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花,山里姑娘……可她怎么长成这样?老山羊乐颠乐颠走后,裴潜坐在小厅里望着瑶花姑娘忙碌不停的身影发呆。
起初他觉得自己又上了老鬼的当。那老家伙早知道花灵瑶的家底本钱,却故意不点破,让自己心甘情愿地跳进火坑。
“不成,老子要退货!”这念头刚冒出来,裴潜猛一拍脑袋低骂道:“笨蛋!”
花灵瑶是古剑潭年轻一辈里的第一高手,近年来声名鹊起谁人不识?即使她外出时戴着面纱,可在古剑潭弟子中肯定会有不少人见过她的芳颜。假如她不经易容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云中兵院,岂不害死自己?
想到这儿,裴潜精神大振,盯着只干活不做声的花灵瑶仔细打量,可惜瞅了半天愣是没瞧出易容过的痕迹。
他微感失望,又寻思道:“怪事,怎么会是老山羊把花灵瑶送了来?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丫头的来路,不然哪有如此巧合的事!这么说——老山羊也是山……红旗军的人?这样他昨晚帮我打飞那淫|妇的匕首也是理所当然了。”
裴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后悔不该那么快就放走了老山羊。否则费尽唾沫星子,也得把这老家伙的祖上三代都刨出来查问个仔细才对!
可如果真的是巧合呢?裴潜不能不想到,也许老山羊真的是找来了一个名叫瑶花的山里丫头,毕竟这名字姑娘家常用。
所以他得探探这丫头的底,可不能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给卖了。裴潜眼睛一眨计上心来,突然叫道:“瑶花,你过来!”
瑶花低眉顺眼迈着小碎步走到近前,低低的粗粗的嗓音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这声音在半夜里听了会起鸡皮疙瘩,裴潜心裏打了个结,怀疑说话的是不是个男人?咳嗽声道:“我两条腿走得又酸又疼,你先给本官捶捶,”说罢留神察看瑶花的神情变化,暗自得意道:“你要真是花灵瑶,一准得翻脸。”
没想到瑶花姑娘蹲下身子,一双粗糙的拳头就在裴潜的大腿上轻轻捶打起来,一边捶腿一边问道:“大人,奴婢用的力道可合适?”
裴潜心裏一苦,懊丧道:“这女人都亲眼看到我将她的同门师妹给就地正法了,若是还肯答应来做老子的贴身丫鬟,又岂会在意捶两下腿?”
念及水灵月,他的浑身都开始发紧,就怕瑶花突然从什么地方拔出柄匕首,也把自己给就地正法了。
虽然有人(而且很可能是号称古剑潭千年第一传人的花灵瑶)给自己捶腿的滋味很不错,但裴潜却还是觉得如坐针毡。他本想就此让这丫头收手,话到嘴边脑筋一转道:“丢你娘的,无毒不丈夫!老子就不信探不出你的底来!”故意勃然大怒道:“你这捶的是什么玩意儿?!”一脚踹向瑶花的身上。
谁晓得自己的腿刚往上一抬,就听瑶花惊呼道:“大人小心!”两手似要扶住裴潜,却有意无意推在了他扬起的大腿上。裴潜身子骤失平衡,连人带椅子往后翻仰。
他心中又惊又喜,“啊哈”叫道:“摔得好啊,摔得妙!”也不运功弹身,任由自己结结实实翻倒在地。
说来也巧,那个奉命给裴潜送职司册的兵院杂役正走进院子,目睹这一幕不由得瞠目结舌,委实搞不懂段大人何以摔了跟头还如此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看来这一跤摔得不轻,十有八九把脑子给摔出问题来了。
瑶花瞟了眼杂役,疾步上前搀扶裴潜道:“大人没事吧,奴婢该死!”
“不,你不该死,是我该死!”裴潜心情舒爽之极,顺势握住瑶花的“柔荑”道:“是老……我唐突佳人,罪该万死。”
“完了,完了,段副讲书的脑袋瓜给彻底摔坏了。”杂役呆呆站在门口,手捧职司册横看竖看,愣是没看出瑶花哪一点有佳人的潜质。
瑶花扶起裴潜,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替他轻拍背后灰尘道:“大人说笑了。”
裴潜看到门外的杂役,暗叫糟糕,晓得自己刚才的德行全被这家伙看在了眼里。不定他回去后会如何添油加醋,大讲特讲这段副讲书大人的风流韵事。
他整整衣冠,装模作样撑着后腰道:“喂,你贼头贼脑在门外干嘛?”
杂役一省,忙进屋施礼道:“小人奉流云大人之命,给段大人送职司册来了。”
裴潜接过看也不看丢在桌上,忽然摸摸后脑勺衝着杂役露出古怪笑容道:“是流沙大人派你来的?那是我唐突了。”
一听“唐突”二字,再看裴潜的怪笑,杂役立时毛骨悚然,慌忙后退语无伦次道:“不唐突,不唐突,是小人罪该万死,打扰了大人……”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上,连滚带爬溜出院子,连原本打算讨要的跑腿赏钱也全省了。
裴潜哈哈大笑,知道这么一来别人只当自己脑子有病,绝不会怀疑到瑶花的身份。
瑶花扶起座椅,突然换作像清泉般清冽悦耳的嗓音道:“你觉得这很有趣?”
裴潜笑声一收,关上屋门道:“你怎么变成这摸样,难看死了。”说着伸手往瑶花的脸颊上抹去。瑶花只往旁撤了一小步,便躲开了裴潜的魔爪。
裴潜一愣道:“现在我是你主子,你得听我的!”百折不挠,又把手伸了过去。
可是很快,他就把手往回一甩,抽在了自个儿的脸上,叫道:“有蚊子!”
当然,深秋的上午屋子里是很难见到蚊子的。但是可以看到一柄淬毒的短刀,和水灵月用过的那柄一模一样的短刀,顶在了裴潜的小腹上。
“我很想你给我个机会,”花灵瑶声音比冰还冷,“让我杀了你。”
裴潜浑身僵硬,双手高举道:“我保证,今天一整天都不再对你动手动脚。”
花灵瑶的匕首往前探了探,逼得裴潜的肚子往里缩了缩,大气不敢出道:“那就加上明天、后天、大后天……”
花灵瑶摇摇头道:“做你该做的事,你还有二十八天。在这二十八天里,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你我之间,只有这么多。”匕首没入袖口消失不见。
裴潜如释重负,坐回椅子里道:“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我们需要那张图纸还有配方。”花灵瑶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裴潜道:“为了山里的人,我必须来。段悯,我骗月儿说是因为青二伯中了你的剧毒,才不得不答应容你多活三十天。如果你不想死,就尽快将图纸和配方盗出。”
裴潜很想追问一句:“我盗出以后你们又会怎样?”但脑子里却被另一个讯息给重重地震了下——敢情花灵瑶并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当他是那个死鬼段悯。
更重要的是,似乎在她的理解里,红旗军已和段悯达成了用图纸配方换命的协议。这裏头究竟有什么文章,裴潜更迷糊了。
不知道真相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花灵瑶,又或他们都被刻意蒙骗了?
“丢你娘的老鬼,老子不单要跟流云沙他们斗,还得跟自己人斗!”裴潜实在很后悔自己要价太低,早知如此那天就该直接提出让花灵瑶陪他上床的要求,量老鬼也不会答应,那就不必有眼下的麻烦事了。
“你马上帮我办件事。”裴潜揉搓太阳穴,抬头望着花灵瑶道:“去找老山羊借一头青骡,骑着它前往云中镇买点什么回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原泰阳府三等绣衣使邓成志的祖宗三代都给我查明白,尤其要查清楚这死鬼的老爸是谁。”
花灵瑶没问裴潜为何急于调查邓成志的身世,只微愕道:“老山羊?”
裴潜一醒,失笑道:“就是兵院的内务总管和不醉。不是他把你带进来的么?”
花灵瑶像是没听懂裴潜的言外之意,却听懂了“老山羊”这个独有的绰号。她的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就消逝不见,面色又恢复了原先的木讷神气,颔首道:“我在天黑前赶回来。”
送走花灵瑶后,裴潜百无聊赖地翻开职司册,里头除了云中兵院左一道右一条的狗屁山规外,大半都是记述自己这个数艺堂副讲书的职司。
裴潜头疼的发现,副讲书这活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非但每旬要开堂讲学一次,还要负责月考、季考和年考事宜。每个月的初四,十四和二十四这三天,又必须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学生上门答疑解惑。
当然,报酬也不菲,一年合共能有一百五十两银子落进腰包。比得上在京的二品大官,可惜还不够在玉诗姑娘的香闺里睡上两宿。
他屈指一算,按照职司册上的安排,明天就得给那群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开堂讲学。可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天晓得到时候该讲些什么。
他合上职司册,定神将这一宿半天的遭遇前前后后琢磨了一通,自言自语道:“裘火晟、流云沙、老山羊、祁淫|妇还有费杂种……人人都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偏只剩下老子靠的是棵歪脖子树。总算老鬼还有点儿良心,没把我的底细泄露给花灵瑶,也难为他替我圆谎了。”
想到这儿又狠狠道:“呸,他难为什么?不定拿着老子没花完的那几百两银子在哪家青楼里快活着呢。”
这么一想裴潜不由觉得最吃亏的还是自己。今晚说什么也得从花灵瑶那儿捞回本来。可这丫头连庐山真面目都不肯给自己瞧上一眼,逼急了难保不把那柄淬毒短刀捅进他的肚子里。
他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忽然有了主意,晃晃悠悠走进了隔壁的书房。
很不错,书房和花灵瑶的厢房就隔了一层砖墙。裴潜从腰后摸出一把锥子,以专业的眼光做好定位后,小心翼翼地在墙壁上钻出了一个小孔。他凑近了撑大右眼往对面屋里瞅了瞅,正对着床榻和梳妆台。
然后他意兴不减,又溜达到后院把水房里裡外外察看透彻,顺手又打了个洞。
办完正事,裴潜心满意足地去了趟恒月轩,连带早饭中饭一块儿吃了个饱,而后大笔一挥在柜台上赊账三两五钱,暗自道:“等一个月后老子飘然远去,你们就找老山羊要这笔账吧。谁让他告诉老子这儿能赊账的?”
裴潜回到寓所,又有人把他的官服腰牌和一应用具都送了过来,整整齐齐摆放在职司册旁。左右裴潜的院门都不上锁,谁想来都是欢迎之至——至于祁舞婷这位色艺双全的姑奶奶,段副讲书觉得还是敬谢不敏为妙。
熬到天快黑的时候,花灵瑶如期回返。裴潜一边关门,一边问道:“有结果了?”
花灵瑶点点头,回答道:“邓成志的父亲是黄原府绣衣使主办邓绝,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