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将近,边疆天寒地冻,魔物行踪彻底绝迹。杨瑾加紧督造城防,以防魔物开春再度来袭,同时根据陶素记录的地下图形,计算地面方位,力争寻找到魔物出没的其他出入口。
“三哥,我有种猜测,你听听有无道理,”陶素对杨瑾说出自己的猜想,“七国称雄之前,尚有无数大小诸侯林立,其中不乏掌握妖术邪法者,尤其以南蛮最盛,而地下洞窟之中的人便是其中一部,被我大秦歼灭,余孽逃到此处,藏身地下秘制魔兵,伺机向我大秦寻仇,结果制造出来的魔兵却变成不受控制的魔物,最终自食其果,反而葬身魔物手下。”
陶素的猜测大致与杨瑾不谋而合,但杨瑾曾向蒙恬请教,可是蒙家祖孙三代均为名将,南征北战见识广博,却从未听说过以“曾”为名的诸侯。自上古伏羲龟甲留图,仓颉拜受洛书造字,凡是世间种种,多少都会有记录残留,虽然这曾国不乏古物显世,史书却均无记载,究其原因,可能性不外乎存在两种。
其一,曾国为祸之重,人神共愤,诸侯均以言及曾国而恐上天降罪,所以无人敢将曾国记录在册。
其二,世人所知道的不过沧海一粟,有些历史,已经湮灭于历史长河中,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曾侯,只怕是存在于更加遥远的年代,而且生前并不太有名。
想到洞窟中发现的南蛮道人尸骨,杨瑾吩咐陶素在兵营中打听有无来南方的士兵流民,或许还能从这一点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陶素退下后,杨瑾继续潜心研究洞窟内获得的竹简,竹简上的文字生僻难读,经杨瑾多方查阅典籍,发现竹简文字与楚地字形相近,这也佐证了历史上的曾国可能存在于南方的猜想。可惜竹简残缺不全,杨瑾又无法尽读全文,唯有从隻言词组中摸索揣摩。
竹简内并没有记载曾国相关资料,记录的都是一些建造法门,还辅有着者心得,显然是某位曾人隐居地下后所写的笔记。阅览过之后,杨瑾茅塞顿开,结合以前制造研究时所遇的困阻,诸多难点迎刃而解,从竹简中受益匪浅,不禁感叹曾国工艺高超,可惜没能流传于世。但也许正是因为这远超当时的技术,才让曾国走上一条毁灭之路,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制造魔物的铜鼎不正是最有力的证明。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忽有两名士兵求见杨瑾。杨瑾准见后,发觉走入营房的士兵面孔熟悉,却一时间想不来何时与他们有过更亲近的接触。两人来到杨瑾面前,不施军礼,反而叩首便拜,口中带着哭腔连呼:“护军大人救命!”
杨瑾见状,知道两人必有隐情,连忙将他们扶起,关心地问道:“何事要命?但讲无妨。”
“护军请看。”两人说着,各伸出一只手,呈到杨瑾面前。
只见一人手掌肿胀粗大,仿佛被凶猛的毒虫叮咬过后的症状,另一人手掌倒没有异状,但是指甲变得漆黑无比,坚硬如铁。杨瑾大吃一惊,若把两人手掌特点合到一起,可不就是一头魔物的手掌?
杨瑾恍然大悟,回想起来,这两人正是在地下洞窟内,将手伸进铜鼎烟雾中的人,当时三人将手伸进铜鼎,其中一人惨死,他们两人并无异状,是以杨瑾也没有在意,很快就将他二人忘记了。如今看来,那铜鼎果然是制造魔物的工具。
“我二人遍访城内郎中名医,均无医治之法,听闻有来自咸阳的方士,今日抵达云中,蒙将军设宴款待,护军乃将军亲信,必在受邀之列,”两人说着,再次跪倒,磕头不止,“小人恳请护军在席间将此事告知方士,求方士仙丹妙法救治小人。”
“皇帝陛下派的方士要到了?我知道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对方士谈起此事,请他想法子治疗你们的异症。”杨瑾嘴上如是说,其实心中另有打算,受杨茂影响,杨瑾向来对方术之人并无好感,尤其年幼时他带着杨旭投奔叔父的时候,途中也亲眼目睹过打着方士之名行骗的败类。不过如今这两名士兵走投无路,杨瑾也只好先答应他们,实则打算择日安排他们前往中原,另寻名医。
不到黄昏,蒙恬果然遣人送书而来,邀杨瑾赴云中城,宴请远道而来的方士。杨瑾带上顾勇、陶素,将军务交给吴卓,当即动身赴宴。
塞外之地本就不抵中原物产丰富,又正直隆冬,果物蔬菜稀缺,为招待方士,特地摆下别有一番风味的牛羊宴。蒙恬居中而坐,身边空出一席留给方士,副将督护军均已入席,方士却迟迟不见身影。
杨瑾席位与空席正对,顾勇坐在杨瑾身后,闻着满桌肉香,却不能动箸,低声嘟囔怨言:“什么鬼方士,装神弄鬼之徒,架子倒不小,害得俺们在此挨饿。”
“老朽徐福,无非是会点装神弄鬼的小把戏,”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仿佛听到了顾勇的牢骚一般,“让诸位大人在此恭候多时,惶恐惶恐。”
“方士远来,略备薄酒,羊肉性暖,为方士驱寒洗尘,”蒙恬连忙起身拱手,“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方士见谅。”
徐福鹤发童颜,高冠束发,身披素色长袍,丝绦垂在腰间,三缕长髯在胸前飘飘扬扬,昂首阔步走进厅堂,倒真有几分出尘的道骨仙风,对起身迎接的军官施礼致意。而最让人意外的是,竟然还有一名妙龄女子跟随在徐福身后,如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女子皮肤细嫩,宛如刚出水的芙蓉,两颊禁不起塞外寒风,泛起红晕,却恰到好处地与肤色映衬在一起。云鬓高挽,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眉眼如画,顾盼生波,漆黑的眸子迎着烛火,流动澄澈光泽,鼻梁如一道挺拔笔直的山梁,鼻尖小巧可爱,嘴唇如雨后娇艳欲滴的花|蕾。
云中城一带的女性,饱受日晒风吹,皮肤黑红粗糙,还要做很多粗重活计,壮实的身躯也无美感可言。即便是这种女性,在军旅营房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如今徐福身边的女子在众人眼中无异于画中天女,纵然是在佳丽如云的咸阳城,这位女子也属人中龙凤,让人们不禁觉得在凛冽冬日见到了温暖人心的太阳。
“小徒楚狸。”徐福笑着为蒙恬引见,“楚狸,还不见过将军?”
楚狸仿佛早已习惯男人注视的目光,低垂眼帘目不斜视,对蒙恬深施一礼,朱唇微启,轻吐兰芳:“楚狸见过蒙将军。将军威名远扬,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楚狸话音一出,顾勇只觉得骨肉松软,自从军以来,他也只在杨瑾封爵后见过杨蕊一名妙龄女子。而杨蕊只在家中伺候杨旭,没有要事从不来军营,即使见到顾勇也少言寡语。顾勇何曾听过如此天籁之音,早把酒肉忘得一干二净,光是看着楚狸,仿佛已能充饥解渴。
楚狸走入席间,脱去御寒用的狐裘大氅,玲珑曼妙的身姿瞬间呈现出来,单是欠身落座,婀娜体态便已美不胜收。杨瑾察觉身后顾勇怪异,扭头看去,原来楚狸坐下后,杨瑾阻碍了顾勇的视线,他此时正扯着脖子探头探脑,努力让视线越过杨瑾肩膀。杨瑾责备地瞪了顾勇一眼,哪料想顾勇现在眼中只有楚狸,对杨瑾的嗔视浑然不觉。
蒙恬和徐福互相寒暄过后,宴席开动,推杯换盏。顾勇魂不守舍,虽然深知难以一亲楚狸芳泽,但能够多看一眼也是享受,完全不看筷子夹了什么东西,只管往嘴裏送。陶素见顾勇痴獃状,存心使坏,将一块辛辣生姜送到他嘴边。顾勇一口咬住,咀嚼几下囫囵吞入,居然毫无察觉,看得陶素目瞪口呆,无奈摇头。
“天降怪石,惊动始皇,还要劳动徐方士来此苦寒边疆,都是本将军无能,深感惭愧。”蒙恬对徐福举起酒杯,“以后还要多多仰仗方士仙术,保我边疆安宁。”
“老朽哪里懂什么仙术,”徐福笑道,连连摇手,“不过懂些建造法门,奉命来此助将军筑长城修直道,为我大秦尽些绵力。至于所谓魔物,老朽倒也甚是好奇。”
“徐方士精通建造之学?那是再好不过,末将营中正有一人,精通建造之术,留在本将军麾下,未免学非所用,可为徐方士保举,以助方士。”蒙恬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向徐福对面席位叫道,“杨瑾。”
蒙恬祖上历代为官,深谙官道,此时有意安排杨瑾到徐福身边。皆因杨瑾虽然在军中担任护军之职,但爵位仍是公士,一来他从军未满一年,二来在抵抗魔物方面,杨瑾尽管屡建奇功,可蒙恬难以据此上报,为杨瑾申请军功。如今始皇痴迷仙道,倘若将来徐福返回朝中能为杨瑾美言几句,助杨瑾封爵荫子,自然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杨瑾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无法不控制视线被引向楚狸。当蒙恬喊出他的名字,楚狸也顺着蒙恬的话音看向杨瑾,两人视线隔空碰撞到一起,杨瑾脸上一热,连忙移开视线,回应蒙恬。
“这位杨瑾,师承墨家,精通器械土木,且智勇双全,”蒙恬不吝夸赞之词,“方士若有此人相帮,如虎添翼。”
徐福拈着胡须,眯眼打量杨瑾,赞叹说道:“墨家学派,源远流长,自成体系,人才辈出,想不到将军麾下有此少年英雄,羡煞老朽。”
杨瑾心知蒙恬用意,连忙抱拳拱手:“将军、徐方士过奖,方士若不嫌弃,小子愿追随徐方士,为国效力。”
“哇,那三哥岂不是可以天天和那位美娇娘在一起了?”顾勇羡慕地小声嘀咕,“俺何时才能有此艳福?”
“等来年开春,你也赶紧杀他几个胡人首领,别说一个杨蕊,十个杨蕊也轻松到手。”陶素借机揶揄顾勇。
徐福连声称好,与蒙恬、杨瑾饮酒畅言。藉着酒兴,蒙恬说出魔物之患,朝中之人其实并不相信魔物这种近乎无稽之谈的存在,固执地认为是胡人作怪,但云中城一带已无人不知,虽然蒙恬竭力封锁消息,可这种消息又怎封锁得住,越是离奇的消息,流传得也越发迅速。
徐福是学习方术的人,倒不像朝中一些官员那般固执,他拈着胡须,带有几分微醺,道:“想我大秦疆土,地大物博,边疆蛮荒之地,有些不为人知的野兽出没倒也不算奇怪,待老朽详加了解后,定设法处置。”
听了徐福的话,杨瑾猛然想起险些忘了那两名变异的士兵,连忙将此事说给徐福,请他出手相助。一来杨瑾也想见识一下这深得始皇器重的方士是否真的人如其名,二来那两名士兵虽然手掌变异,性命却无大碍,如果徐福真的能够将他们治愈,自然是好事,即便治不好,再去另寻名医就是了。只不过杨瑾隐瞒了地下洞窟之事,只说那两人是在和魔物交战中受伤所致。徐福听后,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下来,让杨瑾明日领士兵来见他。
次日清晨,杨瑾先行回到家中,与杨旭告别。他既然要追随徐福,先要陪徐福去修筑长城,此行翻山越岭,行走边荒,可是不方便带着杨旭,更何况他如今已不再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所以自然要把杨旭留在云中郡。
杨蕊在里屋为杨瑾打点行囊,默默地垂下眼泪,恰好被走进来的杨瑾看到。杨瑾从没将杨蕊视作奴仆,急忙追问她为何哭泣。杨蕊明明梨花带雨,胡乱抹去眼泪,坚持说自己没哭。
“蕊姐姐喜欢哥哥,舍不得你走,就哭了。”杨旭站在门口,理所当然地说。
童言无忌,却令杨蕊臊得满脸通红,掩面侧身避开杨瑾。杨瑾呆立当场不知如何面对,他确实没想过让杨蕊在他家中终生为仆,可他原本打算是等再建军功,给杨旭另找一个仆人,到时安排杨蕊与顾勇成婚。杨瑾只知道顾勇中意杨蕊,没承想杨蕊的心上人竟是自己。
“贱妾能够伺候将军已是莫大的福分,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杨蕊将包裹系好,放到杨瑾手中,哀伤地说,“只是想到将军去修长城,听说那山岭之中怪兽出没,瘴疫横行,十人前去,九人难还,故此担心落泪。旭儿少爷年纪小,他胡乱说话,将军莫要当真。”
“我是去督造长城,不同于那些死囚重犯,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杨瑾虽然知道杨蕊说的是假话,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慰一句,再想多说点什么,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只得讷讷住口。
杨瑾手拿杨蕊亲手打点的包裹走出家门,杨蕊拉着杨旭站在门口送别,若不知其中关系,还以为是妻子带着儿子送别丈夫。一阵寒风吹过,杨瑾在马上裹紧衣服,望着广阔天宇,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怅然之情,忍不住想长啸几声来发泄。
杨瑾回到军营又与吴卓等人告别,警诫他们不可疏忽城防,谨记保护城中百姓的责任。顾勇最受不得别人婆婆妈妈,说,三哥,又不是一去不回,何必要交代得如此清楚。杨瑾心想也是,结果当他离去,顾勇第一个号啕大哭起来,兄弟相识至今从未分离,割舍之情自然难忍。
蒙恬正在整顿军马,要亲自率一支兵马护送徐福前往长城工地,杨瑾领那两名士兵先去见了徐福。徐福看到士兵的手掌,微微露出讶然之色,不过对杨瑾的说辞,显然并未怀疑,因此并未多问。
他命楚狸取来一个锦盒,打开后裏面是两枚药丸和两个纸包,徐福命士兵吞下药丸,打开纸包,将裏面的药粉撒在手掌上,用湿布反覆拭擦,不到一刻钟,两人手掌便恢复原样。
谁也没有料到此药竟然如此灵验,一向对方士之术半信半疑的杨瑾见了,也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两个士兵欣喜若狂,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口口声声叫道:“仙人神术,当真是位老神仙!”
“不知方士这药丸用了什么药材,居然有此奇效?”杨瑾好奇地问。
“此乃老朽秘制丹药,非亲传弟子不可告之,倒不便说与杨先生知道了。”徐福笑着回绝,摆手说,“就连楚狸,虽然是我亲传弟子,因她道行未够,如今也不知这丹药配方。”
杨瑾心中再次生疑,这两名士兵的手生出怪病,实因曾国铜鼎所致,如果没有曾国相应的医术,即使扁鹊重生,也不该如此轻易治好,没想到在徐福面前这种怪病却迎刃而解,究竟是徐福作为方士,当真有莫大神通,还是他所掌握的方术与那不见于史的神秘曾国有着莫名的联系?
“小子听方士口音非常亲切,敢问方士是哪里人氏?”杨瑾想到此处,胡乱编了个理由,试探徐福,“小子祖上乃燕人,可是和方士同乡?”
“老朽自幼随先师云游四方,哪里人氏,老朽自己也不清楚。”徐福随口轻描淡写地答道,“不管曾经是哪里人,现在都是大秦的子民了,呵呵。”
“方士说得有理,是小子糊涂了。”杨瑾故作佩服。因为徐福说得含糊,杨瑾心中疑窦更深,究竟徐福是否有所隐瞒,杨瑾并不确定,但曾国之谜干系太大,他现如今只能谨言慎行。
自大秦立国以后,蒙恬常年征战边疆,对云中、九原等地山川地势、风土民情了如指掌,护送途中为徐福做了详细介绍。
七国并立之时,赵国疲于中原战事,北方长城多有损毁,废弃城道随处可见。大秦要修缮赵国故长城,并且把它们连续起来,工程浩大至极,目前只能尽快把荒废之处修补完善,连接九原长城,至于全部建成雄伟的秦长城,那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巨大工程。
到了长城工地,杨瑾才真正明白为何世人对长城之修建畏如猛虎。早已是寒冬季节,可发来筑长城的囚犯们住的仍是茅草漏屋,身穿破衣单裤,身上多有冻疮恶疾。而将士们虽有营帐皮袍,却也难御北风冰雪,营中炉火终日不敢熄灭。
蒙恬护送徐福到了长城工地,巡视一番过后,便返回云中去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徐福白天领着杨瑾、楚狸察看山川地势,画下地理图形,夜晚回营整理筹备事宜,劳力之事自然不需要他们操心,但每天都要迎风冒寒登高远望,也是苦不堪言,直到第二个月才正式开始工事的修建。
杨瑾查看工事图,奇怪地发现其中有很长一段城道,不论地形如何,宽度都完全一样,根本没有考虑周围的地形,以致要如此修建,有些地方要耗费大量人力去铲平,有些地方又得用大量土方去填埋,这种无端消耗人力物力的行为,显然极不合理。
而且修建长城原本只需土石砖料,而徐福却向云中郡索要大量的铜铁,不知要做何用途,难道要在长城表面上浇铸铜铁吗?
杨瑾终于忍不住向徐福询问,徐福告诉杨瑾,该处虽有山峦做天然屏障,但向北一马平川,胡人南下若攻破此处定然可以长驱直入,所以此处必须墙高城厚。至于铜铁的用途,徐福却只神秘一笑,只说他自有用处,让杨瑾按他部署行事即可。
面对这似是而非的回答,杨瑾颇感无奈,也只能按照徐福的吩咐去做。但他把从竹简上悟出来的方法和墨家工艺结合,用木料和绳索建起搬运砖石的运输架,大大减低了苦役的劳动强度,也加快了城墙修建的速度。
徐福对此颇为满意,对杨瑾赞许有加,将运输工作全部交给杨瑾。而城墙上的建筑工程,徐福则事事亲自监督,除了楚狸,不让任何人插手。
运输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杨瑾反而空出了大量闲暇时间,不禁怀念起和顾勇等人在一起的时光,孤独寂寞让他几次产生冲动想偷偷回去探望兄弟,可这裏与云中城相距甚远,无奈之下,只能寄思于设计。
一日傍晚,楚狸督建工程归来,忽见半山坡上平坦之处,杨瑾正对四个奇怪的人手舞足蹈,而那四人虽然依照杨瑾命令行事,但手足动作生硬,不像血肉之躯,不由得好奇地走到近前观看。
这时她才发现那四个人竟然是用木头制成的人偶,它们虽然身材各异,但是俱与常人无异,身上雕刻出甲叶纹理,脸上有五官眼眉,好笑的是每人额头上都写着一个字,分别是陶、田、吴、顾。
“这是什么啊?”楚狸忍不住张口询问。杨瑾正全神贯注于操控人偶,完全没有发现有人靠近,发现楚狸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有些腼腆地道,“这是我的四个结义兄弟。”
其实二人这些日子倒也不乏相见的机会,只是各有所司,没有相处的机会,互相之间也只交流些关于长城工事的话。楚狸娇美无俦,杨瑾这样老实巴交的男子与她交谈,难免有些紧张害羞起来。
“你的兄弟都是木头人吗?”楚狸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自然不是,是我太想他们陪在我身边,就做了这四个木偶。”楚狸这一笑,妩媚之态难以形容,只看得杨瑾心神一荡,好在神志还算清醒,答话也算清楚。
“他们额头上的字是姓氏吗?”楚狸翘起纤纤素指。
“我本来是想按照他们的样貌制作,可是我不擅画雕塑,怎么也做不来,只好在它们额头上写下姓氏,以便区分。”杨瑾指着人偶向楚狸介绍道,“这是我大哥吴卓,这是我二哥田瑞和,可惜他在一次与胡人的交战中阵亡了,我是老三,老四是顾勇,骁勇善战,老五是陶素,非常机灵,经常能帮我出谋划策。兄弟们!见过楚大小姐。”
四尊人偶同时抱拳向楚狸作揖,惹得楚狸笑得花枝乱颤,也学着人偶的僵硬动作,抱拳还礼:“小女子有礼了。嘻嘻,真是太好玩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东西,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杨瑾倒不在乎把墨家法门告诉楚狸,可是人偶当中融合了竹简上的技术,他又不擅长说谎,窘迫地说:“这个……这个不能告诉你。”
“哦?跟我师父一样,也属于师学绝学,不便外传啦?”楚狸乜着杨瑾,小嘴儿微噘,佯装不悦,那副娇嗔之态说不出的可爱。
杨瑾在楚狸面前手足无措,讪讪地道:“我……这倒不是,只是这机械制造的道理,说起来实在太过复杂,我嘴又笨……”
楚狸撇了撇嘴角,也不知信了没有,看那四个木偶没人指挥,又呆站在那里,傻头傻恼的,十分可爱,忍不住莞尔一笑,问道:“你这人偶能改动吗?”
楚狸一嗔一喜,一颦一笑,都各具美态,看得杨瑾如痴如醉,听她一问,忙道:“能改,却不知姑娘要改什么。”
楚狸捡起一段树枝,歪着头想想,在地上唰唰地画了起来,片刻工夫,顾勇的形象便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
楚狸指着地面上的画像,笑道:“那日在蒙恬将军宴上我见过的那个人,就知道傻头傻脑地盯着我看,他就是你的兄弟之一吧?”
杨瑾惊喜道:“没错!他是顾勇,老四!楚狸姑娘,你的画技,当真出神入化。”
楚狸一笑,拍了拍手说道:“那就成了,他的头像,我来做,做好了,你安到那木头人上就是了。至于其他几人,若有我见过的,你不妨提示一下是谁,我就画得出来。纵然没见过,你不妨描述一下,我多画几次,也就像了!”
“好啊,没想到楚狸姑娘不但有丹青妙手,而且过目不忘!”杨瑾蹲下身去,看着地上顾勇栩栩如生的模样,大喜之余,惋惜地说道,“可惜,无论再怎么像,他们也不能陪我说话,我所学的机械之学,还没本事让他们有生动的表情动作,能够开口发声。”
“那我陪你说话好啦。”楚狸搂一搂裙子,也蹲下去,看着有些感伤的杨瑾眉宇间一片落寞,不由得脱口而出。
“此言当真?”杨瑾欣喜若狂。
“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朋友,从记事开始,就跟着老师四处漂泊……”楚狸幽幽地说着,秀气的眉宇间微微荡起一抹寂寥之意。
她站起来,迎着高原上的风,伸展了一下腰肢:“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觉得好不开心。”
“那你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跟我说啊。”杨瑾情不自禁地说道,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话怎么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虽然我也不知道能帮你做什么,可是只要把烦心事说出来,心情就会好很多……”
日薄西山,杨瑾望着身披霞光的楚狸,仿佛一位美丽的谪仙。这一刻,他真希望此情此景永远持续下去,什么世俗纷争,统统与他杨瑾无关,就这样,一直这样,直到天荒地老。
从那天开始,两人得闲便聚到一起谈天说地,不管杨瑾讲什么,楚狸常常都是安静聆听。杨瑾也时不时做出新奇玩意儿,讨楚狸欢心,有按时啼鸣的小鸟,有遇风盛开的花卉,楚狸全部开心笑纳。
徐福知道两人频频相约,也没刻意阻拦,没有杨瑾缠在身边问长问短,他更安心地筑他的长城。
※※※
忽有一日,楚狸来找杨瑾,要他设计一个能够自由起落兼有轴木的事物,只要图形,不用制造。楚狸主动提出要求,杨瑾岂有不答应之理,不假思索一口承应,完全没发觉楚狸提出要求时并不情愿的神情,也没注意到这件东西跟他之前送楚狸的礼物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正好你在,我也有个事情,要你帮忙,”杨瑾说着走到营帐里侧,拿开遮挡的油布,裏面露出一大一小两尊人偶,“楚姑娘可否再为这两具人偶画出面容?”
“为什么有个女的?”楚狸立刻从大人偶的身形上判断出性别。
“这是杨蕊,小的是舍弟杨旭。”杨瑾介绍说。
“我问你她是谁。”楚狸的眸子突然透出些凶狠之意。
“她是我家的侍女,有什么不妥么?”杨瑾不明白楚狸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啊!原来是个奴婢。”楚狸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
“我可从没把杨蕊当作下人啊。”杨瑾这句话一出口,忽然有些后悔,虽然对于感情他还很懵懂,可是隐隐然他已经明白了什么。
楚狸凝视着杨瑾,眼中有一种奇怪的神韵,就像一只小兽,看到了同类闯进了她的地盘,并且要在这裏安顿下来,声音冰冷地质问杨瑾:“你想娶她为妻?”
“当然没有!”杨瑾失笑道。
“妾也不行!”楚狸反常地娇斥一声,甩开帐帘,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杨瑾追出去,愕然看着楚狸远去的背影,有些欢喜,又有些迷惑。他对感情再迟钝,这时也明白,楚狸定然对他有了情意。可是……楚狸的反应……
眸中那抹乍现的凶狠,还有她反常的娇斥,与她平时的表现大相径庭,仿佛两个人。那种感觉就像……就像……
杨瑾忽然想到了小时在山中见过的狸猫,那动物平时温柔乖巧,喜欢懒洋洋地趴在树上,可一旦激怒了它,它那软绵绵的肉垫似的足里却会倏然弹出锋利的爪,它那平时只会吐出细舌舔弄毛发的嘴巴,会发出凶狠的吼叫,会露出它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