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第八 那个让你改变的人(1 / 2)

小月是我的一个朋友,漂不漂亮说不上,至少不难看,据传说能踩着高跟鞋一口气走两公里。她的工作经常需要出差,天南海北地飞。我和她认识起初也是公事,后来发现她和我一样养猫,就变成了长工互相交流辛酸血泪史。说着说着,说到我曾经在一个网站上发过养猫的日记,小月立刻眼睛一亮,说她看过。

“我好像还回复过!”她激动地说。

“是吗是吗?”我也很激动,“你网站id是什么?我找找。”

她说了。我照她说的在日记回复底下翻了翻,很快找到了她的评论。

就两个字:傻逼。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成了朋友。当然,我不是为了接近她以便打击报复,我这个人还是很大度的,一般只会恨两种人,一种是骂我傻逼的,一种是骂我傻逼的。

……但是我们依然是朋友。

她养的猫叫十八,虎斑猫,胖,坐在地上舔不到自己后脚跟,有一个嗜好是尿尿一定要看着窗外,还有一个嗜好是每天早晨五点叫人起床。小月每次出门动辄一星期,甚至十天半个月不在家,十八就由她男朋友养着。

她男朋友什么都好,就是一直觉得小月的工作太忙,两个人难得见面。小月却觉得到处跑是一种乐趣,累,但是能见到各式各样的人。何况她始终认为有距离是好事,天天黏在一起才有问题。

可是距离这个东西,一开始小别胜新婚,时间长了,就再也不能发酵感情,只能制造矛盾。

他们的矛盾在小月某次去香港的时候达到了顶点,电话里大吵一架,等小月回来,男友已经搬出了他们租的公寓,只把十八留给了她。

“我想找一个更在乎我的人。”男友给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小月没有回复。

她貌似平静地接受了现实,重新布置了屋子,过一个人的生活。

不过她还是经常要出差。本来打算把十八放我这儿寄养,没想到十八来的第一天,就把海带压在地上打了一顿。没办法,只好还把十八放家里,钥匙多给我配一把,让我有空就去给十八喂喂饭、收拾收拾猫砂。

一般这种情况我都是要收费的,怎么也得一万起是吧?

考虑到她刚分手,我就忍了。

有一次她出差十几天,我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给十八喂了半个月的饭,喂久了十八都和我产生了感情,具体表现在我进门的时候,它不再是冲我弓着背大喊大叫,而是坐在窗边拿屁股对着我。

半个月后,小月好不容易回来,我满以为可以好好休息几天,没想到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家里睡得热火朝天,小月就给我打电话。

“十八不见了!”她喊。

“……啊?”我揉揉眼睛,傻在沙发上。

从小月断断续续的描述里,我大概明白了整件事。

她坐了七个小时飞机回北京,又坐了半个多小时车,到家已经是凌晨,天都亮了。她困得不行,箱子一扔倒头就睡。问题是这个时间刚好是十八睡醒的时候。十八哼哼唧唧地喊她起床,小月被子矇着头不理它,后来十八干脆发展成了嚎叫。小月一生气,把十八扔出卧室,关上门,戴上耳塞,迅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她起床,发现十八不见了。

几十平米的房子,她翻了个遍,就是没有十八的踪影。最后查找到阳台,窗子开着,窗棂旁边有个小小的脏脚印,伸出去的护栏上,翻倒着一盆早就死掉的花,掉出来的土还是新的。

顺便说一句,她家住一楼。

小月慌了,给我打电话。我和她在小区里找了两个小时,直到天黑,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还是找不到十八。

“怎么办?”小月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想了想,找高人来帮忙。

“喂,高人?”我打电话,“我这儿有个猫丢了……”

“不要叫高人。”高人慢悠悠地说。

“好的高人。”我客客气气地说,“麻烦你来一趟吧!”

要不说高人就是高人,这个时候都没有丝毫慌乱。

“公的母的?”他问。

“公的。”我回答。

“胖的瘦的?”他又问。

“胖的。”我回答。

“纯色的还是有斑纹的?”高人接着问。

“……有斑纹的。”我说。

“叫声犀利的还是甜美的?”高人还问。

“叫声犀利……不是高人,你问这些和猫丢了有关系吗?”我忍不住反问。

“没关系啊。”高人一字一句说。

“我就是想问。”他又说。

我攥紧了拳头。

“赶紧过来!”我怒吼。

高人好歹是来了。他戴着墨镜、拎着一个提包,进门就从包里拿出一个放大镜,像猴一样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检查整个阳台。我和小月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他在那儿表演。

过了十几分钟,高人缓缓站起来。

“据我观察……”他拉长声音说。

“十八是从一楼逃走的。”高人又说。

我和小月打了他一顿。

他娘的,这不是废话吗?!小月家就住一楼,难道还能是从二楼跑的?

鼻青脸肿的高人最后给我们出了一个主意:贴寻猫启事。

本来打算在小区人多的地方贴个十来份,没想到小月忙活了一个上午,抱回来一大摞印好的纸,少说也有一百张。

“你要干嘛?”我惊恐地问。

“贴呀!”小月说,“我觉得光贴人多的地方不够,至少要每家门口一张。你也来,给,这是你的五十张。”

……不用这样吧?这属于扰民啊大姐!你也替保洁阿姨想一想!

小月威胁我,说我要是不贴,她就去我家,在海带的饭里投毒。

本来我觉得无所谓,后来一想,万一哪天我破产了,穷得没饭吃,想尝一尝海带的猫粮……

靠,豁出去了!

小月自己要贴她住的一号楼,发配我去二号楼做苦工。我抱着寻猫启事,战战兢兢地从二号楼最顶层开始,一家一家张贴,还要防着被人看见。好在是个工作日,貌似大多数人家都没人,总体上还算顺利。

一路贴到二十一层,贴完最后一户,我埋着头往电梯间走,一边看着寻猫启事上十八那张大脸一边想,十八啊十八,你在哪儿呢……

正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影,我没防备,结结实实撞在一个人身上,启事洒了一地。

哎你大爷——我心裏蹭一下窜起一股火,一抬头,这股火又被硬生生吓了回去。

一个男的站在我对面,目测一米八以上,胡子拉碴,表情凶神恶煞,胳膊比我粗了一圈。我愣了。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你没事儿吧?”凶神闷声说。

“没事儿没事儿!”我连连摇头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没看路……”

话没说完,凶神一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我掉的启事。“你找猫呢?”他问。

“啊……对对,找猫呢,找猫呢。”我说。

凶神想了想,又仔细看了看。

“那你找对了。”他说,“跟我过来吧。”

我潜意识想走,但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捡起那堆纸,跟着凶神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气得我拼命掐自己大腿——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凶神低着头找钥匙开门,我看着他明显有伤的手指,脑子里忽然泛起以前看过的很多恐怖片的场景,有主角作死的、主角作死的、还有主角作死的。

不会要把我埋了吧……我一阵心慌。

还没想好怎么跑,凶神把门打开了。

“你是不是找它呢?”他把门开大,指指屋子里头。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门口正对着阳台,白色的飘窗上,一只大胖猫背对着我,正在晒太阳。看那个体型,再看看那个虎斑花色……

“十八!”我喊出来。

十八耳朵动了动,慢吞吞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把头扭了回去,留给我一个熟悉的屁股。

我差点哭出来。妈的,终于找到你了!

“这是你的猫?”凶神问我。

“我朋友的。”我说,“给他看启事下头小月的电话号码。”

凶神一边看一边点头。“我说呢,除了罐头什么都不吃……”他低声说。

他收起之前那张凶悍的脸,客气地把我让进门。这会儿我的情绪已经正常了,给小月打电话说了一声,让她过来领猫,然后就进屋等她。凶神带我进客厅,他转身的一刹那我又愣了。这大哥穿着一件T恤,外头套一个马甲,背后印着“干翻世界”四个大字。

我靠太可怕了。

我硬着头皮进去坐下。凶神打开电视,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出来。

“上周六吧,”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在家闲着,听到门口有猫叫,还抓门,我就开门看了一眼,结果这小家伙一抬腿就进来了。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天天坐飘窗上晒太阳,从我杯子里头喝水,饿了就打我脚。我就觉得可能是别人家走丢的,这几天一直养着。”

“叫十八,是吧?”凶神问我。

我忙不迭点头。

“倒是挺乖的。”凶神看看十八,居然笑起来,“幸亏我这人善良,不然早把它炖了哈哈哈哈。”

“……呵呵呵。”我只能配合着他干笑。

“嗯?”凶神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指我面前的桌子,“你怎么不喝饮料?喝吧,这个特别好喝。”

……我倒是敢啊!

“我……不渴、不渴,哈哈。”我赶紧说。

好不容易捱到小月赶过来。看到十八的一刹那,小月发出了一声响彻全楼的惊呼。我和凶神捂着耳朵,看她抱着十八又笑又跳,笑完就开始哭。凶神一看到她哭就傻了,结结巴巴地说他绝对没有对十八图谋不轨、一天三顿饭雷打不动、十八不吃普通猫粮他还买罐头喂它、每天早晨十八打他脸叫他起床他都没生气过。

“真的,二十块钱一个!”他从冰箱里拿出罐头给我们证明。

小月很暴躁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明显愣住了,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似乎才意识到十八投靠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开始一遍遍地摸十八,念叨:“十八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十八一脸淡定,好像它就是出来串个门,本来也没打算长住。

“我们回家吧,十八。”小月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十八稍稍挪了挪屁股,没有反应。

小月想把十八抱起来,试了一下,没抱动。

“我来!”我上去帮忙。这种事儿啊还是得靠男生,你看我双手叠在十八前腿下面,一运气,“嗨哟”一声猛地发力——

十八手脚并用,从我怀里跳了出去。

……你给我等着!

接下来十分钟,我和小月满屋子追着十八跑。平时也没见它这么灵活,水桶一样的身躯,轻轻一扭就能从客厅的死角逃出来,靠,二十一个的罐头就那么管用吗?!

凶神眼睁睁看着屋里鸡飞狗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未免误伤到……我自己,追十八的时候我都躲着他,估计十八也看出来了,干脆一溜烟绕到他身后,死活不出来。

“十八你出来!”我远远地喊。

“十八你出来!”小月一边推我,一边远远地喊。

凶神突然蹲下去,吓了我们一跳。

他换了一副温柔的表情,轻轻摸了摸十八的背,十八舒服得眯起眼,居然冲他露出了肚皮。

凶神开口说:“要不,先把十八放我这儿养几天?”

我傻了。小月也傻了。

“行吗?”凶神又眯起眼问。

“行!”我一哆嗦,脱口而出,“太行了,我这就——啊!”

小月狠狠掐了我一下。

“这……不太好吧?”她小心翼翼地说。

“没事儿。”凶神笑笑,“可能它待习惯了,我也挺喜欢它的。你们就当它是住校吧,食宿全包,还可以陪聊。没准儿过几天它自己就想回去了,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是……它每天醒了就要闹,”小月又说,“吃得又多……”

“一只猫我还是养得起的。”凶神说,“我平时起得也早。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它。”

小月还想说什么,凶神摆摆手。“就这么定了吧。”他说,“对它也好。”

说完他撑着茶几想站起来,起到一半,只听“夸嚓”一下!茶几的一条腿歪了。

凶神有点儿尴尬。“茶几旧了,不太结实……”说着,他踹了茶几一脚,又听“夸嚓”一声!桌腿被他强行踹回了原位。

我和小月同时瞪大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

“刚才说的,你们觉得呢?”凶神又问我们。

我们还能说什么?我们只能说好,没问题。

我和小月莫名其妙地离开凶神家,又莫名其妙地把十八的猫砂盆、饭碗之类的打包,再莫名其妙地回来,最后莫名其妙地空着手回去。

小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回到家里,她看着原本放十八猫砂盆的位置,还是不说话。

“别担心,”我赶紧安慰她,“那大哥虽然一脸横肉,内心还是很善良的,你看十八在他家过得也不错,又胖了对不对?”

小月摇摇头。“我不是担心十八,”她说,“我是在想,为什么十八不愿意回来?”

“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她又说。

……所以说,没说不回来啊!

“可能是在别人家吃得好吧,哈哈。”我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小月猛地转过身,死死瞪着我。

“意思是在我这儿吃得不好是么?”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