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裴潜才发觉,那个驾车的车夫被人点中经脉,早昏死在了座驾上。
流云沙惊魂稍定,恨恨望着女刺客消逝的方向道:“段老弟,刚才的事谢谢了。”
裴潜盯着飞速奔近的十几个兵院护衞,凑近流云沙低声道:“大人放心,卑职晓得稍后该怎么说,请您先行一步。”
流云沙点头,却听裴潜道:“只是大人……这些缎带有些奇怪,倒像是谁的抹胸。”
流云沙一愣,抓过裴潜交给他的缎带,面露狞笑道:“好个深藏不露的臭婊子!”随即步了女刺客和唐胤伯的后尘。
裴潜慢吞吞走回马车边,把那车夫一脚踹到车里,自己往车上一坐打马扬鞭继续前行。十几个护衞追了上来,见是裴潜在驾车无不一呆,道:“段大人,刚才这裏发生了什么事?”
裴潜停下马车道:“没事啊,我跟流沙大人借了马车想四处随便转转,有问题么?”
一个护衞犹疑道:“可先前出门时不是有马老二在驾车么?”
裴潜笑嘻嘻道:“他喝多了,我怕晚上走山道会出事,就教这家伙进去睡会儿。”
又一个护衞看着破开的车顶道:“那这车顶……”
裴潜的脸一下子又变得比苦菜花还难看,叹道:“丢你娘的,不晓得哪儿滚下来块大石头,把车顶砸了个窟窿。回头老子还得贴钱修理,真是晦气。”
护衞仍是觉得不对,追问道:“可这么晚段大人借了流云院监的马车要去哪儿?”
裴潜怒了,一丢马鞭道:“你知道老子明天要干嘛?”
那护衞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得罪了这位段大人,唯唯诺诺道:“听说是要和费大人决斗。”
裴潜怒火冲天道:“那你还明知故问什么?不定老子明天就成了死人,还不许我临死前找个漂亮姑娘风流快活一下?”
护衞这才晓得裴潜何以发怒,对他反生起一丝同情道:“是,是该快活快活。”想想这么说岂非在诅咒裴潜明天非死不可,又赶忙住嘴尴尬地看着段大人。
不想段大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忽然噗嗤一笑道:“总算你们几个都算是聪明人,晓得我心裏的苦处。不过呢,这事你们晓得也就好了。千万别再往外乱传,不然人家听说老子临死前一晚还去逛青楼,怕是往后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
十几个护衞连连点头,赌咒发誓绝不出卖段大人今夜的行踪,稀里糊涂地去了。
裴潜哪还客气,驾着马车到了云中镇,直扑玉诗姑娘的香闺,将一个正在摇头晃脑吟诵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小白脸踹下床去,誓要弥补上这三天来的所有损失。自然,今晚的这笔账流云沙不出,谁出?
第二天天未亮,裴潜千辛万苦地爬起床又让有福同享的马老二从被窝里滚出来,驾着马车送自己回返云中兵院。
因为决斗约在了午后,裴潜也不着急赶路。他先回到寓所,脑子里又把昨晚的事情梳理了一番,怎么琢磨怎么觉着唐胤伯来意不善。
推门进屋,就见花灵瑶正在打扫小厅。他大摇大摆往椅子里一坐,说道:“瑶花啊,本大人口渴,给我泡壶香茶来。”
花灵瑶冷冷道:“你昨晚为什么阻拦我杀死唐胤伯?”
裴潜眼睛一翻道:“你那么厉害,我细胳膊细腿的拦得住么?”
花灵瑶道:“如果你不插手,三招后流云沙就是个死人了。”
裴潜嗤之以鼻道:“流云沙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清楚你为什么非杀唐胤伯不可,但他要是真的死在车里,回头老子就惨大了。”
花灵瑶道:“他这次来黄原府,就是要接替原先的平逆将军黄柏涛攻打义师。杀了他,至少可以打击士气震动朝野。”
“你是开心了,可老子呢?”裴潜这才晓得唐胤伯来青阳郡的真正企图。“用用脑子好不好,死了唐胤伯,朝廷还有费德乐,还有黄柏涛……人家有五平五镇十大将军,你厉害不假,可你能一个个都杀了么?”
花灵瑶闷闷道:“我不是见你出手拦阻就收手隐遁了么?”
裴潜一乐,得意道:“这就对了嘛。要唐胤伯死,也不是非得打打杀杀才能办得到。杀人不见血,那才是真本事。”
花灵瑶明眸注视裴潜得意忘形的脸庞,说道:“你似乎对此很在行?”
裴潜干咳了两声,道:“你怎么晓得唐胤伯来了?”
花灵瑶沉默须臾,回答道:“你出门后,我一直在暗中跟踪保护。”
裴潜也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往后在干这种不长脑子的事情之前,最好先问问我。还有,唐胤伯和费氏兄弟是死对头,我又在流云沙那儿挑了一把火。这两天你少出门,免得有人认出背影。”
花灵瑶点点头,说道:“至少你该告诉我,唐胤伯为何要找你?”
裴潜一怔道:“你没听见我们在车里的说话?”
花灵瑶道:“唐胤伯是金丹级的高手,我不敢舒展灵觉窥听,以免打草惊蛇。”
裴潜“哦”了声,看着花灵瑶半晌没说话,而后缓缓道:“他要老子替他卖命,所以先把儿子卖给了我。老子假装答应,等灭了费德兴再看这孙子有啥鬼花样。”
花灵瑶听他“儿子、老子、孙子”犹如绕口令般,不由莞尔,却立即收敛笑容道:“那你可得注意,这些人所图必大。”
裴潜笑嘻嘻问道:“你是要我注意小命,还是注意他们在图谋什么呢?”
花灵瑶淡淡道:“只有你的小命保住了,才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裴潜点点头,花灵瑶道:“我去给你泡茶。”转身往屋外走。忽听裴潜在背后说道:“谢谢。”不由一愣回头,就见他摇晃二郎腿道:“我知道你是怕我遇害,才急于出手。否则大可继续跟踪唐胤伯,寻找更合适的机会。不过……谢归谢,有件事情我还是得严厉警告你:往后不准乱翻我的东西,尤其是我的那些收藏品!”
花灵瑶愣了片刻,睫毛忽闪忽闪了几下才道:“我知道了。”转过身走出了正屋,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唇角正逸出了一缕情不自禁的笑意。
※※※
过了中午,裴潜慢悠悠地动身前往百草园。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反正结局已经注定,那些累赘事就交给流云沙来操心吧——谁教他想拿老子当枪使呢?
他优哉游哉地来到位于云中兵院后坡上的百草园门口,就见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来看热闹的人。见着裴潜远远走来,无不兴奋叫道:“来了,这家伙来了!”
裴潜很有礼貌地向周围的人拱手问候,一边走一边叫道:“借光借光——”
走进百草园里,只见整片园子占地足有千亩,种满了碰不得更吃不得的花花草草,四周还有许多水池和铁笼,里头养的是什么玩意儿不问可知。
在百草园的正中央,有一座八角亭。两人决斗的地方便选定在了这裏。
费德兴和祁舞婷等人均已早早到来,另一边还有兵院各堂的堂主、讲书和学侍百多人,加上围观的学子,挤得水泄不通。
人群里就听老山羊高声吆喝道:“下注啦,下注啦,一赔十,下定离手!”
裴潜凑过去,但见老山羊在八角亭外摆了张八仙桌,上面堆满银票和下注的单据,不由好奇问道:“和大哥,你怎么做起庄家来了?我也买点成不成?”
老山羊笑道:“不是你要和费堂主决斗么,大伙儿议论纷纷有说你赢的也有说费堂主赢的。我一想说也白说,不如开单下注来得实在。”
裴潜气结,脸上带笑道:“居然是十赔一,你这庄家也太给费大人面子了。”
老山羊眨眨眼,瞅着裴潜愣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终一竖大么哥道:“段老弟,我服了你!可惜你把这赔率给弄反了。”
裴潜早就猜到没人会看好自己,却故意勃然怒道:“什么意思,连你也不看好我?”从袖里抽出张皱皱巴巴也不晓得打哪儿贪墨来的银票道:“一百三十两买我赢!”
老山羊头也不抬,飞快下单收了银票道:“要是你能活着从八角亭里走出来,立马就能有一千三百两的身家。段老弟,做哥哥就先恭喜你啦。”
裴潜叹道:“你这话怎么都像是说给死人听的安慰语。”挺起胸膛分开人群往八角亭走去,口中大喝道:“费德兴,你爷爷来也!”
费德兴冷笑着望向裴潜,说道:“段大人,就算你自度必死,也无需在这么多人面前口吐脏话,在死前一逞口舌之快。”
“屁!”裴潜走到费德兴面前,意兴风发道:“放马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