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突然噩耗(2 / 2)

“贴红字,吃饺子,和现在差不多。”在惜悯机构的时候,新年过得有些惨淡,均匀的吃食,统一双手合十感恩主赐予的一切,等被盛教授领养后,才知道新年能过得丰富多彩,却没了兴致。他不爱热闹,不知是本身就这样,还是惜悯机构不带人情味的生活把他浸染成了如今冷淡的模样。

江尤皱皱鼻子:“但对你我而言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江尤停住,踮脚故意瞪他:“你说哪里不一样!”

容若木拎着菜,看她半晌不说话。

江尤踮脚踮得有些累,讪讪地想把距离拉回去,容若木却突然凑近,唇唇相扣,温热透过浅浅的碰触传递过来,她的呼吸间瞬间都是他的气息。

江尤有点蒙,怔怔地看他摸摸嘴角,漾起抹坏笑。

“是不太一样。”

“啊啊啊!”江尤回神狠狠踩他一脚,朝家跑去,“色狼!”

容若木不紧不慢地跟上,看她风似的转过楼梯拐角,笑容渐渐散了。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五楼窗口,出门前开着透气的窗户现在正死死闭着。

她回来了。

江尤推开门,灶台边正升起腾腾雾气,烟雾笼罩间,她看见一抹消瘦的身影。

江云瑾把一把青菜洗净,折断放进小锅,一声夹杂着惊喜的“妈”还有一个拥抱直直朝她扑过来。

她强忍住全身的痛,笑着转身:“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常不晒屁股你可不挪窝!”

江尤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迎接抛弃我出去逍遥的妈……我这样的闺女,打着灯笼都难找,您瞧我就直接蹦您肚裏了,偷着乐吧!”

“双手空空迎接我?”

“菜都在后边呢!”江尤示意她往身后看,“三人份,买得有些多。”

容若木把塑料袋放在餐桌上,敛眉道:“阿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江云瑾手撑在灶台,有些诧异,“小容,过年不回家吗?”

“他家亲戚朋友多,影响他学习。”江尤现在的圆场话张口就来,“他年三十后回去几天。”

“哦,这样。”

江云瑾点点头,把锅里的面捞出来,指使江尤端过去吃。江尤瞧她微抖的手,目带担忧:“妈,您的手怎么了?”

“没事儿,”江云瑾若无其事道,“这几天爬山爬得有些累。”

“您这出去一趟,真不知您是散心还是遭罪去了,瘦了一圈,我抱着都嫌硌得慌。”

江尤比画了一下,双臂一合,甚至都能抓到一半的小臂,她拉住江云瑾忙碌的手:“您如实招来,旅行社是不是打着旅游的名头让您去搬砖了?”

江云瑾“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贫丫头。”

她轻喘两声,有点站不住,摆手让江尤自个儿折腾中午的饭,就进了卧室。

江尤无奈地看向容若木:“看吧,往后我可不敢让她一个人出去了。”

想了想,江尤还是不放心,想去卧室瞧瞧,被容若木拦住了:“让阿姨歇息一下,我帮你打下手。”

江尤吊起眼角,一副不信的模样:“你会吗?”

“只要不食物中毒,我还是会的。”

江尤把他推离一米:“您老还是歇着吧。”

在容若木坚决的毛遂自荐下,他最终被安排在餐桌前择菜,江尤在厨房冲洗菜叶,哗啦哗啦的水声,盖过容若木身后的房间内一声声压抑的咳嗽。

他感到一种无力,哪怕科技日日昌明,却仍对生死无措的无力。

“我十岁就会包饺子了。”江尤突然道,她把昨晚发酵的面团拿出来,慢慢揉搓,“冬至、小年、年三十,我都会和我妈一起包。起先馅儿是她调的,面皮也是她擀,我手不巧,擀出来就是个多角形,后来被她教着教着,我这手艺也出来了。

“有时候我妈会给邻里送点,说是闺女包的,眼角眉梢都是忍不住的得意,我就想我妈挺容易满足的。一顿饺子、放假时帮她看管书店、晚上临睡前给她拨个语音,都够她乐得一天合不上嘴。

“我从小就敢走夜路,没人的小巷我哼着歌走都不带怕的,妈妈笑我是‘傻大胆儿’。可她不知道,我还是会怕的,我怕的是她日益年老,我逐渐成人,却来不及侍奉她颐养天年……唉……她可一定要好好的。”

容若木没说话。

江尤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他:“她会好好的,对吗?”声音轻轻的。

容若木喉咙滚了滚,点点头:“是的,她会。”

到午饭时间,江尤端了两大盘水饺放到餐桌上,江云瑾没胃口,尝了两个饺子夸赞了声味道不错,就又回房了。

江尤折腾一早上,却没食欲,和容若木说声“我陪她休息”就跟着进了卧室。

容若木看房门慢慢掩住,耳边通讯器发出嗡鸣,他顿了顿,朝外走去。

江云瑾眼睛没闭严,胃似乎在翻绞,疼得厉害。她把手轻轻贴在腹部,身后的门悄悄开了,有人坐在她床边,一只柔嫩的手慢慢地盖住她的手。

“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陪您睡午觉。”江尤的声音带了丝撒娇的意味,“我好久没跟您睡了。”

“这么大还黏我。”江云瑾把手抽出来,把女儿的手握得紧紧的,“我还没审问你,你和小余怎么回事?不是谈得好好的?”

“忍得好好的吧,忍不住了,就分了。”江尤没说人坏话的毛病,好合好散是她和人相处的宗旨,她不想多说,“妈,别给我介绍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云瑾翻身和女儿对视,女儿明亮的眸底有着深深的疲惫,她心抽痛了下,却还是强硬道:“没桥你怎么直?”

“妈,给我的心灵放两天假吧,”江尤都要拱手作揖了,“不然忤逆您的导火线要开始燃烧了啊!”

江云瑾笑了:“我倒想仔细问问,怎么个忤逆法?”

江尤试探道:“近水楼台先得月?”

江云瑾的笑容淡下去,外间的门“啪嗒”一声响,是容若木从外面回来了。江尤紧盯着妈妈的面部表情不放过,却未料江云瑾将棉被盖过她的头顶。

“陪我睡会儿吧。”

“哦。”

许是母亲身上总有股令人安稳的气息,江尤虽是心事重重,却沉沉睡了过去。等她一觉醒来,枕头边没人,厨房响起“刺啦刺啦”的炒菜声,依稀伴着小声的谈话。

“油不要太热,不然容易焦。先把花椒放进去,炸出些味道……”

江尤推门出去就见两人站在灶台前,容若木站得靠前,抓着油锅拿着铁铲的动作都正经得多,江云瑾靠在灶台边轻声指挥,两人相处的气氛和谐得让她有些别扭。

“妈。”

江云瑾看她一眼:“还知道起?把饺子放微波炉里热一热。”

“噢。”江尤吐吐舌头,打开冰箱。

早上买的蔬菜都被拿出去了,腾出不少地方。她掂量了下,端了盘饺子少点的,放进了微波炉。

转盘“嗡嗡”转着,饺子受热不均发出“噼啪”的响声,江尤看了几秒,打算进厨房帮忙,却被江云瑾撵了出来:“你醒醒盹,去楼下买瓶饮料。”

这是晚餐不准备让她插手了。

江尤细细打量了江云瑾两眼,又看了眼忙得“热火朝天”的某人,乐得自在,欢乐地下了楼。

门轻轻阖上的那瞬,江云瑾就瘫软地扶着椅背坐下来,容若木急忙关了火,半俯下身:“还能撑住吗?医生开的药吃过没有?”

“不太管用了。”江云瑾喘着粗气,像下一口就没有新鲜的氧气再进入了,浑身发抖。

“我带您去医院。”

“不,不用。”江云瑾摇头,“我在那里躺怕了,在家在医院左右都是疼,还不如回家。”

容若木眉头紧皱:“您……还要瞒着江尤吗?”

江云瑾垂眸,紧扣在木椅上的根根手指瘦得突兀,病来如山倒,这座山逗弄了她几个月,最近变本加厉。她能觉察到江尤的患得患失,自己虽不是引线,但可能成为压垮女儿的又一根稻草。

“我……”

“瞒我什么?”本该阖上的门骤然打开了,江尤两手空空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她一直保持着出门的姿态贴在门口,室内嗡嗡却不乏清晰的声音传递过来,她终归忍不住推开了门。

江云瑾仓皇地抬眼,想要否认。可这一刹那疼痛风暴一样袭来,胸腔似乎被堵住,她开始剧烈地咳嗽,嗓子口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再然后,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江云瑾控制不住地栽倒下去,耳畔是江尤无措的嘶喊声:“妈!”

救护车来得很快,呼啸着抵达又呼啸着离去,江尤紧追着推车,直至它被送入急救室,才瘫软地坐到地上。一双洁白的板鞋停在她面前,她有些迷茫地抬眼,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知道她身体不好,但我不知道她身体竟然这么不好。她这次回来,瘦得离谱,我还想着一定要让她好好补补……”

江尤低眼看着自己的掌心:“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她竟然能吐这么多的血。”

容若木胳膊使力将她拽起来,可她全身都是软的,抖得像筛糠一样,站都站不稳。他半搂住她,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慢慢蹲下身,直视她慌乱的眼睛。

“江尤,对不起,都怪我。”容若木执起她冰凉的手,试图用他的温度温暖她,“你妈半个多月前就住院了,我们怕你担心就都没告诉你。”

江尤呆愣地看他:“你都知道……”

“阿姨叮嘱我不要向你透露,她清楚自己的情况,觉得告诉你不过是徒增伤心。你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不要都憋在心裏。”

江尤还是愣愣的,眼珠回转,像个没生命的木偶。

容若木紧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身边,她的泪珠还在断线似的大滴大滴滑落。

江尤擦了擦:“我妈她一直这样,考研的时候,她总嚷着胃痛、腰痛,哪里都不舒服。我被她念叨得心慌,什么都学不下去,要拉她做全身检查,她死活都不听,还说没事,只是累了点。

“上学期她在电话里又念叨两句不舒服,我把她狠狠训了一顿,我说:‘难受就快些检查,不然我远在L市成日惦记恨不得到您身边去,能不能让人省些心?’我甚至还拜托隔壁餐馆阿姨陪她一起去,她跟我说去了,然后再没跟我提起过头疼脑热。

“现在,我倒宁愿她依赖我些,那样我还有机会……”

江尤抱紧自己的头,声音嘶哑:“都是我,怪我关注不够,我竟然还傻到认为她真的拖着那样的身体去爬山、去旅游,我真是个大傻子。”

容若木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前襟被哭湿了一片,他轻拍她的背,听见她鼻音浓重地说:“容若木,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我好怕,我会没有妈妈……”

“不会的。”容若木说着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谎言,“她一定会挺过来的。”

来医院来得仓促,三人身上都带着些许血迹,狼狈不已。江尤拿纸巾擦擦眼,平复了下心情,让容若木回家找些江云瑾的换洗衣服。

“你一个人在这裏可以吗?”容若木有些不放心。

“没事。”江尤深吸口气,眼角涩得好像又要流下泪来,她忍了忍,“我妈的衣服和我的都放在一个衣柜里,你挑几件薄的,她还要穿病号服。”

“我知道。我马上就回来,你待在这裏不要动。”

“嗯,快去吧。”

容若木前脚刚走,江尤后脚就去办理了住院手续。一来一回间,毛衣上扎眼的血迹引来不少目光,她刚回到急救室门口,就被人拽住了。

来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她迷茫地抬头,迅速把手松开。

“还真是你,我以为我瞧错了。这地方我又不敢喊,你走得倒是快。”

“任总。”江尤揉揉眼,把泪痕抹掉,强打起精神,“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

任垚低眼仔细打量她。

江尤皮肤本来就白,所以哭红的眼扎眼又突兀,眼眶周围都是肿的,对他仍旧毕恭毕敬,精神却是惫懒的。

“家里有事?”虽语带询问,但据前些时日的打探,他大概确认那位是油尽灯枯了。老爷子没少找主治医生谈话,昨天还派陈放替江云瑾把医疗费用交上,却未料她出院了。

今儿老爷子食欲不振,满腹心事,陈放被扔出去探听消息,谁都想不到江云瑾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这不是好事。

“我妈病得有些严重,”江尤看一眼急救室亮着的灯牌,鼻音很重,“我等她出来。”

她不欲多说,又道:“任总,您是来看望病人的吧,我就不打扰您了,您去忙吧。”

任垚点头。他和江尤未多接触过,这会儿靠他平日插科打诨缓和气氛也不适宜,两人独处免不了尴尬。

任垚往前迈了两步,想到江尤通红的眼,犹豫了下又快速走回来:“有什么麻烦就和我说,我会尽力帮你解决。”他看着她,眼含真挚。

“任总?”

“我是说公司也会对员工家属施以必要的慰问的,家境有困难支付不起高额费用,公司会帮忙。”任垚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扬扬嘴角,“所以不用给公司省钱。”

江尤点点头,动作幅度不大,脸颊却还是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她飞快地擦擦,深深鞠了个躬:“谢谢您,任总。”

任垚低眼看她毛茸茸的脑袋,大手动了动,想摸上去,却还是忍住转而轻拍她的肩膀,之后离开。

任青松的病房在六层VIP,宽敞的独间,任垚没坐电梯,从安全通道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上爬,脑海中全是江尤带着悲恸的眼,心头越发不舒坦。

他禁不住想,如果江云瑾的态度缓和些,老爷子强硬些,在他四岁那年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会不会他能亲眼看着襁褓中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慢慢长大?那他会怎样,敌视妹妹抢了他本就没有的父爱,还是悉心呵护?会不会在有臭小子觊觎她美貌时,把人堵在胡同里打?

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江云瑾借用了老爷子四年的时光,给了江尤少得可怜的童年后,把他推了回来。这个坚韧大气的女人,之后对老爷子不闻不问,形同陌路,用冷漠浇熄双方的爱,以弥补对还是孩童的自己的愧疚。

这些是母亲告诉他的,二十几年时间,她对这个女人从最早的漠然到最后的钦佩。她和老爷子的这场婚姻,家族获得利益,她演完举案齐眉这场戏后,得到一生安逸,独独毫不知情的江云瑾,在复杂的三角关系中失去了所有,又用余生踏破荆棘护住了自己生命中偶然的意外。

“她把女儿养得很好。”母亲似有怀念,“你中考那年的毕业会后,是同校小学部小升初的庆贺会,我多留了会儿,正赶上江尤上台演讲后,一排孩子等着家长送花。

“有个女孩因为父母来得晚,没花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江尤转手把江云瑾给的花递了过去,又朝江云瑾递了个吻,说妈妈我爱你。”

母亲摇头叹息:“我一直好奇怎样的女人能让任青松惦记这些年,现在看来,江尤身上折射的乐观和善良,就是江云瑾本有的。我不认为自己输给了她,毕竟没爱的我从来和她不是对立关系,可惜她不知道。

“小垚,哪日你真的见到了江尤,对她好些。这是青松欠她们的,但照江云瑾的性子,他这辈子都没可能弥补了。”

心头瞬间如堵了块硬石,任垚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透明玻璃窗看去,老爷子正静静望向窗外,眼中是一望无际的寂寥。

陈放从电梯口出来,神色匆匆,见到他低声应句“少爷”就要进门,被他拦住了。

“江尤还在医院,你找机会让他们见一面。”

“少爷?”陈放有些惊讶,细思几秒,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点点头,推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