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之人行往城门口,递上了竹简做的路引,守城士兵接过时掌心还落下了一枚钱币,他眉头一挑,随意看了看,将路引递回道:“行了,出去吧。”
马缰微拉,那停下的马直接带着人出了城门,而那枚所谓的路引也被扔在了半道的草丛之中。
秋风略急,吹拂在宗阙的面颊上,直朝西边而去。
他原本以为这个时代的路引有多严格,不过是简单的竹简制成,其上又拓上了官府特质的印泥,一切难做无非是普通百姓没有识字读书的机会,更没有银钱接触到笔墨,故而路引难制,而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想要仿制一份一模一样的,不过是花费一些工夫。
【宿主,现在要去找公子樾吗?】1314问道。
它家宿主就是牛逼,都不认识这个时代的字,硬是买了资料给学会了,还会仿制路引,简直就是出色的伪证制作者。
系统每一个躺平的日子都有宿主付出的心血。
【不急。】宗阙打马前行。
霖国兵围太烨山是为了逼出公子樾,公子樾前往伯国,一是为了躲国内混乱,二则是为了解太烨山之困。
而他之前留在太烨山,一是为了让公子樾跑的更远些,二则是那些人已经胆大妄为到敢放火烧山。
公子樾出国境,应该是对淞都有所了解,否则会认为直接回淞都就可解太烨山之局,他有防备,且能出国境,危机便不似在霖国境内。
【嗯?宿主要做什么?】1314好奇问道。
【将阴谋公布天下。】宗阙说道。
这个时代百家争鸣,文化兴盛,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但各大体系并未统筹成功,不管是各国王公贵族还是百姓,都容易被言论左右。
1314小声的哦了一下:【宿主真棒!】
它忘了,它家宿主绝不是有仇不报的那种人。
平白被人追杀那么久,还受了不少伤,那可是很深的仇。
故事刻录于竹简之上,又经快马,流传于各个名家快嘴之手。
“这一次我们来讲一个新故事,传言有一家族,正妻是家族联姻,妾氏却是母家表妹,正妻与妾氏一前一后的诞育子嗣,嫡长子德才兼备,妾氏之子比之不能,便只能暗下阴招,咱们今天讲的这一招,叫釜底抽薪……”
故事并未直指,且一贯说书先生多爱讲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如今讲起这贵族秘辛之事,当真是引得不少吃茶人纷纷围观,耐心静听。
故事口耳相传,等到由臣子讲述到霖国国君面前时,大殿之上一片的寂静。
“……母子一脉,本家之人必会觉得有其母必有其子,长子仁孝,必忧其母,以诬陷之名最易暗害其母,釜底抽薪,必能使长子返回,一网打尽。”
声音落定,为首的王后神色未变,一旁的若妃却已面色惨白:“这是哪里来的混账故事?”
“母子一脉,说的好,樾儿出事,父母忧心,若父母出事,樾儿同样会忧心。”霖国国君看着一旁宠妃惨败难看的脸色道,“樾儿如今已脱险境,前往别国求学,就让士兵撤了吧,免得引起民心惶惶,不可终日。”
“多谢大王。”王后起身,额头紧贴手背压到了地面行礼道。
“好了,起来吧。”霖国国君将她搀扶了起来,轻轻叹气。
若妃手指收的极紧,看向了对面的大臣,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牙齿轻磨。
他们原本预备今日将王后私通旧国的消息摆出来,即便公子樾在外,也会尝试联系淞都,既能将王后关起来,又能降低公子樾的声望,甚至撬出他在霖国的幕僚和暗线,一举数得。
如今却被这小小的故事给毁了,且矛头直指向她,一旦日后王后被陷害,都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行此事人着实可恶至极。
故事并非只传扬于霖国境内,不管是随意听了一耳朵的还是有心者口耳相传,在故事传至霖国王宫时,就已经摆上了各国谋士门客甚至继承者的桌案之上。
“这故事易懂易通,便是寻常百姓也能口耳相传。”烛火下跪坐的男子一身华服,漆黑的丝绸质地上以银线勾勒出了蟒身,使烛火下的眉眼更显华贵之气,“叔华以为如何?”
“其中虽未涉霖国内事,却直指核心,若妃手段不弱,又有霖国贵族为靠山。”跪坐在男人对面的叔华眸色中全是认真和赞扬,“此行事若成,不仅霖国王后危矣,公子樾侍母纯孝,不管在外还是在内,都会五内俱焚,确实为釜底抽薪之举,但此事一出,日后不管谁诬陷王后,矛头都会至指若妃,反而让她不敢轻举妄动,此举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叔华以为,此人有大才,六国征战,若大兴兵力必引人侧目,能兵不血刃左右一国,减少兵力消耗,乃大才也。”
“孤亦是如此认为。”黑袍男子说道,“只是此人未露行迹,叔华可否代孤找出,诚邀至宁国,孤必视为座上宾。”
“叔华愿代劳。”叔华俯身行礼道。
……
茅草屋中烛火如豆,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公子樾跪于干草之上,展开了白日得来的绢帛。
其上四字:危机已解。
后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却是讲述了一个流传在霖国的小故事。
公子樾将绢帛靠近烛火,一字一字读着其上的故事。
说的是家族之事,然涉及长子与次子时,公子樾眸光停留片刻,迫不及待往下读去。
霖国宫内长子次子非同母所生之事天下皆知,可此次的事端却借由故事之名传遍天下,未直接点名道姓,却将其中的秘辛说了个清楚明白。
如何借士兵寻找之名暗下杀手,如何以寻找名义带回淞都,又是如何陷害其母私通釜底抽薪,母子一脉,母亲如此行事,儿子自然脱不了干系。
公子樾目光停留其上,后面的事并未发生,可一旦发生,即便他身处伯国,也会被霖国要求归还,只能四处流亡,无处藏身,而母亲身处困局之中,他又如何能不忧心。
一想到那样的未来,公子樾连心都在紧缩着,此法何其狠辣,一旦事成,不管他如何辩驳都无济于事。
可一旦阴谋浮于水面之上,便会让想要暗害之人投鼠忌器,即便背后有贵族撑腰,此法一旦实行,便是一一对照入座,遭万世唾骂。
一则故事,不显山不露水,却能解危难于未行之时。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公子樾的手指停留在那四字上,不知为何想到了与他同行两日的那人,他们出太烨山的方向与淞都相背。
那人熟悉丛林环境,必不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且会在官兵来寻时让他警惕而非直接靠近。
他的危机已解,太烨山危机自然也解了,行事之人会是他猜测的那个人吗?
除了他,公子樾竟想不出谁有如此大才,又会帮他至此。
“阙。”公子樾默念此名,将绢布放在了油灯上点燃,看着其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此一计若真是他所为,足以让其扬名六国。
只是若他活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再见。
拴着的马在外吃着草,打了两个响鼻,公子樾熄灭了烛火,躺在了干草堆中。
月明星稀,虽危机暂解,但他此时还不能回国,刺杀之事父王必然已知,但却未有证据,且其背后站着霖国的贵族,想要惩处恐怕不易。
如今他在外,那些人虽会忌惮,派人刺杀,却不会狗急跳墙伤及母后,他若在内,可承继尊位,只怕她们拼着名声不要,也要来个鱼死网破,到那时,只怕连父王也护不住他们。
如今父王说他游学各国,那便真的游学一番,也自会有自己的际遇。
月光笼罩大地,马匹从荒无人烟的丛林中穿出,跨越了霖国的国境,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宿主你怎么确定公子樾就在这个方向?】1314问道。
【你现在帮我确认了。】宗阙夹着马腹看着前路道。
这个时代跟他想象的有很多不同,城市村庄是很多,但人类未进入的丛林更多,有些深山甚至连猎户都不敢轻易踏足。
树林茂密,枯叶堆积极厚,人置身其中很难发现,跟电视剧里稀疏的丛林截然不同。
毒虫,野兽,瘴气,无人前去的丛林非是人类修建的官道,无人敢轻易踏足,所以国境边缘并非哪里都有人守,想要攻破一国,就要从攻破城池下手,否则占领了无人之地也没有任何用处,只会使士兵丧命。
对别人来说很难的地方,对他而言却可以轻易穿行,并见识物种的多样性。
1314机器都要卡顿了:【您,您怎么还套我话呢?】
坏宿主!
【谢谢。】宗阙沉声道。
【不客气,这是系统应该做……】1314话语又卡顿了,觉得自己接的太顺口了,【你就不怕我让宿主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它可是超凶的。
【这个世界找人确实太难了,我需要你。】宗阙说道。
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
1314那一瞬间竟然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感,它终于要从一个小废统崛起了:【我可以给您报具体的坐标。】
【要钱吗?】宗阙问道。
【嗯,还是要的,但我可以给你打折。】1314说道。
本源世界建议不要太过于帮助宿主做任务,这样更有利于宿主独立自主完成,提高评分。
【不用了。】宗阙说道。
1314原地石化瘫倒:【哦……那你找不到可不关我的事。】
【嗯。】宗阙应道。
这个世界的消息传递的太慢,想要从人海茫茫中找到一个没有任何联系方式的人,着实比他想的要难上一些,但只要确定了方向,村庄城池无非就那么几个。
1314:【……】
宿主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有老婆的?系统费解!
宗阙进入伯国境内再没有绕开城池,而是每每小心借用过路人的路引仿制了之后进去再离开。
他身上的钱币不少,是从当时追踪他的官兵身上摸来的,只是即使清洗过,好像仍然有摆脱不了的血腥气。
太烨山被围,宗阙从其中挣脱,手上沾染的血液不止几人。
“你是霖国人?”兑换钱币的人仔细打量着路引凭证,又看着面前的人道。
“是。”宗阙应道。
“好,清点没有问题,但要扣除这个数。”兑换的人说道。
“换吧。”宗阙说道。
钱币兑换,宗阙揣好了钱,拉了下头顶的兜帽出了这里,牵上马离开。
此时秋凉,兜帽刚好可以遮掩他脖子后面的奴隶印记,不至于使他寸步难行。
【宿主,现在你要怎么找?】1314随时待命。
宗阙未发一言,牵住马缰上了马,朝着集市疾驰了过去。
这个季节正是秋收,自然各种食物都会有,宗阙也如愿的在其中找到了一筐栗子。
此时代的栗子叫木奄子,而他告知公子樾的是栗子。
既然有相同的认知,找起来就不会太难。
征战之时粮食短缺,每一种食物的发现都足以让百姓奉若瑰宝,而栗子的香气本身就足以吸引很多人。
“这不是山上的木奄子吗?”人群聚拢在小贩处询问道,“真能吃?”
“这叫栗子,能吃,一升一个小铜贝。”小贩吆喝道。
香甜的味道催人食欲,而从第一个人买了以后,那样的摊子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有人说栗子就是栗子,也有人说木奄子就是栗子,一时众说纷纭,这种香甜却能够裹腹的食物以极快的速度在伯国风靡了起来。
公子樾牵马经过,闻到那熟悉的甜香味时停下了步伐,看着围在一起的人凑了过去,也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果实。
“你这木奄子怎么卖?”有人扎堆询问道。
“一升一铜贝。”小贩热情招呼道,“都过来看看啊,新鲜的炒栗子。”
“木奄子就木奄子,怎么还叫上栗子了?”旁边有人眼馋起哄道。
“那怎么能一样?”小贩说道,“这可是栗子,跟那个味儿不一样。”
“给我来一捧。”旁边有人说道。
“失礼,我想请问此处栗子都是叫木奄子吗?”公子樾拦住了一人问道。
“那玩意就是木奄子,就是从象城传过来的说法,倒像是跟木奄子不一样似的。”那人停下脚步,见他衣着还算不错,答了两句,“你也有兴趣?”
公子樾闻他言语,原本不抱的期待提了起来:“是近日传过来的吗?”
“可不是,乍一改口,山上的木奄子都要被摸光了。”那人嗤了一声甩袖离开。
公子樾却握紧了马绳,心中激动了起来,象城,若是近日才传过来,极有可能是那人。
他骑上马背,当即调转方向离开了此处,不管是不是,他都要去看看!
马蹄声急,从官道上匆匆经过,未有丝毫停歇,从晨起到日落,马蹄声匆匆踏入了象城,寻觅着集市的地方。
可到了日落黄昏,集市的人早已零落,只剩下一片萧条之景。
公子樾从马上跨下,拦住了一背着菜框起身的人道:“这位老先生,敢问卖栗子的在何处?”
“木奄子?”老者疑惑道。
“是,可否请您指教?”公子樾说道。
“什么指教,不敢不敢。”老者见他一身文气,开口道,“就东边那个口那里,好几家一起卖,但那里卖的快,估计都收摊了,这山上的木奄子一天比一天少,想吃要赶早啊。”
“多谢。”公子樾匆匆行礼,骑上马背往东边行去。
只是行至那处,的确如老者所说,剩下的人寥寥无几,虽是有不少栗子的壳还留在原处,却已然没了人影。
公子樾拉住了马缰,下马打量着周围,心口微微下沉。
即便真找到了卖栗子的,或许也只是一种新的叫法,又或者是那人路过,将此法传授给了此处的百姓便离开了。
秋风吹过地上的壳,呼啦啦的让人心烦意乱。
马蹄声从身后响起,唤醒了公子樾的思绪,他本有意避让,却听到身后勒马嘶鸣的声音,有人下马,马蹄嗒嗒伴随而行。
公子樾牵动马缰准备离开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的问话声:“你来了。”
沉稳又平静,跟记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公子樾怔立原地,心跳骤然剧烈,那一瞬间几乎以为是幻听,然而回眸时,那道牵着马的漆黑身影近在咫尺之间,没有了狼狈,沾染了些许风霜,却一如既往的沉稳俊美。
公子樾的心口有些沉甸甸的,鼻中不知为何有些酸涩,唇角却勾了起来:“你无事。”
他看起来很好,无事就好。
夕阳之中,一身棉衣的青年发丝随洁白的发带轻轻拂动,眸中水光如映着瑟瑟夕阳的海水,掩藏着无尽的波澜,只以唇角的笑意展露那几乎被夕阳光芒同化的美景。
公子樾。
宗阙的眼睛微眯,眼睛被眼前的一幕刺到了:“无事。”
“那就好。”青年的笑意舒展,整个人雅清的仿佛随时能够随风而去,化在夕阳的光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