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这天,周茉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预料中的风暴却并未降临。周茉深感困惑,以她对顾之茹的了解,初二若没在周家接到人,顾之茹一定会立即将这件事儿报告给周思培。然而自始至终顾之茹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询问情况,周思培和唐书兰也恍若毫不知情。
一直等到学校开始上课了,周家依然风平浪静。周茉终于确定,这件事背后必然有蹊晓,而这蹊跷必然与贺冲有关。
开学第一天上完课,周茉给贺冲打了个电话,想去雁南镇与他碰个头。
电话那端,贺冲匆忙地说:“我今天有事,处理完了再过去找你。”
“工作有关的吗?”
“嗯,有点儿棘手,可能得费点工夫,”贺冲笑着安抚触,“你乖乖的,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贺冲这边确实出事了,而且是不小的事。
过年期间,林星河也没闲着,在家加班加点,把改装方案最终确定了下来。开年之后贺冲检查过,确认无误,交与孙祁验收。然而第二天,贺冲就接到了孙祁的电话,痛斥他背信弃义,今后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合作,甚至说贺冲如果还在西城发展,只要是在他孙祁能够管得到的领域,都别指望顺利。换言之,孙祁宣布与他结下梁子了。
贺冲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经过重重打听,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孙祁在西城一直与另一伙富二代较劲,就在昨天,孙祁得知那伙富二代成功改装了辆梅赛德斯 AMG B63——与他要求贺冲改装的车一模一样。而更让孙祁震怒的是,那辆车的改装方法,与贺冲提交给他的方案也几乎一模一样。
林星河得知此事,天还没亮便赶到雁南镇的车场与贺冲商量对策。车场的大门口亮着灯,但裏面那幢建筑却是漆黑的。林星河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才五点,贺冲可能还没起床。
他摸钥匙准备去开后门,才发现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裏面黑漆漆的,林星河正要开灯,忽见前方黑暗之中一星火光一闪,隐约照出个人的轮廓。
林星河一愣:“冲哥?”
黑暗之中,火星微闪的那处,传来低沉的一声“嗯”。
林星河把灯打开。
贺冲几乎夜没睡,忙着打听消息,研究图纸。他十分相信林星河的能力,林星河的方案与思路,是绝非常人可以轻易复制的。如果不是对方恰好与他们撞了思路,那么……
他抬起满是血丝的千涩的双眼,看向林星河。
林星河心裏一路难,只这一眼,他就明白了此时此刻贺冲心里在想什么。
“冲哥现在说这话可能是马后炮,但无论你相信不相信,方案不是我泄露的。你帮过我不止一两次了,我干不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贺冲低下头,抽了一口烟,重重地吐出来,半响,哑声说谐。
“我信。”
林星河愣了愣。
“你帮我想想,对方做出一模一样的方案,这事儿理论上可不可行。”
林星河早就清楚贺冲这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当自己真的被赋予百分之百的信任时,仍不免心生感慨。
他垂头沉思片刻,说道:“冲哥,我有一个猜想,但是没有什么证据。”
“你说。”
“在严天宇离开之前,他来过一次。他走的第二天我整理东西时,发现有一张图纸不见了。那张图纸很关键,是发动机那一部分的。我当时并不能确定就是他拿走的,所以没跟你说,后来我又熬夜赶制了一张出来。”
贺冲眉头紧锁,半响没吭声。过了许久,他抬起手按了按眉心,指间的烟灰扑簌簌地往下落。
他把先前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做出一模一样的方案,理论上可不可能?”
“我只能说,要做到百分百的相同,任何事都不存在百分之百不可能的情况。但从实际操作层面而言,要做到百分百的相同……几乎不可能。”
除非,是参与的人泄了密。
如果不是贺冲,不是林星河,那就只剩下唯一种可能了。
贺冲站起身,把烟头在在工作台上摁灭:“星河,这要求可能有点儿强人所难。你有办法进一步改进现在的方案,把孙祁要求的百米加速时间再缩短一点吗?哪怕只缩短0.1秒?你放心,该给你的钱,我一定不会少你。”贺冲的声音十分疲惫,这样我才有可能争取到跟孙祁解释的机会。
林星河也很清楚孙祁这人在西城的影响力,他现在还没工作,给妈妈看病的钱全得仰仗在贺神冲手底下干活的抽成,贺冲与他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这是于公。于私,贺冲于他有一饭之恩,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也不希望贺冲因为此事从此在西城无法立足。
沉吟片刻,林星河道:“我尽力。”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能全力一试。
贺冲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急也没什么用,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再干吧,我去补个觉。”
贺冲打了个呵欠,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
林星河前一秒答应下来,后秒便扑在工作台上,展开了图纸,开始研究。
林星河的技术攻关非一朝夕能出成果,而孙祁的影响已初见端倪:“以前贺冲常常能接到询价的电话,但一夜之间,问询量少了一大半。”
贺冲并非不着急,但天性使然,他相信万事到头总能迎刃而解。
贺冲记得与周茉的约定,他抽出时间,往城里去了一趟,与周茉碰面。
自打认识贺冲以后,周茉在些无关紧要的选修课上的逃课率直线上升。两人约在停车场碰头,周茉远远地便看见贺冲背靠着车身,在闷头抽烟。他抬起头,发现她过来了,提前把烟给灭了。
走到跟前,周茉发现他十分憔悴,不免有些担忧:“事情解决了吗?”
贺冲笑了笑:“没事。”
他打开副驾驶车门,让周茉上车,周茉却忽地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抱住。贺冲被撞得退后了半步,他晃了一下站稳后,抬手扶着周茉的手臂,笑着问:“怎么了?”
“鼓励你的。你打起精神。”
贺冲顿了一下,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紧一按,笑着说:“那这个鼓励真不错。”
初春春寒料峭,室外活动难以开展,他们两人下午去看了一部电影。片子不太好看,两人看完都感觉浪费了票钱。
晚上,贺冲带周茉去西城一家很贵的餐厅吃饭。
餐厅名叫“陈氏公馆”周茉曾经跟父母来过几次,她知道不便宜。
点单的时候,周茉将菜单竖起来挡住旁边的视线,悄声道:“为什么来这么贵的餐厅吃啊?”
贺冲笑着说:“总不能每回都让你跟我吃路边摊吧。”
“这裏很贵的!”
“偶尔吃一次还是没问题的。”
“那今天我买单好不好?”
“你这样让我这个当男朋友的很没面子。”
“我不管,今天让我买单。”
贺冲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周茉自然没忘记今天与贺冲见面的主要目的,吃饭时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初二跟你去过年之前,你是不是给顾阿姨打了电话?”
周茉能猜出来,贺冲一点也不意外,但他惊讶于顾之茹为了自保,竟还有点儿“契约精神”
“嗯,我跟她做了点儿小交易。”
周茉立刻紧张了起来:“你是不是……”
“放心,这点小事,不至于把我妈的遗产搬出来。”
周茉被逗笑了,与他分享我这几天的心路历程:“我原本都做好心理准备要被我禁足半个月了”
“怎么,你爸不知道,你还有点儿失望?”
“总担心这只是一时的风平浪静,”周茉抬头看向他,神情有几分严肃,倒不像是在开玩笑,“贺冲,我想告诉他们。”
贺冲断然否决:“不行。”
周茉一愣。
贺冲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你想想看,现在告诉你爸妈,会有什么结果?”
“禁足?”
“禁足怕是轻的,他们要是把你带到国外任意一个地方藏起来,我到时候去哪儿找你?”
“我不会去的,他们总不能把我打晕了拖上飞机吧?”
贺冲沉默了一霎,凝视着周茉:“你真的做好与他们为敌的准备了吗?”
周茉张口,突然语塞。
既然会犹豫,就说明她还没有破金沉舟的决心。贺冲了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相信我,要不了多久了。”
周茉点了点头,但直到晚饭结束都快快不乐。
贺冲自然是觉察到了她的情绪,牵着她的手,往停车场走去:“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去吃点冰激凌?”
“不吃,冷。”
“泡芙?”
“腻。”
贺冲一时语塞,想了一下说:“甜点我吃得不多,要不你相我举儿个例子。”
周茉被逗笑了。
他们在车旁边停下,贺冲刚要替她拉开车门,她忽地将头往他怀里钻,慌张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贺冲转了个身,拿身体将她挡住,笑着说:“真的?不是想让我抱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周茉打了他下:“真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跟你很熟?”
“不熟。就是那种种无聊的酒会上碰到的,就见过一次,不过她应该没看到我。”
等了片刻,周茉抬起头来,往贺冲身后看了看:“好像走了,我们也走吧。”
“这就想走?”贺冲低一笑,按着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去亲了一下,才将她放开。
贺冲照例将周茉送回家,在离小区不远的路口处停下。她解开了全带,却坐在那儿迟迟不动。她抬眼,看了看贺冲,没觉出自己的眼神里仍有几分委屈。
贺冲伸手把周茉抱了过来,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按,沉声问道:“还是不相信我?”
周茉抓着他的衣服前襟:“相信。”
寂静的黑暗之中,贺冲忽地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手掌紧紧掐着她的腰,嘴唇辗转缠绵,舌尖启开她的唇,自齿缝深人,索取她的舌尖,纠缠追逐,分外用力。
周茉脚底发软,在这般疾风骤雨的攻势之下渐渐有点喘不上气来。她被贺冲紧紧地抱着,身体被勒得隐隐作痛,可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够掩盖她所有的不安、疑虑和恐慌。
许久,贺冲将她松开,喘了口气,把她额前的头发轻轻拂开,凝视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我认定的事,没有谁能让我放弃,你也不行。”
夜色安静,周茉点了点头,额头抵靠在他胸口,听着他那如海浪击石般沉闷有力的心跳。
在车里又待了十来分钟,周茉回家的时间到了。
贺冲将她松开,嘱咐道:“到家早点儿休息,别胡思乱想。等我把手头的事情解决了,天气暖和的时候,我带你出去玩儿。”
周茉的眼睛一亮:“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们自驾游,去沙漠吧。”
贺冲笑着说:“好。”
周茉背上包,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拉开车门,刚准备走,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说好了今天我买单的,怎么还是被你抢了?”
贺冲憋着笑:“下次吧。”
“今天吃了多少钱?我给你。”周茉说着便要去掏钱包。
贺冲急忙阻止她:“你食量小,没多少钱。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让你买单。”
“说好了?”
“说好了。”
贺冲摸了摸周茉长而柔顺的头发。
“去吧,早点儿休息。”
周茉下了车,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走去。
一推开门,唐书兰的声音便从客厅传来:“这周六把时间空出来,陪我去参加宴会。段永昼也会去。”
“我周六有事。”
唐书兰的视线扫了过来:“什么事?”
“我约了叶菌……”
“推了。”
“妈……”
“我说了多少回了,叶茵茵这样的人,和你不是一个圈子的,对你未来的生活没有半分好处。”
这话刺得周茉脑中热血一涌,忍不住反问:“交朋友为什么要看这些?茵茵真诚热情,勤奋努力……”
“你年纪还小,所以想法才这么天真。”唐书兰打断她,打了个呵久,收起报纸,折好搁在茶几上,站起身来,向着卧室走去。
“周六我是不会去的。”
唐书兰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茉茉,你是在跟我讨价还价?”
周茉紧抿着唇。
“妈妈教给你一个道理,讨价还价是要有资本的,你告诉我,你的资本是什么?”她看着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的周茉,不禁叹气摇头,似是在失望,自己怎么教出了一个这样冥顽天真、不知交变通又笨头笨脑的女儿,除了长相尚可和画画不错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妈妈给你做的安排都是为你好。你不是喜欢画画吗?要是嫁到段家这样的艺术世家,你进退都有路可走。”
周茉愤然道:“你不过是把我当成一枚棋子。”
唐书兰望着她,目光冰冷:“那你告诉我,不跟段永昼结婚,你以后打算怎么生活?靠我们养你一辈子吗?你爸爸时常发愁,家中产业都找不到一个继承人来打理,若你有做生意的本事,你爸爸自然愿意全力栽培你,可是你有这个本事吗?”
“这条路不是我选的!”
唐书兰的目光之中出现了一丝怜悯:“你八岁的时候,连选一条裙子都要我帮你拿主意”
周茉还欲争辩,唐书兰打了一个呵欠:“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周茉气得浑身发料,然后唐书兰的每一句话都打中了她的七寸。
她在空荡的客厅里于里站立了片刻,内心充满了仓皇、恐惧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