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第七 我是一个浪漫的人啊(2 / 2)

女孩说完,又拿过一张纸,画新的画。

项西自己琢磨了一会儿。

“对了,”他说,“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陈沐,沐浴的沐。”女孩一边画一边说,“就叫我木木好了。”

他们在咖啡馆待到天黑,顺便吃了晚饭,木木给项西讲她之前旅行路上的故事,讲着讲着,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走回了那家客栈。

“啊!”项西一拍脑袋,“我忘了……找房子……”

“那就先住着吧。”木木轻快地说,“我无所谓,你要干坏事儿,昨天晚上就干了。”

项西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也不敢问。

快走到客栈门口,木木忽然站住了。

“啊,小狗!”她说。

项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藉着客栈门外的路灯,果然看到一只灰扑扑的小土狗,只比他手掌大一些,蹲在人行道上,也朝着他们看。

“哎呀好可爱!”木木立刻跑过去。小狗也不躲,衝着她呜咽了一声,用鼻子去碰她的手心。

“你看它和我多亲!”木木回头冲项西说。

项西忍不住也走过去。这小狗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毛又脏又乱,一对大眼睛倒是很有神,耳朵唿扇唿扇,像两个小翅膀。

“你说它晚上住哪儿啊?吃什么?”木木问。

“谁知道呢,吃垃圾吧,哈哈。”项西自以为说了个很厉害的笑话。

木木瞪了他一眼。项西闭上嘴。

“有点儿担心,”木木轻轻摸着小狗的脑袋,说,“它好像都饿坏了。”

她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客栈的大门,又看了一眼项西,眼睛闪闪发亮。

项西腿一软,那天在客栈假装她是他女朋友,木木也是这个眼神。

“你……要干嘛?”他颤声问。

十分钟后。

“这太危险了。”项西苦口婆心地劝,“客栈门口写着呢,禁止携带宠物,被老板发现了,肯定会赶我们出去的。”

“你怎么那么多话啊?”木木皱着眉头说,“放心吧,只要你不说,不会被人发现的。”

“你要是敢说出去……”她威胁项西。

项西猛摇头。

木木满意地笑笑,从怀里把小狗轻轻掏出来,放在地板上。

嗯,他们偷偷把小狗带回了客栈。准确地说,是木木把小狗偷带回了客栈,项西在后头跟着。

“我要先给它洗个澡。”木木说。

项西都快吓傻了。按照他的理解,一沾水,小狗肯定会撕心裂肺地嚎一嗓子,然后全客栈的人都会被吵醒,接着老板就会冲进来,把他们和他们的行李一块儿扔出去。

没想到,小狗居然不吵不闹,任凭木木给它洗了个干净。

洗完澡,木木拆开一包肉干,小狗撒腿扑上去,吃得声色俱厉,尾巴摇得像个陀螺。

项西斜靠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它。

“之后……怎么办?”他问木木。

“什么怎么办?”木木反问。

“吃完这顿,送它走?”项西试探着说。

“送哪儿去?”木木又皱眉头,“就养着呗。”

“我们就住五天。”项西提醒木木。

“哦,到时候我带它走。”木木轻描淡写地说。

“……你怎么带它走?”项西问,“心想你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哎呀不用你管。”木木有点儿不耐烦,“我有办法。”

项西只好保持沉默。他和木木分别洗漱,还是木木睡地板,他睡床。木木睡前逗了一会儿小狗,看着它睡下,才钻回铺盖里。项西翻来覆去睡不着,躺了一个小时,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抬眼一看,小狗轻车熟路地爬到了他床上,就这么靠着他的腿躺下了。

项西想把它踹下去,又想了想,没敢。

听到这儿我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个故事。“这就是……那个狗子?”我指指旁边地上呼呼大睡的那位。

“嗯,骨头。”项西说。

“谁起的这么个丧眼的名字?”我忍不住问。

“她起的。”项西看着骨头,露出一个微笑。

他们真的就把小狗养在了客栈里。白天木木把它揣着带出门,晚上再带回来。他们在景点的时候,小狗在木木怀里露出一个脑袋。他们吃饭的时候,小狗在他们脚边啃骨头。他们在咖啡厅休息,小狗蹲在桌子上,用爪子把空杯子拨得团团转。

“我们叫它骨头吧。”项西在厦门的第四天,木木说。

“哦。”项西还是满心忧虑,“你决定就行。”

“这是我们一起养的狗!”木木不满。

“哦,哦哦,”项西赶紧说,“挺好的,骨头挺好的。”

木木冷哼一声,又满面堆笑,用手帮骨头顺毛。夕阳从窗子照进来,又在她的马尾辫上铺下一层金色。项西不经意看了一眼,有点儿看呆了。

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词:家庭。

“大哥你不是吧?”我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去,“知道你没谈过恋爱,也不用想这么多吧?”

项西脸一直红到脖子。“不行吗?”他强词夺理,“这……很浪漫啊!”

我无奈地以手掩面,一拳捶在桌子上。

大宽正在昏昏欲睡,这下猛地惊醒。“嗯?”他揉揉眼睛,“讲到哪儿了?是不是要吃排骨了?”

我和项西都瞪着他。

他们这样在厦门度过了五天。第五天晚上,木木没怎么说话,一直在逗骨头玩儿。

项西清清嗓子。“那个……”他开口说。

“我知道。”木木打断他,“明天就要走了是吧?好。”

项西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鼓起勇气。

“我们一起走吧。”他说。

“啊?”木木转过身,睁大眼睛,“去哪儿?”

“回北京。”项西说,“我们一起——还有它。”他指指骨头。

“回北京干什么?”木木问。

项西又憋了五分钟。“我……可以养你。”他说。

木木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包养一个我这样的女的,你口味倒是很独特。”她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项西解释,“我是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我赚的钱不算多,但是还有点儿积蓄,你不是也会画画么?就、就安定下来吧。”

木木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他。

“我和你说了,我不想安定下来。”她说。

“但是你总要……”项西说到一半,又停下。

“至少我现在还不想。”木木说。

“我还有想去的地方,”她继续说,“还有别的想做的事,为什么要安定下来?你说让我安定下来我就安定下来?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的想法吗?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敢说喜欢我,你有病吧?!”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不断起伏着。项西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女的真他妈事儿。”大宽头枕在胳膊上,闭着眼,砸吧砸吧嘴说。

项西推开椅子站起来,说要去厨房拿菜刀。我一把把他拉住。

“后来呢?”我问。

“后来……”

后来项西没说什么,自己倒头睡觉。木木关了灯,但项西知道她没躺下,而是一下一下抚摸着骨头的背。

“我今天收到上一笔稿费了。”黑暗中,木木开口说,“但是还了你的钱,我还是一分钱没有。我可以晚一点儿把钱还给你吗?”

“行。”项西说。

“谢谢。”木木说完,慢慢躺回地板上。

“我要把骨头带走。”片刻后,项西又说。

“……不是说好让我带吗?”木木说。

“我就要把它带走。”项西赌气一样说,“就要把它带走。”

木木破天荒地没有和他争论。

“好。”过了几分钟,她说。

第二天一大早,项西起床,收拾东西,把还在熟睡的骨头装进随身的挎包里。骨头醒了几分钟,又顺从地睡过去。木木一直坐在原地看着项西忙活,不说话。

项西收拾完,在门口停下。

“房间十二点前都能住。”他慢慢说,“到那会儿你再退房吧。还会退两百块押金,你拿着就好。”

木木答应了一声。“之后我一起还你。”她说,“你把手机号和银行卡账号留给我。”

项西点点头,把这些信息写在一张纸上,放在床边。做完这些,他推开门跨出一步。骨头彻底醒了,挣扎着从包里挤出脑袋,衝着木木轻轻叫了一声。

“拜拜,骨头。”木木带着笑说。

骨头迈起小短腿,奋力往包外头爬。项西没回头。他把骨头的脑袋按回包里,大步走出去。

“你是不是哭了?”我问。

项西的脸唰一下又红到脖子。“没!”他大声说。

他估计是真没哭。这狗逼径直下楼、打车、去火车站,挤在人群里排队过安检。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狗不能带上火车。

求了半天工作人员无果,没有办法,他打开手机,到一个旅行论坛里去求助。两个小时后,他搭上一辆自驾游来厦门的车,跟着几个陌生人一路开回了北京。

路上,他收到一条短信,提示他收到一笔转账,两千块。

他愣了一下,拿出手机拨号。

“喂?”木木接起来。

“你……”项西深吸一口气,“钱打多了。”

“八天的房费,一天一百四,加上两百块押金。”木木平静地说,“剩下的钱,是还你的饭钱。”

项西沉默了一会儿。“不用。”他说。

“不想欠你的。”木木说。

“你的钱不是不多么?”项西问。

“你不用管。”木木顿了顿,“你快到家了吧?”

“哦,骨头不能上火车,”项西说,“我搭了辆别的车。”

“好。”木木说,“你……一路顺风。”

项西没说话。他挂了电话,自顾自地点点头。

骨头正趴在窗子上一脸好奇地看着窗外。项西摸摸它,向后靠在椅背上。

“就这样。”项西说。

我看看他,又看看骨头。骨头哼哼唧唧地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你还有她的消息吗?”我问。

“有,”项西点点头,“她上个月在泰国。”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我又问,“就这么养着骨头?”

“嗯,骨头可听话了,”项西骄傲地说,“我会一直养下去。”

他也看看骨头。“我总觉得,”他说,“她会回来的。”

“她会回来的。”他自己拼命点头,好像这样说,木木就真的能回来一样。

“你还记得我总和你说,我注定要有一段不平凡的爱情吗?”他问我。

“我觉得这就是了。”他说。

我听着,没说话。

“狗的事儿我不太懂,”我说,“明天我找朋友帮你看看。”

说着,我起身,踹了大宽一脚。“走了!”我喊。

大宽呼一下坐起来,还迷迷糊糊的。“啊?这就走了?”他擦擦口水,“不是,排骨呢?排骨呢?!项西你这样不厚道啊!你看我们这么认真地听你说故事……”

我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出项西家。

“靠,你轻点儿,我新买的衣服……”大宽还在喊,“项西啊!没有排骨,改天请吃饭也行!我不介意吃烧烤!”

我连踢带打,推他出门,随手把门带上。

下楼,走到外面,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女的真没劲。”大宽走了几步,突然开口说。

“人家好歹把钱都还了。”我说。

“就是因为这个才没劲。”大宽说,“你不懂,这女的肯定喜欢项西,所以才一笔一笔的,算这么清楚。我和你说啊,越是冷静,越是决绝,才越是喜欢。”

我愣了一下。

……妈的,说得好像你多有经验一样。

之后有两个月,我没和项西见面。拜托小壹去看了骨头,她说骨头也就刚过一岁,还把冬瓜的狗粮分了两袋送给项西。项西有时候会给骨头拍视频,发到微信群给我们看。骨头茁壮成长,很快就学会了偷项西的袜子,不过大多数时候,视频里的它都在睡觉。

后来有一天,项西给我打电话,语气急切,话都说不完整。

“她——她、她,好像要回来了!”他在电话那头喊。

“谁?”我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话。“哦,我操,你确定?”

项西反而迟疑了。“我也不知道……”他说。

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里,我弄懂了整个过程。简单说,是木木主动联系的他。那天项西在打扫屋子,忽然收到木木的短信。

“我被大雨困住了,哈哈。”木木写。

项西迅速回过去。“你在哪儿?”

“在清迈。”木木回复。“好大雨啊,忘带雨伞了,在一家饭店躲雨呢。”

项西略想了一下,又回:“北京到清迈,要几个小时?”

木木回复:“噗,你要来送伞啊?等你过来,雨早就停了大哥。”

“我就突然想和你说说话。”她又写。

“哦,好。”项西这傻逼,大好机会,他居然就打了两个字。

然后手机那边半天没有回音。

过了十几分钟,木木才发过一条新短信:“你都没有问过我,当时在场那么多人,为什么我要假装你是我男朋友,向你求助。”

“所以是为什么?”项西回。

“因为觉得你很可靠。”木木写。

“一瞬间就觉得我很可靠?”项西手抖。

“嗯,一瞬间就觉得你很可靠。”木木回答。

“不过,我赌对了。”木木又写。

项西一时无话。

片刻后木木又发短信:“我倒是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喜欢狗,当初你为什么,一定要带骨头走呢?”

项西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因为这样以后,只要我看到骨头,就会想起你。”

又是十分钟的沉寂。

“哈哈,和我想的一样。”木木回复。

项西想不出该怎么回应。他正在绞尽脑汁打字,木木又发来一条。

“我好像,有些想安定下来了。”她写。

“你说,这是要回来的意思吧?”项西急冲冲地问我,“这是要回来的意思吧?”

……我怎么知道,你倒是问她啊!

“她说她尽量每天都给我发短信。”项西说,“她还说,骨头的所有权她也有一半,要是让她发现骨头长残了,就拿我是问。”

“我可能真的能等到她。”他又说。

“等不到我也不后悔。”他继续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能做的,最浪漫的一件事了。”

电话这头,我不禁点点头。“你加油。”我说。

项西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通话中断之前,我听到他喊:“骨头快来!我们加餐!我要把你养得胖胖的!”

当然,我不知道木木会不会真的回来。

也许吧。

但项西是真的会一直等下去。不问是不是值得,不管要多久。

因为他是个浪漫的人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