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晚安,小茉莉(1 / 2)

周茉参赛的油画终于完成了,等画晾干之后,她去了画廊,送画给段永昼。

段永昼正在给画展布展,他桂完一幅画,从梯子上下米,从周茉手里接过油画,揭开防尘布看了看,眼睛一亮。

他把画支在桌子上,退后儿步,认真审视,笑着说:“我这样说并不是在奉承你,我觉得这幅画比上一次在姜叶教授那儿看到的更让我惊喜,你进步太多了。这幅画,很有感情,也很有力量。”

周茉抿嘴一笑:“能得奖吗?”

“能不能得奖我说了不算数。但你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让我对自己的眼光充满了信心。所以,得不得奖都不重要了。”

段永昼把周茉带进了办公室,泡了一杯热茶,告诉她自家公司与贺冲的服装厂接洽的进度:“合同还在谈细则,但应该马上就能确定下来了。”

周茉由衷地道了声谢。

“你不用谢我,应该谢谢你自己。”

段永昼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可能因为这几天在忙画展的事,他的病情又有所恶化,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胃。

周茉觉察到了,急忙问他:“你没事吧?”

段永昼摇摇头,端起水杯喝了些热水:“还有一件事情……”他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周茉忙问:“什么事?”

“对于你自己的职业生涯,你有什么打算吗?”

周茉思索:“先成为职业画家再说吧。”

段永昼看着她:“想出去看看吗?”

周茉一愣:“出国?”

段永昼点点头:“你在绘画方面拥有十分感性的直觉,但你因为这些年对画画一直处于半抵触半依赖的状态,所以没能通过大量系统化的练习,将这种直觉转化为精确的经验。”

段永昼这番总结十分精准,周茉一时陷人了沉思。

段永昼继续说道:“单论艺术氛围和艺术教育,国内相较于国外要逊色许多,毕竟油画本身就是起源于西方的。”

“我……”

“我知道你和贺冲十分不易,我并不是有意要拆散你们。但现在这个时机十分重要,你好好考虑一下,问一问贺冲的意见。”

周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段永昼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抱歉,我可能确实逼得有些紧。但,你是一个有才华的人,我不愿意见你的才华被蹉跎。”他顿了顿,转过头,眼神飘忽,说呓语似的轻声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是才华横溢,可惜英年早逝。”

周茉心裏一动,脱口而出:“是ZX吗?”

段永昼一愣。

周茉说:“我也是学画画。挂在段永昼画廊二楼,署名为‘ZX’的满墙的画中,浓烈、灿烂的情感呼之歌出。”她学艺术多年,一看便一目了然。

段永昼沉默半啊,苦涩地说:“是的。”

他久未开口,似乎并不准备与周茉讲这位“朋友”背后的故事。

人人心中都有孤岛,亦有深渊。他们认识尚不算太久,谈及这些恐怕是交浅言深。周茉理解段永昼的缄口不言,她也相信,油画的作者,于他必有非凡的意义。

周茉说:“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答应你自己一件事情?”

“你说。”

“或许你的家庭也给你施加压力,但我认为,你不该继续违心地去相亲或是联烟了,你并不是那样的人。你和我不一样,”周茉看者段永昼,“你有能力,也有勇气做出更多的选择。”

段永昼淡淡一笑:“谢谢。这件事,我答应了。”

这儿天,周茉从段永昼那里预支了签约费,她在叶茵茵和韩渔的帮助下,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一居室,面积不大,但足够日常起居了。

贺冲去那儿看过,那里比起周茉之前住的别墅,自然是逊色不少,但周茉格外高兴,她终于有了一个不受打扰的独立空间了。虽然是租的房子,但她还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布置,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又在墙上挂了自己的画,让整间屋子有了那么一些艺术气息。

不久后,服装厂和段永昼的公司正式签订了合约,贺正奎为了感谢周茉帮忙穿针引线,提出要请周茉吃饭。

贺冲差点报废在枝川市的破吉普车也修好了,他开着车,载着周茉,慢悠悠地向珞城驶去。

周茉的到来,受到了贺正奎全家的热烈欢迎,尤其是那条金毛,摇着尾巴便往她身上扑,差一点将她扑倒在地。

贺正奎烧了七八道菜,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几人坐下之后,贸正奎先给周茉敬了一杯酒:“周小姐,谢谢你。”

周茉忙说:“您叫我周茉就可以了。”

贺正奎道:“真要谢谢你,你是贺冲的贵人。”周茉忙不法地摇头:“贺冲才是我的贵人。”

贺一飞哈大笑:“你俩都贵!都贵!快点吃菜吧,我都要饿死了!”

贺正奎抽了贺一飞一筷子:“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周茉忍俊不禁。

这顿饭气氛极好。吃完饭,周茉和贺冲去工厂外的路上散步。

天气晴好,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了下来,铺了地的细碎光斑。贺冲挽着周茉的手,走得很慢,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想,贺正奎说得对,周茉真是他命中的贵人。

从遇上她之后,他就仿佛重拾了年少时那种笨拙,却对世界满怀热情与期待的心情。

两人一路走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走到离厂区很远的地方,两人发现了一家小卖店,面积很小的店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

“渴吗?要不要喝点东西?”周茉点点头。

贺冲拉开了冰柜的门,惊讶地发现这裏竟然有橘子汽水,还是玻璃瓶装的,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他拿出两瓶汽水,衝着周茉晃了晃:“喝这个行吗?”

两人一人拎着一瓶汽水,在小卖店门前的木头条凳上坐了下来。

这裏人烟稀少,半天才过去一辆车,好像世界突然之间只剩下了这家店和他们彼此。

周茉咬着吸管,慢慢地说:“贺冲,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贺冲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犹豫,便问:“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周茉转头,凝视着他,“段永昼问我想不想去法国交流学习。”

贺冲一顿,把汽水瓶子搁在凳子脚边,垂眼思索片刻,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去试一试。认识你以后,我才发现自已以前的生活圈子太狭窄了,那些被安排好的光鲜亮丽,并不是世界的全部。这就好比以前的我,绝对体验不到我此时此刻所看见的风景。我想尝试一个人求学,一个人解决未知的麻烦,一个人操心奖学金应该怎么分配……”

贺冲笑着说:“你要是老是像上回那样买东西,那奖学金刚到手就没了。”

看着周茉要奓毛了,贺冲伸出手,将她的手按在凳子上,沉声说道:“去看看吧。”

“那我去了,你会想我吗?”

“我也挺忙的,还真不一定有空想你。”

周茉轻哼了一声。

贺冲笑着说:“如果我不想让你去,你会不去吗?”

周茉垂下眼,目光里有几分歉疚:“不会。”

贺冲却深觉欣慰:“现在的你,已经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

“可我最想待在你身边。”

贺冲淡笑,把她的脑袋板了过来,在她颜头上亲了一下:“记得回来就行。”

周茉就想是一只刚成年的鸟,虽然他总是担心周家那张用重重规矩织就的网让她受伤,可如果一直将她圈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这样的过度保护,又何尝不是另外一张网呢?

他爱她,但更希望她自由。

趁着年轻,去体验那些时年轻才能体会的痛——那让人热泪盈眶,又百折不同的痛。当她的翅膀被弱风雨击伤的时候,他会永远做她宁静的森林。

五月,到了贺宓的忌辰,贺冲约了周思培见面。

地点还是在上回那家咖啡厅里。周思培一脸疲惫,但仍旧春背挺直,经年累月的自律让他养成了绝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体面的性格,加上他参与陷害贺冲的事被截穿了。即使有几分心虚,面上也还是要表现得凛然。

贺冲没多废话,寒暗两句后直接进入了主题:“周先生,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周思培看着他没说话。

“意外之财,拿着终归烫手。那两套别墅,我赠送给你,前提是……”

周思培紧蹙眉头:“让周茉跟你在一起?”

贺冲瞥了他一眼,语气格外严肃:“前提是,你们不再干涉周茉的生活,让她自由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周思培深感意外,在他看来,这桩交易,对贺冲来说是严重不划算的。

他踌躇片刻,说道:“贺宓与顾老先生合葬之事,我愿意帮你跟顾家斡旋。”

贺冲笑了笑,恢复他惯常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当初我提出的条件是六千万换块墓地,现在六千万没了,合葬的事当然也就算了。”

对于周思培这种一点亏也不肯吃的商人而言,贺冲提出的这两次交易,不管是坚持合葬,还是换周茉自由,都是亏本买卖。但钱是实打实的,而周思培也确实需要用这两套房去申请银行贷款,所以没经历多少波折,两人先在口头上达成了协议。

离开咖啡厅之后,贺冲去花店买了一束玫瑰,去了趟殡仪馆,把那年租金八千块的小格子里的骨灰盒取了出来。

凑巧的是,今天也下了雨,跟他母亲追悼会那日一样的细雨。

他骤然想到了一年前,隔着雨雾看见了站在队伍中的来吊唁的周茉,那天两人没有说话,只有一个短暂的视线交会。

贺冲抱着骨灰盒子,走到附近的河边,在已经被打湿的木头长椅上坐下,玫瑰花和骨灰盒放在一起,红得格外夺目。

贺冲点燃了一支烟,看着前方:“跟你商量个事。六千万的别墅,我拿去送人了,没法再给你争取跟姓顾的葬在一起了。都说人死如灯灭。到了你们那个世界,就一切清零了。你辛苦钻营了一辈子,死后还灭,想过那样的生活吗?”

他抽了一口烟,又重重吐出,英俊的眉目被细雨浸湿,显得越发深邃。

“我在鹿山帮你挑了个好地方,能望见你走出来的那座山。虽然你不待见我,但我还是有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我给你找了个儿媳妇,你见过的,周家姑娘,长得特好看。别觉得我乱了辈分,离经叛道这事儿,我还是跟你学的。”

他顿了一下,手抚上骨灰盒:“我以后会常去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