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他，把秋萌带坏了。

“呵。”

方尔回头：“突然笑什么？”

秋萌摇摇头，脸上还是高兴的表情：“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当方尔想要进一步调侃的时候，却听见隔壁队伍中有人悄声说了句：“喏，就是她。杀人犯的女儿。”

方尔不知道秋萌听见了没有，扭头就狠狠瞪了一眼队伍中两个视线不停往秋萌身上扫的女生，吓得那俩女生慌忙避开视线。

“呃，那个秋萌，那个什么……”方尔紧张地想要转移话题，希望秋萌并没有听见闲言碎语。她绞尽脑汁想了想，浮夸地问，“昨天回来那么晚了，我怎么还看见你躺在床上玩手机呢？我当时就纳闷了，我说你手机怎么好像变小了，肯定是我眼花，肯定是！”

秋萌一怔，看了看方尔，又将目光锁定在那两个女生身上，瞬间眼神犀利无比。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方尔和秋萌遇上了买饭团的杜明睿，说是宿舍内务非常差，布陌泽他们只好省下吃早饭的时间回去整理内务了。

不过男生的内务虽然差，但被子普遍叠得比女生好。有时候，就连玻璃也擦得比女生宿舍干净。

匆匆几句之后，秋萌她们坐下来吃饭。才坐下，一女生轻巧的身影便靠了过来。

秋萌认出来那人是谁，奇怪的是她们并不熟。

方尔也纳闷，这个女生好像是别的大队的，突然坐过来，难道秋萌认识？

“还记得我吧，我叫盛阙。”她自我介绍道。

秋萌无意记住她的名字，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但秋萌也没兴趣知道。

“我听说你爸爸是连环杀人犯？”盛阙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直截了当地问。

方尔顿时怒了：“说什么呢你？”

“你别急着维护，这事整个警校都知道了。”盛阙摆摆手，言语间没有恶意，但这种肆意打探别人过去的行为实在也惹人嫌。

秋萌听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碗里的白粥。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个连环杀人犯在十九年前被警方偶然抓获，入狱一年就死了。我看过资料，他也不姓秋啊。”

盛阙自顾自地说着。对面坐着的方尔都替秋萌着急，但是秋萌自己完全没有表态。

“但听说他被抓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就是你妈妈是吗？那说来也巧，你妈妈……呃！”

倏忽之间，秋萌抬手一把掐住了盛阙的脸，双眼死死地盯着她无辜的大眼睛，声音低沉可怖：“你算什么东西？”

“什么？”盛阙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女生，已全然不见那天和布陌泽相处时的姿态，此刻她就像幽暗深谷中不可测的未知存在，危险又令人害怕。

秋萌凑近她，微眯起双眼，冷情道：“别把单纯无知当作筹码。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

说完，她甩开手。盛阙脸上留下了肉眼看得见的红印。

“你干什么？”

同个区队的男生看到盛阙被欺负，欺负她的对象竟然还是被大家议论纷纷的杀人犯的女儿，顿时替盛阙打抱不平。

“你没长眼睛吗，这有什么好问的？”方尔早就怒火中烧了，这会儿还有人送上门来。

盛阙心脏还突突跳着，被秋萌那时想要杀人的眼神给吓到现在还回不过神。

“哼，多检点一下自己吧。”男生拉过盛阙，对秋萌嗤之以鼻，“警校不是什么人都能念的，你可别坏了一锅好粥。”

“你早上吃屎了是吧！”方尔唰地站起身，提高了说话的分贝。

双方看似一触即发，但秋萌却选择起身扔下筷子，拉上方尔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我没事……”盛阙对维护自己的男同学道谢。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裏却确定秋萌是连环杀人犯的女儿并不是传言。

男生安慰她：“别招惹她，身上戾气这么重。她爸爸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我看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盛阙没有反驳，她不明白，布陌泽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身上带着犯罪基因的女生？

怒回宿舍的秋萌和方尔两两无言，已经在宿舍里搞内务的施予和舒澄澄不知事出有因，还上前调侃。

“怎么，早饭吃的是火药啊？”

秋萌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对她们认真道：“你们都知道了是吗？”

“啥？”舒澄澄被秋萌突然发问，问得没有了主意。

施予也困惑地看向方尔，方尔垂下眼眸，没有同她们对视。宿舍里还放着音乐，突然间气氛变得沉重，轻快的音乐也瞬间成了刺耳的噪音。

“所以你们都知道。”秋萌的声音没有任何改变。她承认这个事实，只是她从未说过。

“那个，我们……”施予想要解释她们当初知道的情形，却被秋萌打断。

“这是我的私事，我不做任何解释。如果你们厌恶我，可以直说，别在心裏骂我为什么不早点死。这个问题，从我知道真相那天开始，我就问过自己了。现在的答案是，我还不能死，不能这么早就放干身上的血，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所以，请你们谅解。”

秋萌这番话说得极其冷静，与其说是冷静，又不如说是冷血。她好像根本不在乎生死，好像她曾经试图死过好几遍，才得出她如今还不能死的原因。

“秋萌，我们知道那些，但我们不管那些。我们来警校学的第一件事情是‘服从’，第二件事情就是‘团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就是觉得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生……”

方尔想要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却有些没出息地带了哭腔，好像受委屈的人是她。

秋萌微微一怔，上前抱住了方尔，轻抚她的背：“谢谢。我保证很快就会结束的。”

边上拿着拖把的施予有些心酸，父母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对秋萌来说，爸爸就是爸爸，和杀人犯有什么关系呢？再说，秋萌难道还能自己选择父亲吗？

不过她同时也纳闷，身世的真相应该不是秋萌的妈妈告诉她的。从秋萌藏着的那张照片来看，应该是她自己无意中发现的。这么说来，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哎哟，你们别这样。大清早的，怪令人难过的。”舒澄澄扔下手中的抹布，也抱了上去。

“唉，内务不搞了，扣分就扣分吧。”最后，施予也放下拖把，上去和她们抱成团。

下午警体技能课休息的时候，兰队晃悠到了操场，对正坐在草坪上休息的秋萌勾了下手，示意她过去。

方尔和施予瞬间替秋萌捏了把汗，这个时间点上找过来绝对没好事。但，秋萌走到了塑胶跑道上，同兰队站在主席台下谈话。

“听说你还学会打人了？”兰队开口就问。

秋萌闷声没有说话。

“回答我！”兰队厉声吼道。

这一吼吓得坐在那里休息的同学动都不敢动，而远处篮球场上打了会儿篮球的布陌泽突然觉得不对劲，便跑回了区队集中休息的地方。眼睛一扫，他发现秋萌不在。

“我没有。”秋萌声音略微颤抖，这确实是被兰队吓的。

兰际成冷笑：“被别人说几句闲话就受不了？就你这样的还想当警察？趁早脱衣服走人！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罚你，我告诉你，你这件事要是上报，就免不了被处分。与其被上面罚，不如我现在就罚你个痛快。”

秋萌抬头，与兰队对视。被罚，她没有任何异议。只是从兰队的话语里，她明白过来一件事。盛阙说的是真的，全校的人都知道了，包括眼前的兰队。

“去吧，跑到我说可以了为止。”兰队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

秋萌头也不回地就往塑胶跑道上跑去，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那种目光就像是在看裸跑的人，让秋萌在一瞬间又想起了关欣，想起了网站上被性侵的孩子。

从方尔那里听说了秋萌事情的布陌泽顿时焦躁不安，方尔拉住他说：“你可别去打女人啊，有损你的形象。”

当初盛阙表白的时候，布陌泽没有记住她的脸。这会儿却因为秋萌被罚，而不得不想起那个女人的脸。

他冷凝着双眸，阴沉沉地说：“我不打她。”

“那就好。”方尔顿时松了口气。

“我去扭断她的脖子。”

“喂——”

方尔、施予还有舒澄澄急忙拦住布陌泽，想方设法地让他息怒。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很难让人平静。

“秋萌已经被罚了，你也想被罚啊！到时候你怎么救她？”方尔劝道，“她今天来‘大姨妈’，这么跑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等兰队走了，你就送她去医务室休息一下。万一兰队后面问起来，我们就说她跑晕过去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布陌泽望着才跑一圈就脸色有点不对劲的秋萌，一边朝兰队走去，一边对她们说：“把她拦下来，别让她跑了。”

“啊？”几个女生开始都有点为难，但想着硬着头皮上吧。反正前面有布陌泽挡着呢，别怕！

其他人只看见布陌泽昂首挺胸地朝兰队走过去，还没开口呢，兰队就心知肚明地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布陌泽才上来就谈判失败。面对兰队看穿他想要代她受罚的心思，他既焦躁又不高兴。

兰队轻笑：“我可警告你，你们的任务只有学习，不要主次颠倒。你和秋萌总是不参加点名，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现在还不是警察，别自以为是地觉得破案很厉害。一丁点流言就让秋萌失去理智，这对她来说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你也知道那是流言，难道就不允许她生气吗？”布陌泽壮着胆子质问兰队。

“生气？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兰队冷笑一声，并没有选择站在自己学生这边，而是反问，“事实有什么好生气的？在这个世上，人的嘴巴最恶毒，事实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你们反驳那些流言的意义在哪儿，反驳了秋萌的身世就能得到改变？”

“您知道？那您……”

兰队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则继续说：“我的学生我最清楚。但我管不住那么多张嘴，所以希望你们管好自己。事情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否认的道理，只是别再愈演愈烈。”

布陌泽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对兰队的这番劝诫抱何种态度。反正不管什么态度，他都不能看着秋萌被罚。

“她身体不舒服。”他做最后的陈述，试图让兰队网开一面。

兰队瞅了瞅自己的手指甲，漫不经心地说：“晕了你就给送医务室，清醒了再接着跑。”

于是布陌泽愤然转身，冲向跑道，陪着还固执接受惩罚的秋萌一起跑圈。

“哼，小兔崽子。”兰队嗤笑，走上前对还坐在地上休息的区队同学说，“以后嘴巴都给我管管牢，警校不是你们过来聊八卦、混日子的地方。再让我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你们就别想毕业了。”

“是！”

跑道上，秋萌余光看见身侧的布陌泽，有气无力地问：“你跑过来干什么？力气多得没地方使吗？”

“为了防止你昏倒后脸朝地。”

“呵。”秋萌无语地笑笑，“慢慢跑没事，不会晕倒的。”

布陌泽叹息，万般心疼却也说不出口，只能一心一意陪跑。沿途还说几句平常爱开玩笑的话，本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秋萌，还被他逗得笑不出声。

最后，操场上只剩他们了。

“别跑了。”

布陌泽拉住她的手臂，和她慢慢地往边上走。走了大半圈之后，两人坐在跑道内圈休息。

“身体还好吗？”他额头流着汗，说话却一点也不喘。

秋萌是咬着牙坚持下来的，肚子早就疼得不行，眼睛都发黑了好几次。她硬是逼着自己调整呼吸，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晕倒，不能给布陌泽添麻烦才跑到最后。

“你能给我去买杯热饮吗？”她头一次请布陌泽帮忙。

“行，那你在这儿等我。”布陌泽麻利地起身，抖抖酸麻的腿，不放心地看了眼秋萌，叮嘱道，“别乱走。”

秋萌点点头，看着他走远之后，才撑起身子站起来，走到主席台后面的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突然，一阵反胃。她又干呕了几下，胃里翻涌，却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吐，难受得她恨不能趴在水池上睡觉。

“喂。”有人托住了她的手臂，支撑她失去重心的身体。

秋萌一听声音不是布陌泽，当即侧身躲开。

“除了布陌泽，你对谁都这样吗？”严礼手里拿着本想递给她的纸巾，此时只是苦涩地说，“都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秋萌单手撑在洗手台上，瞪着严礼，直截了当地问：“是你说的，对吧？”

严礼心裏清楚她在问什么，便也不回避地承认：“是。”

“呵。”秋萌扯扯嘴角，苍白的脸颊使她看起来弱不禁风，“有趣吗？挖空心思对付我，有得到成就感吗？”

严礼脸部抽搐，他并不想得到这些。他想得到的不过是她的注视、她的目光、她的微笑。

“我会负责到底。”他此刻望着她的脸，想着要挽回。他受不了秋萌倔强的眼神，受不了自己因此产生的羞愧之心。

“所以我还要回过头来感谢你？”秋萌只觉得他不可理喻，“我告诉你，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了，我也不在乎。”

“因为布陌泽？”

秋萌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就不担心他知道后对你有所改变？”严礼咄咄相逼，他从刚刚的内心柔软，突然间又变得强硬无比，全因秋萌对布陌泽的态度。

“就算你说的话是真的，就算布陌泽真的对我有所改变，那也是我的事情。我不喜欢你，所以无论你说什么，在我听来都是废话。”

身体明明很虚弱，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没有半点含糊。

“你真的不怕吗？”严礼上前欲抓住她的手，有些恼羞成怒。

可他还没有碰到秋萌，布陌泽就及时出现将她一把拉进了怀中。严礼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火。

布陌泽对他冷眼相待：“秋萌不是你能随便碰的女人。而且，我现在在很努力地克制。毕竟秋萌没必要看到你被我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

说完，他把热饮放到秋萌手中，抱着她的肩就这样当着严礼的面离开了。严礼气得发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没人会知道，秋萌对他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而现在这份爱已经再也无法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