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贫民夫妇遇上中产夫妻(1 / 2)

杜敏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1点。卧室的门紧闭着,估计方诚实已经睡着了。杜敏并没有急于换鞋,而是先把自己连同挎包一起抛到沙发上,闭上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先前在车上,陶燕睡着了,可是杜敏很清醒。李衞东和蒋薇之间的喁喁低语,甚至那些亲密温暖的小动作都历历在目,让杜敏在孤身一人从小区走回家里的路上平添了些许艳羡和惆怅。

像李衞东这种事业有成的男人,杜敏早些年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不懂得把握而已。就拿两年前来说吧,当时她也遇上了一个。那个男人叫江威,34岁,是厦门一家跨国外企的商务部总监,是杜敏的一个同事介绍给她的。杜敏第一次见他,是在莲花南路的一家咖啡屋,当时的江威杰尼亚西服搭配简单的白衬衫,手边一壶浓咖啡,正聚精会神地在IBM手提上写着什么,优雅干练的商务人士形象就这样在一瞬间打动了她。只可惜,两人正式认识之后,江威并没有明确追求过她,而是若即若离地和她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普通朋友——长得她有些绝望,以为他已经pass了她。后来她才明白,江威是一个很精明也很理智的人,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他众多的结婚对象候选人之一,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和比较,以便为自己挑到那个最适合的女人。一年后,江威的态度明朗,正式找她谈婚论嫁,自尊心很强的杜敏冲动地选择了拒绝。因为在当时的她看来,一个男人没有明确追求过你,也没有正儿八经和你谈过一场恋爱,而是在脚踩多条船的基础上选择了你然后就直接向你求婚,未免显得对你不够尊重、也不够用心,更谈不上对你有什么爱情。记得江威当时还特遗憾地问了她一句:“我没有这么多时间,咱俩不能先结婚后谈恋爱吗?”杜敏当时的回答很果断也很解气:“不可能!结婚不是谈判桌上的一纸合同。我还不至于为了你,就这样稀里糊涂赌上我一辈子的幸福!”现在回想起来,她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事隔半年后自己因为母亲的病,依然得为婚而婚,还不如当初赌一赌,果断地嫁给江威。至少,一年后的今天,自己的日子就不会过得这么辛苦,和昔日的同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过着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老婆,你回来了?”卧室门忽然开了,方诚实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把正在胡思乱想的杜敏吓了一大跳。

“嗯,回来了。”杜敏有些生硬地应着,顺手拂了拂鬓边的乱发,借以遮掩自己适才的满脸失落。

“去洗洗,早点睡吧。”方诚实并没有注意到她有什么不对,“水已经帮你烧好了。”

一丝暖意在杜敏疲惫的内心掠过,她对方诚实笑了笑,声音不知不觉放柔了:“好的,就去。你先睡吧。”

“嗯。”方诚实答应着又把头缩了回去。

走进衞生间,褪下衣物,杜敏注意到,早上洗衣机里放得满满当当的衣物已经清空了。她不觉又笑了一笑,安慰自己:尽管方诚实有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没钱,小气,不浪漫,没有太大的上进心,可毕竟还算是一个体贴、勤快的丈夫。一念及此,她的心情又平和了许多,当下轻轻嘘了口气,打开了莲蓬头。

洗完澡,杜敏顺手把衣服也洗了。她做事一向很快,不到10分钟,已经抱着洗好的衣服出现在卧室的阳台上。

隔了小半小时,方诚实早已又睡得迷迷糊糊了。忽然,他感觉身上的被子一空,接着,耳朵被一个冰冷的东西“夹”住,与此同时,杜敏愤怒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方诚实,你给我起来!”

“别胡闹了行不行?”他一边本能地去扯那个“夹”住他耳朵的物体——杜敏的手,一边有些不高兴地睁开眼睛,嘟囔着,“干吗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呢!”

他只是有些不高兴,而杜敏却是满腔怒火。只见她气呼呼地指着方诚实,双目炯炯:“方诚实,我都提醒过你多少次了,你有脚气,绝对不可以把袜子扔到洗衣机去洗!更不能和内裤混一块儿洗,混一起晾!这样很不衞生,袜子上的很多细菌会污染到内裤的!你、你怎么又忘了呢?”

被杜敏一通厉声训斥,方诚实睡得浑浑噩噩的脑瓜一下清醒了:“我把内裤和袜子晾一起了吗?”他有些心虚地问。

“你自己来看!”杜敏气呼呼地走回阳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袜子和内裤几乎“亲吻”在一起的晾衣架,等方诚实过去。

杜敏得理不饶人的时候通常摆出的就是这个匕首姿势,方诚实心知肯定是证据确凿了。当下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只瞟了一眼便赶紧拍脑袋做后悔状:“哦!可能我又忘了。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

“那么,”杜敏继续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今天是不是也把袜子和内裤一块儿扔洗衣机洗了?”

方诚实低头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是他一抬头见杜敏一副要发飙的表情,赶紧打了个太极拳:“不记得了……好像……应该没有吧。”

杜敏见他说话一副吞吞吐吐、模棱两可的样子,心想肯定是这样了。为什么,这半年里自己跟他唠叨了不下10次,嘴皮都快磨破了,他还是这样?甚至,她还因为他种种不注意衞生的习惯感染了妇科炎症,去医院治了足足大半个月!各种各样的检查费、治疗费花了她将近1000块!在杜敏的印象中,方诚实并不是一个记性不好的男人,相反,他的亲朋好友托他办的事,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办得妥妥帖帖。甚至,连同事托他从老家捎一瓶茶油这种顺口提及的小事,他都不会忘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根本没把她的健康当回事!想到这裏,她的满腔怒火忽然又化为了一肚子的心灰意冷:“算了算了!你继续去睡吧!”说完,她气呼呼地拨开这个还在挠脑袋装糊涂的男人,寒着一张脸去了衞生间。

方诚实没敢去睡,因为,他知道杜敏是真的生气了。毕竟和杜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半年,他慢慢摸清了她的一些脾气:如果杜敏只是大吼大叫,那只属于情绪发泄——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要是冷脸相对,那就严重了——那代表她真的往心裏去了。所以,方诚实继续站在那里,观察杜敏接下来会干什么。

一会儿,只见杜敏端了一个脸盆过来,把那些和袜子晾一起的内裤统统取下来放了进去,端到衞生间重新抹上肥皂;之后,转身去厨房烧了壶水;然后,开始重新洗内裤;再然后,把烧好的开水浇到洗好的内裤上……

方诚实终于忍不住了:“至于做成这样吗?你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喂,怎么不说话?对了杜敏,我一直想问你就是有点不好意思问——你是不是有洁癖症啊?”

我有洁癖症?杜敏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怒火再次飙升:很显然,这个男人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袜子和内裤混洗的严重后果!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好歹也算大学生、好歹也在城市里生活了七八年的男人,对衞生常识的理解怎会如此淡薄?她想了想,干脆奔进卧室,把她这半年来看妇科的单子一股脑塞在他怀里,恨恨地说:“一和你在一起我就生病!你很脏,以后不许再碰我!”

当晚,杜敏背对着方诚实睡。方诚实原本哄了她一会儿,见杜敏依然不答理自己,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干脆也背转身,不一会儿就打起香甜的小呼噜。

彼时已接近凌晨3点,杜敏闭着眼,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听着方诚实的鼾声,她忽然觉得有些厌烦,干脆抱起枕头,跑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客厅里,她和方诚实那幅放大的婚纱照在微弱的光线中只能看见一点轮廓,显得极不真实。杜敏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静谧深远的夜空里,只零零落落地挂着几颗星星。此时,一股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杜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她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念头:该不会是老妈和她心灵感应,回来看望她了吧?这种想法让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激动,她光着脚跳下沙发,直接扑到窗前,对着夜空默默祷告:“妈,是您来看女儿了吗?如果是,请您变成一片落叶,或者一滴雨水,落在我的掌心好不好?”说完,她缓缓地把双手从窗格中伸了出去,虔诚地闭上了双眼。

一分钟,两分钟,不知道几分钟过去了,杜敏伸直的手臂渐渐发麻,她缓缓睁开双眼:手中,空无一物;窗外,连风都停了,只有清清冷冷的路灯和偶尔一两声犬吠在提醒她——阴阳两隔,这是两个永远没有交集的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孤苦无助就这样再度袭上了她的心头,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慢慢缩回沙发上,眼泪,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落了下来。

恍惚中,杜敏似乎又回到了母亲的病榻前。

那时候,杜妈的病情愈发重了,人经常处于昏迷状态。有一天醒来,杜妈紧紧拉着她的手:“小敏,妈刚才……刚才梦见你结婚了。你穿着白色的婚纱,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忠良,”她又去抓杜爸的手,“求你一件事……将来,将来要是小敏结婚了,你一定要给我烧一张女儿的婚纱照,成吗?”

“妈,您别胡说,您会好起来的。”她哽咽住了。

“还有,”那时杜妈的听力和视力都下降了很多,已经不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亲人的痛苦,她一心一意想做的就是趁神志清醒时把后事交代清楚,“给小敏准备的那些首饰,都藏在我陪嫁过来的首饰盒里呢,等小敏……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全帮她戴上,风风光光地把咱们的女儿嫁出去……”

她听不下去了,跑到病房外号啕大哭。哭完,她拨通了方诚实的手机:“诚实,你愿意娶我吗?”她单刀直入,声音苦涩得没有一丝感情。

“敏,发生什么事了?”方诚实显然被她这种超乎寻常的主动吓着了。

“没什么……我就是累了,想结婚了。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她记得自己的声音黯然了下去。主动一向不是她的风格,主动了再被对方拒绝更不是她能够承受得住的。

“敏,你别着急,”方诚实想了想,“明天,明天我请一天假过来陪你,好吗?”

方诚实没有食言,当天晚上就坐汽车赶了过来。第二天凌晨,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记得自己的眼圈都红了,扑进他怀里抱了他足足有十几分钟。

“杜敏,你真的想好了吗?”最后还是方诚实推开她。他的眼睛通红,头发抓得乱糟糟的,刚刮过的下巴又冒出了青青的胡楂,显然一夜都没睡好。

她点点头。她和他之间,所有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就差了一纸婚书而已。早领和晚领,对她来说真的没有什么不同。

“那好,我娶你!”方诚实就说了这5个字,然后重新用力地把她搂进怀里。

当天,方诚实陪她去见了杜妈。她还记得,母亲在看到方诚实那一刻,豁然开朗、如释重负的笑容。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再大的牺牲都值得了。她原本就是母亲身上的一团血肉,由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她的躯体和灵魂,不仅仅是自己的,也应该是母亲的。

当天,杜妈的神志清醒了很多,竟然能拉着方诚实的手唠家常了。看着母亲精神大有好转的样子,她甚至开始幻想:也许,结婚冲喜的奇迹是能在母亲身上发生的。于是,几天之后,她和方诚实迅速办理了婚姻登记手续。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举办婚礼的前夕,清醒了好几日的杜妈重新陷入重度昏迷,两天之后,因为抢救无效与世长辞……

对于方诚实,杜敏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她感激他陪伴她度过了那么一段艰难的日子,感激他在明知她动机不纯的情况下依然娶了她。她以为这些感激,足以给够她一辈子的勇气,让她忽略他身上所有的缺憾和不足,无怨无悔地陪着他走下去。可是,不过半年时间的磨合,拮据烦琐的婚后生活,生活习惯、思想观念的差异,方诚实在许多生活细节上的明知故犯和屡教不改,再加上不时被方家亲戚老乡打扰的生活空间,已经让她对他心生许多不满,不知不觉也就开始淡忘婚前他曾给过她的那些感动了……

隔了几天,蒋薇打电话给杜敏,商量一起见面吃饭的事。

“衞东这周都有空,”她说,“下周又要出差了。陶陶说她随时都可以。主要看你和小方什么时候有空?”

“哦,我问问方诚实,再给你回电话。”杜敏说。

“好的,尽早给我答覆。”蒋薇叮嘱她,“这样可以早些订座……对了,小方的口味有什么忌讳吗?”

“他都可以,除了人肉不吃。”杜敏笑道。

挂完电话,杜敏收起笑容,开始发愁怎么和方诚实说这事。自从那晚之后,她就开始和方诚实打起了冷战。她打定了主意:这一次,一定要给方某人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牢牢记住这个最基本的衞生常识。好的婚姻生活需要健康衞生的生活习惯做保证,那么,就从这一次开始给他定规矩。

而对于方诚实来说,他觉得自己错也认了,歉也道过了,也保证以后一定会注意了,甚至还连带着讨好赔笑脸,这些,已经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委曲求全。没想到杜敏还没完没了,第二天就跟他打起了冷战。

冷战是从第二天的上午9点开始的——那天早上他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一半床是空的。他赶紧起身四处看,这才发现杜敏脸带泪痕,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方诚实以为杜敏昨晚可能又想念岳母了,当下大动恻隐之心,走过去抱起杜敏,想让她到床上去睡。想不到,杜敏一睁眼,就先踹了他一脚:“别碰我!”她凶巴巴地瞪着他,并不领情。

好心没好报。他气呼呼地丢下她,洗漱,换衣服。临出门,她还缩在沙发上。

“我出去一会儿,中午带菜回来,你想吃什么?”他安慰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非常时期的女人计较。想不到,他在那里等了足有半支香烟的时间,她就是不吱声。

好!算你狠!他一生气,中午干脆不回来了,在外面和几个同事喝酒猜拳,一直喝到晚上11点。回来一看,好家伙!沙发上添了一床毛巾毯,看来杜敏打算继续“住”在沙发上。

“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跟我分居下去了?”他没想到杜敏还真来劲了,当下不由得动了真怒:你想分是吧?我偏不分!藉着几分酒劲,他粗鲁地一把抱住杜敏,张嘴就亲了上去。女人的挣扎更加刺|激了他身体里被酒精燃烧着的欲望,当下他强行按住她,开始气喘吁吁地动手剥她的睡衣。

啪!一声脆响,他的右脸一阵生疼。方诚实有片刻发愣:她竟然敢打他!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被哪个女人打过,包括他的亲姐和亲妈!所以,方诚实本能的反应就是狠狠还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挥起了右手,却在快挨到杜敏脸的那一刻硬生生收了回去。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了岳母那双颤巍巍的手,她正把杜敏的手交到他手里,满怀信任和期待地看着他:“诚实,小敏就交给你了。这孩子从小就任性,你是男人,要多担待些……”

方诚实收回了手,没有再看杜敏一眼,气呼呼地走回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在心裏发狠:看在你死去的妈的面子上,我不打你!你想冷战是吧?好!老子奉陪!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当老子是病猫!

于是,两个都想着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的人,就这样开始了他们婚姻里的第一次冷战。

事实上,方诚实的怒气隔天就消得差不多了,只是被女人打了一巴掌,实在是他作为一名堂堂男子汉的奇耻大辱。所以,他也只能和杜敏硬撑着冷战下去。直到这天他回家——

两人像往常那样,他负责炒菜,她负责洗碗、拖地板。然后,他回卧室上网看新闻。不一会儿,他的手机短信滴滴响起。打开:“蒋薇和她老公请我们吃饭,你去吗?”他错愕地伸头往客厅看了看杜敏,她正坐在沙发上没事人一样玩手机。

“好的。什么时候?”他回复,心裏头忽然变得有些柔软:这个小妮子还是挺聪明的。

“你什么时候有空?”她又发了过来,依然不抬头,继续摆弄她的手机。方诚实不由得微笑了。“装模作样。”他边嘀咕边站了起来。

方诚实选择了首先让步。

他诚恳地蹲在杜敏面前:“老婆,我们停止冷战吧!”他拉起她的手,“我承认,我是有些不好的生活习惯。你尽管指出来,我坚决改,而且保证事不过三!但是!也请你答应我,从今以后,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玩冷战,行吗?冷战一点都不好玩。”最后一句,他故意说得可怜兮兮。

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了不到两岁的男人,杜敏坚硬的内心化成了一汪温柔的水:都说男人比女人晚熟,论心理年龄,他其实也和她差不了多少,也同样需要包容和引导呢。

#杜敏没有想到,和蒋薇、李衞东的那顿饭吃得并不开心。

首先,是陶燕因为客户在外地工厂订的货出了些问题,临时需要出差。因为已经订了座位,再加上李衞东下周就要去外地,所以大家还是按照原计划见了面。

方诚实一向节俭,唯一的一套品牌西装还是工厂10周年庆的时候发的,不合身,偏大。本来杜敏是极力建议方诚实穿便装的,可是,方诚实在得知蒋薇的老公李衞东是一家拥有两家子公司的高科技公司老总之后,就坚持要穿西装。杜敏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去了。

那天的聚餐定在牡丹酒楼的一个贵宾包厢。方诚实从一走进大门的时候就有点不自在,这种神态在他见到蒋薇和李衞东的时候表现得更加明显——杜敏也感觉出来了。

为了让方诚实放松些,杜敏一反常态,当晚显得格外活泼开朗。在她的努力下,一开始很顺利,大家在轻松友好的气氛中完成了自我介绍。在杜敏的设想里,接下来,是她和蒋薇聊属于女人们的话题,方诚实和李衞东聊属于男人们的话题。另外,杜敏心裏还有一个小算盘:她希望方诚实能和李衞东通过这次见面认识,交上朋友。因为,她始终觉得方诚实平时来往的那批同事、老乡层次太低,也都没什么上进心,找方诚实不是喝酒打牌,就是吹牛瞎掰。她希望方诚实能多认识一些有事业心、事业有成的朋友,这样,日子久了,思维方式和人生志向上或多或少能受点影响。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嘛。

只可惜,她的设想只对了一半。她和蒋薇本来就熟悉,所以凑到一起自然有话说。而方诚实和李衞东两人此前根本不认识,彼此所在的行业也隔得老远——从商多年的李衞东平日关注的是经济话题、项目投资,而一直在车间当设备工程师的方诚实更多的时间是消磨在和工友的喝酒打牌上。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在聊了几句厦门的交通、风土人情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冷场。偏偏在这期间,李衞东的手机还此起彼伏,响个不停……于是,就出现了李衞东忙着接听电话,而方诚实埋头吃饭的局面。

好在蒋薇一向是个比较周到的人,她见丈夫顾不上方诚实了,便主动承担起招呼杜敏和方诚实小两口的任务,尽量地找些家常的话题和方诚实聊上一两句。在杜敏看来,凭良心说,蒋薇对方诚实还是相当客气和周到了。

可是,方诚实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等酒席散后回到家里,当杜敏兴冲冲地问起他对蒋薇和李衞东夫妇的印象时,他沉着脸没好气地说:“难道你没感觉出,他俩有点看不起咱们俩吗?”

杜敏愣住了,敢情蒋薇掏腰包请他们吃饭,就换来了这样一句评价?李衞东是有点傲慢,这个她也知道,可蒋薇和她是四年的大学同学,她最清楚蒋薇是什么样的人了。所以,她下意识地开始维护蒋薇:“我同学不是那样的人,你这人就是多心。”

“我多心?”方诚实冷笑,憋了一晚上的话此时正好一吐为快,“那好!我问你,为什么蒋薇今晚一直不停地拿公筷给咱俩夹菜啊?我自己有手,我可以自己夹喜欢的菜,她至于那么殷勤吗?”

“她那不是怕冷落了咱们吗?”杜敏没想到方诚实居然会这么小心眼,“在酒店吃饭都这样,大家都习习用公筷、公勺的……”

“行了!我又不是没在酒店吃过饭!人家那是嫌咱们!就你还傻乎乎的!”方诚实不耐烦地打断杜敏的话,“没错,酒店是有提供公筷公勺,但是,是客人有要求才提供!我们今晚只有四个人!四个人你明白吗?就两家人一起吃饭,还是老同学!她还要起劲地动用公筷公勺,至于做成这样吗?反正我是不爽!”

“哦,我明白了!”杜敏一向自负聪明,平时最恨别人说她笨,当下没好气地反唇相讥,“难道感情好,熟悉,就要用口水交融来表示这种诚意?哦,就像你老家那样,一大桌子半生不熟的人,十几双筷子在一盆菜里拨来拨去、挑挑拣拣不说,还要用沾着自己口水的筷子,给这个夹点菜,给那个夹点菜?方诚实,你想过没有,万一其中有一个人得了感冒,甚至,说难听点,得了什么严重的传染病,他的这种‘诚意’岂不是要殃及一桌子的人?我就不明白了,玩这种表面上的亲近,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杜敏刻薄的口吻激怒了方诚实,尤其是她提到“你老家”时那副不屑的表情深深刺痛了他。从认识杜敏以来,她的言语中总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种小市民的优越感,时不时拿他的老家和亲戚说点事,方诚实早就想狠狠还击她一次了:“杜敏,你别怪我刺|激你!说实话,你也不过就一工人家庭长大的孩子,别老端着个我是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的样子!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充其量就算个在小城市里长大的灰姑娘,比我们这些乡下人强不到哪里!你要真是城里的金凤凰,还会下嫁给我这种不讲衞生的乡下人吗?早像蒋薇一样嫁给李衞东那种既有钱又讲衞生的中产阶级去了!”

“方诚实!你、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方诚实的一番话结结实实地戳到了杜敏的痛处,她又羞又恼,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了,“我是就事论事!你、你都扯到哪里去了?!就你这德行!自己没有李衞东的本事,拿我撒什么气啊?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我、我还不是……我还不是昏了头了!”

在杜敏与方诚实为了一顿滋味各异的晚餐吵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蒋薇和李衞东刚刚洗漱完毕,回到卧室。

李衞东每晚临睡前必先看会儿报纸,而蒋薇在这时通常是不紧不慢地进行一整套夜间皮肤护理。今晚,李衞东看报纸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角余光不时地瞥瞥正在瓶瓶罐罐面前专注地往脸上涂抹的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蒋薇透过梳妆台的镜子,看到了丈夫奇怪的表情。

“哦……”李衞东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了,“小薇,我这次回来给你带的那件紫色的睡衣呢,怎么一直没见你穿?”

“哦,你说那件睡衣啊,”蒋薇嘟起嘴,娇嗔道,“那么短又那么透明的,你叫我怎么穿啊?屋里还有爸妈和小豆呢。”

“嗨!”李衞东叹气,“谁让你穿客厅去了,就在卧室里穿就成。乖,现在去穿给我看看。”说到最后那句,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暧昧的味道。

蒋薇明白丈夫的意思了,她的脸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红晕:“哦,我去换。”她低声道。当下,她站起身,到衣柜取了睡衣,拐个弯进了旁边的衞生间。

李衞东看着妻子消失在衞生间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有些不能理解,比他小5岁的妻子,一个完全可以被称为“80后”的女子,在性方面怎么会这么保守?他和她结婚已6年,孩子都快5岁了,而她却还是一个从未当着他的面换过衣服的妻子,这件事如果告诉外人,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衞东,好了。”在他发愣的片刻,蒋薇已经换好睡衣走了出来。李衞东的眼前一亮:此时的蒋薇由于刚才在护理皮肤的缘故,还盘着头发,短旗袍的款式将她优美的脖颈、丰|满的胸部和修长白皙的大腿勾勒得淋漓尽致,半透明的真丝面料下所有的一切都若隐若现……这样端庄中透着轻佻、高雅中透着诱惑的蒋薇,是李衞东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一下干了,身体高度亢奋起来。

“薇,过来。”他哑着嗓子低声唤道。

蒋薇温顺地走了过去,李衞东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他的嘴迫不及待地封住了她的嘴,一只手却已经不老实地从她短短的旗袍下摆伸了进去……

蒋薇很久没有感受到丈夫如此高的激|情了,听着丈夫粗重的呼吸,感受着他强壮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冲击,那种久违的幸福感又重新塞满了她的整个心胸。

“薇,”李衞东气喘吁吁地捧着蒋薇的脸,“你……高潮了吗?”

“嗯。”蒋薇满脸红晕,望着李衞东害羞地点点头。

“几次?”李衞东看着她的眼睛。

“……”蒋薇犹豫了片刻,才不好意思地回答,“好几次。”

“哦。”李衞东笑笑。6年了,他似乎从未见过蒋薇意乱情迷的样子,即使是在床上,她依然是那么温婉娴静,克制有度,就像一座精致典雅但永远无法点燃取暖的壁炉——此刻依然如此,那种熟悉的挫败感又袭上了他的心头。他轻轻放下她的脸,从她身上下来,靠到一边点了支香烟。不一会儿,烟雾慢慢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脸。

飞机又晚点了。原定19点15分起飞的飞机,到了21点20分才抵达机场。等得有些焦虑的旅客以为终于可以登机了,却被告之飞机正在检修,还需耐心等待。

这一等,便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苦等了三个多小时的旅客渐渐焦急起来,开始不断有人跑到服务台去咨询飞机究竟出了什么故障,究竟何时可以登机。负责该区的工作人员是个20岁出头的男生,在打电话给后方咨询无果后,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焦急的旅客说具体原因还不清楚,请耐心等待。

这下,旅客们真的怒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挤到服务台,有人开始大声责问:“为何直到现在,机场连个飞机晚点的正式播报都没有?让我们苦等了三个多小时,难道机场不应该给个公开的道歉吗?还有,现在错过了飞机上的晚餐,我们渴了饿了,难道机场不应该提供一点水和点心吗?”

小男生招架不住了,只好找了主管出面。经过协商,机场终于同意提供免费的饮料,每人凭机票领取一份。

这趟飞机,正是陶燕返厦要搭乘的那趟。对于国内航班的晚点,她早已见怪不怪,因此早就做好了准备,随身携带了电纸书。所以,在这三个多小时里,她就全神贯注地用电纸书看小说,情绪投入到大家纷纷抢着领免费饮料的时候,她的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直到那瓶可乐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有些困惑地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半弯着腰正笑眯眯地看她。陶燕奇怪地看看男人,再看看可乐:“这是?”

“给你的。”男人大方地把可乐往她手里一塞,顺势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谢了,我不渴。”陶燕边把可乐还他,边戒备地把身子往外挪了挪,“我们认识吗?”

男人灿烂的笑脸顿时灰掉了一半:“你不记得我了?我叫成钢,半个月前在海湾公园的水木年华,我们一起喝过酒。”

“哦!”陶燕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眼熟,“成钢,你好你好……那个,你怎么在这裏?”

“我和同事来这裏谈项目,你也是来出差的吧?”

“是啊,”陶燕点头,“你也搭这班飞机回去?”

“是。”成钢此时又恢复了满脸的阳光灿烂,他好奇地伸过头,“你刚才在看什么小说,看得那么投入。”

“哦。”陶燕大方地把电纸书伸到他面前,“萧鼎的《诛仙》。”

“不会吧,”成钢冲她扮了个鬼脸,“女孩子爱看武侠小说的不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