丢给她。
江尤翻了两页,照片App内大多是花草,不算新型却也智能的手机被他用得像是老年机一样。
“太没新意了。”江尤啧啧叹气,趁容若木不注意,飞速侧身比了个“V”,和静坐的容若木同框拍了张合照。
她又翻了翻:“哎?上次去楚长城的合照呢?”
容若木任她摆弄:“周民传到邮箱了,回去再看。”
“噢。”江尤划拉着屏幕,无意识地应道。
她吃得有些饱了,却不想动弹,难得和他坐着享受静谧的时光,哪怕相对无言,她说他听,也是好的。
有人自远处过来,木质桌面被敲了两声,她以为是服务生在催,先用英语回了声马上就走,再抬头,就愣住了。
穆清正看着她,一袭深色西装,一枚形式简约的星月式胸针挂在胸前,整体都带着英伦范,人显得文质彬彬,只是眉间几不可见地皱着,见她抬眼,皱褶似乎更淡了些。
“好巧。”
“好巧……”
穆清是来美国拜访导师的。在校时,白教授对他关照颇多,甚至任耀科技建立时,期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靠白教授的协助,才得以稳妥地摆平。
从白教授家出来已是深夜,和白教授聊得起兴,饭菜并没吃多少,他便找了这家餐厅,准备填填肚子。坐在窗边,看外面灯火通明的大厦一点点暗淡,看行人越来越少,他瞧得无趣,拿起外套刚想走,就被两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住了目光……
“你……”
穆清微微张口,却被江尤一把将话头抢过:“是李格邀请我们来的,我一人出国家人不放心,所以派了表哥过来。”
她冲容若木眨眨眼,却见某人始终冷淡地坐着。
穆清笑了笑:“想和你好好吃顿饭,却总是错过,这次大概也是不赶巧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明天我们就走。”
“这么急?”
江尤讪讪地说:“新年还是要在家过的。”
“也对,替我向李格问声好。”穆清眼中瞧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却是轻柔的,“等回国,你可不许放我鸽子了。”
“好。”
“天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回去路上小心。”他朝容若木简单示意,轻拍了下江尤的肩膀,转身走出去。
看人走远,江尤仓皇地抬头:“没事吧?”
“没事,不过是场他意料不到的旅游。”容若木看向窗外,直至挺拔的身影在拐角消失不见,他才继续道,“吃完饭,我们早点回去。”
洛杉矶时间清晨六点,Spring House。
李格从枕头边摸出振动不停的手机,睡眼惺忪地划开。
“Hello?”
“李格,我是穆清,回家了吗?”
江尤提心吊胆了两天,见穆清没多追问,渐渐放下心来,全身心投入到迎接江云瑾、共跨新年的史诗级事件中。
大清早,江尤和容若木去菜市场买了些蔬菜和肉。她和江云瑾以往过年没在乎过菜式,中午包顿饺子,凑个冷菜,下午再回锅热一顿,就算是过年了。
这回江尤感觉终归不一样,挑了几样平时不怎么吃的菜,又买了些北极虾,准备做得丰盛些。
容若木陪在她身边,看她笑眯眯地和大爷大妈讨价还价,便宜个几毛都像打场胜仗似的。
回去的路上,江尤好奇地问他:“你们是怎么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