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接近真相(1 / 2)

天气一天暖似一天,日子一寸一寸的都有意思。

<span class="right">——萧红</span>

每个星期一,公安局各所队都要进行政治学习,还有开不完的会。巩向朋手头上恋童癖网站的案子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组里的人一直在冒充周廖桦同网站的人进行联系。

每次网站上会员上传的视频,他们都不敢看,看了都会忍不住起身砸东西。隔着屏幕的无能为力,以及要以大局为重、不能打草惊蛇,这些种种都让他们饱受折磨。

小蔡在网警大队和刑侦大队之间来回跑,手上已经拿到了一连串参与恋童癖网站制作和营销的人员名单,准备拿给刚开完会的巩向朋。

“交警大队的同事给我看的视频内容就是那样。”巩向朋一手拿着工作笔记,一手拿着电话从三楼会议室的楼梯下来,“周廖桦原本可能不会死,如果安全带还系着的话。”

电话那头的是薄藤,他听到这个结论,下意识地追问了句:“所以他们的意思呢?”

“性质很难确定。”巩向朋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有意无意地看向周围,“在有监控的路段,周廖桦的安全带都是系着的。行驶到事发路段,安全带就不见了。但是他自己解开,还是另有人所为,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薄藤明白他话里有话,便宽慰道:“既然不得而知就算了。巩队,人生最重要的哲学理念是学会放手。”

巩向朋停下脚步,站在楼梯拐角,听着这劝诫,顿觉一阵憋闷。他闭上眼叹了口气,想要他放手,不再追查,这是何等的困难。

“如果王勋和周廖桦之间没有联系,案子就该结了。”

听到巩向朋将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凶手和恋童癖联系到一起感叹,薄藤很是惊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巩向朋站在那里,腋下夹着笔记本,手上已经拿出烟点上。这一次无关什么直觉,而是事实。

“在搜查王勋下落的当晚,只有一个人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早地去查了林子外的河岸。而在周廖桦死之前,安全带还系在身上时,车上的人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没有人会想丧命,周廖桦不可能在那种时刻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严肃又冷酷的话语让薄藤内心有了一丝丝波澜,他没有反驳。视线集中在置于左手边的水杯杯沿上,他脑子里浮现出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

本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却好像哪里都不对劲。

“这事先保密。”最后,巩向朋叮嘱道,“我自己慢慢查。不想毁了一个人的将来,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薄藤静听,却在看到自己手机上传来徐凌双的短信时想到了什么,遂问:“你看过警校论坛上的帖子吗?”

“什么帖子?”

薄藤查了下,却发现帖子早已不见。于是,他再度放下手机,对巩向朋说:“你先忙。我查实了再告诉你。”

巩向朋应答着挂了电话,没有直接回办公室。想了想后,他开车出了公安局。

“凌双,有件事想拜托你。”

还在办公室翻阅案件,准备给受伤当事人进行司法伤检鉴定的徐凌双接到了薄藤的电话。

那没头没尾的“拜托”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薄藤并没有在电话里讲明,而是说等会儿抽时间见面说。

徐凌双没有过度地去猜测,只是想着既然薄藤让她帮忙的事一定也只能和案件有关,遂放心地和同事一起忙活手头上的事情。

“你们怎么来了?”

拿着名单的小蔡来到巩队办公室之后,惊喜地看见了布陌泽和秋萌,上前立马打招呼。

布陌泽也没有寒暄,开门见山道:“我们发现关欣生前好多的资源都来源于一个叫作罗非的男人牵的线。”

能得到这样的发现还归功于蔡亚,她起初提供的那份名单里基本上都是唱片公司的老板或者是导演、制片人、赞助商。这裏面有大牌公司也有没什么名气的小公司,但在这些名单背后,布陌泽却发现了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这些人似乎都和一个叫作罗非的人有密切关系。

“罗非?”小蔡困惑地将手头上的名单放到巩队的办公桌上,同他们坐在椅子上,“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份名单刘超也有,但刘超在查的过程中只是发现关欣并没有成功地获得演戏的资源,似乎见面也只是陪个酒、吃个饭。

再加上,这些名单其实是不能对外公开的。刘超在是否要打电话过去询问间犹豫,毕竟关欣死了三年,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再提。于是,名单成了一份棘手的资料。

“罗非其实算是一个中间人。”现在根据布陌泽的理解,罗非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他非常熟知娱乐圈,并混迹其中,自己也小有成就,带过很多艺人,也有很红的,也有怎么都红不起来的。

“但只要他去谈的合作项目,就没有他家艺人拿不下的角色。”布陌泽强调这其中的重点。

小蔡换了个舒服的跷二郎腿的姿势,歪着脑袋问:“所以他有引荐关欣去见那些导演?可关欣不是他的艺人,这说不通啊。”

这时,靠在办公桌桌沿的秋萌接过话:“所以布陌泽之前说了,只要罗非去谈的合作项目,就没有他家艺人拿不下的角色。”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小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使劲地想布陌泽这话的深层含义。

小蔡迟迟不开窍,逼得布陌泽也调整了下姿势,耐着性子说:“蔡亚所得到的一些信息是罗非提供的,而关欣去过的一些试镜现场,那些片子最后都没有落到她的头上,反倒成了罗非所带艺人的角色。这还不明白吗?”

关欣去试的镜,结果机会却给了罗非的艺人。

小蔡脑中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却脱口而出:“关欣是牺牲品!”

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布陌泽和秋萌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起初他们在分析得到这个结论时也感到震惊,关欣若不是被罗非推进了火坑,那所谓的好处也不会落到罗非家的艺人身上。

“但是这事不好调查。”小蔡随即表达了难处,“我总不能去找罗非谈这件事吧。”

布陌泽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蔡亚也说过,白以安曾经想要她来当自己的经纪人,就在关欣死后不久。但因为种种原因,最后没有达成。但,白以安确实在想方设法地接近关欣生前所有的人际关系圈。”

“说来说去,这事到底和霍廷、田钱有什么关系?”小蔡回过头来询问这事。

布陌泽没有作声,倒是秋萌冷静地说:“罗非是中间人。我们没人知道他究竟将关欣引荐给了谁,那么就谁都有可能成为逼迫关欣自杀的对象。”

虽然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查清关欣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似乎不用查都能知道,关欣一定是被潜规则了。而潜规则的具体内容,秋萌想到就觉得恶心,不管那是不是想象。

“关欣参演过一部很红的偶像剧,在剧中她只是个第五号女配角,进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那部剧很红,但关欣依旧在十八线徘徊。”布陌泽十指交叉,用力地捏了捏,“那部戏就是田钱投资的。”

小蔡微微张嘴,有些手足无措。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抓了抓自己额头:“就算这事是真的,我们现在也没办法。”

关欣人已经死了,假如生前真的被潜规则,强迫她做了不愿做的事,如今死无对证,加害人完全可以说那是关欣自愿的。

办公室内经过片刻的沉默之后,小蔡想起了另一个细节,便说:“还记得关欣生前去邮局那件事吗?我查了当时她可能去的每个邮局的点。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到了邮局,但有个很有意思的发现。当年,还没有红的白以安就住在某个邮局附近的公寓里。”

这个发现让布陌泽和秋萌喜出望外,在网络上怎么都找不到联系的两个人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得到证明。

秋萌站直身子,表示一定要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就在此时,小蔡接到了巩向朋的电话,说是让他再去趟网警大队。

“巩队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小蔡接完电话,对他们说,“你们期末考结束了吗?”

“下个星期。”

“哦,那行。”小蔡起身又要去忙,但想着需不需要把这两个人给送回学校。

“我们没事。”布陌泽看穿了他的心思,让他自己先去忙,“我和秋萌下午没课就溜了出来。回去之前,我先借用下你们局里的洗手间。”

小蔡大笑:“那就委屈布少爷了。”

说完,他朝秋萌点点头,示意自己先行离开。

等到小蔡走了之后,布陌泽委屈巴巴地看着秋萌说:“早上吃的糯米团有毒,我可能要拉会儿肚子。”

“你快去吧。”秋萌嫌弃地推了他一把。

布陌泽出门前叮嘱道:“乖乖在这儿等我回来,别乱跑,也别随便冲进男厕所。”

“闭嘴拉屎去!”秋萌差点就抓起巩向朋桌上的烟灰缸朝他脸上扔过去。

办公室没一会儿就安静了,秋萌独自一个人站在巩向朋的办公桌前,眼睛扫着他桌面上各种杂乱的东西,忽然眼神一滞。

她的手正慢慢靠近那目标物,却不想手机这会儿突然响起来。秋萌眉头一蹙,挣扎了会儿,选择接起了电话。

“那金表不是霍廷的!”打来电话的人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秋萌瞄了眼桌面上的东西,冷淡地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对方急切地强调,他说,“不是霍廷!是个我们都想不到的人!天哪,他简直……”

秋萌惊觉哪里不对劲,忙问:“你在哪儿?”

“就在霍廷这个酒吧,我跟你说快点来,不然我说的你都不会信的!我这样是不是能来个将功补过?”

“注意安全,我马上过来找你。”

“嗯,你快点!”

秋萌转身,想起还在蹲坑的布陌泽。估计他没这么快,于是边快速地往外走,边随手编辑了一条短信。

匆匆地跑到外面,扑面而来的冷空气立刻使得秋萌鼻尖发红,双手冰冷,她焦躁地跑到路边拦车。

“师傅,快点。”一上车,她就焦急地催促。

但公安局离霍廷的那个酒吧足有四个红绿灯的距离,秋萌虽然不关心单加存的死活,但有时候偏偏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容易节外生枝。

这会儿他突然发现金表不是霍廷的,那么他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从而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让秋萌赶紧过去,想让她亲眼看看,那个他们谁都想不到的人。

“师傅,你快点!”

“姑娘,别着急嘛,前面堵车。”

过了个红绿灯,却还是长长的队伍。这个路段,不管是不是上下班高峰期都堵得慌。

秋萌也只能坐着干着急,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响着,她也没听见。耳朵里全都是汽车鸣笛声,刺耳、聒噪又令人坐立不安。

十八分钟后,好不容易开出这路段。半路上又遇上道路维护,交警疏导了半天才得以通行。

三番五次的阻拦,让秋萌越加不安。她拿出手机,没有理会布陌泽打来的几十个未接来电,先是拨通了单加存的电话。

“你还在那里吗?”谢天谢地,电话还能接通。

“你怎么这么慢啊?!我跟你说,原来他们之间有交易,还是很不光彩的交易,比我偷东西还不光彩!”

“要都是违法的勾当,你们都一样,五十步笑百步。”

都这个时候了,秋萌还一本正经地反驳单加存的言辞。

“行行,我被你打掉的半颗牙齿,镶牙的钱你记得让你男朋友给我报销了。”

“你信不信我见到你再打你个满地找牙?”

“好好好,你动作快点,外面可冷了。”

秋萌脸露愠色,怒瞪着开车慢悠悠的司机,却又不好再三地提醒他开快点。

单加存在马路边隐蔽地躲着,左右等不来秋萌,又站得腰酸背痛,决定稍微活动一下。

他看到马路对面的咖啡店,但又想起自己囊中羞涩,只能往地上吐口唾沫,向着附近公园的公共厕所走去。

十几分钟之后,秋萌着急地从车上下来,差点连钱都忘了付。她心急如焚地往单加存的所在地赶,但在靠近霍廷酒吧时格外小心谨慎。

今天酒吧白天门也开着,正在营业中。进进出出的人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异样。外面停着的车没有一辆是霍廷的,重点是秋萌没有看见单加存的身影,一丁点都没有。

她跑遍了这广场,都没有看见单加存,甚至是来到了书店那条窄巷子,也丝毫没有他的踪迹。

“去哪儿了?真是。”秋萌有点六神无主,晃到路边再次拨通了单加存的电话。

但是和十分钟之前一样,他还是不接电话。就在秋萌想要放弃时,她忽然听见很遥远的声音。她不知道是什么,却鬼使神差地转身。

冬天的傍晚就如夜幕降临,路灯早已亮了起来。夜风吹乱了秋萌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双眼。她木然地盯着前面闪烁的灯光,画面被额前的头发给分割开。

不远处围着好多人,人影晃动。

秋萌慢悠悠地走过去,置于耳边的手机不曾放下,电话那头的声音仍旧是平静如常的“嘟——嘟——嘟——”的声音。

随着她越来越靠近那人堆,之前所听到的遥远的声响变得清晰可闻。她渐渐能分辨出这是什么声音,来自于哪里。

她拨开人群,平静地接受了眼前看到的一切——单加存凄惨地躺在血泊中,嘴角还吐着血沫。他睁着快要失去光芒的眼睛,无助地轻颤着嘴巴。

秋萌垂下手臂,走过去跪在了气若游丝的单加存身旁,俯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

“……6……28……”单加存费力地说着这几个数字,他想要把它说完整。

但是他连说完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眼睛好像看不见东西,世界完全陷入了黑暗。

从前,他最喜欢晚上,月黑风高溜达到外面,偷点东西混口饭吃。他知道自己是过街老鼠,有人咒他早点死。

啊,以前的画面历历在目。算了,懒得想,一个小偷想这么多人生往事干什么?活着实在是太累了。睡一觉吧,这辈子没办法改邪归正,但愿醒来的时候能变成一只好猫。

“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看样子不行了……”

秋萌跪在那里,慢慢抬起头,望着单加存失去焦距的双眼,她伸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秋萌!”

布陌泽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站起身,膝盖上都染上了单加存的鲜血。她抬起头,眼睛发酸,风一吹又干涩难受。

来往的车辆那么多,撞死单加存的肇事车辆早已逃之夭夭。当初在电话里直接说清楚了多好,不然也不会搭上一条命。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事?”

布陌泽上来就拉着她左右打量,见她魂不守舍才往地上一看,这才发现死的人是单加存。

他震惊万分,想要再问的时候,却被秋萌一把抱住。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居然是在这种时刻。

“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太模糊了,搞不懂。”

她的声音透着凄凉,却依旧冷冰冰。

布陌泽不清楚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唯有在人群中抱紧她,轻拍她的背安抚她。

黑夜中,救护车并没有姗姗来迟,抬走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救护车走了,警车还在。

再次见到秋萌的巩向朋欲言又止,但又以大局为重。单加存的死使得案件更加扑朔迷离。事实上,他身上只有一个疑点。

“他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叉着腰站在黑夜中,哈着气问。

秋萌手捧着布陌泽买的热饮,回答:“他告诉我金表不是霍廷的,他很有可能看到了金表真正的主人。”

在秋萌和单加存私下有联系这件事上,巩向朋其实心有不悦。原本他们也有人在关注着单加存的动向,但奈何在确定金表不是霍廷的之后,他们就没再注意他。

不曾想,错过了这样的线索。

他瞟了眼秋萌,问:“为什么单加存会联系你?”

秋萌不假思索:“他一直以为手表在我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