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试着一个新的开始(2 / 2)

为了遥远的过去 谢楼南 12682 字 2022-12-18

这名字在网上听着就够中二了,因为瞧着有趣我才没站出来反对,现在让她在现实中说出来了,我鸡皮疙瘩立刻起了半身,满头黑线:“大小姐,要留口德啊……”

常文心那丫头更加得意,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大碗大盘的过桥米线端上来,我翻了个白眼不理她,径自吃米线。

跟常文心吃完了饭,两个人又跑到学校附近的旧书店里去淘书。许久不去,运气不错,两个人都扒到了几本心水的书。结账的时候,常文心抱着手里的《悲剧心理学》,极其鄙视地看我手里的《交错时光的爱恋》。

我安之若素,笑眯眯的:“绝版的书哦……买不到了哦……”

常文心更加鄙视:“这本书我初一就买了好不好……”

“唉,我那没有自由的中学生活啊。”我哀叹,“连躲在被窝里看言情小说的回忆都没有留下。”

于是常文心继续鄙视我……

提着书又逛了就近的几个小饰品店,接着晚餐在kfc解决,常大小姐一边一脸鄙视地痛斥“万恶的垃圾食品”,一边吞掉了整个烤鸡腿堡,捎带一大份鸡米花和一大杯可乐。

吃饱喝足后各自打道回府,我打着嗝直奔我的那个小蜗居。

我租住的这栋老楼是学校的旧教职工宿舍楼,离学校只有两站路。两年前还没毕业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住了,旧是旧了点,住着却舒服。窗外就是茂密的榕树和木兰,晚上也静。

刚到楼下,还没走近,就看到楼下停着一辆车,车旁静静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头发梳理整齐,浅灰的西装下是白色的衬衫,这样穿着正式的舒桐有了些陌生的沉静。

把车停在楼道口旁的车位上,舒桐把手插在口袋里静静站着,似乎在出神。

我这才想起,刚认识时,舒桐好像提过他工作的公司也在枫城,只是当时我没想过回来后还要联系,就没有在意。

“黍离,”发现我后他连忙站直快步走过来,到我面前后又有点犹豫地停下,“黍离,你还好吧?”

“不错。”还是没打算搭理他,我继续往前走。

“苏翔英是我在未成年时用过的名字,我现在的名字就是舒桐。”有些急切地解释,舒桐站在我面前,“黍离,我没想过要在身份上隐瞒你什么,在火车上遇到也确实是碰巧。我承认互相介绍过之后,我就知道你是这次我委托的对象了,却没有点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只是想用更单纯的身份跟你相处,而不是你的一个委托人。”

我笑了笑,抬起头看他:“不好意思,我现在只把你当成我的一个委托人,而且还是我不喜欢接触的那种,所以现在能麻烦你让一下路吗?”

嘴唇微张了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舒桐错开身体让我过去。

掏出钥匙开单元门上楼,走出几个台阶了,余光里看到舒桐似乎还在那里站着,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

他的感冒这几天应该还没完全好,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脸色也不大好。

我的蜗居在三楼,到家里之后把东西放下,又换了衣服,接着把放在冰箱里的木瓜拿出来半只,顺手打开电视。按着遥控把所有的台换了一遍,又舀了几口木瓜吃,还是觉得不对,就走到凉台上看。

楼下的绿荫带前,果然还停着那辆银灰色的城市车。舒桐站在车旁,完全没有上车的意思,隔了片刻,又把头低下咳嗽。

说起来,舒桐之所以会发烧,完全是因为跟我失去联系的那天冒着大雨找了好多地方,淋了雨引起重感冒。

咬住勺子看了一会儿,我终于还是叹口气,摸出手机翻到舒桐的号码,摁了一行短信发过去:你上来吧,301。

楼下舒桐拿出手机看了短信,先是抬头搜索了一阵,然后目光落在我所在的窗口前,扬唇一笑。

摸摸鼻子缩回屋里,等不到一分钟,门外果然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我过去打开。

舒桐带着笑:“黍离。”

敞开门,我侧身,指指地上一双客用的拖鞋:“舒先生请进,麻烦换个鞋。”

“谢谢。”笑着道谢,在门口换了鞋,又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舒桐一路要笑不笑地看我。

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接过来,也不喝,握在手里,还是含笑看着我。

我终于被他看得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笑着回答,他捧着透明的玻璃杯,交握在手心里,“医生要求我住满三天院,后来有事,又在d城耽误了一天。”

我哦了一声,随手抓过沙发上的大脚丫靠枕抱在怀里。

舒桐缓慢地开口:“你这里的地址,我是跟常教授问出来的。常教授是我父亲多年的好友,我知道你的侦探社,也是从常教授那里。”解释着,舒桐看着我的眼睛,“你应该也调查出来了,我就是当年那件凶杀案中被遗留下来的孤儿。我的原名叫张翔英,后来被父亲领养,为了办户口和读书方便,就改了名字叫苏翔英。

“等父亲和我的继母结婚,由于我是父亲和继母唯一的孩子,在继母家族的要求下,我就又改了名字叫舒桐。一直用电邮和你联系的是我的秘书……”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我的秘书,也是我继母配给我的。”

我突然明白过来:“你继母的家族是舒氏?”

“是的,我继母是舒氏的继承人。”他说着又笑,“不过我才毕业回国不久,暂时没有进入舒氏。”

虽然知道舒桐姓舒,我却从来没把他往舒氏企业上联想过……毕竟这种背景的家族跟普通人的生活还是有段距离的。现在听他说了,回忆一下,舒氏企业现在的继承人的确是舒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只不过这位女继承人原本就很低调,自从舒老爷子去世后就更少在公众场合出现,外界很少能了解到她的私生活。

我吹出一声口哨:“没想到我居然勾搭了一个豪门三世祖……”

一听这话就失笑了,舒桐大约是觉得很有趣:“没有股份和信托基金,从来都是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三世祖?”

我瞪他一眼:“怕什么,你不是独子?早晚也得是你的,我是放长线钓大鱼。”

说完自己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舒桐微勾着唇角摇了摇头,仿佛并不同意我的观点:“我和母亲并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说着,突然抬起了头:“黍离,我真的喜欢你,我们试着开始吧。”字字句句都清晰。因为身体前倾,微仰头看着我,他浅褐的眼睛中映着窗外的阳光,明亮得胜过星辰。

如同那晚在灯火绚烂的重重楼阁之下,他侧头看我,眼中流转的光华瞬间暗淡了所有。

一片沉寂中,我笑了,却摇了摇头:“舒桐,你所追寻的人并不是我。”

就像我追寻的人并不是他一样。我们也许互相欣赏,但并没有漫长的时光和机遇让那份淡淡的情愫变成真正的爱情。

听到这个回答,舒桐微愣了一下,看着我:“黍离?”

我笑了笑,他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打算绕弯子:“我能感觉到你好像从我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你确定就要这么仓促地跟我确定关系?”

回过神,舒桐微微笑了笑:“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这样拒绝。”

我笑了起来:“看起来你被拒绝的经验很丰富啊。”

他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这还是第一次……”

想也知道,舒桐这样的帅哥如果对人表白,应该很少失手。我笑了下,低头看着地面,隔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舒桐,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以前很喜欢,现在恐怕也没有完全忘记。跟你在一起时,我或许还是会想起他,念念不忘,无法控制自己。”

抬头望向他,我笑:“我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还无法忘记他,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

沉默了片刻,舒桐忽然笑起来:“需要我给你讲一下我从小学起的暗恋史吗?”

我装作感兴趣的样子:“这就是你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看不出来你还挺长情的。”

他又笑了,却没承认,想来也没什么人能从小学起就暗恋另一个人长达十几年吧,我也只不过开一句玩笑而已。

静静看着他,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年轻英俊,笑容自信,眼神像阳光一样照进来,照进心底那些阴霾。于是曾以为一生都不会舍弃的执念就一下子模糊起来,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所以在d城的时候,我一度无法拒绝他,任由暧昧的情愫在我们之间蔓延。这样做是很自私的,利用这些阳光来忘记程寒暮。

站起身来,我向沙发上的舒桐笑笑:“没吃晚饭吧,我给你炒个蛋炒饭?”

被我拒绝,舒桐却没有什么消沉的感觉,微微笑着说:“谢谢,我喜欢吃蛋炒饭?”

我嗯了一声:“应该是因为我只会做蛋炒饭。”接着补充,“煳了、油放多了、米没散开、蛋煎老了、盐多了、盐少了……统统不准埋怨!”

舒桐微愣了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好吧……”

拍拍手进厨房,在我很有豪气地一手提起炒锅,咣当一声巨响把锅扔在燃气灶上之后,客厅里响起舒桐迟疑的声音:“黍离,要不然还是我来好了……”

“废话少说!”又把刀从架子上扒下来,砰地斜砍在案板上,我对着明晃晃的菜刀嘿嘿冷笑,“让小爷好好给你露一手。”

客厅里舒桐瑟缩地动了一下,再没吭声。

半个小时后,笑眯眯地看舒桐缓缓举起勺子,舀了一勺蛋炒饭放到嘴里,我托着头坐在餐桌前,问:“怎么样?”

很有礼貌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之后,舒桐礼貌地笑:“黍离,以后我来拜访,还是让我来做好了……”

接下来还是忙碌琐碎的生活,只是第二天晚上从事务所晃荡回家里,楼下已经停着舒桐的车了。

照例是手插进口袋站在车旁,他等我走近,抬头笑了笑:“回来了?”

我背着包三步两步跑过去:“哦呀,又来了?我还做蛋炒饭给你吃?”

脸色立刻就有点难看,他连忙咳嗽了一声:“这就不用了……我们还是去外面吃吧。”

我很无耻地嘿嘿一笑:“是你说的啊,不用我做饭,我们去哪里?”

笑着弯腰把车门打开,舒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好,是我说的,请上车。”

“谢谢,谢谢。”我笑眯眯地上车。舒桐紧跟着也上车,冲我一笑之后,就发动汽车。

他对这一带的道路也很熟悉,顺着树木茂密的公路盘了几圈,就走上环路。不到几分钟,车子从林立的楼房中钻出,视野渐渐开阔,江堤上错落的公园和茶座店铺出现在眼前。

沿着临江的公路,舒桐把车开到一处其貌不扬的建筑前。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不大的小楼前已经停满了车辆,一时竟然找不到地方停车。

把车停在门口,示意我先下车,舒桐冲我一笑,又开车去附近找车位。

店里人多,我没急着先进去找位置,站在大堂里等舒桐。车位真的挺紧张,过了一会儿舒桐才回来,看我还在那里站着,微微笑了笑,走过来和我一起上楼。

这家店是以香辣的菜色为主,我见了菜单上红彤彤一片的彩图就两眼放光,兴奋得差点儿要去勾舒桐的肩:“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

舒桐笑笑,看着菜单熟练地点了一条特色的烤鱼,接着两个人又点了其他几道特色菜。

客人太多,菜一时也上不来,就跟舒桐喝茶闲聊。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看着对面舒桐低头轻咳了几声,我这才想起他的感冒应该还没好:“你现在还不能吃太刺激的东西吧?”

他笑了笑,捧着手中的杯子:“还好。”

不能吃辣还专门投我所好,闷不吭声地带我到这个菜馆来。

我斜睨他一眼:“你可别这样迁就我啊,我会良心不安。”

他微微笑了:“不能算迁就,我很喜欢这家的鱼头汤,想到你正好喜欢吃辣,于是就带你来了。”说着,他顿了顿,开玩笑一般,“不过要是你真的良心不安,那就算你欠我份情好了。”

我一翻白眼:“好吧,我现在已经没有一点良心不安的感觉了。”

斗着嘴等菜上来,烤鱼味道真的很好,皮酥肉嫩,鲜辣爽口,结果我一不小心吞得太多,吐着舌头抱住杯子拼命灌水。

舒桐就一边优哉游哉地喝他的鱼头汤,一边看着我通红的嘴唇偷笑。

我辣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拼命吸气,忍不住瞪他:“我说,你是不是故意带我来,看我笑话的?”

他继续微笑:“还好……”

我眼睛瞪得更大:“什么叫还好?你绝对故意的!”

他开始眨眼睛装无辜:“我哪里有……”

我满头黑线:“我原来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无耻!”

他舀起一勺鱼头汤,微笑着做若无其事状:“那应该是还不太熟。”

吃完饭出来,两个人并没有去别的地方,舒桐开车原路返回,把我送到楼下。

下车之后我笑了笑:“你这样,我会以为你还在追我。”

“你想多了。”他也下了车走到我身边,笑着,“只是我在枫城并不久,没有太多朋友,有个谈得来的人,就多冒昧打扰下了。”

他把话说到这里,我也不好显得太矫情,轻咳一声:“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却之不恭了。”

他又笑起来,路灯下笑眼微弯:“黍离,再见,好好休息。”

“好吧,”我又轻咳,低头看脚下,“那我上楼了。”

说完了不见回答,抬起头,舒桐仍旧在灯下站着,嘴角带着笑意,静静看我。

我们站得太近,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都飘到鼻间。

我笑了,对他挥手:“再见。”

他的声音带笑:“再见。”

我抬头一笑,转身上楼。

虽然他否认了还在追我,但似乎仍然没有放弃。不过这样轻松的相处,我还真的无法拒绝。

以后的几天,舒桐总会在下班之后到楼下等着我,然后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再一起看电影或者找茶室坐坐。

舒桐这人开朗又随和,各方面又都有涉猎,我还从来没跟哪个异性相处得这么愉快过,和他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就这么约会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叫不叫追求。

周末了跟常文心一起出门,却被她盯着脸看了半天。

最后她很认真地点头:“满面红光,目含桃花,你有奸情了是不是?”

我故作高深:“哪里,奸情多难听,纯洁的男女关系而已。”

常文心怒了:“别给我打马虎眼,有男人了还不速速领过来给老娘过目!”

我笑眯眯的,表情绝对欠抽:“长得太帅,我还没玩够,怕你看到了会抢走。”

常文心瞬间暴走。

这段时间接到的委托不多,我也懒得动弹,一般都推了回去,每天照旧宅在我那间在小巷子里的事务所里。

这天收工了从事务所里出来,穿过脏乱的小巷,又在路口那家面馆对面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

还是夹着公文包在嘈杂的面馆门口站着,童律师一脸阴鸷,不时对泼到脚下的脏水大皱其眉。

我晃悠悠地走过去:“您好啊,这是在等我?”

额头的青筋暴了一下,似乎是压抑下了怒火,童律师才开口说话:“李黍离,寒暮呢?”

“啊?”我眨眨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你!”童律师咬了下牙,“你什么时候从d城回来?”

“让我想想,”我挠挠头,“那天跟你打过电话之后两个小时?回酒店收拾东西还真耽误了点时间呢。”

“李黍离!我就知道你没陪着寒暮对不对?”童律师脸色蓦然有些发白,“好!爱怎么做是你的事,以后你别后悔!”

本来心情不错,听到这种话我就忍不住想冷笑,抱起胸:“哦?我怎么做?我有什么立场怎么做?把我扔出家门几年不见人影的人不是我!不声不响把遗产发到我手上的人也不是我!我连为什么我要领这份遗产、为什么领了遗产之后发现人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医院陪一个早就把我弃之不顾的人?”

“李黍离!”脸色白了又青,童律师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往前走。

从没想过童律师居然会动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拖着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叫:“童欣刚!你还是个律师呢,你当街使用暴力手段!”

“闭嘴!”把我拽到他车前就往里面塞,童欣刚铁青着脸,“给我老老实实坐好!”

惹一个暴怒的律师似乎不怎么明智,我扒住车门做最后努力:“我还跟人有约,你带我去哪里?”

“去让你看清点东西!”童欣刚也不管我的指头会不会被夹到,转身就摔上车门。

上车就落了车锁,童欣刚一路绷着脸不说话,径自开车。气氛一片肃杀,我几乎要以为童欣刚准备把我弄到郊外去杀人灭口,却发现车穿过闹市,就在附近的几条街道上穿梭。

童欣刚车开得快,几分钟后在我们学校北门对面停下,率先下车,口气不好:“下来!”

我跟着下车,忍不住疑惑:“你带我到这儿干什么?”

瞥我一眼,童欣刚并不说话,抬步就往路旁的一座居民楼里走。我不明所以,只好跟上。

大学附近都是挺早前盖的老房子,这栋居民楼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电梯,楼道里阴暗潮湿,堆满了住户不用的旧家具和杂物,上面满是灰尘。

童欣刚貌似已经来过很多次了,熟练地穿过各种障碍,一直上到三楼,从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出钥匙打开门。

扑面而来的就是许久不住人的房间里特有的霉味。童欣刚一直绷紧的面庞松了松,似乎对这套房子里是否还住着人也不是很确定。屋内的窗帘是拉着的,光线很昏暗,童欣刚顺手打开灯,让我看清屋内的陈设,开口:“你大学四年,寒暮一直在这里住。”

触目是深蓝色的沙发和简洁整齐到近乎苛刻的陈设,我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头脑发蒙:“什么?”

“也不是天天都在,不过只要事情不太多,寒暮每个月都会来住上几天。”童欣刚淡淡说着,“最多的一次连着住了两个月。因为刚来就发病了一次,医生不敢让他再走,就一直住了两个月。”

几步走到客厅的窗台前,童欣刚伸手拉开窗帘,青白的日光瞬间倾泻了进来,从窗户望出去,透过几丛茂密的梧桐树叶,正看到学校北门,来来往往的学生正川流不息。

我们学院就在北门附近,四年来我从学校进出,走得最多的就是北门。

“你大一那年在酒吧里打工,有天晚上跟客人发生口角,那人闹到学校里,你们系主任当时就要给你退学处分,最后只给了个警告,你以为是你们班那个小辅导员就能做到的?”童欣刚冷笑了一声。

“你大二那年功课紧张,在外兼两份职太吃力,你们学校图书馆正好有个勤工俭学的缺额,于是就落到了你头上。勤工俭学的指标是学期初就定下来的,你真以为都到期中了还会有什么补充名额?”

“你大二下半学期肠胃炎住院,在医院里陪你的是常文心和你们班的学生,那单人病房的住院费和医药费可不是你们的辅导员垫的!”

一件件历数出来,童欣刚冷笑:“李黍离,你总说是寒暮先把你赶出家门的。我问你,寒暮什么时候说过一句要对你不管不顾的话?什么时候做过一件对你不闻不问的事?”

那次的住院费和医药费,我后来有钱了去还过辅导员一次,她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一个劲儿推说钱其实也不并是她付的。我还以为是班里的同学用班费凑出来的,就没有再说什么。

“你自己任性胡闹可以,别把寒暮放在你身上的心意都拿出来糟蹋!”手扶在窗台上,童欣刚胸口起伏,“一个坐在这里看了你四年的人能对你不闻不问?一个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允许,还坚持把房子买在三楼,就为了看你看得更清楚,这样的人会对你弃之不顾?当年你住了三天院,寒暮却跟着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就因为急着从家里过来看你怎么样,他一夜不睡。你发烧不退,他在医生办公室坐了一整天,最后自己在病房外昏倒!”

“就算这些你通通都不知道,你在他身边的那些年,寒暮是否有哪怕一点一滴没照顾到你,是否让你受过一点委屈?”童欣刚说到后来,声色俱厉,“李黍离,别把所有人对你的好都看成理所应当!寒暮对不对得起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对得起寒暮?”

童欣刚严厉的话就砸在耳旁,我静静打量不大的房间。

桌面和沙发上都已经落了一层明显的灰尘,看得出来房子已经空置了不短的时间。

然而住在房子里的人似乎走得有些仓促,整齐的房间中,唯一有点杂乱的地方是窗边茶几。那上面放了一份摊开的报纸,报纸旁还放了一只残存了半杯清水的玻璃杯。

越过这些,我最后把目光放在茶几上的那个相框上。银色的相框内是一张合照,照片上红衣的短发女孩把手臂吊在身前那个人的脖子上,对着镜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被她强行抱着的人身体被压得几乎倾斜,脸上带些无奈的笑容,眼角微微弯曲。

一起把眼睛对准镜头,他们的眼中盛满笑意。

把目光从照片上抬起,我看着童欣刚:“你说完了?”

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还在气得大口喘息,童欣刚瞪大眼睛看我。

“谢谢你特地把我带来,对我说程寒暮四年来对我所做的事情,毕竟这些事我还没听过。”淡淡说着,我安静地看他,“但是,他怎样对我是他的事情,他为我做什么是他的自由,我干涉不了,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至于我对不对得起他,我并没有觉得我现在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你让我留在医院里陪他,我并没答应过,所以走了也很正常。现在他不见了,我也并不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陪你找他的义务。”

“李黍离……”倒抽了一口气,童欣刚看着我,忽然冷笑,“好,当我今天多事,以为寒暮失去消息快一周了你会着急!我真是低估了你狼心狗肺的程度!”

我看着他:“说完了?我可以走了?”

童欣刚冷笑:“你滚!”

我耸肩,既然别人都说让我滚了我也没什么好留的。

刚转身,后面一声巨响,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是童欣刚气愤不过,一手扫掉了茶几上的东西。那只银色的镜框也掉在了地上,打碎的玻璃横在地上,照片内的笑容被切割成破碎的几片。

回头看了一眼,我没说话,抬腿出门。

顺着楼梯,一步步走下去。

这个楼的卫生和管理真不怎样,不但楼道里有杂物,地上还有细碎的垃圾。程寒暮那样茶杯上一点水渍都不能容忍的人,居然真能在这里断断续续住了四年,不能想象。

不知是被灰尘弄得鼻子有些不通畅,还是被霉味熏得头晕,走出楼道抬头的瞬间,阳光居然刺得眼前一片空茫的白色。

白色的天空,绿色的梧桐树,从身边走过的行人,灰色的地砖。

一切颠倒过来的时候,我只感到冰冷的地板,还有模糊不清的几声惊呼。

我不是没亲眼见过有人走着走着突然昏倒。

高中时候我们班上有个大小姐严重低血糖,不犯的时候就活蹦乱跳,比兔子还有活力,犯了就不声不响地往地上倒,吓得我们班主任恨不得派个人二十四小时跟在她屁股后面接着。

但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当街昏倒。

在病房里醒来的时候,我闻着浓重的来苏水味,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很是发了一会儿愣。

直到病房门打开,护士走过来,我才想起来,我是无比丢人地昏倒在人流汹涌的街上了。

门打开了,就听到门外有人在轻声交谈,大概是医生之类的,说着:“不要太担心,还需要观察……”

进来的护士细心地帮我查看点滴,笑了笑:“醒了?”

点头冲她笑笑,我还没回答,门口就又走进来一个人,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支住额头。

护士看过点滴之后就出去了。

沉默了片刻,那人开口:“黍离,觉得怎么样?”

“还行。”我也不看他,淡淡回答。

又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方向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咳嗽。

真有点搞笑,刚刚在童欣刚口里还是失踪了一周的人,我昏倒之后马上就冒出来了,还跟到医院。

最后还是抬起眼皮,我看向他。斜靠着坐在椅子里,程寒暮的脸色还是苍白。

“我想睡觉,没事你可不可以别在这里待着?”语气是冷的,我看着他,“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愣了愣,他接着轻点了点头,扶着椅子站起来,向我笑了笑:“我就在门外。”

要抬步时,他的身子轻晃了晃,很快又稳住,慢慢走出病房,把门带上。

睁大眼又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我狠狠闭上眼睛。

“你怎么会昏倒呢?你说,你怎么会倒?”常文心大小姐跑来医院之后,不知道第几百次趴在我耳朵边感慨,“你这么壮,怎么会晕倒?”

我翻白眼。我要是能知道我为什么会昏倒,还傻傻待在医院里干什么?期望从她口里听到温柔安慰,我才真是做梦。

削着苹果,常文心大小姐晃晃手里的刀子,眨眨眼睛,开始八卦:“我说,门外那个帅哥是谁?”她双目放光,“好帅好温柔,我进来的时候还跟我说谢谢我陪你,声音好低好有磁性……”

我再翻白眼。如果我告诉她,她口里又温柔、声音又有磁性的帅哥已经三十四岁,而且就是把我养大的男人,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他就是你的男人?”常文心继续花痴,炯炯有神地看我,“怪不得你捂着不敢带出来,喂,你要是哪天不要了告诉我啊……我去追!”

有这种损友没有?巴望着抢朋友男人!我白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别啰唆!苹果削好了给我吃!”

“就知道你舍不得……”常文心十分鄙视地看我,用刀子切了一块苹果丢到自己嘴里,“谁说苹果是给你吃的?要吃自己削!”

我彻底郁结了,也不顾自己的病人身份,跳起来去常文心手里抢苹果:“给我,我要吃!”

估计是看在我那身病号服的分儿上,常文心总算没跟我认真,让我勉强抓到了大半个苹果。正闹着,房门打开,程寒暮又走了进来,先是向常文心笑了笑:“麻烦你陪黍离说话了,医生说她不但需要多休息,还需要放松心情。”

言外之意是既然放松过心情,那就该休息了。

明明是被别人用打扰病人休息的理由打发走,常文心还笑得一脸乖巧:“是啊,黍离要多休息的,我在这里总是忍不住要跟她闹,正准备走呢。”

我翻白眼,这死女人就装大尾巴狼吧!

常文心扮着温柔淑女,笑眯眯地在程寒暮连声的道谢里出去,自始至终装得无比敬业。

送走了常文心,程寒暮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坐在我床头,语气柔和:“黍离,到医院后还头晕过吗?”

自从在医院里醒过来,就有医生过来很和蔼地问我是不是近期头部受过撞击,有过脑震荡,我自然如实回答了。医生便说要留院观察一下,又特地解释了一下要给我做磁共振和ct只是为了确定一下脑震荡恢复的情况等等,态度这么和蔼隐晦,我想不想歪都挺难。

其实早上醒了之后发现头有点疼,而且有两次确实觉得头晕,我懒得回答他,别过头径自啃苹果:“没事。”

我态度这么恶劣,程寒暮也没有一点不耐烦,低头从床头抽了一张面巾纸,拉过我放在一旁的手,轻轻拭去上面沾上的果汁:“不舒服了记得要告诉我。”

带着微凉的修长手指从我手背上滑过,他眼眸微垂,我们近到我可以看清他眼睫下淡淡的阴影。

这样的侧脸,当年曾无数次地看过。只要程寒暮坐下看东西,我就会跑到他身边,死命挤近,硬伸头过去看他手中的书和报纸,只是为了从近处看他的侧脸。

棱角分明的下巴,因为线条太过凛冽,所以总带着些峭薄的冷意,仿佛不好接近。

然而往上看去,他的眼睛是温柔的,眼角微微垂下,弧线柔和。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总有点淡如远山的水汽。他很少笑,当他笑起来时,我常常会看着他的笑容发愣。

有多少次他在沙发或者书桌前坐着,我磨磨叽叽地赖在不远的地方,心不在焉地抱着作业本咬笔头,就为趁他做事正认真的瞬间,偷偷抬头瞟他一眼。

次数多了,他有所察觉,有时候我再抬头,就会正撞上他黑亮的眼睛,眼神里带点无奈。于是我就飞快低头,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做贼一样,偏偏我还乐此不疲。

完全可以大方盯着他看的,偏偏要自己弄得偷偷摸摸。

因为太过迷恋,所以无法正视,因为太过看重,所以连面对都觉得沉重到无法负荷。

就像追逐着太阳,那样喜爱,却无法仰望。

脑中有片刻昏沉,我倾身吻上他的面颊。

他的身体很轻地震动,几乎不可察觉。

只触碰了一下,我抬头把脸移开,看着他。

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气愤或者惊怒,他只是抬起眼睛,看着我。

手心霎时间出了一层冷汗,连呼吸都要忘了,只有耳朵嗡嗡作响。

他抬起手,抚了抚我的额头,语气不变,是和刚才一般无二的温柔:“黍离,要休息吗?”

我咬住唇,抬着下巴看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也看着我,隔了一会儿,他动了一下,俯身过来,微凉的薄唇轻点过我的嘴唇。

吻过了,他并不马上后退,声音还停在我的耳边,像叹息,又释然得多:“黍离。”

这是程寒暮……在我身边的程寒暮,听得到他的声音,看得到他的身影,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许久不见回答,他的身体稍微离我远了一点:“黍离。”

我慌忙伸出手臂拉住他,连想的时间都没有,嘴唇慌张地贴上他的,因为太急,结果撞得牙齿咯咯作响。他的唇还是凉的,我急匆匆咬住,怕他合着牙不肯张开,连忙用舌头撬开,不停往里探。

眼前一片昏花,耳朵里能听到唇齿交错的声音。我像山道上刹不住的车,只跟着他跌跌撞撞地一路滑下去。

直到他用手捧着我的脸推开,用低哑的声音喘息着说:“黍离……我要上不来气了……”

我睁大眼睛看他,眼睫上好像糊了泪,他的脸有些模糊。

微红了双颊地轻咳,他抬眼看了我一下,有些无奈:“怎么还是这么急……”

我拼命眨湿漉漉的眼睛,死盯着他的脸:“程寒暮?”

他再看我一眼,微挑了唇角:“干什么……”

“程寒暮?”傻乎乎笑起来,我拉住他的袖子,“程寒暮。”

他是程寒暮,真的程寒暮……不是在回忆里的,不会突然不见。

微微笑了起来,他轻叹了口气,顿了一下,把手放在我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嗯。”

傻傻地笑,如果我不是在做梦,那么现在这一刻就是我一生中最完满的时候,过去、将来,再也不会有更好的。(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