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要过去了,周茉出发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整个夏天,她基本每天都跟贺冲腻在一起。有时候是待在雁南镇,他修车,她就在一旁看;有时候他去珞城查看服装厂的工作,她也跟过去蹭吃蹭喝;更多时候,贺冲会开着他那辆伤痕累累的吉普车,带着她去全国各地自驾游。他们此前约定的沙漠之旅成行了,后来两人又去了高原和国境线。
周茉出发的航班在半夜起飞,出发前最后一天下午,贺冲开车去了周茉租的房子,指导她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铺得到处都是,卧室跟台风过境被扫荡过样,简直无处下脚。
贺冲小心翼翼地在床上坐下,问道:“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贺冲跷着腿,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奈:“茶叶罐子带着干什么?”
周茉把那青瓷的茶叶罐举起来给他看:“好看啊。”
贺冲一把夺了过去:“别带,托运肯定给你打碎了。”
周茉撇撇嘴:“哦。”
片刻,贺冲又说:“这些毛绒玩具你带着干什么?多占地方”
“这是你送的啊。”
“我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你非得带这些义乌小商品?”贺冲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打算帮忙,“你带点儿衣服,带点儿那边买不到的药就行了,现在这么发达,出去买什么买不到?你以前出门,都是谁帮你拾箱子的?”
周茉实话实说:“通常都是家里的保姆。”
资冲瞥了她一眼:“我今天给你当回保姆。账记上啊,回头一块儿还。”
周茉笑出了声。
贺冲整理行李的方法特别简单粗暴,就是拿起一样东西,问周茉想不想要。如果她果断坚决地回答“想要”,他也觉得有必要带,就放进去;如果她犹豫地说“带着吧”,那就不带。
这样效率奇高,很快他便快将一个箱子收拾好了。
贺冲习惯性地拿起了下一样,递给周茉:“这个要不要?”
片刻后,他感觉手里拿的东西手感有点儿不对,转头看去,才发现那是件黑色蕾丝的内衣。
周茉的脸“刷”地红了,飞快地把内衣夺过去往枕头下面一塞。
贺冲瞅着她,似笑非笑:“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没见你穿过?”
“不关我的事!是茵茵非要帮我买的!”
“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你怎么不|穿上看看?”
周得害羞得不好意思看他了:“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要生气了!”
贺冲低低一笑:“我说什么话了?”
周末别过头去。
贺冲站起身,弯下腰,双手撑在床沿上,把周茉圈在自己两臂之间,笑着轻声问:“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他伸出手,从她光洁的小腿肚路往上抚过,她要躲,就被他捉住了手臂,直接往床上一压。
周茉的手抵在他胸口,往后推了推,轻声说:“我的行李还没收拾完呢。”
贺冲笑着用鼻子抵住她的鼻尖:“放心,耽误不了。”
两人折腾到傍晚才结束。
贺冲躺了会儿,穿上衣服把窗帘拉开,傍晚的余晖流水似的照了进来。他转头看去,周茉也坐了起来,拿薄被裹住了身体,露出白皙的肩膀和手臂,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一帧电影画面。
贺冲点了支烟,背靠着窗户看她,笑着说:“真不想放你走。”
吃过了晚饭,贺冲继续帮忙收拾东西。在他的重重把关之下,最后还是收拾出了两大箱子。
周莱坐在立起来的行李箱上,望着突然间少了许多东西的房子,开始感觉到离别的忧愁。
贺冲笑着说:“舍不得走了?”
周茉就着行李箱溜到他面前,抬头看他:“难道你舍得我走吗?”
“我警告你啊,把你关屋子里不让你走这种事儿,我真干得出来。”
周茉不说话。伸手一把抱住贺冲的腰,把头靠在了他胸口上。贺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还挺黏人的。”
“就黏你了,怎么着吧?”
贺冲有意逗她:“我看时间还来得及,要不我们……”
周茉立马捂住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贺冲哈哈大笑。
周茉的航班是夜里十二点左右起飞的,两人到达机场时,飞机还有两小时起飞。
办了值机和托运之后,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贺冲问:“你爸妈知道你今天出发吗?”
“知道吧。”
虽然她面上不显露,但贺冲清楚她一定多少会觉得有些落寞。他把她的手抓了过来,握进自己手中:“我说句过来人的经验之谈,我没见过父母真的跟子女冷战一辈子的。等你长大了、成熟了,他们变弱了、变老了,自然会主动向你低头的。”
“向我低头没用,除非我爸跟你道歉,并且认可你。”
贺冲笑了笑:“你这就是强人所难了。我活到这么大,从来不在乎别人认不认可我。”
“我在乎。”
“你认可我就行了,”贺冲伸手把她的肩膀一揽,把脸凑了过去,“来,给我加盖个公章。”
周茉被他给逗笑了:“我很严肃的。”
“我也是严肃的啊。”
周茉顿了一下,嘴在他脸上轻轻一碰:“可以了吧”
贺冲笑了。
他俩如今的对话模式,跟说相声似的,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很快就得去安检登机了,贺冲牵着周茉的手,将人送到安检口,把她随身背的书包递了过去。
周茉背上书包,笑着看他:“你会不会哭啊?”
“你见过我哭吗?”
“没见过,所以才想见一见啊。”
“那估计得你失望了——倒是你,去那儿人生地不熟的,想家了可别哭。”
“我才没那么脆弱!”
“我看不一定。”
“绝对不会,不信我们打赌。”
贺冲笑着说:“你这么想输,我求之不得啊。”
周茉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确实不得不走了。她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贺冲:“我走了。”
“嗯。”
“你有空去看我啊。”
“视频电话不准不接。”
“嗯。”
贺冲感觉到颈间绕上一般温热的潮气,心一紧,不由得收拢双臂,笑着说:“你可是刚跟我打完赌的。”
周茉没说话。
贺冲也不再说话了,只将她抱得更紧。
过了许久,周茉轻轻推开他:“我真的要走了。”
贺冲点点头。
她抬手抹了抹眼睛,把登机牌和护照从包里取出来拿在手里,退后一步,向着贺冲招招手:“我去排队了,你早点回去吧。”
贺冲点点头,但没说再见。
周茉转过身去,刚走出几步,贺冲忽然两步跨过去,捉住她的手臂,径直往怀里一带,又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的动作迅疾如风,强势又不容拒绝。
周茉刚收拾好的情绪,一时又要崩溃了。
这回没过太久,贺冲就松了手,把她往队伍那儿推了推:“去吧。”
周茉站了一瞬,这回真的转身走进了队伍之中。她跟着队伍缓爱地往前挪动,她知道贺冲一定还在原地看着她,她忍着不回头去看他。
她想起自己在黄永玉的书中看过一句话: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
那一晚风雨飘摇、他踏着夜色而来,她看见他时,心中就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或许就是爱情生发之时,冻层之下的破土之声。
贺冲注视着周茉走进了安检口,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时,才转身往回走。
初秋的深夜,夜风微凉,贺冲抬头看去,天空中闪着飞机掠过的光点。
这一日,骑土涉水屠龙、一路保护的公主,独自出发踏上了新的征程,她不再惧怕风霜,更不再惧怕荆棘。
醒来之时,迎接她的,将会是惊涛骇浪却充满惊喜的新的人生。
而在这之前——
贺冲掏出手机,给周茉发了出发前的最后一条消息:
晚安,我的小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