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你们这个办公室真的是……”一大早,徐凌双走进巩向朋的办公室,差点被整个屋子里的烟味给呛到无法呼吸。
“呵呵,没办法。”巩向朋抬手无力地挥了挥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烟味,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上前问,“怎么样?”
徐凌双没进门,就站在门口,说:“她胃里有安眠药。但她确实是失血过多而死,手腕上的伤是她自己造成的。”
“自杀?”
“嗯,刀片切口的方向确实是这样显示的。”徐凌双认真地分析道,“我不知道薄藤那边什么情况,现场有没有找到遗书之类的。”
“明星自杀这事……”巩向朋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自杀这个结论有点站不住脚。
因为现场反映出来的信息和白以安自杀的结论是相悖的。
“汤尧那会儿不是说没找到死者的手机吗?”停顿了一会儿后,徐凌双想起这事,于是问,“不觉得和上次陶岚岚自杀事件有点像吗?”
巩向朋搓搓脸,苦笑下说:“那案件到现在还疑点重重,凶手没找到,手机也消失不见了。”语气里夹杂着点点挫败感,更多的是不甘心。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将话题转回到眼下的事件上,“白以安在电视荧幕上的形象一直很乐观,几乎没有绯闻,而且近年上升速度飞快,跻身一线完全就是下一分钟的事情。这些是她经纪人告诉我的。”
“嗯。”徐凌双点头,心裏也觉得古怪。按照其经纪人的说法,白以安的自杀毫无征兆,且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但白以安在家三天的时间里和外界断了联系,这事听起来却像是有预谋的。
“小区监控里显示当晚只有一个人来找过白以安。”这时,巩向朋不由自主地又从烟盒子里抽出一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徐法医,白以安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布陌泽的声音。徐凌双转头,看到了穿得意外漂亮的秋萌,忍不住眼前一亮,昨晚好像穿的不是这套。
“晚上五点到七点之间。”徐凌双做了补充。
“那就奇怪了。”显然,巩向朋对于布陌泽想知道白以安死亡时间的原因了然于胸。他将烟点上,吸了一口后说,“他去找白以安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五分,那个时候白以安已经死了,他为什么不报警?”
秋萌就站在布陌泽右手边,此时也说:“我们早上去保安室看了监控录像。那个人上去和下来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
“就时间而言,那个男人很有可能知道白以安家的密码。在发现白以安死之后,慌乱地离开,忘记上锁。”布陌泽补充。
徐凌双听着这两个警校生的一言一语,有些惊喜——好像经历过上一次的案件,他们都稳重了不少。
“不超过十分钟?”巩向朋朝空中吐了口烟,自言自语。他望向杵在门口不愿进来的三个人,最后目光落在布陌泽身上。
“电梯是匀速运动,乘电梯上下楼,1楼到3楼用时6秒。无论怎么样算,他都不需要超过五分钟的时间。除非他在白以安家还做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的事情。”布陌泽有条不紊地解释了巩向朋眼神中所期待的内容,继续说,“而且,你也看见了,当时乘电梯上下的只有他一人。”
短短几口,烟已经燃尽。巩向朋将烟弹到烟灰缸里,当即就拨通了刘超的电话:“查了吗,那辆车的车牌号?”
“不用查了。”布陌泽上前,淡然地说,“这人我认识。”
“你,又认识?”巩向朋慢慢放下电话,难以相信地反问。
这种雷同的场景发生的时间间隔太短,就好像梦境里的事被搬到了现实,因而产生了不可名状的熟悉感。
布陌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是解释说:“那辆车的主人和我爸有工作上的来往,具体合作事宜我不清楚,但隐约记得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姓田。昨晚出现的不是他,应该是他的司机。”
秋萌略微惊讶地看向他,这个发现他倒是没有和她提起过。难怪一路上,他脸色阴沉,没怎么说话。
巩向朋对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线索仍旧表示怀疑,这个姓田的到底是什么来头,表面上看起来和一个娱乐圈的明星毫无关系。
这时候,刘超将电话回拨,简单明了地告诉巩向朋。那辆车的主人叫田钱,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身价不菲。这些和巩向朋提供的完全一致,但是刘超还说了,这个田钱花边新闻很多。
“看来还是个情场浪子。”徐凌双嗤之以鼻,而后靠在门框上,继续听着。
布陌泽脸上波澜不惊,但眼神里透露出对这个人的厌恶之感。四十几岁,家中已有妻女,却还总在外面“偷吃”,被记者逮到见报了也从不收敛。
而那些绯闻女主角,对着镜头前记者的追问,保持着官方笑容,口径一致声称“只是朋友”。回应的语气就好像是记者开了个滑稽的玩笑,她们并不往心裏去。
所有这些都是布陌泽自己观察得知,从小他就不喜欢和爸爸有生意上往来的对象有任何接触,那些人矜贵的外表下都藏着一颗腐烂的心。
他爸爸明明应该也是这样的人,可是除了和母亲的婚姻形同虚设之外,他爸爸竟从始至终保持着正面人物的形象。
怎么说,出淤泥而不染?布陌泽被自己脑中浮现的题外话给逗笑了。正面形象?一个不爱自己老婆的男人,哪有什么正面形象?
“想什么?”
与此同时,秋萌悄然来到他的身侧,用平常说话的语调问他,声音带着能令他平静下来的魔力。
布陌泽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垂在裤缝边的手,轻轻捏了捏之后说:“没事。”从不好的情境中抽身而退,幸好有她。
“松手。”秋萌一如既往的冷酷。
布陌泽笑,这次却乖乖地松开了。没有任何调笑的言语,亦没有出格的行为,就这样轻易地放开了秋萌的手。
那一瞬间,秋萌竟觉得有些失落。昨晚被瓦解的东西果然是真的崩坏了,她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提前就知晓,还是难过她终究无法和自己想象的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只管自己死活。
可现在,就连布陌泽表情稍稍不对,她都开始在意起来。
“联系田钱和他的司机。”巩向朋同刘超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而对他们说,“薄藤那里应该没有那么快就出结果,我们先分析一下现场的一些情况。”
徐凌双在巩向朋正式进入分析之前,插了一句:“白以安是自杀,这个没有任何异议。田钱的司机没有作案时间,这你们知道。”
“白以安自杀是事实,但自杀的原因呢?她随身携带的手机呢?还有茶几上的两个高脚杯……”巩向朋逐个摆出疑点。事实没错,但隐藏在事实背后的原因才是他想要的真相。
“我知道……”徐凌双想要再说什么,但巩向朋固执的双眸让她妥协。上一个案子,王勋不知去向,他几乎没日没夜地找寻各种可能。
从警数年侦破过各类复杂的案子,但也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破。这点巩向朋比谁都清楚。
就好比前年年初,十六岁女孩遇害的案子,至今未能抓到凶手。他那段时间食不甘味,难以入睡,疯狂地加班加点,除了精神上累垮自己,再也没有任何结果。
但或许正因为内心十分清楚,所以他总是将这些案子抓着不放,耿耿于怀。
他的执着,徐凌双能懂。
“唉,你们继续。”最后,她轻叹气,不再劝说。
没一会儿,刘超又打回来电话说,田钱正在公司开会,没有预约过不接待客人。
“那司机呢?”巩向朋问。
刘超沉默了一下说:“他的司机昨晚出车祸死了。”
“具体什么时候?”
“晚上九点。”
听罢,巩向朋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这种即将面临坏事的预感从未如此强烈。
“这事绝对有蹊跷。”巩向朋一把抓起座椅上的外套,表情严肃,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
布陌泽和秋萌紧跟其后。
“田钱那里我去吧。”布陌泽主动说,“一般人不预约,你就算等一晚上也不一定能见到他。”
明白巩向朋下一步的计划要去找田钱,布陌泽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这么说完全是从自己父亲身上得到的经验。
“你一个人没事吗?”巩队虽一口答应将这事交给布陌泽,但还是担心地问。
布陌泽把秋萌推到他的跟前说:“替我照顾好她就行。”
“你不带她一起去?”巩向朋有点惊讶。
“哼。”布陌泽冷笑,“谁会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往老色鬼那里带!”
巩向朋又吃了一惊,忙点头说:“有理有据,无法反驳。那我让刘超和你一起去。”
布陌泽这才点头,随后看了眼秋萌,发现她愤愤地别过脸不看他。情绪明显不对劲,但现在就问又显得没有眼力见儿。
两个人在三楼就分道扬镳,秋萌跟着巩向朋去田钱司机的车祸现场。路上,巩向朋还接到了薄藤的电话。
“说了什么?”秋萌坐在后座上,好奇地问。
巩向朋放下手机,神情冷峻,说话语气都没有了平常的随和:“红酒里验出了安眠药,也证实是白以安喝的那杯。而另外一个高脚杯里的红酒没有安眠药成分,但杯身上有指纹。”
副驾驶座上的小蔡立马问:“指纹库里有匹配的吗?”
“现在还不知道。”
秋萌觉得这件事的时间有问题,奇怪地说:“监控录像上显示那晚来找她的人只有一个,那么和她喝红酒的人又是谁?安眠药是她自己放入杯中,还是对方放的呢?”
“如果是她自己放的安眠药,在那种情境下,我就不能理解她的目的了。”巩向朋手握方向盘,两眼盯着前方路况,依旧冷冷地说。
就目前来说,白以安自杀一事可疑的地方太多了。
确实,当着客人的面喝下掺有安眠药的红酒,这种行为实在不能理解。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喝红酒这件事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
秋萌在心裏细细想着,突然右眼皮跳动了一下。她冷不丁地想到了布陌泽,才不见几分钟而已,担心却如海浪般席卷而来。
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顺利见到田钱——
“这不是去田钱公司的路吧?”刘超听着布陌泽的指挥,改变了原来的行驶方向,遂问。
布陌泽冷淡地说:“本来就不去田钱公司。”
“那我们去哪儿?”
“去见一个只要一个电话,我们就能随时见到田钱的人。”
刘超用余光扫了眼布陌泽,发现他目光冰冷,还带着一点点轻蔑,好像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人是仇人。
三十五分钟后,刘超的警车停在了一栋高楼大厦前。
“等我五分钟。”布陌泽下车前扔下这么一句话。
刘超点头,大概知道他要去见的人是谁了。
布陌泽一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厅,电梯里正好走出来一群人。他完全不顾那群人在说什么,一个跨步上前挡在了前面,对着被包围其中的一个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男人说——
“好久不见,布总。”
布正涵一看来的正是自己快三个月没见着的儿子,难得露出了一个笑脸,遂对身边的人说:“稍等。”
说完,朝着布陌泽走去。
“钱不够用还是被女朋友甩了,需要我帮忙?”他开门见山,毫无半句寒暄。毕竟,不必要的寒暄会造成经济上的损失。
布陌泽倒也冷静,面不改色地说:“需要你帮忙,打个电话给田钱,四十分钟后我在他公司楼下等他。”
布正涵双眸一敛,微微扬起下巴,沉思一会儿后,同助理招手。
“什么事,布总?”助理忙走过来。
“打电话告诉田钱,我要过去。”
“好的。”
布陌泽看着助理拨通了田钱的电话后,确认任务完成,转身就走。但他爸爸也没有拦他,只是再度同助理耳语了几句。
这期间,布正涵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儿子身上,但那个眼神一点都不温柔亲切,反而充满了危险。
巩向朋他们都走了之后,徐凌双也回到了自己办公室。这时,另一名法医同事过来,面露疑色地同她说了几句话。
“什么?”徐凌双连忙放下手中未喝一口水的杯子,急忙往解剖室走去。
与此同时,薄藤在眼睛发酸的情况下,仍旧盯着那两个高脚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那种不对劲又一时得不到说明。
“小文说指纹库里没有匹配的。”同事汤尧过来告诉他这一情况,随后又问,“你想到什么了?”
薄藤轻轻摇头,说:“找到安眠药的瓶子是空的,上面也只有白以安的指纹。可你不觉得奇怪吗,另一个高脚杯上只有陌生人的指纹,却没有她自己的。”
听到这个后,汤尧狐疑地将目光集中在那两个高脚杯上。室内的灯光照得玻璃杯发亮,可带着寒光的杯子令人望而生畏。
“哦,是这样,好的。”
阳河畔风很大,巩向朋打着电话都感觉耳朵要冻得掉下来了。
秋萌站在堤坝边环顾四周,这裏视野开阔,且夜晚灯光照明充足。如果不加以解说,她也无法想象车祸的样子。
“你看。”小蔡蹲下身,对着一条明显的黑色刹车痕迹说。
“按照交警大队的说法,田钱的司机应涛是从南路方向驶过来,到这裏时被一辆大货车直接撞进了阳河里,当场死亡。”巩向朋大致将案件经过讲了一下,“案子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货车司机交代,自己是因为驾驶疲劳,没有集中注意力才酿成车祸的。”
秋萌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虽然无从反驳,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前脚刚从白以安那里慌忙出来,后脚就遭遇了车祸,直接死了,让人不产生邪恶联想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