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舒展眉心,微笑道:“他上班去了,刚好和你错过。要不进来坐会儿,吃完早饭我都还没有收拾呢。”
“哈哈,那就麻烦嫂子了。就坐一会儿,我也要赶回去上班。”巩向朋假装不好意思,动作却十分理所当然。
于书记的爱人姓欧,在律师事务所上班。外表看起来柔弱,但在庭审现场,却气场全开。不过,她年过半百,依旧保养得很好。
“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好的。”
巩向朋环顾四周,慢慢坐下。他一眼就锁定餐桌上的两个杯子,一个是牛奶杯,另一个是咖啡杯。桌子是长方形的,按照这种领导人的心理,一定会选择坐在最前头,那个位置最能彰显主人身份和地位。
“你先坐一下,水很快就开了。”欧女士在隔壁喊了一声。
“好,没事。”
趁着这个空当,巩向朋抽了几张茶几上放着的纸巾,快速上前拿起了杯子。
等到欧女士回到客厅,却不见巩向朋的身影。她奇怪地扫了一眼,却听见厨房传来声音,她赶忙放下茶水过去。
“你在干什么?”
巩向朋卷着袖子,甩了甩手上的水,对欧女士说:“我这个人就是见不得家里乱。我就顺手帮你把餐桌收拾了,杯子什么都洗了。”
欧女士也没有去看洗好的杯子,只是觉得这人有点怪,但又笑着说:“过来喝茶吧。”
等到巩向朋重新坐下,她又笑着说:“年纪轻轻这么勤快,我看你也不像是基层的新人。”
“嘿嘿,还好吧。带我的师父总是告诉我,眼里一定要有活,做人一定要勤快。”巩向朋又开始胡诌了。
欧女士笑了笑:“老于这个人自己倒是很会偷懒。结婚这么久,连个杯子都不会洗,每次喝完咖啡都是随手一放。”
呼,还好,没拿错。
巩向朋附和地笑笑。
“喝茶。”欧女士很客气,但也抬头看了会儿时间。
巩向朋忙喝了口茶,便说:“这次我到这边来有事,想着顺路就来看下于书记。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去上班了。时间也不早了,嫂子也要上班吧?”
欧女士此时已经摘掉了围裙,点头说:“嗯,对。”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谢谢嫂子泡的茶。”巩向朋说话间起身,隐隐有些着急。
欧女士也不拦着,遂说:“那我送你下楼。”
“不用不用。”巩向朋忙摆手,“不麻烦您了。那再见。”
“好,再见。”
就此别过之后,巩向朋走下楼梯,听到关门声后,立马加快了脚步跑到楼下的花坛边,扒拉了一下,从灌木丛中捡出一个小小的箱子。这个小箱子还是他直接从于书记家门口拿的,看样子是拆完快递扔在那里的。
那会儿趁着欧女士去别屋倒茶,他立马将咖啡杯包好塞进了还装着泡沫塑料的箱子,直接从客厅窗户扔了下去,扔进了灌木丛中。后假装洗杯子,正好欧女士家厨房还有几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巩向朋便拿出其中干净的一个杯子过了过水,就当洗过了。
“哼,不让我查,我偏要查。”巩向朋拿着小箱子回到车上,马上左转回局里。
欧女士倚在窗边,看着巩向朋开着车离开。
她拿起手机的手停顿了一下,看着“于海晟”的号码,最终还是没有摁下通话键。
等巩向朋风驰电掣地赶回局里,他就立马跑到了薄藤的办公室,将咖啡杯交给薄藤。
“快看看上面的指纹,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他急急地说。
薄藤戴着手套,拿着杯子观察了一番,眼神犀利:“谁的杯子?垃圾桶里捡的又或是偷来的?”
“你、你别管那么多,先提取这上面的指纹。”巩向朋心虚地遮挡了下嘴巴,不看他。
“你知道的,偷来的东西是属于非法证据,不能作为证据使用。”薄藤提醒。
巩向朋也是被逼无奈,他直言:“上头不允许我再调查关欣和白以安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听到他这么说,薄藤自然明白不允许调查的原因不单单来自于死者家属的不情愿心理,更来自于上面给的压力。
“看你的眼神,我想我不用多说了。这裏面一定涉及了某种权势的力量,不然不会如此敏感。”薄藤浅叹了口气,摇头。
薄藤手里掂量着这个十分普通的咖啡杯,杯中还有大量的咖啡渍,还能闻到咖啡的香味。他看了眼巩向朋,虽然无奈,眼神却坚定无比。
“工作这么多年,还这么一意孤行。”
薄藤转身,想要点醒巩向朋,却又觉得他身上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精神。这个精神能给他带来荣誉,也可能将他毁灭。
“算了,多说无益,注意安全。”最后,他妥协。说一百句劝导的话也抵不上一句“我支持你”。
巩向朋感激地点头:“关欣的笔迹比对得怎么样了?”
“已经有结果了,就是她的字迹。”薄藤回到办公桌上,抽出一份单子递给了他,“所以关欣和白以安之间就是那种亲密却无法对外告知的关系。”
巩向朋看着那张字迹比对百分之百相同的报告,皱皱眉头:“我也在奇怪这一点。关欣的死对白以安的打击一定很大,在接下来的这三年裡,白以安不断地出唱片、接戏,上升迅速。”
这话似乎在折射,白以安为了查明关欣真正的死因在不断地努力。可她爬上顶点就能接近真相了吗?还是说,真相就在那山巅之上呢?
薄藤细细想了想,说:“关欣信中所写的内容体现了一点,她当时备受抑郁症的折磨。她寝食难安,甚至觉得无论做什么都能随时要她的命。她巴不得死去,却又被现实仅存的一点爱所牵绊。”
“白以安吗?”
“或许。”
巩向朋在查这两个自杀案时总会有一种挫败感,而挫败感来自于“自杀”这个事实。他有时候突然会想,他为什么非执着于此不可?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但也有人并不觉得这仅有的一次生命有何珍贵。她活得痛苦,感受不到意义,她就有终结的权利。
“不不不……”巩向朋摇头,试图晃荡掉脑内这些背离正确价值观的理念。他一再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了查她们究竟为什么要自杀,他要查的是她们自杀背后隐藏的秘密。
关欣被迫进行性|交易这事绝对是真的,且一定有很多人在背后操控着。受害者不止她一个,绝对不止。
“对了,还有件事。”本来准备去实验室工作的薄藤又停下脚步,回身对巩向朋说,“刘超可能没和你说,他查过白以安的很多新闻,负面也好,正面也好,居然没有一次是提到过‘男朋友’‘恋情’这种字眼的绯闻。”
“嗯?”巩向朋脑子突然“叮——”了一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完全摸不着头脑。
薄藤也没有多说,转身离开去工作。
巩向朋在他办公室站了一会儿,正在思考一个更有深度的问题,手机聒噪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在哪儿呢?”一听是刘超的声音,巩向朋直接问。
“这次是真的出事了。”
“什么?”
在听电话的过程中,巩向朋的神经渐渐紧绷,呼吸也由平静转为急促。他耳朵嗡嗡作响,关于刘超在电话里所说的一切,他听得真切又难以置信。
下午时刻,天气由晴转阴。巩向朋驱车前往刘超他们所说的目的地,那是位于他们城区较远的另一个区域。
“你们考试结束了吗?”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巩向朋拨通了布陌泽的电话。
此时的布陌泽早已躺在家中的沙发上,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刚想要打电话给秋萌,却接到了他的电话。于是,没好气地回了句:“放寒假的第二天,想秋萌。”
巩向朋差点没把白眼翻出天际,他既好笑又好气地说:“别一天到晚秋萌秋萌的,帮我办一件正事以解相思之苦。”
“除非让我见到秋萌,否则不来帮。”
唉,这个没出息的小子!巩向朋在心裏咒骂着,随后却对他说:“我可以把她家的地址发给你,反正离你家也不远。高铁二三十分钟就到了,你开个车最多也就一个多小时。”
“说吧,什么事?”布陌泽立马来劲了。
巩向朋清了清嗓子,谨慎地问:“你有听说过于海晟这个人吗?”
出人意料,电话那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喂?”巩向朋以为信号不好,确认了一遍。
布陌泽这才疑惑地说:“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想不起来。”
好像听过,却想不起来。这个回答等于没回答,巩向朋问这个问题倒也只是试试,毕竟这么多起案子因为有了布陌泽省去了很多追查死者、嫌疑人身份的时间。
这次,他也只是想要碰碰运气。
“没听过就算了。不过你回头能问下你爸爸,田钱、霍廷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布陌泽“啧”了一声,表示拒绝:“我连于海晟这三个字是哪三个都不知道。”
“你爸知道就好了。”
商界和政界也是密不可分的,巩向朋确信布陌泽的爸爸认识于海晟。所以,他也没多说,挂了电话之后很干脆地就把秋萌家的地址发给了布陌泽。
虽然他查秋萌的家庭住址别有用心,但眼下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入调查。
拿到地址的布陌泽,高兴地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然而打了五个,每个都是暂时无法接通。
“真是……”布陌泽盯着手机屏幕,觉得自己完蛋了。回家的秋萌已经不在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了,这要是突然出现一个情郎,他真的是怎么出局的都不知道。
于是,他微眯了下眼睛,心一横决定现在就去找她。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巩向朋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只能通过电话不停地同刘超联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巩向朋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在晚上七点左右得到了安放。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挑战。
他来到一个废旧的工厂,工厂门口停着当地的警车,门外还拉着长长的警戒线。
“巩队,”刘超整张脸都是阴沉沉的。他拉高警戒线让巩向朋进来,言语闪烁,却又不得不说,“现在怎么办?”
巩向朋没有多想,或者说是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得很周全了。略微弯腰进入工厂大门,对他说:“不要打草惊蛇,就当他还活着。线上联系不能断了,否则会引起怀疑。背后的主脑要是逃跑,我们真的是要追到天涯海角了。”
刘超郑重地点头。
两个人同时进入破旧的厂房后,厂房左侧生锈的铁架子上绑着一个早已僵硬、毫无生息的男人。身上没有外伤,好像直接被勒死后绑在了这儿。
死者是恋童癖网站名单上的一个人,名叫付晖。但他的住址根本就不在这裏,为什么千里迢迢到了这个地方?
“名单。”巩向朋盯着付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刘超,“那份名单还有谁见过?”
小蔡还在做现场勘查,听到巩向朋这么问,立马起身:“那份名单是我打印的,打印好了就直接送你办公室了。”
巩向朋皱眉,他一时想不起哪里有问题,只能说:“这么说名单隻有我们自己知道?”
小蔡点点头,但刘超没有做出回应。
“勒死他的凶器就是他身上绑着的绳子。”这时候,法医走过来对巩向朋说。他们已经将付晖从铁架子上放下来,拿绳子比对了下脖子上的勒痕,确实是吻合的。
巩向朋看了眼这个他不是很熟的法医,点点头,算是同意他们先把尸体带回去。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搜到。”这片管辖区的李警官双手叉腰,走过来同巩向朋说,“按照你们说的他不是这儿的人,来这裏一定会带着身份证,身上应该有车票之类的东西。”
几个人站在这四面漏风的冰冷厂房中,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巩向朋低头一看,这地面上混着泥沙,遂问:“有采集到脚印吗?”
李警官摇摇头:“法医说是一个星期前死的。报警的是放假跑到这儿玩的小学生,而且还是好几个,这地上只有他们的脚印。”
“这是有预谋的。”李警官瞅了瞅被白布盖住、抬走的付晖,又看了眼巩向朋,“有怀疑对象吗?”
“不好说。”巩向朋也深感为难。恋童癖网站这案子才有起色,这裏要抓的人就被杀了。
一开始闷声不吭的小蔡,忽然说了句:“那份名单上排在第一的就是付晖。”
“那真的是大事不妙。”刘超苦笑。
巩向朋最怕的就是这个,于是他暂时不管李警官,对小蔡和刘超说:“赶紧看看下一个是谁!”
“是!”
似乎是有了点头绪,但巩向朋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是碰巧的,还是特意选择的?
李警官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又凑上来对巩向朋说:“是不是觉得这地儿瘆得慌?”
巩向朋眉头一拧,瞅着他,不说话。
“十几年前这地方……当然不是这个破厂房,但离这个破厂房很近的地方,发生了凶杀案,还是连环杀人案……”
“你说什么?”
临近深夜十一点,布陌泽才开着车来到了秋萌家楼下。这裏是别墅群,但布陌泽似乎一点都不陌生,没有拐弯、绕路,顺利地找到了秋萌家。
他坐在车上,单手支着脑袋,重新思考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么晚秋萌应该睡了……
“不叫醒她,那我不是白来了?”他自言自语,随手就拿出了手机,准备打她电话。
可头一歪,正好看见后视镜上出现了一个穿着连帽衫、大棉袄的小身影。他没看清对方的样貌,仅凭她走路的姿势就看出,来的是秋萌。
于是,布陌泽打开车门下车,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等着她走近。即使在这黑夜中,他的笑有些僵冷,但他想等会儿秋萌看见自己时,能有个好心情。
走到家门口还有一段上坡路,秋萌慢慢地往上走,影子被甩在身后,好像拖着一个沉重的壳。
等到她离家越来越近时,却突然发现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车,而车旁还站着一个看不清相貌的男子……
“布陌泽?”她不可思议地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布陌泽笑着回答:“嗯。”
他本想等着她走近,幻想着她因为惊喜而冲到他怀里的画面。可他发现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需要秋萌主动靠近。
因为,面对秋萌,他总是“情难自禁”。
他走完两人之间剩下的那几步,站定在她面前,眼神温柔:“想我吗?”
路灯下,秋萌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布陌泽的五官。才分开不过两天,她居然在他出现的瞬间产生了“思念”这种情感。
“你怎么……”
她想要质问,却被布陌泽出其不意的吻给堵住了下半句话。
吻是冰凉的,触碰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去推他。这次,他圈住她腰的手用了下力,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
秋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却也放弃了挣扎。
五分钟前,她独自一人在黑夜中逆风而行,回家的路漫长又孤寂。她以为她就会这样慢慢走完全程,不被等候、不被欢迎。
可布陌泽却像是一盏明灯,一盏比任何火焰都有温度的明灯。他在等她,在见到她时毫不犹豫地靠近温暖她。
她想要抓住这火焰,不会被烫伤,永远温暖着她的火焰。
布陌泽感受到秋萌的回应,顿时惊喜万分。最后他心满意足地松开她,强忍着泛滥的笑意,问:“能把你爸妈叫起来吗?”
“干什么?”
“提亲,谈谈聘礼的事情。”
秋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完全没有两个人第一次接完吻之后尴尬无措的样子。她反倒很释然:“他们出国了。”
“所以你一个人在家?”对于这个事实,布陌泽很难理解,“都要过年了为什么还出国?”
“本来是一起去的,但我……有事,就没有去。”秋萌解释。
“嗯——”布陌泽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这么说没人阻止我把你带走了?”
秋萌抬头同他注视,却被他一把扛起置于肩头,不由分说地就把她塞进了车里。
“布陌泽,你……”
“我现在神志不清,你最好不要拒绝我,不然我就去撞民政局的大门。”
“你有病!”
布陌泽扣好她的安全带之后,手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她说:“领证我们的关系就受法律保护,我就不担心你密会情郎了。”
“我要下车。”
“下车?以后床都不给你下。”
“无耻!流氓!”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布陌泽终于确认了秋萌的心意,这心意就像是定心丸,让他甜蜜不已,无法停止。
而此刻,无尽的黑暗被藏匿于身后,连同它邪恶的爪牙一起,暂时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