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潜听不出这是流云沙在给自己喂定心丸呢还是打了一记窝心拳,便不接口,只连连点头犹如小鸡啄米。
不一刻两人来到一座戒备森严的古洞前,里头火把高燃亮如白昼,却看不到头。
流云沙取出身份牌给护衞验过,裴潜见状摸摸身上,转脸看着他。
流云沙笑容不改道:“走吧。”带着裴潜通过哨卡,步入古洞里。
洞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又接连过了三道厚重的铜门关卡,才真正进到核心区域。
这裏占地广阔,竟似将整座山腹挖空,甬道纵横交错却少了守衞。
裴潜目不斜视紧跟着流云沙,灵台上却显现出甬道两侧各个石窟里的景象。
在这些石窟里,或者熔炉炼铁,或者伏案疾书,或者三五成群不知在捣鼓什么,均都鸦雀无声少有人语。而且没有一个人走出石窟,更不会到隔壁串门。
等又拐过一道弯,前方出现了座装饰豪华的大厅。厅里也有不少人,可相形之下都空闲得很,要么在喝茶聊天,要么在假寐发呆,几乎没谁在干活。
这些人也不理流云沙,任由两人穿过石厅进到了一间书房里。
在书房的正中,一个瘦小枯干的红袍老者在桌上摆开几十个瓦罐,里头黄黄绿绿也不晓得装的是什么粉末,用一个小勺不停地颠来倒去,一边干活一边用笔记录,全神贯注之下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进来。
流云沙站在桌案前,露出少有的恭敬神色,垂下双手静候红袍男子开口。
过了会儿,红袍男子把配成的粉末小心翼翼用牛皮纸包裹起来,问道:“流云,站在你身后的这位便是段副讲书吧?”
流云沙给了裴潜一个眼色,裴潜机灵地躬身施礼道:“卑职段悯参见裘大人!”
裘火晟这才抬起头正正经经地审视了裴潜两眼,“嗯”了声道:“段兄,委屈你了,来我这小地方屈尊做了个从五品的副讲书。”
裴潜心道:“那你怎么不屈尊把院主宝座让给老子来坐?”躬身不动,朗声道:“在下本是负罪之人,能得诸位大人赏识提携已是受宠若惊。莫说从五品的副讲书,但须朝廷用得着的地方,就算当个无官无职的火头兵也毫无怨言。”
裘火晟微感惊诧地凝望裴潜慷慨激昂的脸庞,许久后点点头道:“难怪他们会推荐你来,难怪流云要对你再三考教。很好,很好……”
连说两个“很好”之后嗓门陡地拔高道:“段大人当这从五品的小官,不是有谁怀疑你对朝廷的忠诚。恰恰相反,是朝廷正要重用你!”
裴潜微微仰面看着裘火晟,接茬道:“卑职明白,这是在磨炼卑职。”
“错!”裘火晟一拍桌子,把裴潜吓了一跳。“你根本不需要磨炼,我们要你马上就派上用处。为什么要你当副讲书,为什么要派你到这儿来?因为你的官职越小就越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而我这儿却正需要像段老弟这样的人才!”
裴潜隐隐预感自己又掉进沟里了,愕然问道:“是大人需要卑职?”
裘火晟缓缓靠倒在太师椅里,语气放缓道:“不是我,是朝廷。你知道我们这些人不分昼夜在天阳洞里干什么?”
裴潜心一紧,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在造什么火器?”
“你刚才进来时都看到了,这可是绝密。”裘火晟似乎很欣赏裴潜的坦诚,“在整个兵院里,除了老夫和流沙大人之外,没有几个人真正清楚其中的奥妙。”
裴潜暗道:“你就吹吧。要是没人知道,老子也不会被赶鸭子上架到这儿来了。”
流云沙在旁道:“段兄,我们是在制造一种能爆炸的空心炮弹。或许你也听闻过,这种云中雷,去年曾在南疆战场上出现过,打得夜狼蛮族丢盔卸甲俯首称臣。但很少有人知道,它们就是从这座天阳洞里研制出来的。”
裴潜嘴巴半张不张,傻乎乎地望着流云沙道:“这些绝密我能听么?”
裘火晟道:“当然能,因为你就要参加到这桩绝密中,成为我们其中的重要一员。”
裴潜知道肉馅要露出来了,忙诚惶诚恐地问道:“可我……卑职能做什么?”
流云沙道:“很简单,配制见血封喉的剧毒,将它装入云中雷,加大它的杀伤力。”
裴潜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老鬼将铁西瓜丢向自己,炸得天昏地暗的情景,将裘火晟和流云沙祖宗十八代一个不漏地连骂三遍,才欣喜道:“这真是无与伦比的奇思妙想!”说罢神色一黯道:“就怕卑职力不能胜……为何不请费堂主前来主持此事,他的用毒造诣朝野闻名。”
“他?”流云沙和裘火晟对视了眼,说道:“数艺堂庶务繁多,我们也不忍心再让费堂主分神劳累。恰好段兄来归,相信足以担当此任。”
至此裴潜心中雪亮,确信裘火晟和流云沙是穿一条裤子的。而这条裤子只有两条裤腿,所以他们不打算让费德兴也来插上一脚。至于段悯,肯定早在泰阳府时就被裘火晟和流云沙看好,才借丁昭雄之手将他调了过来提提鞋子。
而这一切,裴潜敢用脑袋打赌:老鬼肯定知情,至少是部分知情。
所以段悯必须死,自己必须来。这事换其他人都不可能成功,因为他们无法进入天阳洞。偏偏裘火晟和流云沙还费尽心机地把自己“请”进洞来,后面的事会如何发展,裴潜拿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眼见有人把竹杠送上门来,裴潜不敲都觉得心裏过意不去。他一挺胸脯道:“如此卑职全力以赴,定不教两位大人失望。不过……能否宽限卑职三日?”
裘火晟一怔,流云沙忙将费德兴和裴潜订约斗法的事说了出来。
裘火晟哈哈笑道:“段老弟,你赢定了。知道百草园是什么地方?那里种满了费德兴亲手培育的上万株剧毒药草和数百种毒物。”
裴潜这下是真的愣了,大惑不解道:“这样卑职还有得赢?”
流云沙自得一笑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别忘了,那天的仲裁是我。”
裴潜身子一直,问道:“多谢大人,那卑职可需做什么准备?”
“什么准备都不用,拿出你的本事来就成。”流云沙道:“不过表面功夫你还是得做足,这样才不至于招来旁人的疑心。”
“对,咱们一定要赢费德兴这狗杂种。”裴潜会意道:“而且要正大光明地赢,赢得他无话可说,灰头土脸!”
裘火晟高兴道:“你能懂这裏头的意思就好。费德兴这狗杂种,老夫早就想收收他的骨头。这回他主动送上门来,咱们难不成还要客气?”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嘿嘿低笑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离开天阳洞,裴潜的心情轻松许多,至少老鬼要自己办的事有了眉目。而费德兴这不长眼的狗杂种,可以在家等死了。
可是他刚走到洞口,那护衞伸手一挡道:“段大人,请留步。”
裴潜不解地望向流云沙。流云沙一笑,高举双手站立不动。另一个护衞上前两步,将他的衣衫内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连裤裆里头都不放过。
裴潜明白了,无奈地学着流云沙举起双手,一边难受无比地让那护衞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一边说道:“流沙大人,我觉得这活儿让女护衞来干会更合适。”
搜过身后,流云沙一路陪他回到抱德山庄,临分手时说道:“记住,今天咱们在洞里的所见所闻,必须守口如瓶。一旦泄露,我也救不了你。”
裴潜一口应承道:“大人放心,我连晚上睡觉都会把嘴巴给贴上。”
流云沙怔了下,领会到裴潜话里的意思,笑道:“很好,回头我会让人把你的职司安排送来。”再次轻拍裴潜肩头道:“年轻人,好好干!”
两人拱手作别,裴潜回到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里,却惊愕的发现半个早上不在,这地里已经长出庄稼了。
这庄稼是老山羊给种上的,此刻他正优哉游哉坐在小厅里喝着自己带来的酒。一个衣着素净面孔红润的丫鬟正勤快地擦洗着厅里的摆设。
见到裴潜进门,老山羊眉开眼笑地起身迎上道:“段老弟,你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裴潜一时没反应过来,说道:“不错,手脚挺麻利的。”
“我说嘛,包你满意!”老山羊志得意满地搂住裴潜道:“她的工钱算在兵院账上了,你一个铜板儿都不用掏。怎么样,做哥哥的够意思吧?”
“什么?”裴潜这次啊醒悟过来,顿时火往上撞。先不说老山羊莫名其妙给自己找来个碍事的丫鬟,回头花灵瑶来了怎么办?何况要找也该找个长相漂亮点儿的,眼前这丫头姿色平庸只有身材勉强还成,整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晚上不做噩梦也难。
他拉着老山羊走出门外道:“和大哥,和总管,和大人——我没说要丫鬟啊?”
“可你刚才不是还说对她挺满意的么?”老山羊一怔道:“这么快就变卦了?”
裴潜有苦说不出,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般道:“不是卑职变卦,是我用不起。”
老山羊肃容道:“我都说了不用花你一文钱,老弟还要哭穷那是什么意思?就这样定了!”不等裴潜辩驳把话锋一转道:“对了,那骚|货没真割到你哪儿吧?”
裴潜倒吸一口冷气道:“你一直在外面偷看,石头也是你扔进来的?”
老山羊低笑道:“我不是不放心这骚包嘛,结果……还算准了。”
裴潜咬牙道:“我看你是喜欢那个调调。”
老山羊不以为意,用手一指屋里的丫鬟道:“差点忘了,她叫瑶花,是山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