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福宫在整座皇宫里是最大的,过了亭又见廊,出了廊又是院子,一环连着一环,我缓慢的走着,只觉眼前一片茫然,要去哪里?该去哪里?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看着玉妃和和妃斗么?和妃不是玉妃的对手,和妃的下场早已预料到了。
和刘幕,又得纠缠到几时?
难道真要在这个黑暗的皇宫里待一辈子?
第一次,我没有了方向。
蓦的,蛰眼的闪电和着惊雷在头顶横肆,响起震憾天地。
脑海里突然浮起下午的一幕来,和妃澜嫔抚摸着滚圆的肚子那和蔼宠爱的模样……
玉妃说到‘怪物’二个字时阴狠的模样也在脑海里闪过……
蹲下身子,用双手将自己抱紧,死死的抱紧,他们的孩子无辜,那我的孩子何辜?就算没有我,玉妃照样会以这样的方法对付她们,后宫中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这突然升上来的内疚算什么?后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昧着良心在生活,只要时间久了就过去了,不必内疚,更不必自责。
可和妃澜嫔对着肚子慈爱的模样却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我死去的孩子,粉雕玉琢,那般可爱……
就在我挣扎不已时,一道急忽的脚步声从一边的小径传来,脚步声停下时,声音便响起:“怎么现在才来?药呢?”
我一愣,声音尽管刻意压低了,可这声音太过熟悉,这么晚了,玉妃在这裏做什么?她又在和谁说话?
边上是一片假山地,玉妃的声音便是从假山内传来的。
拨开花丛,并不能清楚的看到裏面的情形,只能看到二个模糊的人影,一个纤细,一个修长。
修长的男子声音苦涩:“玉兰,你太心急了。”
我捂住了嘴巴,竟然是王陵,这个男人竟然会是他,三更半夜,他竟然会在后宫出现,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能不急吗?父亲说过,我和姐姐谁能先生下孩子,谁就会是皇后,可都一个月了,肚子还是没半点消息,怎能不急?你这药真的能让我怀上孩子吗?”玉妃急迫的问。
王陵晦涩的说:“和妃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就算你现在怀上了,也争不过她。”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给的药有用就成。”
“药有没有用我也不清楚,不过用过的人大都能怀上孩子。”
“那就好,对了,父亲如今正在对付右相,右相下台是迟早的事,这个位置你必须想尽办法坐上才行。”
这一刻,王陵突然变得沉默。
“你走吧,别被人看到了。”玉妃说完,转身就要走,不想被王陵拉住,玉妃有些不耐:“你还有什么事?”
“皇上对你好吗?”看不到王陵的神情,只他的声音格外的悲伤。
“这还用问,皇上天天晚上都在玉福宫待着,就可见我是多么的受宠。”夜色下,玉妃的眸子变得晶亮:“皇后的位置,迟早会是我的。”
我悄悄退了出来,不想再听下去,原来王陵是来给药的,玉妃竟然求助王陵寻生子的药,是她太过自信,还是轻视了后宫的戒备?让我更没想到的是,王陵竟然……玉妃是在利用他啊。
他应该知道这一点的,竟然还……
连着七天,阴雨绵绵。
尽管我成为了玉妃的贴身侍女,但因刘幕并没有去除我崇政殿的伺寝一职,因此,崇政殿的日常依然是我在管理着。
“这些花薰都不错,给各宫娘娘送了吗?”我问正摆放薰炉的宫人。
每五天,给各殿送上的薰炉都不同,除了固定熏香的殿,一般而言,各宫的娘娘们都跟着崇政殿薰炉香,在她们眼里,崇政殿里的薰炉香一定是刘幕喜欢的,为了讨得他的喜爱,崇政殿放什么薰香,她们也放什么,尤其是澜嫔和和妃。
“还没有呢。”宫人答。
“以后四个月内,崇政殿的薰香就用紫檀。”紫檀,素有解百毒甚至驱虫的功药,闻多了不仅对身体无害,反而有益处。
“用四个月吗?”宫女微讶。
“是啊,如果有娘娘问起,就说皇上最喜爱紫檀的香味。”
“是。”
一说完这话,忽觉得轻松了许多,犹豫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无法狠下心来,一想到没了的孩子那可爱的面容,纯白如纸,就再也无法无视,大人的过错怎能落在孩子身上?我想我的决定是对的。
“姑姑,皇上下朝了。”小宫女匆匆跑进来禀。
“端水,汗巾,奉茶。”我一一吩咐着。
此时,刘幕的身影已出现在殿下,他没看我一眼,进了内殿。
自那天后,他对我是彻底冷了下来,别说是说话,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帝王的尊言傲骨已不容允他那样做,能让我活着,对他来说已是最大的宽容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万公公领着拿了一堆折子的宫人进来,见了我笑笑说:“青华姑娘的脸色比先前好多了,这裏不用你伺候了,下去休息吧。”
“谢谢公公。”我松了口气。
万公公笑笑,忽朝我身后行了礼:“王爷来了,皇上已在裏面等着了。”
我转头,就见到了刘荣,许久不见,他竟又长高了许多,翩翩而立,只神情略显冷漠。
似乎每次见他,他都会长高一些,眉目之间的俊冷与当年的太后越来越像,他们两兄弟的长相很相似,却又极端的不同,特别是举止与神情,刘幕是薄凉的,举手投足都带着让人压抑的肃迫,仿佛是与生带来的,上位者的气势让所有人不得不臣服,而刘荣,是显而易见的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不敢亲近。
“奴婢见过王爷。”我施礼。
刘荣视若无睹,仿若未闻,进了内殿。
万公公见了,轻轻一叹。
我苦苦而笑,对刘幕是怨恨,对刘荣是愧疚,是前世怎样的一种孽缘,才让今世如此痛苦?
又二个月过去。
生活又像是回到了从前,主是主,朴是朴,那个男人做着皇帝的事,我做着奴婢的事,和妃,玉妃,澜嫔还是会常聚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来。
随着一天天过去,澜嫔和和妃的肚子越发圆滚,她们的焦点都在孩子身上,怨恨什么的仿佛随风而逝了,二人时常相聚在一起讨论着孩子的事,以前的隔隙仿佛都没了似的。
玉妃却是越来越焦急,刘幕天天安置在她宫里,可她的肚子一点消息也没有。
自上次撞到她和王陵相遇后,每到晚上,我都会格外注意,哪怕白天,对于玉妃的行踪也会留意一些,并不是想去干涉或是怎样,而是养成的习惯,宫里的一丁点响动都会下意识的去留意。
二个月来,晚上她总共出去过二次,白天也有二次与王陵见面,前者是暗中,后者则看似无意间的相遇。
而我的身子也大好,只除了左耳还无法听见,身子在慢慢的恢复,至少能入眠了。
夏天总是酷热的,我起了大早,可才走了几步,便出了薄汗。
吩咐宫人端上晨洗用具,便进了内殿。
这个时候,刘幕早已离开上了朝,进去时,玉妃早已起了床,宫人正为她梳妆。
玉妃透过镜子望向我,凤目微眯,精冷而犀利。
一时不解玉妃为何这般望着我,只是规矩的站在边上,等着她吩咐晨洗,半响后,她突然说道:“都退下,青华留下。”
宫女鱼贯退出。
“青华,本宫待你如何?”玉妃突然问。
“娘娘待青华极好。”确是极好,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上等的,比起宫女的待遇来好得太多太多。
“那你为什么要与本宫做对?”‘啪——’的一声,玉妃将手中的玉簪子摔到了地上,断成了二截。
我一怔:“奴婢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不明白?那紫檀香不是你命宫女放的吗?一直以为,本宫都认为‘蚀胎粉’无解药,现在才知道紫檀香就是它的解药,若不是那二人没有预期中的反应,本宫还真被你骗过去了。”玉妃神情阴戾,望着我的目光如针如刺:“傅青华,你忘了你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原来被她知道了,早已有了这样的准备,我回视得很坦然:“奴婢没忘,错的是和妃,并非她的孩子。奴婢当过母亲,并不想……”
“本宫想,”玉妃厉声截断我的话,狠狠望着我:“本宫的心思你早就明白,又何必装作不知道?你不助本宫就算了,竟然还帮着她们与本宫作对?”
“娘娘误会了,奴婢并没有想与娘娘做对。”我淡然诚然。
“没有?那紫檀香是怎么回事?”玉妃冷笑。
“孩子是无辜的。”我苦笑。
玉妃的目光越发如针刺,半响,神情突然变柔了,转变之快,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你说得对,孩子是无辜的,去叫她们进来晨洗吧。”
“是。”一时猜不透玉妃的心思,心头却浮起不好的预感来。
御花园内,百花争艳。
再见到荣王妃,和初见时的小姑娘已然大不同,举止端庄,说话得体,哪怕是一颦一笑都无不符合礼仪宫规。
原来今天玉妃约了荣王妃赏花。
一路来,二人有说有笑,不过大都是玉妃在说,荣王妃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答上几句平平和和的话,不多说一句,也绝不逾越半句。
这个荣王妃是聪慧的,睿智的,从她与玉妃的相处便可看出来。
玉妃这般亲近她的目的,也只是希望在选后的时候,荣王能在皇上身边说她几句好话而已。
“这不是荣王爷吗?”玉妃突然笑说:“王妃来了才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而已,王爷便寻来了?”
抬眸望去,就见刘荣站在几步之外,朝玉妃行了礼后,便笑着拉过了王妃的手:“孜儿叨扰娘娘了。”
就在刘荣拉上荣王妃的手时,荣王妃明显的一怔,皆而神情有些复杂,一瞬间又恢复。
“王爷这么说就见外了,本宫巴不得王妃能天天进宫陪本宫说话赏花呢。”玉妃笑道。
“那是娘娘对孜儿的喜爱。”刘荣淡淡一笑:“臣先告退了。”
柳孜也行了退礼,转身时,竟望了我眼,这一眼极为复杂,甚至有些纠葛。
这二人,相处应该好吧?在心裏隐隐担忧着,同时也是告诉自己,年少时的喜爱终有一天会过去,刘荣对我的喜欢应该会随着时间的移逝而消失,心裏又有些沉重,从这几次碰上,刘荣对我视若无睹来看,这算是过去了吗?
“听说这几天政事繁重,皇上留了王爷在东起宫住着方便议事,你每晚送些果点过去,王爷应该明白我的示好。”望着刘荣消失的背影,玉妃道。
送果点过去意味着与刘荣相见,想了想,便说:“奴婢这几天正忙着给娘娘提取花精香,送果点这样的小事让别的宫人去也一样。”
玉妃看了我眼,冷声说:“荣王俊美,宫女的那些心思你还不知道?只怕这一去不是送果点,而是美色,要是让荣王妃知道了,不是误会本宫吗?你是皇上的伺寝,又与王爷自小长大,不会对荣王生心思,荣王更不会对你心动,这几天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查一下王爷喜欢吃哪些果点,这种小事你不会让本宫失望吧?”
再说下去恐怕令她生疑,并不希望玉妃知道我与刘荣的过往,有些事一旦落人口舌,会成为一把无形的利剑。
无奈只得答应。
入夜,明月当空,万籁俱寂。
东起宫的管事见到我时,堆满了笑容:“姑姑怎么来了?”
“玉妃娘娘听说皇上让王荣留在宫里议政事,怕王爷缺了什么,就差我过来问问,顺便给王爷带些夜点过来。”我淡淡说。
“哎哟,能差什么啊,方才澜嫔娘娘,和妃娘娘也派了宫女来问,还请娘娘们放心,东起宫什么都有。”
“那就好,还请管事把这个夜点给王爷端过,就说是玉妃的心意。”我忙说,澜嫔和和妃会派人来,意料之中啊,至于这夜点,还是让管事拿去给他吧。
管事刚接过夜点,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了身后响起:“本王的管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小奴婢吩咐了?”
夜色下,刘荣一身白色锦袍,黑发用一金缎带子随意束着,俊美的面庞凝结着冰霜,冷冷望着我。
管事忙将夜点重新塞进了我手里。
刘荣冷瞥了我眼,进了内殿。
苦笑,只得拿着夜点进内殿。
这个地方什么都没变,一切都如刘荣未成亲之前。
刘荣已然认真的在看一些大臣的奏折,眉头紧锁,似乎被什么问题给难住了。
将夜点放在桌上,悄然退出时,刘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本王让你走了吗?”
我一怔,刘荣依然在看大臣的折子,方才的声音仿佛是我的错觉。
烛火照印下,他的面庞毫无表情。
“王爷还有何吩咐?”轻声问。
“烛火太暗,本王看不清折子上的字。”刘荣冷声说。
“奴婢这就叫人添烛火。”
“不够,你拿着烛火过来旁边站着。”刘荣依然未抬头看一眼。
他这是存心为难我吗?苦笑,只得去拿了边上的白烛到他身边站着。
刘荣看着折子,时而拿笔圈着什么,修长的手指下手非常的有力,字体写得非常漂亮。
这个我陪伴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已是个少年郎了,还能独挡一面,短短的一年,他的变化都让人看在眼里,只可惜,曾经的那份温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疏拒。
“本王长得如何?”刘荣幕然抬头,与我打量的视线对上,冷冰冰的看过来时,让我颇有几分不自在。
“王爷从小就长得俊美。”别过脸。
“本王现在已入朝议政,手中的权利不比二相差,皇兄甚至打算让本王执掌军印。”
一时不明白刘荣对我说这话的意思。
刘荣眼底出现了讥讽:“而你呢, 还只是小小的宫女,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吗?不是说要本王见了你也要施礼吗?”
这些话……是我那天为了拒绝他对我的喜欢而说的,那时我曾说‘王爷还不明白吗?皇上对奴婢百般折磨,可奴婢依然要在皇上的身边待着,奴婢在等着有一日飞上枝头成凤凰,而你只是王爷,能给得了我同等的荣耀吗?飞上枝头的那一天,王爷见了奴婢也要施礼呢,所以,请王爷不要再缠着奴婢,不要成为奴婢的绊脚石’。
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么深。
至今,还在为这些话受伤吗?
手中的火烛一个没抓稳,热蜡流了出来,滴在手指上,灼烧般的疼,使我惊呼了声。
“这点疼算什么?”刘荣瞥了我发红的指肤一眼,冰凉的声音:“不要动,本王看折子时最讨厌烛光晃动 。”
热腊断断续续的流了下来,若不动,指肤定会烫伤。
刘荣冷冷的看着,看着热腊溢满时流下来,滴在我手上。
一滴,二滴,三滴……
我未吭一声,如果我疼痛如果能让他心裏好过一些,那就痛吧,这样的小痛,忍忍就能过去的。
任是再疼痛,我神情依然平静,未流露半分,只默默忍受着。
成为太后的侍女时,忍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突然,刘荣抬头打落了我手中的白烛,脸上的薄冰越发的厚起来,低吼:“你就不会求饶吗?就,就不痛吗?”
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突然流露的痛苦与一闪而过的疼惜,心裏也有些酸涩,更有些安慰,他没变,不管外表怎么的冰冷,内心依然是那个会疼惜人的王爷,轻道:“如果这样能让王爷心裏好过些,奴婢愿意痛着。”
“你以为这样本王心裏就会好过?你把本王的喜欢当什么了?”刘荣声音里竟有些哽咽。
“王爷,对不起。”是我把他逼着长大,曾经那样纯真温柔的一个男孩子,还在懵懂的年纪,他的委屈,怨恨只怕从未发泄过。
“本王不要对不起。”
“王爷 ,王妃很好,值得王爷全心全意对待。”
刘荣眼眶红了,渐起了湿意,硬着声问:“本王再问你一次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你,你可后悔当初拒绝本王?”
“王爷,奴婢……”
他捂住了我的嘴,沙哑的声音带着痛苦一字一字说着:“本王现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于三公九卿之首,再不久还能得到兵权,还能给你一生一世的爱,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一,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