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云轩”的称号名震四方,就算是“传闻”也会招来麻烦,幸亏她这次回来了,若不然还不晓得娘亲会遭受什么罪。
“那只是传闻,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秘方,再说了,我也不认识什么云轩!”云想想解释。
但大汉并不相信,扬了扬手里的刀朝云母逼近:“我看你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要!”
“刀下留情!”柳青山和云想想的声音同时响起。
大汉停下动作。
柳青山转头劝云想想:“想想,我看他今天拿不到秘方是不会罢休的,你还是直接把秘方给他吧,免得真伤到莲姨。”
“可是……”她是真的没有秘方啊!有的话她早交出去了,为什么大汉和柳青山都认为她有呢?
云想想内心觉得疑惑,但思及眼前情况,决定先安抚住大汉再说。
“好,我答应把秘方给你,但你要先放了我娘。”
“一手交货一手交人。”大汉回答。
“可是秘方我放在陆家了,要不你先跟我去弄泉县,等我将秘方取出后,你再把我娘亲放了,你看如何?”
大汉思考一番,欣然同意,收起刀去拽云母。可就在他弯腰的时候,云想想猛地抄起旁边的捣衣杵狠狠砸在他头上。
大汉吃痛倒地,半天没动弹,云想想迅速拉起云母,唤上柳青山便往外面逃离。
逃跑时,云想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弄泉县!去陆容非身边就安全了!
因害怕大汉有同伙,云想想等人不敢走大道,转而走林中小路,借地形来掩盖自己的行踪。
路上,柳青山对云家母女十分照顾。
鉴于他出门时穿的不是衙役服,自然也就没佩刀,可就算如此,他也一直走在云家母女前面,以木棍或者手拨开荆棘杂草。
到了晚上,柳青山还猎来山兔,拔毛去骨烤给她们吃。
山兔肉多肥美,柳青山把肉最多的腿分给了两母女,面对这些细微的关照,云想想心裏有些动容。
看着柳青山的背影,她不由地想起了两人以前相处的画面……
——云想想!你是猪吗?像他这种负心汉你竟然还忘不掉?我真是信错你了。
陆容非的脸再次出现。
云想想一愣,揉揉眼,再仔细一瞧:娘亲靠在树干上睡着了,柳青山在添柴,她在发呆,哪儿有陆容非的影子?
她这莫不是想了一整天的陆容非,给想出魔障来了?但是,她为什么会想陆容非呢?
“想想?想想你发什么呆呢?”柳青山走近问。
云想想回过神,心虚道:“没、没什么。”
柳青山就地坐下,望着火堆,语气温柔:“想想,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经常瞒着莲姨去山上摘野果吗?”
云想想嗯了声,心情复杂,柳青山继续回忆往事。
“那时我们都挺自由快乐的,想想,我很想念以前的日子,但是我也要为未来考虑,想想……你……你不要怨我。”
云想想低垂眉眼,浅浅地笑着,并未答话。
柳青口叹了一口气,望了望熟睡的云母,问:“想想,你问莲姨关于你爹的事了吗?”知道云想想对她从未见过面的“爹”有不浅的心结,柳青山当时正是以此为由劝她回来的。
云想想垂下眼,摇摇头。
“那你对你爹真的没一点儿印象吗?你会不会真如传闻所说,是云轩的后人?”
云想想笑:“你也信这传闻吗?青山哥哥。”
“可你方才都承认你有秘方了。”柳青山的语气忽然有些急。
“我那是权宜之计。”话说完,云想想懒得过多解释,直接靠在树上闭上了眼,她今天实在太累了。
身体累,心也累。
柳青山没作声,只是安静地添柴。
等云家母女都睡着了,柳青山还坐在火堆前发呆,直到一声独特的鸟鸣在林间响起,他才回过神。
确认云想想和云母没醒,柳青山蹑手蹑脚往发声处走去。
“事情办得如何?”昏暗的林间,一道黑影朝柳青山问道。
柳青山语气低沉:“屋里没有东西,路上我问过,看她的意思似乎是没有,你们……真的确认想想就是云轩的后人吗?”
“哼。”黑影语气不善,“这事儿你做不了可以趁早说,自然有其他人可以做。”
“不不不,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
“废话少说。”黑影语气冷冷,“你帮我们找到秘方,知州的位置归你,不该你问的,别问。”
黑衣人身上的杀气实在太明显,话已至此,柳青山只得咽咽口水应道:“好”。
见柳青山还算识趣,黑影又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要时候,需不择手段。”
黑衣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唰”的一下便不见了人影,只留下柳青山一人呆愣在原地,反覆品味他最后一句话。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魏府,一位衣着简朴、年过半百的男人,正神色悠然地修剪着桌上的牡丹盆栽。
如若不是旁人说起,怕是任谁也看不出,眼前之人就是侍奉了两代皇帝的当朝太师——魏光。
“大人,那边传回消息,人已经掌控在柳青山手里了。”一位管家打扮的男人站在魏光身旁,禀告道。
“嗯。”魏光满不在乎地应了声,专心致志地打量眼前的盆栽。
烛光映照下,他面容祥和,气质沉稳而内敛,好似不理尘世的世外高人。
“吴安。”魏光修剪了一会儿盆栽后开口道。
“在,老爷。”
“你可知这盆牡丹是什么品种?”
“这……”管家吴安仔细看了看,摇摇头,“小的不知。”
魏光指着花期已过,只余枝叶的盆栽道:“此乃‘魏紫’,其花盛开时为紫红色,花瓣多呈荷花形,且花期长,花量大,花朵丰|满,故有‘花后’之称。”顿了顿,魏光继续道,“可是你看,这花的花期再久,也不过两三个月,而它留给世人的,除了一时赞美,还有什么?而且,人们对它的赞美很快就会被其他事物所取代,真正记得它的,又有多少?”
吴安没说话,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剪子声。
半晌后,魏光总算将枝叶修剪完毕,放下了剪子,吴安见状赶紧递上干净的手帕。
“柳青山只是个小小的试探。”魏光边擦手边道,“我可从没指望那种人能成事,陆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老爷,派去陆府的丫鬟回话说还没确定。”
“也是。”魏光点头,“要是真那么容易查出来,我们就不会现在才发现端倪了。”
吴安腰弯得更低了:“是属下办事不力。”
“不关你的事。”魏光挥挥手,“这世上聪明的人多得是,心思沉稳的人也不少,不怪你们,也是我疏忽大意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三皇子将那云想想带回陆家是为了多份力量保护她,直到探子回报说三皇子的暗衞在陆家都有所分佈,我这才起疑。对了,云轩当年有一酒友叫什么来着?”
“回老爷,叫谢舟。”
“哦!谢舟……”魏光重复道,而后把手帕还给吴安,吴安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
“吴安哪,这人啊,都有自己的心思,做任何事的时候,他们最先考虑的永远是自己。柳青山是,陆家的丫鬟是。但正是因为他们有欲望,所以才更好操控,你懂吗?”
吴安不做声,他知道魏光真正问的不是这些。
“你说,人有私心到底是好事还是不好呢?”
“老爷。”吴安说话了,但只回了四个字,“人活一世。”
“人活一世……哈哈哈。”魏光忽然大笑,“是啊,人活一世。对了,三皇子那边先别管,我俩现在都在等对方出招,不过他明显比我更沉不住气。”
“是,属下会让他们多注意的。”
魏光满意地点头,随后走到窗边。藉着月光,他远远眺望着远处轮廓模糊的“寒云寺”。
夜色里,寒云寺沉闷的钟声,一下接着一下,久久不散。此刻,他毫无波澜的面庞,似乎终于透露出些许人性,隐隐悲伤。
他侧过头问吴安:“小姐在那里还好吗?”
吴安也望了眼远处模糊不清的山顶,恭敬回道:“跟往年一样。”
“那就好。”魏光点头,“明日多做些素食点心给她送去。”
“是。”吴安应声。
“二十多年。我等得太久,也失去了太多,回不了头了。”
吴安垂首,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红色的烛火,被风吹得一阵晃悠。
从兴岩镇到弄泉县,经大道的话,走路要一日,坐马车要半日,但如果要从树林走小路,则要花上多一倍时间。
走了一天,在第二天午时,云母趁柳青山去找食物,拉着云想想说了一件事。
“想想,你不是一直想问我关于你爹的事吗?”尽管有柳青山的照料,但这些天的奔波还是让云母心力交瘁。
“娘亲,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云想想既期待又有些不安,“等跟陆容非会合了我们再说吧。”
“不,我想早点告诉你,毕竟这个秘密在我心裏藏了十六年。”
十六,这个数字让云想想心跳一滞,云母则继续道:“其实,你不是我的女儿,至于你的亲生父亲,相信你最近也有所耳闻……”云母紧紧盯着云想想的眼睛,“他就是当年声名大噪的司酒坊圣手云轩。”
轰——云想想脑子炸开了,她瞪大眼道:“我、我爹是云轩?”
云母点点头,回忆道:“我本名叫‘宁小莲’,并非姓‘云’,当时是跟在云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夫人和老爷都待我极好,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时云府上下也很是和睦。然而好景不长,在你出生那年,云府突遭恶徒袭击,全府上下无一幸存,要不是老爷和夫人使计引开恶徒,恐怕我也无法顺利带你逃出来。”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
“其实我也不懂为何老爷和夫人会做此决定,但当抱着两个婴儿离开时,老爷给了我一个锦囊,说锦囊里的东西事关天下苍生。我猜测,这就是给云府惹来麻烦的根本原因。”宁小莲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样式简单的红色锦囊,交到云想想手里。
云母,现在应该叫宁小莲,她此刻所说的事让云想想震惊不已,而云想想脑中虽然有无数个疑问,但因情况紧急,她只挑了关键几个问。
“锦囊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这我不知道,得小姐你自己去看了。毕竟这东西是用整个云府的命换来的,我本打算等你长大些就告诉你。可等你长大后,我见你生活得如此无忧无虑,又不愿将你卷入这场漩涡之中。”宁小莲表情挣扎。
一句“小姐”,又勾起她在云府的回忆。这些年,她看到小姐越长越像夫人,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次,还有小姐的酿酒天赋也是完完全全遗传自老爷。
如果当年云府的灭门惨案真如她所猜是个阴谋,那小姐迟早会被那伙人认出来。尤其是最近沸沸扬扬的传闻……她怕自己再不告诉小姐真相,就没机会了!
而云想想虽没亲眼所见当年的惨相,但或许骨肉相连,她的内心悲愤不已。稳住情绪,云想想语带哭腔:“所以,那伙人根本不是匪徒,对吗?”
“这只是我的推断。”宁小莲回答,“世人都说云府是因酿酒秘方遭飞来横祸,但如果只是为了抢秘方,那些匪徒完全没必要灭了整个云府。要知道这云府可不是什么小家小户,他们只是求财,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所以云府在被灭门后,民间便流传出‘云府是因为跟外邦勾结,利益分配不均才引来的杀身之祸’。”
“这样的话也有人信吗?”云想想一脸愤怒。
宁小莲苦笑:“云府出事后官府还找到了部分行凶恶徒,其中确实有契丹人,所以……”
“什么?背后之人连这都算计好了?”云想想吃惊,心裏也更加明白了娘亲为什么不愿她搅进这摊浑水了。
幕后之人行事果断,心思细腻,她一人又怎能斗得过?
“娘,那您当时抱出来的另一个孩子呢?是我的姐妹或者兄弟吗?”云想想又问。
宁小莲摇摇头,眼神飘向远方:“不是,小姐是独生女,那个婴儿……是我的女儿。那时候,老爷和夫人虽然引开了部分恶徒,但还是有几个人追上了我。没有办法,我只好……放下你,用她代替你,抱着她假装跳崖。但是在我跳下去时,他们把我女儿夺走了,我拖着受伤的身子找到藏在草丛中的你,几经转折,才来到了现在的地方……”
宁小莲的话让云想想张大了嘴,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命,竟然是用另一个无辜的孩子换来的!
“娘亲……我……”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有委屈,也有内疚,如鲠在喉。
宁小莲摸着云想想的头,像以前一样,温柔道:“小姐怎么还叫我娘亲啊。还有,做决定的是我,小姐不必内疚。再说了,当初要不是夫人和老爷,我这条命早就给阎王爷了,到时候要是真要下油锅,那也是我下。”
宁小莲越说,云想想的眼泪就越多。她一个劲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泣不成声地说:“不,您也是我的娘亲,想想是您养大的,您就是想想的娘亲……”只要一想起宁小莲这些年来内心受了多少煎熬,自己以前又因为“亲生父亲”的事跟她争执过多少回,云想想心裏就跟刀割一样难受。
“娘亲,虽然我不知道我和您女儿谁大,但娘亲照顾我这么多年,我理应是姐姐,所以就托大自称她一声小妹。我想问您,小妹身上可有你留下的信物?等我们安全后,我就去找她。”
“信物倒是没有,不过她出生时肩头有一块淡红色的花瓣状胎记。但是话又说回来,都十六年了,她活没活着还是一个问题呢……”
“不!娘亲人这么善良,老天爷都看着呢,所以她一定也会保佑小妹的。”
宁小莲闻言笑了:“但愿如此吧。”
“一定会!”云想想再三点头,随后扑进宁小莲怀里,同时手里紧紧攥着锦囊。
她发誓,她一定要查清云府惨遭灭门的真相,洗刷云家当年的冤屈,还要帮宁娘亲找到她的亲生女儿。
“这是怎么了?”柳青山的声音忽然传来。
云想想还没回过神,宁小莲就道:“没什么,只是想想见我一路辛劳,有些心疼罢了。”
柳青山闻言笑出声:“想想还是老样子,见不得莲姨你受累。”
“是呀,今早还是吃烤兔吗?”宁小莲说罢放开云想想,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一边给她使了个眼神,让她收好锦囊。云想想心领神会。
吃饱喝足,柳青山再次问及秘方之事,当然,云想想的答案还是不知道。
“青山,你好像对秘方很感兴趣。”宁小莲佯装好奇。
柳青山愣了愣,尴尬地笑笑:“没有,我只是单纯好奇。”
宁小莲敏锐地感觉到柳青山的不寻常,她拉了拉云想想的袖子,示意她小心行事。
云想想会意,哪怕柳青山同她从小一起长大,但如今情势混乱,除了宁小莲,她不能轻信任何人。
“我们继续赶路吧。”云想想提议。
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柳青山心裏则越发焦急起来。
前面不远就是弄泉县了,如果到了弄泉县,拿到秘方的机会几乎为零。到时候,知州那个位置于他而言可就更加遥远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要时候,需不择手段。
黑衣人的话再次浮现在柳青山脑海中,他摸到藏在袖中的匕首,原本漂移不定的眼神忽然坚定了起来。
紧接着,他一把擒住宁小莲,并以匕首抵在她脖间,吓得宁小莲一声惊呼。
“柳青山!你做什么?”云想想大惊失色。
“秘方,给我秘方,只要拿到秘方,我保莲姨安然无恙!”柳青山凶相毕露。
云想想第一时间站起了身,但终究只摸了娘亲的衣角一下,没抓住她人。
咽咽口水,云想想打算先安抚住柳青山:“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秘方,不过我倒是记得有个锦囊我从小带到大,不晓得那裏面有没有你要的秘方。”
“那锦囊呢?”柳青山眼神一亮。
“在陆家。”
听到“陆家”两个字,柳青山脸上的欣喜逐渐换成讥讽:“同样的话说两次,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你……”云想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猜测,“莫非先前绑架我娘亲的那个大汉跟你是一伙儿的?”
柳青山闻言一笑,面带赞赏之意:“想想啊,你从小到大一直这样聪明呢,只可惜太感情用事。”
云想想听到这话紧咬下唇,愤愤地说:“柳青山!我看错了你!”
“你没有看错我,想想,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更好的生活。这一次,不过是能让我的梦想提前实现罢了。”
“哼。”云想想冷笑一声,“柳青山,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是吗?”柳青山却不急,只是脸色变得更阴沉,手中的刀用力了几分,霎时,宁小莲脖间便有血渗出。
“娘亲!”云想想惊慌大叫,下意识想拿出锦囊,但被宁小莲以眼神制止了。
“怎么?这样还不愿意说实话?”柳青山继续逼问,手中的刀又用力几分,宁小莲也因疼痛皱了皱眉头。
云想想见此心中更动摇了,她再次打算拿出锦囊。
“想想!”宁小莲看穿云想想的犹豫,出声大叫,“想想,虽然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你要记住,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更不是为了我而活。”你所背负的,还有云府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和云家的名声啊!
最后的话,宁小莲虽然没说出口,但云想想从她的眼神中看懂了。
“可是娘亲……”云想想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宁娘亲已经因为自己跟亲生女儿分离十六年,并且宁娘亲的女儿目前还生死未卜,她又怎么能让宁娘亲再受到伤害?
“想想。”宁小莲再次开口,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能叫我一声娘亲,我真的很高兴,如果有缘,娘亲希望下辈子还能陪在你身边。”
说完最后一句话,宁小莲握住柳青山的手,将匕首用力送入脖间。云想想看到这副画面,目眦欲裂。
“不——”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喊叫声在林间回荡,穿行在灌木丛中的两位男子隐隐约约听见后,对视了一眼,齐齐往声源处赶去。
“云想想,你可千万别出事啊!”奔跑间,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子眉头紧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