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温暖,他的叛逆(2 / 2)

我的鸵鸟先生 含胭 13956 字 2个月前

顾国祥气得要打顾铭夕,被李涵死死拉住,顾国祥说:“你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做给谁看?!做给我看?做给你妈看?顾铭夕我告诉你,读书不读书是你自己的事,你好好读书,我将来还能帮你安排一份工作,你连这点儿努力都不肯付出,将来就算去要饭!我也不会来管你!”

顾铭夕倔强地看着他,说:“我就算去要饭,我也不会来求你!”

“铭夕!”李涵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完全想不明白,只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令顾铭夕产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肖郁静问庞倩,顾铭夕怎么了?庞倩说不知道。

戴老师问庞倩,顾铭夕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庞倩说不清楚。

连着练球时,谢益也来问庞倩,顾铭夕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没错,这就是谢益的原话:“顾铭夕脑子进水了?化学单元考试不及格?我们化学老师说,你们班化学老师快气得高血压发作了。”

庞倩沉默了好一会儿,对谢益说了自己的一个观点:“我觉得,顾铭夕好像交了坏朋友了。”

“嗯?”

“他没和我说,他现在很少和我说话。但我有时候,能从他身上闻到烟味。”庞倩语气低落,“他放学后好像会去某个地方玩,我上次骑车想跟着他,但没跟着,被他甩掉了。”

“咦?这么离谱?”谢益眼神一凛,“螃蟹,不能让他这么下去啊,你得劝劝他。”

庞倩噘起嘴:“他都不好好和我说话,现在变得好凶啊,我看到他都……都有点怕了。”

谢益想了想,说:“那我们得想个办法。”

这一天放学,庞倩要去练球,她拿着乒乓球拍,看都不看顾铭夕一眼,就背着书包出了教室。顾铭夕扭头看看她的背影,也下了楼。

他看到庞倩往球馆走去了,自己转身出了学校大门,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鲨鱼烧烤店里。

夏天快到了,烧烤店的生意越来越好,鲨鱼在店门口多加了好几张桌子,还把电视机给拖出来。顾铭夕丢下书包,就坐在椅子上看起了电视。

鲨鱼在边上忙碌着,问:“小孩,你最近来得有点勤啊,不是要期末考试了么,你学习不忙?”

“不忙。”顾铭夕回答,“鲨鱼哥,我兜里有钱,你自己拿一下吧,当做我的饭钱。”

鲨鱼很生气:“我又不是要你的钱,我是觉得,你是个学生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放学了怎么老是窝在我这儿呢?你不用做作业的吗?”

“我在学校都把作业做完了。”顾铭夕说,“你这儿舒服,回家很烦。”

鲨鱼看了他一会儿,回头去洗菜了。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黑了,烧烤店门口坐满了客人,生蚝和蛤蜊掌着烤架,鲨鱼负责全场统筹和收钱,他的妈妈也帮着来收拾桌子,洗碗筷。

顾铭夕一直坐在边上,看着电视,偶尔发发呆。

生蚝的女朋友小珠又来了,已是六月初,她穿一件低胸小背心,紧身牛仔裤,不停地在顾铭夕面前晃来晃去。

生蚝偷懒离开烤架抽支烟,和小珠一起坐在了顾铭夕身边。他点起烟抽了一口,小珠问他要烟抽,生蚝就点了一支递到她手里。

小珠笑嘻嘻地问顾铭夕:“小顾,抽烟不?”

顾铭夕摇头。

小珠在边上瞄了他半天,突然猛抽了一口烟,把烟气都吐到了顾铭夕的脸上,顾铭夕一个没注意,大声地咳嗽了起来,小珠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又把烟往他嘴边递去:“抽一口嘛,试试看。”

顾铭夕用力别开了头,躲过了她的手。

就在这时,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暴怒的声音:“顾铭夕!你在干吗?!”

顾铭夕抬起头,就看到了庞倩怒气冲冲的脸,她的身后不远处,是推着自行车的谢益,而庞倩的那辆自行车,已经倒在地上。

顾铭夕心裏有一瞬间的惊慌,继而又变成了焦躁,他站起来走开去,想起自己书包没拿,又折了回来。

庞倩眼疾手快,已经把他的书包拎起来抱在怀里,还退后了两步,两只眼睛凶巴巴地瞪着顾铭夕。

顾铭夕动了动肩膀,他穿着短袖衬衫,衬衫的袖子晃了一下,他说:“把书包给我。”

“不给!”庞倩看着他,又看看边上的生蚝和小珠,心裏有点怕,但嗓门倒不小,“你在这裏干吗?放学了你干吗不回家?今天老师留很多作业,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写?顾铭夕,你居然还抽烟!”

“我……”顾铭夕想说他没抽烟,又觉得解释了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别开头,说,“我的事和你无关。”

庞倩傻了,眼眶迅速地红了起来。边上的人都在看他们热闹,以为是学生情侣吵架,谢益停好车也走了过来,说:“顾铭夕,螃蟹这些天很担心你,你这是在干吗呀?”

顾铭夕冷冷地看着谢益,说:“我说了,我的事和你们无关。”

“顾铭夕。”庞倩突然叫他,顾铭夕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庞倩说,“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那又怎样?”顾铭夕的眼神冷冰冰的,令庞倩觉得陌生,“每个学期都有期末考,很稀奇么。”

庞倩说:“你知道的呀,这次考试是下学期分班的依据,我们要文理分科了,每一科只有一个快班。我想进理科快班,想继续做你同桌。但是你要是再这样子下去,你都要进不了快班了!”

顾铭夕垂下眼睛,良久,开口:“快班慢班,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了。”

谢益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铭夕,庞倩眼睛已经湿了,她的手指紧紧地抠着顾铭夕的书包,语音颤抖:“顾铭夕,你到底怎么了呀?你干吗突然不好好念书了?你不想考大学了吗?”

“……”

“明天还有物理单元测验。”庞倩努力地笑了一下,“顾铭夕,早点回家吧,很晚了,还得写作业呢。”

顾铭夕盯着她,说:“写不写作业,回不回家我自己会考虑,不用你操心。”

他从来没有这样子对庞倩说过话,庞倩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已经忍他很久了。

她咬着牙说:“好,你说的,你别后悔。”

庞倩说完,抱着顾铭夕的书包就跑回了自行车边,扶起车一脚跨上,书包往背上一甩,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顾铭夕和谢益还没反应过来,庞倩已经一溜烟地骑走了。

谢益愣了一会儿,回头看了顾铭夕一眼,见他眼里满是担心,谢益说:“我去追她,你放心,我会送她回去的。”

顾铭夕不吭声。

谢益骑上了车,又回头看了顾铭夕一眼。他的眼神很清澈,很坦荡,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鄙视和怨忿,也没有一点一滴的怜悯和同情。

那是一抹友善的目光,无端地令顾铭夕心裏产生了一丝愧疚。连面对李涵时,他都没有觉得太愧疚,可是现在,他心裏有一种悔恨的情绪在滋生。但他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谢益就是这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啊,他顾铭夕如今依着自己的意愿在生活,不想回家,就不回家;不想复习,就不复习;不想练画,就去网吧。这是多么快乐、多么潇洒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心裏又会觉得那么苦涩呢?

谢益已经收回了视线,骑车离开,顾铭夕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想的是,谢益一定要追上庞倩,把她平安地送回家。

烧烤摊上的客人看完了热闹,又叽叽喳喳地回复到了自己的聊天中。顾铭夕的书包没了,他不知自己该走该留,蛤蜊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小顾,刚才那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吗?”

小珠问道:“小顾,你是不是和你女朋友吵架了?还有,刚才那个男孩是谁呀?长得好漂亮。”

“漂亮个屁。”生蚝听小珠赞美其他男孩,心裏不乐意,“那家伙长得油头粉面的,哪里有我们小顾帅气。”

蛤蜊连连附和:“我也觉得是小顾比较帅,还有,小顾的女朋友长得也满可爱的。”

鲨鱼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两只大手啪啪地往蛤蜊和生蚝后脑勺扇去:“很空是不是?烤架不管啦?老子发你们工资是叫你们来聊天的吗?!”

生蚝和蛤蜊灰溜溜地回了烤架旁,鲨鱼又往顾铭夕后脑勺上招呼了一下,“啪”的一声,顾铭夕疼得脸都皱了,这是鲨鱼头一回打他,他拎起顾铭夕的后衣领,说:“你小子跟老子走一趟,老子有话问你。”

鲨鱼是本地人,和母亲一起住在附近一幢三层自建小民居里,他和母亲住在三楼,二楼的房间就让蛤蜊和生蚝住。

家里没人,鲨鱼揪着顾铭夕的领子把他推进门,“啪”一声,又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子。鲨鱼力气大,顾铭夕差点站不稳,踉跄了几步才站住了身子。

他回头看鲨鱼,眼神有点委屈。鲨鱼开了灯,狠狠地甩上了门,他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顾铭夕,语气严厉:“坐下!”

顾铭夕没有反抗,在椅子上坐下了。

鲨鱼拉了把椅子过来,和他面对面坐下,说:“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我故意不出面,小孩,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铭夕垂着头,他穿着人字拖,两只脚的脚趾又习惯性地抵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要怎么和鲨鱼说,如果要从头说起,那得说几个小时吧。

鲨鱼像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点起一支烟,沉声说:“老子今天有的是时间,你不说清楚,老子是不会放你走的。”

顾铭夕抬头看他,突然问:“鲨鱼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认识我,像我这样的一个人到你的烧烤店来找工作,你会要我么?”

“找什么工作?串肉串,烤鸡翅膀啊?开什么玩笑!”

鲨鱼冷笑几声,“小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丢了两条胳膊,觉得自己挺惨的,是吧?我告诉你,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十九岁那年,因为一场群架,被人捅死了。”

他手指一个方向,“就在重机厂三巷那边。那年他大一,是我们一群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那场群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起来的,总之就是很莫名其妙,他就那么死了。你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没了,什么都没了!现在都快十年了,老子也就是每年清明去给他烧支烟,倒杯酒。小孩,我看到你,我就想到他。我那兄弟样子很帅,脑袋又聪明,但是他就那么没了。我现在是觉得,人活一辈子,命真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怎么都好说。至于你是活得好还是活得孬,这就得看你的本事啦。你还在上学,就算没胳膊,我看你穿衣服也晓得你家境不差,你是用脚趾头还是用屁股想的,要来我烧烤店找工作?这是你的理想啊?你就这点儿出息?和蛤蜊、生蚝这种小混蛋去比?你千万不要和我说什么‘你连给人烧烤都烤不了,还能做什么工作’这种鬼话!他妈的都是放屁!艾玛老子说得嘴都干了。”

鲨鱼去厨房冰箱拿来一瓶冰啤酒,一罐冰可乐,用牙咬开了啤酒瓶盖,又从一个纸箱里扒拉出一大包吸管,拆了一根插|进可乐里,放到顾铭夕面前。

鲨鱼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啤酒,打了个酒嗝后,说:“小孩,你搞搞清楚,你要是不念书,的确就是什么都做不了了,连给人烤串鸡翅膀人家都嫌弃你用的是臭脚丫。但你要是把书念好了,你就能坐办公室啊,能用电脑,打电话都是讲英文,分分钟有一群下属帮你做事。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啊?”

“我明白,可是……”顾铭夕侧头看到自己的空袖子,“可是我觉得,我就算把书念得很好,我也很难找一份好工作。”

“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呢?”

“鲨鱼哥。”顾铭夕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

“没有。老子说了今天有的是时间,来来来,你讲。”

顾铭夕沉吟了一下,对鲨鱼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包括父亲出轨,父母吵架,父亲以他为耻,还有顾国祥心心念念想再生一个健康孩子的愿望。

他还说到了庞倩,鲨鱼回忆起之前见到的那个女孩,扎着一把马尾辫,长着一张稚嫩的脸,瞪着顾铭夕时,眼看着就要哭了,最后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泪。

顾铭夕说了很久很久,语调一直平静,说完以后,他看着鲨鱼,说:“鲨鱼哥,我以前从来都不觉得我有哪里丢人的,虽然我爸爸一直都觉得我给他丢脸,但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可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我……我大概,是和你们不大一样。就算我把书念得很好,也改变不了别人看我的看法。我就觉得读书越来越没意思,觉得以后就算考个好大学,也没什么大意义。”

他沉默下来,鲨鱼也一直没说话。

两个人一起默了几分钟后,鲨鱼说:“你才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啊?你才知道你少了两条胳膊吗?那你现在知道了,更应该想想该怎么办啊!要不然呢?日子不过啦?小孩,你再不抓紧点儿,别说以后考不上大学,去卖西瓜都卖不了!还有啊,你那个小女朋友,都要被那个小白脸儿拐跑啦!”

顾铭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但是她不喜欢我!”

“小孩,唉……”鲨鱼叹口气,拍拍顾铭夕的肩,“走了,哥送你回家,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哥不是不让你再来哥这儿玩,暑假里你尽管来,只是这个月期末考前,哥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第二天,顾铭夕没带书包就去了学校,走进教室时,看到庞倩坐在课桌前读英语。顾铭夕走到她身边坐下,他的桌上空空的,抽屉里也空空的,他弯下腰四处找了一下,连教室后排的垃圾桶都去瞄过了,回来以后,他低声叫她:“庞庞。”

庞倩扭开头,不理他。

顾铭夕问:“我的书包呢?”

“……”

“庞庞……”

“你不是说你的事和我无关么,来问我要什么书包?”庞倩翻个大白眼,“你的书包我已经丢了。”

顾铭夕睁大眼:“丢了?”

“丢了。”庞倩衝着他扬起下巴,“你不是不想念书了么,还要书包做什么!你再去那个烧烤店啊,再去抽烟啊,再去和那些女孩子玩啊!”

“我没抽烟。”顾铭夕沉声说,“我哪里有和什么女孩子玩啊。”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庞倩咬牙切齿,“我看到你和那个女孩在说笑,她还递烟给你抽。”

“我真的没抽烟,一口都没抽过。”顾铭夕解释着,“庞庞,我知道你没把书包丢掉,书包呢?”

“就是丢了。”

顾铭夕使出了杀手锏:“那我走了,书包都没有,我还上什么课。”

他真的站起身要走,庞倩急了,一把就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把顾铭夕拽了回来。顾铭夕重新坐下,回头看她,抿着嘴唇不说话。

庞倩说:“你答应我,好好上课。”

他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好考试。”

“嗯。”

“以后咱俩考一个大学,以前就说好了的。”

他心裏一动,重重地点头。

“不能再抽烟。”

顾铭夕叹气:“我真的没有抽过烟。”

庞倩嗤之以鼻:“谁信你啊,你不知道你衣服上烟味有多浓吗?臭死了!”

顾铭夕跟着庞倩去楼下(8)班的教室,谢益拎着顾铭夕的书包走出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顾铭夕看到他,脸微微地泛了红。

庞倩依旧板着脸,接过顾铭夕的书包背到肩上,说:“多谢。”

谢益一笑:“客气了。”

走在台阶上时,顾铭夕悄悄地低头闻自己的衣领,他洗过澡,也换过衣服,身上并没有香烟的味道。他抬头看着前面女孩的背影,她背着他的书包,走路连蹦带跳,马尾辫在脑袋后面甩来甩去。

这一个多月来,他很少有机会这样子看她。两个人虽然坐在同一张课桌后,顾铭夕却总是静不下心来。他觉得上课好烦,考试好烦,老师好烦,连着庞倩都好烦。数学题目需要用三角板、量角器和圆规画图,这在以往,并不是会难倒顾铭夕的事,但是在那段时间,他心裏总是会产生莫名的焦躁,甚至还有些愤怒。

别人都有手,画图很容易,他却只能用双脚来操作这些文具,有时难免会画不好。他对自己做的这些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为什么要画这些图?为什么要做这些题?这和以后的工作、生活有什么关系?人为什么不能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呢?

顾铭夕也想成为一个像谢益那样潇洒自在的男孩子,可结果,他只是变成了一只刺猬,扎伤了身边的许多人,心裏也不见得有多快乐。

与庞倩一起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庞倩说:“顾铭夕你知道么?前些日子,你都变得不像你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呢。”

顾铭夕垂着脑袋,没有回答。

一个冷冰冰的东西突然凑到了他的嘴边,他下意识地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冰渣吃进了他的嘴裏,在初夏季节,让人觉得舒爽惬意。

庞倩双手各拿着一支碎碎冰,自己吃一支,喂顾铭夕吃一支。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些热闹的小摊贩,还有那些围着摊贩买东西吃的小孩子,心裏不禁想到了自己念小学的时候。

那时候她和顾铭夕放学回家,她总是缠着他要去买东西吃。他没有手,一边走路一边吃零食不方便,就有些不乐意。庞倩就拍着胸脯说:“我喂你吃!”

她一直都喂他吃零食,从小学喂到初中,从初中喂到高中,庞倩从来没见过顾铭夕就着别的同学的手吃过东西,连喂水都特别少。她自己也是一样,长这么大,除了顾铭夕,她没有喂别人吃过东西。

“顾铭夕,你说我读理科合适吗?”庞倩咬着碎碎冰,歪着脑袋看顾铭夕,“其实我政治历史的成绩要比理化好一点,可我真的讨厌背书。”

顾铭夕是肯定读理科的,政治几乎可算是他的短板,一场考试要写许多许多字,他用脚写字,在时间上就有些捉襟见肘。每一次考完大强度的语文、历史和政治,他都有些腰酸背痛,脚趾头会觉得很酸,脚背也因长久地繃着而有些疼。

他问庞倩:“你喜欢物理和化学吗?”

“一般。”庞倩说,“还是觉得有点难,但是如果让我去背历史政治,我宁可做物理化学题。”

顾铭夕笑了:“那就读理吧。”

庞倩又把碎碎冰递到他嘴边,他乖乖吃了一口,听到她问:“可是,我要是进不了快班,怎么办?”

顾铭夕抬起眼睛看她。

庞倩小声说:“我在年级里也就是三百多名的成绩,这又不是高一入学,学校爱怎么分班就怎么分,开个后门也能让我俩做同桌。这次分班公平公开,年级名次都会上墙公布,我要是再开后门进快班,别人肯定不服气。”

顾铭夕知道庞倩说的是实情,而且以她目前在(2)班吊车尾的成绩,要考进唯一的快班,的确不太可能。

他心裏突然就有些慌,难以想象往后的两年,他的身边会没有庞倩,连着他所在的教室,都会没了她的身影。

他们已经不是邻居了,如果连念书都不在一个班,顾铭夕总觉得,他们的距离会变得越发遥远。

他暗地里咬牙,说:“我去求戴老师,让她想办法,同意你继续做我同桌。”

“别啊,搞得那么特殊多没意思,而且,这样子我就铁定是全班倒数第一啦!每次家长会都要被我爸爸骂一顿,太可怕了。”庞倩郁闷地大吃一口碎碎冰,语气又变得释然,“其实,顾铭夕,上一回拍电视,你和肖郁静做同桌,我后来想想其实也挺好的。你俩成绩都好,她也不会来烦你让你讲题,碰到难题两个人还能讨论一下。总之,你和她做同桌,绝对要比和我做同桌来得容易进步,说不定,你这一年千年老三,就是因为被我拖了后腿。”

“才没有呢。”顾铭夕不满地看她一眼,“要是你进不了快班,大不了我去你的班好了,学得好或不好都是看个人,你看我们从源飞中学毕业,人家都说我们是垃圾中学,我和你,还有谢益,不是照样挺好的么。”

“发疯啊!你到慢班?你别再犯傻了好吗!”庞倩伸手推了顾铭夕一把,突然说,“顾铭夕,以后我们去上海念大学吧。”

“嗯?”

“我挺喜欢上海的。”庞倩转头看看他,“上次和你去过以后,就觉得那里好棒。”

顾铭夕笑着问:“有想念的学校吗?”

庞倩咬着碎碎冰,眼睛发光:“有啊!复旦啊!”

这大概是她唯一知道的位于上海的名校了。顾铭夕“噗”一下笑了出来,庞倩不乐意了:“干吗?你觉得我考不上吗?”

顾铭夕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右脚轻轻地踢了一脚庞倩,说:“考得上考得上,不过庞庞,我就是担心我考不上。”

高一年级的期末考试,顾铭夕拼了命地补课做题,最终也只考了年级第九,但是这个成绩足以让他进入理科火箭班。

庞倩正常发挥,排在年级三百来名,意味着到了高二,她不可能再和顾铭夕同班。

暑假里,因为高一(2)班即将不复存在,戴老师响应同学们的号召,组织了一次两天一夜的小小夏令营,地点就在E市市郊的一个小景区,班里绝大部分同学都参加了活动,庞倩当然也说服了顾铭夕一起去。

大巴车到了目的地时已近中午,同行的共有三位老师,他们安排了四十多个学生吃饭,饭后又安排好住宿,大家就去参加了景区的溯溪漂流。

盛夏季节,气温极高,景区里参天的绿树和清凉的溪水给大家降了不少暑气。庞倩和顾铭夕都穿着橙色的救生衣,皮划艇在山间溪流里迂回颠簸,很是惊险刺|激,颠得厉害的时候,庞倩紧紧地贴在顾铭夕身上,甚至还抱紧了他的腰。

她一直在尖叫,引得同艇的周楠中和汪松哈哈大笑,周楠中对顾铭夕说:“小螃蟹这是知道要和你分开了,趁着漂流揩你油呢!”

顾铭夕脸红了,庞倩气得要死,干脆伸手从溪水里掬了水,不停地向着周楠中泼去。

漂流回来后,大家又累又渴,在景区小卖店买冷饮时,不知是谁先买了一把水枪,装满水对着别人狂扫一气,一下子就引来众怒,小卖店的水枪被一扫而空。庞倩端着水枪跑来跑去,见人就射,乐得哈哈大笑。顾铭夕一直小跑着跟在她身边,他没法子玩水枪,看着庞倩玩也挺开心,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庞倩也不知怎么想的,回头就把枪口对准了他。

“喂!都来打顾铭夕!”

她一声令下,十七、八把水枪都对着顾铭夕打了起来,顾铭夕根本没法子躲,跑都跑不掉,很快就被打得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

玩了一会儿后,一群同学立刻就跑散了。

只有庞倩还大着胆子留在顾铭夕身边,她托着腰举着水枪笑个不停,顾铭夕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庞倩走过去戳戳他的腰:“呀,生气啦?”

顾铭夕别开头,他头发都被水浸透了,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衣服裤子都贴在了身上,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庞倩掂起他湿答答的T恤袖子,手一捏,水就滴了下来,她说:“对不起啊,我下回不和你开玩笑了,你先回房间里去换身衣服吧。”

他们都住在一个农家乐的小旅馆里,一个屋住四个人,因为顾铭夕身体不方便,特地安排他睡单床,和汪松、周楠中三个人睡一屋。

他独自一人回房换衣服,心裏堵堵的很不是滋味。顾铭夕没有想到庞倩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样子欺负他,更没想到班里的同学居然也会附和她。

他们这是明着欺负他没有手了,顾铭夕弯腰从包里咬出一件干爽的T恤,在椅子上坐下,弓着背用脚将湿衣裤脱下来,他的内裤都湿透了,心情变得更加不爽。

他咬着“不求人”去衞生间冲了个澡,擦干身体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裤。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他把钥匙挂上脖子,出了门。

小旅馆的一楼是个餐厅,顾铭夕下楼时觉得有点奇怪。他记得自己上楼时,餐厅的窗帘都是拉开的,很是宽敞明亮,旅馆的服务员还在那里打扫衞生。可是现在,楼梯上暗搓搓的,到了一楼,餐厅的窗帘居然全都拉上了,整个空间昏暗模糊,并且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顾铭夕疑惑地往四周看,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大群人涌了出来。顾铭夕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都是他班里的同学和老师,戴老师、周楠中、汪松、肖郁静、吴旻、厉晓燕、蒋之雅……他们一边拍着手,一边唱着歌向他走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顾铭夕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喔喔!”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庞倩,她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蛋糕上点着两个数字做的蜡烛——“17”。她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走到顾铭夕面前,仰着头看他,说:“今天虽然不是七夕,但是你十七岁的阳历生日,顾铭夕,祝你生日快乐!”

顾铭夕定定地看着她,庞倩朝他吐吐舌头:“哎呀,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顾铭夕紧紧地抿着嘴唇,片刻之后终于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他的目光掠过面前的老师同学,说:“谢谢你们。”

然后,他又看向那个笑吟吟的女孩,低声说:“谢谢你,庞庞。”

烛光映照着庞倩年轻的面容,在她面前,顾铭夕闭眼许了愿,睁开眼睛后,他吹熄了蜡烛。

同学们都欢呼起来,庞倩切开了大蛋糕,分给了老师和同学。分完以后,她叉了一块蛋糕到顾铭夕嘴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铭夕有些不好意思,庞倩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终于张嘴吃下了叉子上的蛋糕。

庞倩笑嘻嘻地问:“好吃吗?”

顾铭夕的神情有些腼腆,点头说:“好吃。”

庞倩很得意:“我们的演技好吧,你是不是一点儿也没猜到?”

顾铭夕:“……”

周楠中拍拍顾铭夕的肩:“兄弟,刚才真是对不住,就是打水枪那会儿,都是螃蟹出的馊主意。”

“什么馊主意啊,不这样怎么把顾铭夕一个人骗到房间里去啊!”庞倩扬着下巴不服气地说,“我和顾铭夕从小到大的生日都是在暑假里,从来没和那么多同学一起过过,这次很巧哎,夏令营刚好碰上他的阳历生日,我当然要帮他过啦。”

汪松逗她:“小倩,你对顾铭夕的生日那么上心,那一会儿的篝火晚会,你是不是该给顾铭夕跳个舞呀?”

庞倩哼哼一笑:“跳就跳,谁怕谁呀。”

晚餐以后,在景区里的一片空旷地带,工作人员燃起了篝火,放起了音乐。一群学生围着火堆坐成一圈,蒋之雅是文艺委员,她有一副美妙的嗓音,大方地带头唱起了歌。

有许多人跟着她一起哼唱,到了后来,音乐变得欢快,有几个胆大的同学站了起来,手牵着手绕着篝火跳起了舞,跳着跳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连着戴老师都被蒋之雅拉了过去。

在火光的照耀下,庞倩看着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心裏很是感动。

(2)班的学生,有一大半会升入两个文理快班,剩下十八、九个学生会分进其他班级。过了这个暑假,他们就要分开了,也许人生唯一的交集就这么错过了。庞倩扭头看身边的顾铭夕,他屈膝而坐,下巴搁在膝盖上,正在看着别人唱歌跳舞。跳动的火焰映在他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他的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莫名地令庞倩心中一动。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说:“顾铭夕,我们一起去跳舞吧。”

顾铭夕抬头看她,目光里满是疑惑,庞倩在他身后拍他的背:“起来嘛,一起来玩啊。”

顾铭夕没有再坚持,他站了起来,和庞倩一起走进了圈子里,庞倩随着音乐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笑着说:“来嘛来嘛,一起跳,很简单啊。”

音乐的节奏感很强,大家都是手拉着手,整齐地踢着腿,顾铭夕看着他们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跳。

庞倩不由分说就站在了他身边,左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右手牵住了队伍末端的厉晓燕,顾铭夕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庞倩带着往边上走去,然后就看到他们整齐地踢起了腿。

一二三,踢左腿,一二三,踢右腿。

起初,顾铭夕只是机械地随着庞倩往两边走,一次又一次以后,他终于试着像庞倩那样踢腿,看到他开始跳舞,庞倩高兴极了,仰起脸向着他笑,笑得格外开怀,手还在他腰间收了一下。

顾铭夕又一次红了脸,幸好,这裏火焰摇曳,每个人都被热得出了一身汗,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心潮澎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音乐声中居然传出了一阵鼓声。那鼓声相当特别,时而低沉肃穆,时而又激奋亢进,一张一弛之间充满了爆发力。庞倩像其他同学一样好奇地回头寻找着,才发现打鼓的人居然是肖郁静。

她瘦瘦小小的身上背着一个鼓,鼓面不大,鼓身的形状像一个奖杯,上面画着奇怪的图腾,还缠绕着麻绳。肖郁静双手拍打着鼓面,伴随着摇头晃脑,那样子很是叫人新奇。

庞倩觉得肖郁静这个人实在是太神奇了,她投入而沉醉地敲着鼓,蓦然抬头时触到庞倩的目光,就笑了起来,继而又闭上眼睛快乐地敲鼓。

在肖郁静有节奏的鼓声里,戴老师和蒋之雅牵起双手做了一道门,所有的同学排着队从“门”里鱼贯而过。肖郁静鼓声一停下,戴老师和蒋之雅就立刻放下双手,捉住一条“鱼”。

这是童年时的游戏,大家却玩得乐此不疲。庞倩和顾铭夕自然也参与其中,庞倩的双手一直搭在顾铭夕的腰边,推着他玩游戏,不过他们运气好,从来没有被捉到过。被捉到的“鱼”要表演节目,高潮出现在汪松被捉到的时候,他清清嗓子,突然对着厉晓燕大吼起来:“厉晓燕!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厉晓燕羞得满面通红,所有的同学都沸腾了,戴老师年纪轻,这时候也不好打击学生们的热情,只能对着汪松说:“你小子下个学期还在我班上哈,到时候我再来找你算账!”

男生们都为汪松吹起了口哨,鼓起了掌,女生们则撺掇着厉晓燕答应他,厉晓燕哪里敢在戴老师面前有表态,扭捏了一阵子就转头跑了。

大家失望得嘘声一片,顾铭夕抬头发现工作人员已经来灭了篝火,知道快要回房了。

篝火晚会圆满结束,庞倩抓紧时间拖着顾铭夕到了肖郁静身边,肖郁静正抱着她的鼓要离开,庞倩问:“肖郁静,你这个是什么鼓呀?”

“哦,它叫Djembe,是一种非洲手鼓,我回国的时候带回来的。”肖郁静随手拍拍鼓面,嘭嘭的声音,清脆悦耳,“我听说今天有篝火晚会才带过来玩的,回国以后一直没机会打鼓,会吵到邻居。”

庞倩眼里满是羡慕:“能让我拍一下吗?”

“当然可以啊。”肖郁静把鼓背到庞倩身上,庞倩说:“有点重哎。”

“是啊,是木头的呀。”肖郁静帮她背好,看看边上一直陪伴着庞倩的顾铭夕,说,“螃蟹,你打打看。”

庞倩试着用手掌去敲打鼓面,嘭嘭,嘭嘭,嘭嘭嘭,“太好玩了。”她说,“真的,好有趣。”

“你喜欢吗?”肖郁静打个响指,“送给你吧。”

庞倩和顾铭夕都傻眼了。

庞倩手忙脚乱地把鼓拿下来:“哎呀你别开玩笑,我就是好奇玩一下,这可是你从国外带回来的鼓啊。”

肖郁静不以为意:“我就知道你不肯要,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打鼓了,这个鼓对我也没什么意义了。你不要的话……”她突然对着顾铭夕说,“不如我就送给顾铭夕吧,今天是你生日,这是生日礼物,旧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鼓还在庞倩手上,肖郁静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好啦,我热死了,回去洗个澡就要睡觉了,我先走啦,晚安。”

说完,她就向着小旅馆走去,顾铭夕和庞倩面面相觑,庞倩又低头看着手里的鼓,愣了半天后,说:“顾铭夕,你好像没和她说谢谢。”

顾铭夕:“……”

“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吧。”庞倩很为难,“要么,我一会儿去还给她?”

顾铭夕想了一下,摇头说:“不用,这个鼓,你拿着吧。”

“我拿着?”庞倩很惊讶,“肖郁静是送给你的!”

顾铭夕瞪她:“你说我拿一个手鼓有用吗?”

“当装饰品也好的嘛。”

“我觉得……肖郁静是真的不在乎这个。”顾铭夕说,“她知道我会把鼓给你的,而你,是真的喜欢这个鼓。”

庞倩愁眉苦脸:“拜托,我没那么喜欢啊……”

她想,肖郁静真是个古怪的姑娘。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了旅馆,庞倩抱着那个莫名其妙的鼓,和顾铭夕一起走在路上。

树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夜色深深,远处的山影像是一幅剪影,人群渐渐散去,耳边便响起了不绝的虫鸣蛙叫,仔细地听,还能听到那淙淙的溪流声。

庞倩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城市里难以见到的浩瀚星空,她顿时就来了精神,手指一个方向,说:“瞧,银河!”

顾铭夕抬头看去,笑了起来:“你终于知道银河啦。”

“我问过谢益。”庞倩得意地说,“谢益还给我打印了几张银河的图片呢。他家的电脑居然还带打印机,彩色的耶。”

顾铭夕的脸色臭臭的。

庞倩丝毫未觉,继续高兴地说:“对了顾铭夕,你知道吗?我下个学期又要和谢益一个班了呢!”

愉快的夏令营以一张集体照结束。

戴老师带着高一(2)班的同学们爬上了景区的山顶,一大堆人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把三位老师拥在中间,嬉笑着拍下了一张集体照。

不管做什么,庞倩都是与顾铭夕在一起,拍照时也不例外。她贴在他身边,比着剪刀手,笑得像天上太阳一样灿烂。

这一年的暑假,因为分班,庞倩心裏多少有些惆怅。她与顾铭夕做了十年的同班同学,其中七年半是同桌,想到开学后,他们将走进不同的教室,要说庞倩心裏能舍得,肯定是假的。

暑假后半阶段,趁着父母的工作日,庞倩去顾铭夕家里玩。顾铭夕一个人在家,吃午饭是比较头疼的问题,他告诉庞倩,李涵出门前会帮他用电饭煲煮好饭,再帮他烧一、两个菜,给他留作午饭。

这一天,庞倩自告奋勇要为顾铭夕炒菜,她从蔬菜篓里找到一块冬瓜,拿着菜刀就切了起来。她切菜时左手离菜刀远远的,冬瓜切得一会儿厚一会儿薄,看着动作就很生疏。顾铭夕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就摇头了,问:“庞庞,你会炒菜吗?”

“我看我爸爸炒过。”庞倩说,“好像挺简单的啊。”

顾铭夕:“……”

他抬脚帮庞倩开了灶上的火,油热了以后,庞倩大着胆子把切片的冬瓜倒下锅,“刺啦啦”的一阵响,油星子爆了出来,吓得庞倩直往顾铭夕身边躲。

可怜的冬瓜躺在锅里,庞倩远远地拿着铲子戳戳它们,顾铭夕真怕冬瓜会焦掉,干脆说:“算了,我来吧,你帮我放调料。”

他站到灶台前,左脚踩地,右脚高高地抬起,脚趾夹着锅铲小心地翻炒着锅里的冬瓜。因为没有多余的手去扶住锅柄,炒锅被他弄得斜了一些,翻炒时就有几片冬瓜掉了出来。

庞倩在边上探头探脑:“呀,冬瓜掉出来了!”

“我知道,就几片,没关系的。”顾铭夕声音沉着,人也站得很稳,他的两截空袖子静静地垂在身边,单用一只右脚就把冬瓜炒得晶莹剔透了。

他一边翻炒,一边说:“庞庞,放盐。”

庞倩打开盐罐舀了一勺盐,问:“这么多够吗?”

顾铭夕凑着脑袋看了一眼:“差不多,洒下去好了。”

一会儿后,他又说:“放味精。”

“这样够么?”

“多了,弄掉三分之一。唔……行了,洒下去吧。”

又一会儿后,他关了火,右脚落了地,转头看着庞倩:“好了,你帮着盛一下吧。”

炒了这么一个冬瓜后,顾铭夕再也不相信庞倩会做番茄炒蛋和紫菜虾皮汤了。两个人就着一个炒冬瓜,和李涵留下的一盘毛豆炒香肠丁,扒拉下了两碗米饭。吃饭的时候,庞倩尝过顾铭夕做的炒冬瓜,惊喜地说:“你炒得很好吃耶,你居然还会炒菜!”

“没人帮忙的话,我就搞不定。”顾铭夕笑笑,“毕竟就一只脚能用,做好了菜,我也盛不出来。”

“那你将来一定要找个会做菜的老婆才行。”庞倩开始为顾铭夕担心,“像你妈妈那样,做菜特别好吃。我妈妈就不行,她做菜可难吃了。”

顾铭夕抿着嘴唇看看她,没接腔。

庞倩又扒了几口饭,问他:“顾铭夕,你爸爸妈妈现在有没有吵架?”

他原本清亮的眼眸一下子就黯淡下来,想了想,回答:“吵架倒是没有,他们现在基本不怎么说话了。”

“啊……”

“我爸爸经常不回家。”顾铭夕的脚趾夹着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声音低沉,“一个星期,总有三、四个晚上不回来。”

庞倩问:“他去哪里了呀?”

顾铭夕抬头看她,反问:“你说呢?”

庞倩不吭声了。

她虽然才十六岁,但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裏还是有数的。

她问:“他们会离婚吗?”

“我不知道。”顾铭夕摇摇头,“如果离婚,我肯定是跟我妈妈的。但是我真的一点也不希望他们离婚。”

庞倩心裏实在是气不过:“你妈妈那么好,又漂亮又温柔,你爸爸怎么能这样啊!”

“其实,先不讲他们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我爸对我,不算差了。他供我吃穿,供我念书,周末还供我去外面学画,那个很费钱。我要买什么,他基本不会拒绝,每个月给的零花钱也不少。但是……他就是不肯去给我开家长会,也不愿和我一起出门。他就是……接受不了我是个残疾人,还是重残。”顾铭夕笑了一下,说,“庞庞,有时候我会想,我刚受伤那几年,我妈妈要是趁着年轻再生一个小孩就好了,我爸爸再有了一个孩子,现在也不会想着要离开我妈妈了。”

庞倩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起过年时庞水生安慰顾铭夕的话,说:“顾铭夕,他们大人的事,和你是没有关系的,你千万别乱想。”

“我没乱想啊,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多陪陪我妈妈。”顾铭夕露齿而笑,“我没事啦,我爸爸不喜欢我是事实,我没胳膊也是事实,我总不能逼着他来喜欢我。我现在只想考一个好学校,好专业,我能做到自食其力,对我妈妈也是一份交代。”

庞倩离开的时候,顾铭夕执意要送她去车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庞倩见他闷闷不乐,就想要找一个有趣的话题和他聊。

她说:“你知道么?厉晓燕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她答应和汪松交往了。”

“是吗?”顾铭夕笑起来,“那汪松不是得高兴死啦?”

“是啊,但是她叫我不要和别人说,怕戴老师知道。”

顾铭夕挑挑眉毛:“那你还来和我说。”

“你又不是别人。”庞倩嘻嘻地笑着,还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背,“我有什么事儿会瞒着你的呀,只有你会瞒我。”

“我有什么事瞒你了吗?”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啊。”庞倩说,“这么久了,你都不肯介绍她给我认识一下,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庞庞。”顾铭夕突然停下了脚步,叫住了她。庞倩回头看他,烈日下,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舒展着肩膀,站得笔直。他的头发剪得碎碎的,五官长得很英气,额头上满是小小的汗珠,早就脱了几年前稚嫩的小男孩模样。

顾铭夕已经贴着180厘米高了,比庞倩高了好大一截,她站在他面前,只能仰着下巴看他。她听到他说:“请你原谅,我无法介绍那个女孩给你认识。因为,她很明确地告诉我,她喜欢别的男孩。在她的心意改变以前,我绝对不会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他很认真地说着这样一番话,眼神温柔得叫庞倩心疼。她竟然感受到自己心裏有一抹酸酸的滋味。想到在顾铭夕的心裏,居然有这样一个女孩的存在,庞倩心裏真是五味杂陈。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生?她是不是有着蒋之雅那么长的头发?有着厉晓燕那样的大双眼皮?有着肖郁静那样清纯的脸庞和聪明的头脑?她一定很特别,温柔又漂亮,才会让顾铭夕如此倾心。

总之,庞倩觉得,自己一定不如她。

她扯着嘴角呵呵地怪笑起来,说:“顾铭夕,你别搞得这么夸张,你和她认识多久啊?你有那么喜欢她吗?”

顾铭夕深深地看她一眼,点头说:“我和她认识挺久了,我真的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