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一场周旋,一场迷失(1 / 2)

市土地拍卖中心气氛之热烈,不仅让头一次来此的司凌云感到惊讶,也出乎所有与会人士的意料。上半年土地市场不温不火的气氛似乎一扫而空,每一宗地块的竞价都异常激烈,价格一路上扬,以至于拍卖师也数度提醒大家注意风险,保持理性。可是在场开发商代表恍若不闻,出价的热情有增无减,。

司凌云出去打电话向没有到场的司建宇汇报这一情况,司建宇十分镇定,“开发商对于走势有共同的判断,现在就看大家的魄力和资金实力了。”

“大哥,我还是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自己不来。”

司建宇派来参加拍卖举牌的是顶峰地产公司的常务副总李元中,他是司霄汉的老臣子,几乎从顶峰开始涉足地产业便进了公司,现在是司建宇的心腹干将,看来深得他的信任。“老李应付拍卖出价这件事很有一手。凌云,你好好感受一下,不用慌,有什么事,马上跟我联系。”

司凌云返回拍卖厅内坐下,只听一声槌响,拍卖师宣布了土地归属和价格,她身边两个媒体记者模样的青年男女不约而同低低“哇”了一声,那女记者兴奋地说:“今天没白来,本市新的地王出来了。”男记者则笑道:“别急,还有一块地,说不定纪录转眼就被刷新了。”

司凌云的手心禁不住出汗了。他们说的另一块地,位于市区交通便利的位置,正是司建宇与傅轶则签订融资协议,志在必得的那一块。她已经提前研究了土地拍卖中心的文件,关于那个地块的所有数据都烂熟于心,可是现在突然紧张了起来。她侧头看看前方就座的李元中,他也恰好侧头,两人视线相碰,他点点头,然后握着号牌,面无表情地看向台上,全神贯注于即将开始的拍卖。

随着拍卖师报出底价,价格便开始不断攀升。司凌云记起以前看的某部好莱坞电影中艺术品拍卖的场景,不禁哑然失笑,那样温文尔雅,举重若轻,跟眼前弥漫着的剑拔弩张气氛的现场一比,完全是两个世界。她情不自禁地再一次环顾场内,所有举着号牌的人好象戴了同一款面具,有着惊人相似的面部表情:专注、紧张,和一点掩饰不了的贪婪。

她的心脏随着价格一步步推高而加快跳动,无暇去想自己脸上该是什么表情。她将最新出价发消息给司建宇,回复来得十分简洁迅速:“继续。”

她看看前方,李元中正稳稳举起手中号牌。她想,傅轶则说得对,要想修炼得镇定,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可是待到她脸上也戴了同样面具,她还是她吗?

一个又一个出价,数字好象与具体的人民币失去了对应,慢慢爬升过司凌云的预期,她试着想象相应的楼面价,可是新的喊价马上出现。在这一轮拍卖开始后,李元元中第一次微微侧过头来,她看看手机上的又一个“继续”,向他略微颌首示意,他再度举牌。

此时场上只剩顶峰与本市另一个民营开发商丰华地产在角力了,价格先一直是每次50万元往上加,双方咬得如此之紧,可又如此谨慎,正在场面有些乏味时,李元中突然举牌,报出了100万元的加价,拍卖师明显兴奋起来,报出价格,丰华举牌跟上,仍然是加50万克,李元中抬起手来,再度加了200万元。其他竞拍者带着不甘与好奇观望两家轮流出价,间或相互窃窃私语。

如此拉锯到几个回合,当李元中报出500万的加价后,丰华的代表不再出价,拍卖师落槌宣布,顶峰竞得了第某某号地块。司凌云迅速在心裏计算最终的成交价,只觉得头一次具体感受到了一笔钱如此沉甸甸的份量。突然,旁边女记者递上名片,“小姐,我是晚报记者王灿,可以接受采访吗?”

王灿是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有一双弯弯含笑的眼睛,十分可爱,提出问题非常简洁利落,“我注意到顶峰地产的李总在出价过程中两次回头征求你的意见。请问你在顶峰担任什么职务?对今天的成交价格满意吗?”

李元中坐在司凌云侧前方一排右侧位置,他的侧头动作十分细微,差不多只是跟她交换眼神而已,在如此喧闹的场所内却被王灿注意到,她不得不佩服王灿的观察能力,但她不打算接受任何采访,随手将那张名片交到李元中手里,“王小姐,有什么问题请直接向李总提,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

李元中打发起记者来比她更加利落,只声称会有统一通稿发给媒体便道了失陪。两人摆脱记者的包围,李元中去土地中心办理完相关手续,她返回公司,直接进了司建宇办公室。

司建宇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还打趣地问司凌云:“拍卖够不够刺|激?”

“太紧张了,我手心一直出汗。”

“所以特地让你去感受一下,这种场合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了就好。”

司凌云决定还是把心裏的疑惑讲出来,“大哥,丰华咬得太紧,我算了一下,这个成交价高出起始价8500万,涨幅达110%,比我们当初设想的最高成交价足足多出了将近900万,这意味着楼面价达到5200元,创了那个区域性内的新高。以本地的人均收入,能卖得出去吗?”

“你对地产趋势没有信心,有这个疑问也是正常的。”司建宇转动着手里的万宝龙金笔,“要知道,丰华一直是我们在本地最强劲的对手,它的老板王丰、徐华英夫妇眼光出了名的精准。他们这样积极参与竞价,本身已经说明对于这个地块的认可。如果不是老李今天出其不意打乱了丰华出价的节奏,价格有可能抬得更高。”

司建宇桌上电话响起来,他按一下接听,是米晓岚打来的,“建宇,今天回家吃饭吗?”

“那块地已经拍下来了,我今天下班以后就回来。”

“太好了,要不要约轶则一块儿吃饭庆祝一下。”

司建宇似乎有些意外,“临时约他,他未必有空。”

“我去给他打电话。”

司凌云随口说:“不必打电话了,大嫂。轶则今天出差回来,我跟他约好了晚上去翠玉吃饭,你和大哥没别的安排,可以一起过来。”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米晓岚才重新开口,“小云,你们在约会吗?”

司凌云坦然笑道:“是啊。”

“那……不太方便吧。”

“大家难得有空聚聚,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就这么定了。”司建宇也说,“晓岚,等会儿我让司机去接你。你把家里安排好,嘱咐小文带冬冬的时候细心一点儿。”

挂断电话后,他对司凌云说:“谢谢你,小云,你大嫂成天待在家里,也实在太闷了,是需要一些社交。”

“别客气,大哥,你真是体贴大嫂。我先走了,待会儿在翠玉见。”

“好,你还是提前跟轶则说一声。”

司凌云打电话给傅轶则,傅轶则笑道:“既然你安排了,我没意见。不过照这么发展下去,我猜我很快会和你妈妈坐在一起吃饭了。”

她有些无可奈何,从一开始,她就下了决心,不要介入彼此生活太多,不过傅轶则这话当然是有所指的。

在司凌峰的坚持下,司凌云不得不带他跟傅轶则吃了一顿饭。他见过傅轶则,马上认出了他,“你跟我姐姐去过我的学校,对吗?”

“对,那天我跟你姐姐刚认识,时间过得真快。”

傅轶则待他亲切而风趣,指点他在国外求学要注意的问题,问他未来专业的选择,适时提出他的看法。晚餐气氛十分愉快,但司凌云送司凌峰回家后,他却跟姐姐直言,“我觉得这人并不适合你。”

她有些诧异,“为什么?我看你跟他谈得很好啊。”

“是很好,他的相貌风度学识外加谈吐,一举一动都无懈可击。但是我觉得他太过完美了。”

她开玩笑地说:“这是什么逻辑?完美不好吗?多少人想求完美求不到呢。”

“问题是,他完全知道自己有多完美,习惯了表现完美。”他问她,“姐,他有没有在你面前流露过什么弱点?”

她想,她根本不用费心去找他的弱点,她要做的,不过是少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而已,可是她当然不会把这话对司凌峰说出来,只摇了摇头。

司凌峰下了结论,“所以,他那样的男人其实是用来仰慕,不是用来爱的。他太容易收到大量的爱,多到让他忽视的地步,我很难想象他会去全心全意爱别人。”

司凌云暗自惊叹,只有18岁的司凌峰竟然具备了这样的判断能力,而且这和她对傅轶则的看法简直不谋而合。“分析得倒也挺有道理,我不能再当你是幼稚的小鬼了。不过你放心吧,我既没打算仰慕他,更不准备爱他。跟他在一起,有挑战,有趣味,这就足够了。我让你见见他,也只是证明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在追求我,免得你把我的生活想得太孤单太悲惨。”

“可是——”

“没有可是了,姐姐跟你要的东西不一样,不要再为我担心。”

傅轶则过后问起她弟弟对他的观感,她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他不怎么喜欢你。”

他故做惊讶,“我以为我已经能够做到男女老少通吃通杀了,太打击我了。”

她斜睨他一眼,“自恋的人大概容不得别人居然会不喜欢他吧。”

他却正色说道:“你错了,这跟自恋没关系。我很喜欢你弟弟,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也看得出来他对我心存疑虑。所以我才希望有机会能让他喜欢我。”

她讪笑,勉强把那句“你们用不着相互喜欢”咽了回去。“他马上去加拿大,以后再说吧。”

现在一想,她的弟弟见过他,她的父亲认识他,她的哥哥与他有生意在合作,她的大嫂更与他从小相识,有一段雾里看花般的暧昧过去。她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剩下绝对不安排他跟她妈妈见面了。

米晓岚跟司建宇一起走进来,她穿着紫色真丝无袖连衣裙,颈间挂着一串黑色塔西提珍珠项链,化着淡妆,秀发如云般披散着,显得年轻而楚楚动人。她笑盈盈地道歉,“轶则,我不知道你和凌云今天晚上已经安排好二人世界,贸然来当灯泡了,真不好意思。”

傅轶则微微一笑,“没事,我们的时间还多着呢。”

米晓岚的目光迅速在他们两人身上一转,用大嫂打趣小姑子的口气问司凌云,“这么说,你们……恋爱了。”

司凌云毫无忸怩之意地笑着回答,“只是开始约会了而已。”

傅轶则搭在她椅背上的手轻轻抚一下她的肩头,略带调侃地说:“一定要加个‘而已’吗?”

司建宇呵呵笑道:“晓岚,我早说过他们很般配,没说错吧。”

米晓岚干笑了两声,低头去研究着菜单,没有答话。

菜上齐以后,傅轶则与司建宇照例谈的都是生意,司凌云因为刚刚参与他们的合作项目,也能参加这个话题,三个人讨论得很热烈,只有米晓岚完全插不上话,显得十分沉默。

司凌云偶尔接触到米晓岚带着研究意味看过来的目光,不愿意冷落了她,“大嫂,我们一直讲这些,听得很闷吧。”

米晓岚笑着叹一口气,“是呀,我当家庭妇女太久,完全与你们的世界脱节了。”

“怎么会呢。”司建宇给她倒茶,“你问我工作上的事,我都跟你讲了。而且你研究烹调、园艺,还学钢琴,生活比一般人要丰富有趣得多。”

“可是圈子毕竟太狭小了啊。”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冬冬这个秋天要上幼儿园了,要不我也到公司来上班吧。”

司建宇明显吃了一惊,“这个……恐怕不太合适。”

“顶峰不就是家族企业吗?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个念头?”

“你不同意的话,我出去应聘也可以。”

“那像什么话?”司建宇摇头,“想打发时间有很多办法,如果你觉得在家里待得闷,可以多跟同学朋友联系,以后我也会多带你出来参加社交活动。”

“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可能自己找到一份象样的工作?”

米晓岚的声音依旧轻柔,可是话里的意思分明有些咄咄逼人,完全不似她一向表现出的温婉样子。司凌云瞟一眼傅轶则,只见他毫无插话打圆场之意,只得开了口,“大嫂,大哥也不是反对你出去工作,不过合适的工作要慢慢找,我有几个同学到目前还在不停面试呢。”

米晓岚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以我的学历跟中断了好几年的工作经历,就更不用说了。”

司凌云一点也没想到引火烧身,反而弄得米晓岚的情绪更加失控,她笑笑,“别误会,大嫂,我当然不是这意思。”

司建宇显然也被妻子的突然发作弄得一筹莫展了,“晓岚,小云是好意,你别激动。”

“我哪有激动?我……,”米晓岚的眼圈一下红了,猛然咬住嘴唇。

傅轶则总算开了口:“时间也不早了,建宇兄不妨先带晓岚回去休息,至于要不要工作,可以慢慢商量。”

司建宇点点头,刚将手放在米晓岚肩头,她触电一般猛地甩开,站起身,谁也不看,先走了出去。司建宇一脸尴尬,对傅轶则和司凌云苦笑一下,追了出去。

司凌云有些被米晓岚出门之前的那个动作惊住了。平时看着那么温柔似水的女人居然会有如此不假思索、猛烈迅速得几乎出自身体本能的反应,似乎不能用简单的负气撒娇来解释。她不得不再度想到米晓岚与傅轶则从前的关系,一抬头,发现傅轶则正看着她。

“在想什么?”

“我在反思我说的哪句话会引起大嫂误解。”

“她内心有焦虑感,跟你没关系。”

“拥有爱自己的丈夫、可爱的儿子、漂亮的家、丰富的业余爱好,为什么会焦虑?”

“这可问住我了,你会在拥有这一切后就心满意足吗?”

她想了想,“我对结婚没什么兴趣,所以这些从来不是我的目标,大概不至于有机会体验这种什么都有之后产生的焦虑。”

“也许只是看似什么都有,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确切知道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呢?”她冷不丁问,“能让你心满意足的是什么?”

傅轶则微微一笑,坦白地说:“最开始做生物学研究,一个实验成功,掌握足够的数据,就会觉得由衷开心。到后来这种满足感越来越难找,继续留在那个领域,我会是一个平庸的教授,所以我转行做投资。这一行的刺|激与满足相对更多一些。”

“于是赚钱成了你新的满足源头。”

“不,公司属于大股东,我只是握有若干股份的职业经理人,赚到的钱不过是个量化成功的指标罢了。我喜欢的是操控的感觉”

她漫不经心地说:“这也不稀奇,好多男人好象都醉心这种感觉。我父亲,我大哥,你……”

他大笑,握住她的手,“幸好你没列举你的前男友。”

她认真想想,“哎,说起来,我以前交往过的男生倒都不是这种类型。”

“这是你一直抗拒我诱惑的原因吗?”

“你说呢?”

他开玩笑地伸另一只捏捏她的下巴,“你看你马上警惕了,好象非常不喜欢我分析你的行为。”

她的确不喜欢,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泛泛地说:“因为你往往想得太复杂了。比如大嫂,也许就只是女人情绪周期发作,跟焦虑什么的扯不上关系。”

“你是不是该给我机会来了解你的周期,看什么时候能再等来一次酒店约会。”

她失笑,“我觉得那天你好象并不愉快嘛。”

“谁说的。我永远喜欢你给我的surprise,而且我可以保证,我能给你更愉快的体验。”

“这也是诱惑的一部分吗?”

“其实诱惑成不成立,全看你想不想抗拒。我们走吧。”

傅轶则没和他父母住一起,而是住市区的一套高层公寓内,室内空间宽敞得奢侈,装修十分豪华,但没有什么个人气息。司凌云扔下背包,四下看看,坐到客厅中央那张宽大气派的棕色真皮沙发上,“我确实不想拿你跟我爸爸比,但这张沙发跟他办公室里那张简直一模一样。”

他站在吧台那边开红酒,笑着说:“公司秘书帮我租的房子,只能说房东跟你父亲趣味相同。”

“不过我喜欢这裏的视野,实在很开阔。”她面前便是落地长窗,窗帘拉开,坐在沙发上,便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这一点我们感觉相同,我喜欢住在楼层高一点、看得远一点的地方。”他端着两杯酒走过来,“尝尝。”

酒杯内深红色的液体色泽诱人,扑鼻而来的味道混合着隐约果香气息,入口细腻绵和,司凌云虽然不懂酒,也觉得与平常喝的红酒大不一样。“好喝。”

“这是我朋友代理的一种西班牙葡萄酒,改天我带你去他的酒窖好好品一下他的珍藏。”

她不置可否,放下酒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眼前无遮无挡,高高低低的楼房轮廓密集地叠加着,交叉纵横的道路如同一道道光带,车灯雪亮得如同河水流淌,连绵不断的霓虹灯光闪烁迷离,延伸至目光尽处,与暗沉天空融为一体,整个城市仿佛都在脚下。

他打开音响,传出暗哑沧桑的男声唱的英文歌曲声,她不由自主被吸引,侧耳听着:

<small>I disappear in your name</small>

<small>我在你的名字里消失</small>

<small>But you must wait for me</small>

<small>但你一定得等等我</small>

<small>Somewhere across the sea</small>

<small>在海那边的某个地方</small>

<small>There''s a wreck of a ship</small>

<small>那儿有一条破船</small>

<small>Your hair is like meadow grass on the tide</small>

<small>你的发丝如同潮水中的水草澎湃</small>

<small>And the raindrops on my window</small>

<small>如同落在我窗子上的雨滴</small>

<small>And the ice in my drink</small>

<small>如同我酒里的冰</small>

<small>Baby all I can think of is Alice</small>

<small>我能想到的一切都是Alice</small>

<small>……</small>

“Tom waits,他难得唱一下单纯的情歌。”他从她身后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说,“喜欢吗?”

她点点头,“他是阿风喜欢的老男人歌手之一。”

“他的确从来就没有年轻过。”

他低头吻她的颈项。楼层如此之高,根本不需要担心落入别人的视线范围内,就着如此广阔得没有边际的夜色,两人无所忌惮,放纵裸裎。她手指撑着玻璃窗,承受他一个个亲吻,一次次冲击,他们交织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不定,如同在平行世界有陌生人不顾咫尺之间有人旁观,忘情沉浸与激|情之中,与她全无关联。

<small>……</small>

<small>And so a secret kiss</small>

<small>这样一个秘密的吻</small>

<small>Brings madness with the bliss</small>

<small>带来喜悦也带来痴狂</small>

<small>And I will think of this</small>

<small>当我在坟墓里死去时</small>

<small>When I''m dead in my grave</small>

<small>我会想起这一吻</small>

<small>Set me adrift and I''m lost over there</small>

<small>让我漂走吧,我在那儿迷失了</small>

<small>And I must be insane</small>

<small>我肯定是疯了</small>

<small>To go skating on your name</small>

<small>要在你的名字上滑冰</small>

<small>And by tracing it twice</small>

<small>还要把那名字划上第二次</small>

<small>I fell through the ice</small>

<small>我通过冰感觉到你</small>

<small>Of Alice Alice Alice</small>

<small>Alice Alice,Alice</small>

<small>There''s only Alice</small>

<small>只有,Alice</small>

Tom waits苍凉的声音在室内回落。恍惚之间,他冲击的力度将她挤压到窗子上,他的唇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她左手虎口,舌尖温柔舔舐,某个回忆突然如失控的风筝,拖曳着看不见的尾线掠过她的脑海。然而在复杂交织的感官刺|激之下,任何思绪都在飘散迷失,瞬间即逝,留下的仿佛只剩身体快乐,因激烈迸发而更加纯粹。

第二天,司凌云对镜整理好衣服,准备去上班,傅轶则拿出一把钥匙递到她面前,“拿着,我的公寓钥匙。”

她马上摇头拒绝,“我可没打算跟你同居。”

他笑了,“明白,只是开始约会而已。不过钥匙你还是拿着,你给我提了条件,要求一对一的关系,我想了想,这能够表明我的基本态度。”

她的目光从钥匙转到他脸上,“也就是说,我不至于在这裏碰到别的女人。”

“除非你介意我请的钟点工是女性。”

她“扑哧”一笑,将钥匙装入包内。“我跟我妈妈住一起,没法给你同等的待遇,希望你别介意。”

再一次面对面坐下,司凌云、白婷婷和韩启明表现得同样镇定。韩启明瘦了一些,骨折愈合以后的鼻子略有些歪,让他原本斯文端正的面孔添了说不出的冷峻意味。他们心平气和地商讨着和解条款,一度十分暴躁的那几个顶峰前员工也变得沉默,不再随便插话,更没有像上次在法庭那样对司凌云和白婷婷发作。气氛如此祥和,仿佛中间不曾有过任何风波,却让司凌云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她正要上车,手机响起,是米晓岚打来的,声音如往常一般轻柔,“对不起,凌云,我昨天太失态了。”

“没什么,大嫂。”

“我想请你出来喝下午茶,当面道歉。”

“没这个必要,大嫂,大家是自己人,一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我已经出来了,要我到公司去接你吗?”

司凌云明白这一场碰面是躲不过了,只得笑道:“我正在外面办事,这样吧,大嫂,你说一个地方,我开车过来就是了。”

米晓岚报了家市区一家五星酒店的名字,她答应下来,收起手机,拉开车门,只听身后韩启明说:“请等一下,凌云。”

她回过头,“韩律师,还有什么事吗?”

“这一起案子也许就这样了结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你最好好好清查一下顶峰积压的诉讼案子,也许还有你意料不到的事情会发生。”

她冷笑一声,“这样没完没了有意思吗?”

“有没有意思,得看案子本身,不是吗?”韩启明摸一下鼻子,“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们接下来还有可能在法庭上相见。”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们可以谈谈,用适当的方式补偿你这次受的伤,这样不是更好吗?”

韩启明也冷笑了,“你想开个价收买我吗?”

“韩律师,麻烦你用词严谨一点。”

韩启明看着她,隔了一会儿,断然地说:“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再见。”

司凌云坐入车内,看着韩启明走出去站在路边骄阳下拦出租车。那个停留在她视线里的挺直身影看着依然熟悉,她不会将他与路上行人混淆。

她担任法务以后,曾经粗略翻阅过顶峰集团未结诉讼案件的卷宗,全是牵扯复杂、久拖未决的债务与合同纠纷,不少三角债务之间的牵扯形同乱麻,一看便让人头痛,加上她平时事务性工作太多,根本没来得及一件件细细研究,现在完全回想不起哪一件案子可能被韩启明盯上。可是她清楚知道,以韩启明素来沉稳的性格,不会无凭无据虚言恫吓。她发动车子,从韩启明面前驶过,后视镜中的他渐渐变小直至看不见。陌路至此,她心裏突然有一点不祥的预感。

直到走进酒店,司凌云仍在琢磨这件事,米晓岚举手招呼她,与她寒暄,请她点咖啡,给她介绍这裏的招牌点心,重新成为标准的可亲大嫂模样,完全没有昨天情绪不稳定的影子,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最近学着做了几样意大利菜,建宇说味道很地道。改天请你和轶则过去尝尝,看你们什么时候方便?”

司凌云只“嗯”了一声,过一会儿,她回过神来,抱歉地说:“对不起,大嫂,你刚才说什么?”

米晓岚勉强掩饰不悦,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是不是跟我一起喝下午茶很乏味。”

“不好意思,大嫂,我被一件很麻烦的公事缠住了。”她尝一口面前的点心,“不是我当面恭维你,你做的苏芙蕾比这个更精致好吃。”

“这个周末有空吗?到我家来吃饭,我专门再烤苏芙蕾给你吃。”

“谢谢大嫂,不过我这个周末恐怕得加班,轶则后天也要出差,大概要过一周才会回来。”

她叹一口气,“你们都很忙,跟建宇一样,难免觉得我闲得无事生非。”

“怎么会呢?带冬冬就要花去好多时间,更别提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风雅的爱好,把日子过得这么精致,实在让人羡慕。我觉得大哥他真的非常以你为荣。”

米晓岚笑了,带着一点揶揄的表情,“凌云,你这话讲得一点儿也不真诚,你明明完全不羡慕我的人生。有你这样的家境和出生,也许从来就没试过羡慕任何人吧。”

司凌云也笑,索性不再勉强讲客套话,“那倒不是。关于大哥对你的看法,我绝对是真诚的。你也知道我爸爸的婚姻把我家搞得有多复杂,谢天谢地,在家庭观念这个问题上,大哥跟我爸爸完全不同。”

“是啊,”接触到司凌云的目光,米晓岚强打精神地说,“我也觉得他实在是难得的好男人,除了工作就是家庭,从来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应酬,对儿子关心得比我还要无微不至。”

“这样多好。我觉得嫁给我大哥这样的男人,一定很幸福,你的选择很明智。”司凌云实在受不了继续这样闲话家常,“大嫂,我是典型身不由己的上班族,现在得回公司去处理一些文件。我们改天再找时间好好聊。”

“等一下。凌云。”

她只得缩回准备拿包的手,笑咪|咪看着米晓岚,一派坦白无邪、只等她发问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在这个目光下,米晓岚早就准备好的各种委婉提问方式一下梗住,只得直接转入正题,“几年前,你告诉我,你觉得轶则是一个有意思的男人,可不见得是你愿意长久交往的对象。现在你改主意了吗?”

“我不大会轻易改主意的。”

“也就是说,你跟轶则不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米晓岚脱口而出地问,随即连忙补充道,“我跟轶则是世交,很关心他。当然,你是我小姑子,我也关心你,你别怪我多事。”

“我怎么会怪你呢,大嫂。”司凌云笑道,“恐怕在家庭观念这方面,我跟我爸爸和我大哥都不一样。准确地讲,我对结婚没什么兴趣。”

“那你和轶则……”米晓岚仿佛难以启齿地嗫嚅一下,“算不算是认真交往?”

这种连续的逼问让司凌云心生反感,却仍旧维持着笑意,“要看怎么定义‘认真’这个词了。如果‘认真’就意味着以结婚为前提,那我确实没打算认这个真。”

米晓岚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妩媚地笑,摆出小姑子淘气撒娇的口气,“我吓到你了吗,大嫂?”

米晓岚的神情变幻不定,勉强笑道:“那倒不至于,不过我多少有些意外。轶则他……知道你的想法吗?”

“大嫂,你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你认为他会介意我有这个想法吗?”

米晓岚再度哑然。

“这裏咖啡味道很不错,”司凌云将最后一口咖啡喝掉,抬手腕看看表,站起了身,“大嫂,我真的得赶回公司去打卡了。谢谢你的下午茶,改天我请你,再见。”

一连几天,司凌云做完手头工作后,便开始研究卷宗,这些大部头文件携带不便,她索性便一直留在公司看到深夜再回家。

这天下班后,同事们陆续离开,人事部大办公室只剩她一人,她正看得聚精会神,突然听到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抬起头,发现站在她位置不远处的是张黎黎,穿着米色上衣,同色阔脚裤,手臂上挽了一只暗绿色爱马仕包。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张黎黎出现在这一层楼办公区,而且显然是奔她而来,心底暗暗警觉,“张总,有事吗?”

张黎黎似笑非笑看着她,“工作很认真啊,可惜你爸爸没有下班后视察公司每一个角落的习惯,不然该有多欣慰。”

“张总特来用这种方式鼓励员工,我倒是很欣慰的。”司凌云将文件往桌上一放,同样笑着。

“我还有一个能激励你的消息,应该明天公布,不过提前告诉你也没什么。就在下午结束的集团办公会上,司建宇提出,随着顶峰的发展,公司法律事务日益增多,有必要将法务从人事部门中独立出来,而你正是合适的负责人选。你父亲也同意了。你马上会得到一间办公室,一跃成为公司中层。”

司凌云的确有些意外,但没有表露出来,只静静看着张黎黎。

“我果然没猜错,你对此早有准备,看来你和你大哥已经正式结盟,要在顶峰兴风作浪,共同对付我这个继母了。”

“张总,我和大哥都已成年,各有母亲安好健在,不需要什么继母。在私而言,你是父亲的现任妻子;在公而言,你是集团副总,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不要平白想象一些恩怨情仇出来,把事情弄复杂。”

“好一张利嘴。”张黎黎森然冷笑,“你妈坚持要求你父亲同意你进公司,我就猜到来意不善,不过我倒确实没料到你这么快就跟司建宇搅到一块儿,合伙使出那样阴毒的招数把我弟弟赶走。”

司凌云失去了耐心,“麻烦你反省一下令弟都做了什么。没受到法律惩处,已经算他侥幸……”

“住口,”张黎黎一掌拍在她面前的隔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要反咬一口。”

“你要是特地来跟我吵架的话,我可没空奉陪。”

“我低估了你,你居然能伙同你哥哥去打你的前男友,再栽赃到我弟弟身上,算你们狠。不过我警告你,想骑到我头上,门都没有。”

司凌云霍地站起,怒视着她,“你给我把话讲清楚,什么叫我伙同哥哥打前男友?你要为了开脱你弟弟跑来造谣污蔑我,哪怕是爸爸出面,我也跟你没完。你现在就去把你弟弟从天津叫回来,我们去公安局对质。”

张黎黎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上下打量她,仿佛在估量她愤怒的真实程度,然后发出一声讥诮的笑,声音倒缓和了,“看来你的好哥哥做这件事的时候,索性连你也蒙在鼓里了。”

“你什么意思?”

“张毅也许蠢,也许冲动,也许没头脑,可是他什么也不会瞒我。去天津之前,他跟我赌咒发誓,绝对没动你那个律师朋友。我是他姐姐,反正是会无条件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对着我,他可没必要演戏。”

“所以你就推断这事是别人做的?证据呢?”

张黎黎哼了一声,“有证据的话,我还跟你在这裏讲什么废话?司建宇早就想把张毅挤走,控制物流公司。就是因为没证据,张毅这个哑巴亏算吃定了。”

“一个历史最高盈利不过百来万,最近连续两年巨额亏损的物流公司值得大哥这么做,你还真是高看你弟弟了。”

“我只高看了你,看来你白长了一张聪明面孔,比我想的没头脑多了。物流公司确实是亏损的,可物流公司名下的货场位于市区,将近三十亩的黄金宝地,司建宇觊觎已久,先后数次在集团董事会提出想收到地产公司名下进行开发,张毅不肯白白把好处让给他,坚决反对,同时也在跟别人谈合作开发,已经有了眉目,这样一来,自然成了司建宇的眼中钉。你的前男友突然鼓动那些离职员工打官司,给司建宇提供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来栽赃陷害赶走张毅。加上你在其中搅和,他还真得逞了。你总该听明白了吧。你如果没参与,就是被利用了。”

司凌云咬紧牙关地听着,“你的故事讲得很精彩。”

“动动脑子想想,我用得着编故事哄你玩吗?这些话我甚至没跟你爸爸说,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他一门心思认定他的大儿子有点小心机没有大能耐,翻不起大浪呢。我之所以让张毅什么也不用再说,还是按老头子的安排去天津,就代表我暂时咽下这口气,来日方长。我只提醒你,以你大哥一向不择手段的作风,会怎么利用你都不稀奇,你别只顾着跟我作对,被他卖了,还帮着他数钱。”

跟来的时候一样,张黎黎的高跟鞋敲着铿锵的节奏走出去。司凌云缓缓坐下,目光停留在面前的电脑显示屏上,她的屏保是一只四处晃动的小熊,她的眼睛追随这只小熊漫无目的地移动,耳中不断回响着张黎黎刚才说的话。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张毅没必要骗张黎黎,而张黎黎也确实没必要再来骗她。重新推敲整事件过程,司建宇的嫌疑一步步放大,唯一欠缺的是直接证据。

她翻看的案卷里也有一起无关痛痒的官司是关于物流公司那个货场的,她参加土地拍卖会后,了解那块地的价值,还琢磨了一下为什么不尽快做地产开发,倒任由它充当停车场停满大货车,完全是一种浪费。到处拿地的司建宇不可能没注意到。就在张毅发出打人恫吓的第二天,不等韩启明赴约谈和解方案,便被打了。消息传来,包括张黎黎在内的所有人都认定是张毅所为,她急着打发弟弟躲到天津去,却更进一步坐实了他的罪名。

司建宇置身幕后,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从笼络傅轶则,到赶走张毅,她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一枚棋子。

她得到的奖励,居然是一个升职,这何异于扔过来的一块骨头?既然加入了游戏,她并不打算抱怨遇上陷阱。可是算计来自她有好感与尊重之情的司建宇,她还是觉得寒心了。

在经历太多匪夷所思以后,怪诞反而成为生活的常态,她已经没有了任何义愤感,只觉得失望而沮丧。再想一想,她对司建宇又了解多少。在她到顶峰工作之前,他们只见过区区数面,唯一一次交谈发生在她14岁时的那次午餐上,他的善意感动了她,至少那一次,他是真诚的,让她对他产生了对兄长的信任。一转眼12年时间过去了,她已经不情不愿地进入家族企业,他也早已经在这裏身居高位,心底怀着更大企图。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各怀心思,谁又能要求谁坦诚相待?

“好象要下暴雨了。”

司凌云抬起头来,发现曲恒站在面前,在开足冷气的办公室内,他额头仍挂着汗珠,双手端着一只种了高大发财树的花盆,看上去份量颇重,但他并无吃力的感觉。

她“嗯”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问他,“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曲恒将花盆安置在墙角,调整好位置,不客气地说:“我在外面,没听到几句,放心吧,不关我的事,我不会泄露天机的。”

司凌云沮丧地往椅背上一靠,“其实没什么可泄露的,这裏面唯一的天机就是我很蠢。”

“你才从学校出来,这种人事斗争不在行,我倒会当你是个正常人类。”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会安慰人。”她苦笑着嘲讽道,“谢谢。”

“别客气,稍等一下。”

他出去,很快重新进来,手里拿了一只小小的青花瓷盆,裏面是一株植物,跟瓷盆一般迷你,可是枝叶舒展,绿意盎然,看上去十分可爱。

“送我的吗?”

他点点头,她高兴地接过来,只见瓷盆上粘贴着一张小小纸条,上面字迹遒劲流畅地写着:

<small>豆瓣绿,又名青叶碧绿,喜湿润,5-9月生长期要多浇水,秋冬减少浇水,空气干燥时应对叶面喷水以维持较大的空气湿度,保持叶片清晰的纹样和翠绿的叶色。</small>

<small class="right">曲恒</small>

“今天转到这边来比较晚,我怕碰不到你,特意写了养护重点。不值什么钱的小玩意儿,也别几天给弄死了。”

她挪开办公桌上的东西,放在电脑旁边。“不会的,我一定照顾好它。”

“你们这些职场家族争斗,我搞不懂。我的园艺公司只几个人,不过跑市场的一样跟做园艺的不和,出纳看不习惯带帐的会计。我猜在大公司做事,矛盾只会更加放大,别太放在心上。”

她叹一口气,“现在想想,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是以前看你们乐队排练,一起喝啤酒吃大排档的那段时间。”

他笑出了声,摇头,“你才多大,居然讲到一辈子。而且,那个时候你也是很别扭尖锐的女孩子,看不出有多快乐。”

“非得回忆起来才知道,那么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居然就别扭尖锐过去了,没有好好享受,真是浪费。”

“没什么日子是白白浪费掉的。”他简洁地说,“能让你回忆珍惜,就是它的价值。我得接着干活,你也别在这儿发呆了,早点下班回家。”

“放心吧,我还得抓紧时间把功课做完,”她伸一个懒腰,“总不能一直蠢下去啊。”

曲恒点点头,走了出去。司凌云重新翻开文件。过了一会儿,窗外夜空扯起一道闪电,接着传来沉闷的隆隆雷声,她走到窗边,只见暗沉夜空翻滚涌动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随着雷声再度响起,大颗雨点骤然迎面打在玻璃窗上,视线一下模糊成一团。

她回头再看看桌上摆的那株小小盆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境忽然异常平和。

当傅轶则出差回来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他打电话给司凌云,发现她仍然在公司,不禁吃惊,“你发愤图强到这种地步了吗?这个时间,我相信你的工作狂大哥也该下班了。”

“我得把这件案子的材料看完。”

“吃过晚饭没有?”

“吃了盒饭。”

“我马上过来接你。”

半个小时后,他过来,人事部开放式办公区内的灯关着,她原先的格子间座位上并没有人,但走廊对面一角一间办公室门开着,灯光透了出来,他走过去,只见司凌云正坐在裏面翻阅着厚厚的文件。

“有自己办公室了?祝贺你。”

她伸个懒腰,环顾小小的房间,脸上却没什么开心的表情,“两天前刚分配给我,也没什么值得祝贺的。”

傅轶则过来,将她吃剩一半的饭盒合上,扔进垃圾桶,坐到她办公桌上看着她,“嫌它不够大?”

她耸耸肩,“怎么会呢?平常新人入职满三个月,度过试用期,得到一份转正就会心满意足。我得到的是一间办公室,当然不会嫌小。不过——”

她打住,多少还是怅然。她得到的当然不仅仅是一间办公室,而是至少在名义上独立负责一个部门,以后不必向人事部经理汇报工作,有资格参与公司某些决策运作。

“是不是觉得升职升得太快,不够名正言顺,不足以服众?”

她失笑,“在顶峰里,我大哥这么多年熬下来,做得再努力再出色,都会有人觉得他不过是司霄汉的儿子而已,何况是我。不,我不跟别人去较这个劲。”

“聪明。”他赞许地点头。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没办法体会到兴奋。”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的盆栽上面,随手拿起,曲恒手写的那张纸条还留在上面,他扫一眼,笑了,“前男友已经送礼物庆祝你升职了吗?”

她没法辩解曲恒不是什么前男友,只得随口说:“很好看吧,放在桌上,办公室显得不那么压抑了。也许你桌上也该放上一盆。”

他将花盆放回原处,“我带你去喝酒,放松一下心情。”

“哎,我还没有——”

他不由分说地合上案卷,“你看看你的脸色。”

她自知气色不佳,“等会儿回去敷面膜。”

“没必要绷得太紧,今天就到这裏,跟我走。”

她已经连续有超过一周的时间天天研究卷宗到深夜,周末也没有休息,脑袋里被各式术语塞得满满的,确实感觉疲惫了,便不再坚持,收拾好文件,跟他出来,上了他的车。

傅轶则的车子驶上一条偏僻的路,穿过一大片低矮房屋密集的城中村,前方是有些荒凉冷落的工厂区,路的尽头开着一间酒吧。这裏完全没有寻常酒吧的喧闹,门前几乎看不到人来人往,只两长排静静停放的各式豪华车辆显示光顾此地的客人并不少。

司凌云随傅轶则走进去,只见酒吧裏面内空高得异乎寻常,抬头看去,□的钢结构与各式管道都漆成黑色,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冲击感。四周全是大大小小的深紫色丝绒沙发,用半透明紫色帷幕分隔,与冷酷的装修相映成趣。

“这裏感觉真复杂,”她啧了一声,“抬头往上看是后现代工业感,往四周看直接变成土尔其后宫。”

“我们去裏面,我介绍老板给你认识,他听到你这个形容肯定会笑的。”

“等一下——”

酒吧深处有一个小小的舞台,一个身材纤细高挑、披着一头长卷发的女歌手正在唱一首爵士乐风格的英文歌曲。虽然灯光迷离,司凌云还是一眼认出,站在台上的是那天跟曲恒在一起的可可。

“你现在不再喜欢愤怒的摇滚,改为欣赏爵士了?”

她顺口回答,“她的声音很特别。”

“以前没见过她,应该是刚来这边驻唱的,你要喜欢,以后我多带你过来。”

她听完这一首歌,看可可微微鞠躬后走下去,才随傅轶则向后面走。穿过狭长的通道,前方有一个向下的楼梯,他握住她的手,继续向下。她不免疑惑。

“难道要去地下室?”

“酒窖当然要向下,不过不是地下室,这裏以前是防空洞,温度湿度都很适合贮藏葡萄酒,所以我这位朋友租了下来,顺便把上面改建成了酒吧,本地品红酒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

她吸一下鼻子,“好古怪的味道,哎,这裏很适合拍玄疑恐怖片。”

“真会胡思乱想,难道不觉得这裏适合接吻吗?”

“完全不觉得。”

他笑着停住脚步,搂住她,吻她的嘴唇。

“我真的不想打搅你们。”

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司凌云低头,楼梯尽头站了一个穿着灰色T恤深色长裤的中年男人,他中等身材,相貌斯文,正含笑看着他们,“不过我觉得下面有更适合说情话的地方。”

傅轶则放开司凌云,仍旧牵着她的手下来,给他们做介绍,“我朋友高翔,这间酒吧是他开的。我女友,司凌云。”

两人相互点头致意,高翔带他们往里走,穿过一道门后,司凌云情不自禁低低“哇”了一声,眼前整齐排列着一排排葡萄酒架,上面一只只酒瓶反射着幽微的光,几乎可以说得上壮观。高翔领他们穿行其间,大致介绍着那些酒的产地、年份。

“这裏大概是酒鬼梦想的天堂吧。”

高翔失笑,“司小姐,信不信由你,酒鬼的首选肯定不是红酒,真正爱喝红酒的人都很有节制,豪饮的比较少见。那种动辄嚷着开几瓶拉菲当水喝的,其实都不懂酒。”

傅轶则笑道:“老高,以你的定价来讲,豪饮可得带上支票本来才行。”

“轶则喜欢拿我当奸商宣扬,别相信他。”

高翔招呼他们到品酒室坐下,这裏装了通风装置,没有酒窖中那种奇特的气味,装修没有楼上的柔靡气氛,而是偏向简洁硬朗,一看就是男人喝酒聊天的地方,很少会有女性涉足。服务生给他们端来红酒,傅轶则晃动酒杯,嗅一下味道,“你新进的这种酒橡木气息很特别。”

“按那边酒庄的说法,这种酒经上好的橡木桶贮藏了四年,你真应该来替我开酒吧。”高翔转头对司凌云说,“你知道吗,司小姐?我有过敏性鼻炎,对气味很不敏感,完全讲不出红酒关键微妙的味道区别,靠卖酒过活简直是阴差阳错。”

司凌云喝一口酒,“有什么关系,知道它好喝,值得定什么价卖出去就足够了。”

高翔笑着点头,“有道理。你们随意,我先失陪了。”

他走后,傅轶则倒另一杯酒给她,“试试这种,有香瓜和蜜桃的味道,应该是女孩子喜欢的口味。”

她一口喝下去,“还行。”

“你是标准的实用主义者。”傅轶则好笑地看着她,“不肯为你不感兴趣的东西费任何脑筋。”

她点头承认,“所以我妈从小让我学钢琴、学跳舞,全都是白费功夫。”

他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放到一边,搂住她,“我是不是得庆幸,你对我仍然有兴趣?”

她打一个呵欠,“傅先生,女人要对你发生兴趣,实在太容易了,重点是不要被这兴趣困住,不然你会先失去兴趣。”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所以你对我追求你这一件事得出了结论:尽量克制对我的兴趣。”

“我不需要克制什么,比如有一件事,我就很有兴趣知道,既然你朋友开着酒吧,卖的又是你喜欢的红酒,为什么你有一段时间常常去阿风那里?”

他没一点迟疑地回答,“我想碰到你。”

跟往常一样,他总能坦白得不落下风,但是她仍然不解,“你怎么知道我跟阿风是朋友。”

“五年前,你留了一张CD在我家,主唱就是阿风。”

她记得那张CD,更记得她离开他家的情形。流年逝去,旧事随风,眼前竟还是他,她怅然若失。他眯起眼睛,警告地捏她的下巴,“不许想你的前男友。”

她苦笑着,“你可把我想得太多愁善感了。”

“刚好高翔认识阿风,而且对这张CD也有印象。我回来后,他带我去了阿风的酒吧。”他放开手,半带调侃,半是认真地说,“你看,我怀念了你这么长时间,又这么用心重新遇见你。你居然不感动吗?”

她看着他,隔了一会儿,顾自笑了,“对不起,我的心不够软,没那么容易被感动。而且我认为,”她拨弄着他衬衫纽扣,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他,“你的目的是征服,不是感动我。”

“被征服和被打动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你只是不打算让我轻易得逞而已。”

“那多别扭。我只打算好好享受这个过程。”

他好一会儿没再说话,她窝到沙发里,调整着身体,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却没法放松下来,这些天看的案子如同过电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那些案子比她相象的更复杂,不过她并没有找到韩启明预报的大案子,始终无法松驰下来。她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再看傅轶则时,发现他仍在喝酒,神情淡漠地看着前方,似乎也在想什么想到出神了,面前摆的酒瓶已经空下去大半。

“喝了这么多,你待会儿不要开车了,让我来开。”

傅轶则没有回答。她也不多说什么,翻皮包找出笔记本和笔,匆匆记下刚想到的几个疑点,准备明天到办公室再重新看一下几个案子。

“我们走吧。”他突然站起了身。

司凌云与傅轶则上去,跟高翔道别,走到门口,一个高挑的女郎已经站在那里,正是在台上演唱过的可可。她卸过妆,换下了演出时穿的亮片晚装,穿着T恤、牛仔短裤加平底鞋,手里拎了个大包,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向外张望,她一转头看到司凌云,马上认出了她,跟她打招呼,“嗨,你好。还记得我吗?”

司凌云笑道:“当然记得,你的歌唱得真好听。”。

“谢谢,”她显得十分开心,“我刚签了合同,一周有三天在这边驻唱,下次你来喝酒,记得告诉我你喜欢听什么歌。不过这个酒吧的风格就是唱爵士和怀旧老歌,完全是老男人的品位,选择有限。”

她这么无拘无束,口无遮拦,自有一股洒脱不羁、让人乐于亲近的味道,司凌云也禁不住微笑,“那你自己喜欢什么风格?”

“我比较喜欢电音摇滚,不过阿恒也说我的嗓子其实适合唱爵士、民谣。”

“你是要走吗?我们可以带你出去,这裏似乎很难等出租车。”

“不麻烦你了,阿恒说他来接我,我正在等他。”

正在这时,一辆摩托车停在了酒吧门口,曲恒摘下头盔走了过来,他扫一眼司凌云与傅轶则,淡淡地点点头,将另一只头盔递给可可,“走吧。”

可可对他们挥下手,跨上摩托车先走了。司凌云伸手,“车钥匙给我。”

傅轶则拿出钥匙交给她,上车后她调整座椅,发动车子,不一会儿,远光灯内出现那辆摩托车,可可的长发随风飘扬起来,她双手紧搂着曲恒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跟他说着什么,两人姿势十分亲密。司凌云赶上去,摩托车放慢速度驶到路边让她超过去,可可再度笑着对她挥手,而曲恒也侧过头来,视线与她瞬间交错而过。

“你注意到她,不仅因为她声音特别吧。”

司凌云没想到他会提起她进酒吧时随口说的那句话,可是这样的细枝末节如果也需要辩解说她并没有刻意隐瞒,反而荒唐,她一时无话可说。

傅轶则仍然用那种调侃的腔调说:“这女孩子知道你是她男友的前女友吗?”

她恼火地说:“过去那么久的事,需要知道吗?”

“有时候,我们都得面对一些难堪的真相。”

“谢谢你的今日金句,我以后出来之前,一定先探头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真相等着让我难堪。”

“也许我们双方诚实一点,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司凌云气结反笑,“轶则,幸好你说的是双方诚实,不然我只好认为你想充当神父听我告解了。对不起,我没什么可忏悔的,而且我也负担不起别人对我无条件坦白。”

“很好,又是你讲求的事事公平,这条界线画得可真妙啊,简直可以抵挡任何问题。”

司凌云默然了。她想,这个晚上的所有争论似乎都起源于几年前她声称曲恒是她男友,她从未想到那一个谎言的影响会绵延至今。幸好她与傅轶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恋爱,不然怎么经得起这样的相互隐瞒与刺探。

到了傅轶则住处地下停车场,司凌云停好车,与他一起上电梯,他按了34楼,她按下一楼,“你刚出差回来,好好休息,我打车回家。”电梯到了一楼,她正要出去,他一把将她抓住,用力之大,她险些脱口惊呼出来。她又惊又怒,可是眼见几个人走进来,挣扎起来未免难看,只得不动。电梯上上停停,到了25楼,裏面重新只剩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