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Q大百年校庆,策划了隆重的庆祝活动,许多重要人物受邀前来。
盛杉休学一年多,如今重回学校,瞧着周遭嫩嫩青青的脸蛋儿们,悲从中来,“想当初,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大好光阴却这么给浪费。”
浪费?她这一浪,浪出了周印的真心。我倒也想浪一回,看谁会千里迢迢为我奔赴。谁来,我就嫁给谁。
刘大壮凑热闹,听说我要以身相许,蹭蹭地,“婚姻大事怎能如此儿戏?万一人家只是路过呢?不生生把别人耽误了吗?”敢情他担心的不是我,是别人。
好小子,最近没操练,他皮又开始痒。
盛杉是学生会的人,被安排监管舞台道具,有的忙,没空管我俩,风一阵消失了。我力不如前,气喘吁吁喊暂停,他神气活现叼根烟,衝着路过的一新生妹子吹口哨,演足了纨绔子弟的模样。
我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问他好淑女呢?从来寸步不离的,今儿这么好玩的事,居然没她的影子。
刘大壮微一滞,“我和她讲清楚了,对她没那意思。”
据说愚人节,好淑女给刘大壮发来一条短信,抑扬顿挫告白,说我不喜欢你。既然是愚人,那就要反过来理解啦,可这货,给人家认认真真回了三个字,可我喜欢你。
这年头,拒绝人都要这么烧脑了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不过,我还挺喜欢好淑女这姑娘的,虽然长得没程穗晚仙气,可心眼儿实在,忍不住帮她争了几句,“我听说,她在那边挺好,估计不会再回来。好淑女也不差啊,心知你喜欢别人,还说服自己睁只眼闭只眼,哪修来的福气?”
男孩狠狠吸了口烟草,说,“其实还有更狠的,你没讲吧?你想说,即便她回来,也无心于我。”我才忽然发现,刘维不傻。
气氛正经了一秒,他忽然挤眉弄眼地将脸凑到我眼前,“不过,谁都有资格劝我,就你没有,青梅。因为,你和我,都是撞了南墙还要跨过去的主。”
我嘁一声,“她不就给你送了瓶宝宝霜吗?至于你惦记十多年?我要是好淑女,就划烂你的脸,再带你去整容,恐怕你得记我一辈子。”
我俩差点又吵起来,盛杉风风火火出现,要我帮忙去小卖部那团买彩带,说搭舞台的彩带不够用。
一般这种大型活动,总有学生削尖了脑袋从外边进各种各样的货,在学校贩卖。盛杉忙得忘了给我钱,我身上现金无多,逛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比较便宜的一家,却还是差些。
老板应该是大三或大四的学生,我砍了好久价,他依旧硬气地梗着脖子,气得我转身就走。没想这一转身,竟瞄见冤家叶慎寻。
他的目光刚打过来,我顿时觉得脚下一重,回头便见大腿被方才卖彩带的学生抱住,大喊,“别走!从了你就是!”
接着,打量我的目光更为复杂了。
Q大校庆,邀请了许多杰出校友。听盛杉说,周印和叶慎寻也在其中。
“师兄!”我尴尬地将腿从男生胳膊里撤出,冲他挥挥手。
离开慎周后,他不再是我老板。看情况,也没闲心和我做朋友。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他比较好,干脆随了盛杉的口,叫师兄。
他抄着手,没应,我眼睛提溜一圈,又转到他身旁的女孩。有点面熟,却不是解冉,好半天才想起,是和魏光阴齐齐出现在报纸上的那位,据说身份背景迄今成谜。
见我,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孩转身走了。叶慎寻不咸不淡靠近时,我费解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背脊,“你俩什么时候……”她是魏光阴的人啊。
见他不打算回应,我以为自己猜对了,嫌弃道,“啧啧,真恶劣。抢不了魏氏的业务,干脆抢人家少主的女人,这样好LOW的师兄。”
叶慎寻咬咬牙,“比这更LOW的事情我还做过呢,例如认识你。”说完,转身就走。
我俩一前一后,途中经过几束开得千娇百媚的海棠,突然一阵风来,半朵落在男子肩头。他想伸手拂掉,我先一步跳上去摘了,说这么美的花,碾碎了多可惜。
其实,我本不是什么惜花人,只因那是一朵海棠,所以我另眼相待。因为魏光阴曾告诉我,海棠的话语,是跟随别人的引导走。他说,我断文识字的本领很强,如果自己肯学,没什么能将我难倒。
见我捏着花发呆,叶慎寻眉心蹙了蹙,“你瞧得那样认真,该不会有谁送过海棠。”他话中有话,我浑然不觉,忽听一声恍然大悟,“看来是了。”
“海棠的花语,是痛苦的爱。那人送你的时候,估计特别希望你快消失吧?”
痛苦的爱?
不是跟着别人的引导走吗?
我感觉太阳穴附近的神经突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但想起那晚何伯的话,不该起的反应又被生生压下去。
盛杉适时打来电话,问我在干嘛呢,买个彩带那么啰嗦,“宾客已经陆续到了,入场时要站在门口发胸花,我们人手不够,你赶紧回来。”
到了现场,人确实不够,连刘维都被拉来当帮手。见我和叶慎寻一起出现,刘大壮颤颤地,“该不会,叶总也来帮我们发花……”
发花?他这种人,只会发话!
果然,他发话了,“你们这样要发到什么时候?万一中途有领导进来,也容易遗漏。”于是,提议盛杉将襟花扎成一簇,写上入厅自取。
可我是手工渣,什么玩意到我手里,大多七零八落的下场,更何况扎花。
叶慎寻见我手拙,竟屈尊下身,手把手教我技巧,忘了前一刻他才说,做过最LOW的事,是认识我。
周边有五彩气球,在他视线里滚啊滚,连带印得眼波都五颜六色了,霎是好看。我正无下限花痴,突然人潮攒动,好像第一波嘉宾提前入场了。
眼角余光瞥见几个学生会的妹子,扯了裙子跑去迎。我抬眼,便见齐悦英。她单薄的背一闪,露出魏光阴的侧脸。
何伯也在,隔得不远不近,冲我微微颔首。于是,我也起身,想打个招呼。没料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轰隆又清脆地响。
回头,原来气球爆了,挤压出的空气横扫千军,刚才还散在地上的红色襟花,顷刻化为飞花,在半空洋洋洒洒,好似婚礼现场。叶慎寻一袭西装笔挺,从纷飞的乱花里站起来,俊雅得周边女学生五迷三道。
再细瞧,气球爆炸后的尸体,就残留在男子手心,他却不动声色吩咐刘维,“怎么回事?找个质量好的来。”
晃神间,我怎么觉得,他捏碎在手里的,是我的脑袋。
不过,我没想会在这裏见到顾圆圆。
她率先发现我,跟在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旁边,从人群里跳起来冲我招手,砍断了魏光阴的视线。
看见盛杉,她也有了印象,“这不是?不是那条围脖热门里的天山童……”
我赶紧捂了她的嘴,生怕她被盛杉当场灭口。
礼堂陆陆续续来人入座,叶慎寻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引去了贵宾席,我忙里偷闲和顾圆圆八卦了几句。
“Q大要建新校区,所以今天的场合不止为庆祝,也是引资,像这种百年老校的项目,自然许多建筑企业也想分一杯羹。”
顾父是滨城有名的出版集团负责人,顾圆圆作为杰出校友家属跟随前来。听说,那位何姓主编果然公报私仇,当天晚上回去便要人事部开了顾圆圆,哪知引火烧身。
“我本来不打算找他麻烦,毕竟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荡不容易,只要他息事宁人,我也就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可他恶人先告状,拿着鸡毛当令剑,我不能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这孩子,比我想象中狠!幸好在我拖稿的日子里都对她采取怀柔政策,要是和她吵架,估计会被封杀吧!
难为我心理活动如此多,她已转身找她爸。
顺着那道娇小的身影望去,视线无可避免地接触到魏光阴挺直的背脊。
何伯场外候着,他坐第一排斜方,左手边是齐悦英,右手边正是他的绯闻女友。能带入这样的场合,估计不能冠绯闻二字了,应该叫正牌。
盛杉从背后拉我一把,将我弄到工作人员的位置,和刘大壮一起,顺便小声告诫我们不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刘大壮好奇万分地与我盯着同一个方位,发问,“那女的究竟什么来头?”
我耳朵一尖,看盛杉秀气地皱着眉头回:“我也不清楚。不过从周印那儿听说,魏氏和叶氏都打算进军环保,似乎是某国际环保巨头的女儿。常年在国外,所以国内媒体也不甚了解。能入了齐悦英的眼,那必须身份不能低。”
“可刚刚买东西的时候,我看见她和叶慎寻站在一起,该不会在密谋什么不可告人的……”
“神经病。”盛杉推我脑袋一把,“认真算来,人家才是叶慎寻的师妹好吗?两人都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
欸,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在美国,她和魏光阴兴许已经认识了?那有这一段,也并不稀奇了。
失落间,我没注意一旁的刘大壮正兴致勃勃给谁发消息。
如果我分一点注意力过去,兴许他会捶胸顿足地向我吐槽,“这魂淡居然盗用了穗晚的QQ,来骗我钱!”
聊天记录显示第一条,程穗晚的QQ头像说,“在吗?我的手机卡停用了,需要缴纳启动费。选择网上付款,手机验证码却收不了,只能靠机场WIFI上网。你能不能点击链接帮我付?我见面还给你。”
故人的头像亮起,刘大壮先是紧张到无法呼吸,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诈骗手段,长枪短炮就要朝骗子开火。可他打下的每个伤人字眼,因为看见头像是她,就都发不过去了,最后逐一删除,一点点敲下另外的字。
“我知道你是骗子,没关系,大爷有钱。如果你愿意用她的口气和我聊十分钟,我就帮你付十个这样的链接。”
事后,我好后悔,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发呆呢?!
如果不发呆,我就能及时告诉刘大壮,我也可以变身穗晚和你聊天!还能打个折!一分钟一百块!如此轻松赚得巨款的发财之道,竟叫我生生错过了。
当然,骗子反应比我快,他是不会放过刘大壮这傻二代的,当即答应,于是两人热火朝天聊了起来。
刘大壮:你好吗?康复了吗?
程穗晚:别担心,都恢复了。
刘大壮:呵呵。虽然全世界都看出来我喜欢你,可我一直不敢亲口告诉你。你发生意外躺在医院,我也只敢隔着玻璃远远看你几眼。穗晚,我很想你。
程穗晚:……
刘大壮嘴角自嘲的笑容扬起了:看吧,就算你不是你,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心。
程穗晚:你到底什么时候帮我付链接。
刘大壮:你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咯?没看见我正在倾吐心声吗?就你这没耐心没水准的样,也能骗到钱?!
程穗晚:……我只是想说,你早点帮我付款,我就能给你打个电话,当面把钱还给你。
刘大壮怎么会被这样的小伎俩欺骗呢?立马发挥脑洞:你说你在机场,机场有派出所,可以打免费电话你不知道?!需不需要我送你过去。
那头的骗子也萌萌哒,做幡然醒悟状:哦?我怎么没想到乃。接着头像黑了。
五分钟后,比刘大壮还壮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不接电话啊因为我有病!我有什么病啊我有神经病!
西单买西装花八千八!坐公交买票花八百八!厕所买包纸花八十八!钱乃身外物何必舍不得花!五千万买火车算个啥!……
全场视线唰地过来,凝固了,吓得他额头青筋暴起,以光速跑出礼堂接,出口便是:“大爷你!还真敢打过来!!”
那头却断断续续说,“我不是你大爷啊刘维。”
“我是穗晚。”
“我回来了。”
头顶将好的日光,突然被镰刀割成一块一块,往骨架厚实的男孩身上砸。
礼堂,一切秩序已恢复如常。
我坐在最后一排,还沉浸在“五千万买辆火车算个啥”的意境里。
对叶慎寻他们那样的人来讲,当然不算什么。对环保巨子的女儿来说,也不是个事儿。武侠小说里讲究棋逢对手,否则高手连打都懒得和你打。偏偏我和魏光阴,从来不在同个等级。我助不了他前程,更制不住对魏氏虎视眈眈的叶豺狼。
你看,你看,豺狼望过来了……
舞台中央,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正挥洒青春,叶慎寻往这头挑了挑下巴,我才注意到盛杉正隔空将我呼唤。估计呼唤的时间有些长了,盛小姐眼光欲将我杀之,最后没动手,因她实在缺人手。
从前吧,我认为,作为一枚合格的富家千金,端茶倒水的活儿,盛杉必须没有做过,结果她又刷新了我对豪门认知的新高度。
像这样的百年庆祝会,上万学生里,有资格能进内场打下手的,也就这么几个。想到这儿,我稍有安慰,起码她还可以打杂倒水不是吗?!
当日现场的贡茶珍贵,叶尖青细,叫不出名字,来自西湖边某私人茶庄,每年产量微末,却在这一天内,全献给了在场人士。盛杉叫我帮忙分配新茶杯,再泡一轮。
礼堂前后位置留得宽,位高也设计合理,供一人直立行走。我和另外一女孩和分别从大厅的前两排行进。中途,第一排的姑娘发现茶叶快没了。恰好,还剩几个人就到滨城刚上任的二把手,顿时慌得不行。
这种不是头头的人反而更难处理。万人之上,偏偏一人之下,容易产生心理落差。偏偏盛杉来个急电,也出了大厅。思忖片刻,我同愁眉苦脸的女孩商量,“把你的那份给我吧,我去第一排,你去第二。”揽下烂摊子。
那人的位置就在叶慎寻旁边,茶叶到叶公子处已经没有,换了其他品种。叶行家看一眼发现端倪,正要逮着机会发难,我却微弯腰添水,然后趁其不备扔出一张小纸条,亲自塞进他手心。
我这动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足够叶慎寻周边的人发现异样并投来视线。
叶地主瞧着我假意卑微的模样,还促狭地眨了眨眼,不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慢条斯理打开,裏面只有一个啼笑皆非的问题,“我今天漂亮吗?!”
被戏弄的叶公子,眼底滋滋冒着火小声叫我,“程、改、改。”孰料我刻意偏头,冲他笑了笑,紧接着朝二把手的方向细声说话。
“抱歉,之前运来的茶叶有部分受了潮,需要换掉,暂时只能龙井替代。”
果然得到无碍的一摆手,和隐约体谅的笑意。
待风波平静,我刚离开,便听那人迫不及待地问叶慎寻,和我什么关系。自诩心机高手的叶公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
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树上开花。是指树上本来没有花,但可以借用假花点缀在上面,让人真假难辨。如果自己力量薄弱,可以借别人的势力,使自己看起来强大,以此虚张声势,慑服敌人。
滨城的税收贡献,多少是叶氏和其他几家的功劳,不用多言。我刻意扔纸条,表现出和叶慎寻相熟,对方自然不会因小小一点茶叶的事情发难。
奸计得逞,我火速朝后台开溜,罔顾叶慎寻在我背后怎样地怒极,到生笑。
煎熬并未结束,壶里的热水没了,我去幕后换,再出来,已不可避免和魏光阴打交道。
他第一排偏左的位置,解家人也在。解冉应该注意到了我刚刚塞纸条给叶慎寻的小举动,眼神似沾了辣油,只等着蒜泥下锅,将我生煎炸。待我看似毕恭毕敬地泡完茶往前走,她脚踝一勾,我重心不稳,整个水壶朝着两座之隔的魏光阴的方向倾斜飞去。
人在危急时刻的确有临场反应,洋相出尽前一秒,我原本有机会稳住重心,却将仅剩的力量都用去抱住水壶,只希望它的盖子别跳开,烫伤那墨玉般的人。
壶盖最终被我控住,可刚出炉的开水,还是从壶口跳出一滩,溅到对面那只微微握起的手背。
只见青色背筋一缩,那环保业富家小姐已将魏光阴的手拖到身前,看着上好碧玉被磕出的痕,再蹙眉看看我,“小心点不行吗?”
她压低声音,却没说什么刻薄的话,强撑礼貌,获得齐悦英眼神激赏后,又侧头问身边人,“你没事儿吧?”
我朝魏光阴投去愧疚的眼神,看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眸闪了闪,“哦,没事。就像被鞭炮炸一下,估计过几个月就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