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野集团董事长刘邦林正在接受有关方面调查,已经两天没到公司上班。
这一消息传到司凌云耳中时,她正与上市律师和资产管理公司人员开会,准备完成资产置换方案的最后一轮修改。她顾不得跟其他人说什么,匆忙走出会议室,然而电话那头是巨野的董秘,通报这个尚未公开的消息也自有目的,不肯回答她的追问,匆忙讲罢重点便挂断了。
司凌云心乱如麻,努力整理思绪,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给还在裏面的部下打电话,让他们结束掉会议,一边走楼梯上楼去父亲的办公室。闻洁告诉她,司霄汉去市政府那边开会,连手机都关掉了,无法联系。
“马上给我打他司机的电话。”
闻洁顺利联络到了司霄汉的司机,将电话交给司凌云。司凌云让他想办法进入会场,把司霄汉叫出来带回公司,司机为难地支吾着,“司小姐,这个会议听说是市长主持,很重要……”她正要说话,闻洁伸手示意,她将电话交过去,闻洁沉稳地吩咐司机,“公司有紧急情况,马上按司小姐的话去做,一分钟也不要耽搁。”闻洁放下电话,笑道:“我跟司机打交道多一些,他们需要比较直接的指令。出了什么事,司小姐?”
司凌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张黎黎出现在门口,“闻洁,董事长……”她看到司凌云,骤然止步住口。
“董事长开会去了,司门姐已经让司机尽快把他送回来。”
张黎黎不理会闻洁,盯着司凌云,“这么说,你也已经听到了风声。”
司凌云清楚,如同她着意结纳巨野董秘,一直保持私下联系一样,张黎黎也一定在那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她点点头,张黎黎脸色铁青,沉思一下,“凌云,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闻洁,董事长回来了,也请他马上过来。”
“看来刘邦林确实出事了。”一进办公室,张黎黎便再也不想掩饰内心的焦躁和六神无主,来回踱步。司凌云没有回答她,径直去吧台那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了下去。
“这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我们的借壳计划?”
“现在说不好。”司凌云想了想,“首先必须弄清楚他接受调查的原因。”
“据说是个人涉嫌严重违纪。”
“当然他违纪了,关键要看因为什么事违纪,严重到什么程度。然后还要看巨野方面会换谁接替他的职务。”
“不管怎么说,资产置换都不可能按计划时间完成了。”说到这裏,张黎黎已经惨然变色,“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她仓皇得有些超出了司凌云的意料,司凌云皱眉,“巨野是国企,按正常程序来讲,刘邦林应该提出辞职,接受调查,有关主管部门会安排人接替他的工作。按最乐观的估计,如果刘邦林的违纪行为被认定与巨野的经营无关,借壳方案可能不会受太大影响。但是……”她停住,摇摇头,“猜测没有意义,还是必须打听到准确的消息才行。”
“可是目前我能打听到的只是刘邦林被检察机关采取了强制措施,公司还有一名副总也被带走了。他被举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年多前他就接受过一次调查,有惊无险过了关,还借机挤走了上级安排的副董事长,巩固了地位。告诉我消息的那个人也说,实在想不明白这次怎么突然弄得这么严重。”
司霄汉疾步进来,没来得及开口问,司凌云便跟他讲收到的最新消息,张黎黎做着补充,他同样为之色变,马上便开始打电话。他以顶峰董事长的身份数次往来那边,跟不少人有私人交情,虽然正值敏感时刻,但几通电话过后,还是打探到了有价值的情况。
刘邦林果然是因为经济问题接受调查,同时涉及未披露的违规担保问题,金额十分巨大。司凌云在一旁听着,心底凉了半截,她从年初自行调查巨野集团开始,便对它的财务始终无法放心。接手借壳谈判后,她虽然能看到更多资料,但她并不信任对方拿出的那些看似天衣无缝的报表,反覆研究后仍有隐忧,交给审计机构看,专业审计人士告诉她,在没有全方位查账的前提下拿不出意见来。现在刘邦林出事了不说,她一直担心的违规担保等财务问题也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霄汉,我们要不要再去一趟那边?多少做做工作……”
“做什么工作?”司霄汉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试着见见相关部门的领导,做做公关啊。就算刘邦林进去了,也不能让借壳这件事黄了,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不然上不了市,那个损失我们怎么承受得起?”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司霄汉突然暴躁了,狠狠瞪着张黎黎,“老刘这个事情,不知道大到什么程度,具体牵涉到什么事情?我们这个时候跑去那边,完全是自投罗网。”
张黎黎哑口无言,办公室内一下安静得只听得到司霄汉粗重的呼吸声,司凌云看看他铁青扭曲的面孔,不免担心,“董事长,你没事吧。”
张黎黎赶忙也说:“哎哟,霄汉,你脸色不大好,得赶紧量一下血压。我叫闻洁把血压计送过来。”
司霄汉烦躁地摆手,“现在别弄这个,我们都得有了准备,万一对刘邦林的调查牵涉到顶峰,该怎么应对。”
司凌云怔住,她脑子里想的全是借壳上市方案会不会夭折,就算不会夭折,是否还应该继续执行这个计划,“他出的是经济问题,我们跟巨野的借壳和资产置换还没有正式展开,怎么会调查到我们头上来?”
司霄汉叹了口气,“小云,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好。”
“我不知道就能躲过去吗?”
“那是当然。这种时候就能看出对亲骨肉不一样了。”张黎黎阴阳怪气地说,“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董事长毕竟疼你,不要不知道好歹。”
司凌云心底涌上疑窦,根本顾不得回应张黎黎这个嘲讽,只定定地看着司霄汉,“爸爸,我不需要一无所知的安全。”
司霄汉却似乎恢复了镇定,“不用胡思乱想了,小云,我说的只是做好各种准备,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资产置换方案你继续做,毕竟借壳由巨野股东大会表决通过,并不取决于刘邦林一个人。”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司凌云没法安下心来继续去处理资产置换方案。她工作了一年多,当然不可能天真到认为顶峰最终与巨野在借壳问题上达成一致,完全是她与团队谈判取得的成果。为了达到目的,司霄汉与刘邦林进行了多少上不得桌面、见不得光的幕后交易,恐怕只有他们两个人最清楚。
一念及此,她打了个冷战。
而张黎黎大失常态的表现同样让司凌云担忧。这个继母究竟投了多少钱做内幕交易谋利,大概也只有她和王军两个人清楚。
她正心烦意乱乏间,有人敲门,小伍探头进来,“司小姐,能打扰一下吗?”
“什么事?”
“有几件事必须向你汇报,棉纺厂的债务官司,我们败诉了,必须共同承担4500万的债务,白律师那边在准备向高院上诉的材料。”小伍看看手里的文件,“另外,顶峰地产前任常务副总李元中发来了律师函,声称如果不解决他的报酬与补偿问题,将正式起诉顶峰。还有……”司凌云将手中的笔扔到桌上,向后一靠,已经听不下去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她想,所谓“祸不单行”这句话,实在是再正确也没有了。原本以为经过一夏的辛劳忙碌,可以在秋天有所收获,没想到,最终等来的居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多事之秋。
李乐川担任编剧的电影《我们的歌》终于要开拍了。剧本设定的部分背景就是汉江市,制片方决定将一部分场景放在这边进行拍摄,开机仪式在高翔的酒吧举行。
司凌云进去时,仪式已经开始,裏面人头攒动,聚集了不少人。她张望着想找到李乐川,头一个过来跟她打招呼的是琪琪,照例打扮得十分入时醒目。
“好久不见了,约你出来玩,你总说没空。”
“我确实没空,现在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等会儿还要回去继续工作。”
她打量司凌云,“你现在要不要穿得这么标准白领状啊,居然白衬衫加灰色长裤,这一套衣服穿去办公室都嫌乏味,何况是出席开机仪式。真服了你。”
司凌云心不在焉:“你就没别的好讲了,每回一见面就挑剔我穿什么,比我妈评论得还苛刻。”
琪琪也笑,指着台上悄声说:“快看,温令恺真帅。”
她早就听李乐川说了,这部电影男主角是温令恺,只漫不经心看一眼,“拜托,他以前跟阿乐组乐队,你又不是没见过他。”
“见是见过,当时只觉得他是长得漂亮的男生而已,没什么特别。现在他光芒四射,整个人的味道跟感觉都完全不一样了。”
“上去要签名强抱加索吻吧,我不拦你。”
琪琪挽住她的胳膊,摇动撒娇,“帮我个忙,找阿乐约他一起出来吃饭吧。”
“喂,你直接约他不行吗?有什么必要装得这么娇羞委婉的,完全不是你的风格。”
“人家现在是大明星,旁边那女经纪人眼睛瞪得跟老鹰一样,我根本没法近身,贸然开口哪里约得到。”
“我没时间管这种事,”她指一下恰好走过来的李乐川,“你有要求直接跟阿乐提。”
李乐川忙不迭摇手,“为了写剧本和筹钱拍电影的事,老头子已经天天大骂我不干正经事,恨不得把我从李家户口本上除名,如果我再把嫂子的表妹介绍给男明星,他肯定得说我是在拉皮条。你们两个别害我。”
“你什么时候在乎你爸怎么说了。我又没打算跟他私奔什么的,也就是带朋友跟他吃了饭,炫耀一下,”琪琪腆着脸笑,“最多顺便吃吃他豆腐,哪至于到拉皮条的地步。”
“琪琪,你在长辈面前装小白兔,在我们面前可真是越来越豪放了。”李乐川笑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我不在乎我爸怎么骂我,这部电影对我来说也实在是很重要,我不会允许节外生枝的事发生。等电影拍完了,你爱怎么勾搭,那就是你的事了,我不管。”
琪琪瞪他,却也无计可施,悻悻地说:“切,说得你们不是拍电影,倒像是朝圣一样。”
“好了别闹了,我帮你在前排找个位置,老实坐着。”
将琪琪送去坐好后,台上主持人开始介绍剧组成员,导演姓史,看上去不到30岁,其貌不扬,瘦弱的小个子撑着一个不成比例的大脑袋,一双微微突出的眼睛如同受惊一般瞪着,透着一股神经质,讲话的声音十分低哑。
“你怎么不上去?”
“编剧就不用非往镜头里挤了。史导有才气有想法,执导的一个短片广受业内好评,得了不少奖,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执导电影。”李乐川叹一口气,“可惜记者的兴趣都集中在阿凯身上。”
到场的媒体记者确实多半是奔着唯一的大牌温令恺而来,尽管他这一次显得十分低调,没有知会大批粉丝拥过来,但记者对于他的八卦新闻的关注显然远远多过对影片的关注,提问集中在他身上,不要说其他演员被冷落在一边,就连导演也没几个人搭理。
司凌云不以为然地努努嘴,“阿风的酒吧关门整改两个月,损失惨重,他一点赔偿的意思也没有,甚至没有象征性地打一通电话过去。你倒还顾念老交情,请他当男主角。”
“我只是编剧,可没权力做这个决定。”
“你敢说你一点发言权也没有吗?”司凌云瞪他,“活该你们被喧宾夺主。”
李乐川无可奈何地说,“我跟你一样觉得阿凯上次那事做得不地道,而且我也不认为他是适合的人选。不过制片方觉得他最近一年蹿红的势头不错,又非常有诚意,肯接受低得接近象征性的片酬,不用就太可惜了。我专门跟阿风解释过,他说他不介意。”
司凌云诧异了,“你写的剧本真好到让人愿意无偿演出的份了吗?”
他被气乐了,“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告诉你吧,在这个圈子里,谁也不是傻子。阿凯演电视剧走红,可是他这种偶像小生,国内和港台多的是,竞争激烈,他要想成为一线巨星,还需要演出电影证明演技,进一步拓展演艺路线。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电影是个特别烧钱的行当,我们得到的投资有限,制片方需要节约每一分钱,顺带利用他现有的人气。大家玩的是双赢的游戏。”
“受教受教。我只当我们做房地产的面临调整资金紧张,没想到你们也一样。”
“不然我不会厚着脸皮请你帮忙找场地做开机仪式。凌云,这次真得好好谢谢你。你给我打了电话后,这边老板高翔非常给面子,知道我们预算有限,提都不提费用,还特别赞助了红酒跟服务人员。”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也开始客气来客气去了?”
他大笑,“因为我真体会到钱不够用的难处了。没预算还得讲气派,阿风倒是答应可以借地方给我,我又没丧心病狂到再去折腾他的老房子的地步。你要不给我,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乐,你是编剧,怎么这些事情还要你操心?”
“经费有限就是这样啊。我是本地人,有什么事不顶上来说不过去。接下来恐怕还得让你帮忙提供建筑工地和公寓内内景。”
“要别的没有,要有荒凉感的建筑工地和精装修好的公寓房子,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大恩无以言报,我一定会让他们在片尾打上鸣谢顶峰地产的。”
司凌云没觉得片尾打一行字有多了不起,不过最近顶峰背运连连,多少需要做做惠而不费的宣传,“希望你的电影卖个好票房。”
“唉,说实话,这个别指望了。这种小成本文艺片,票房通常好不到哪里去。能够收回投资,赢得一个好口碑,就是我的最大奢望。”
“你这一脸的心事,快赶上台上那位忧郁文青型的导演了。”
李乐川再度叹气,“这可是我几年的心血,马上要进入到我只能旁观没法操控的阶段,我能不紧张吗?”
“你知道自己不可能操控所有环节就好。认识这么久,我头一次发现你居然也有一点控制狂。”
“什么叫也有?”他坏笑着,“你那位未婚夫是不是也有一点儿这毛病?”
“你频道不要转换太快好不好,一会儿还为电影前景忧伤,一会儿就有心情关心八卦了。”
“我关心的是你,凌云。你真的准备结婚?”
司凌云心想,要解释她与傅轶则目前的状态,未免比解释订婚不意味着结婚还要麻烦。她只能含糊地说:“不一定。”
“琪琪果然是在乱传消息。”李乐川笑着抚胸,做一块大石落地状,“我算是放心了。”
“放什么心啊?”
“你跟我一样,很适合当朋友可是不大适合结婚。真要结婚,一定要嫁一个确定无疑爱你的人才会幸福。”
她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这么抒情可真不像你的口气。你不是一向抱坚定的独身主义吗?说我不适合婚姻,我倒是认了,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有确定无疑的爱这回事了?”
李乐川咧一咧嘴,“我持独身主义只是不喜欢定居生活,所以不打算结婚祸害别人。对于爱情这回事,我可没像你这么怀疑。我觉得……”他突然打住,“咦,阿恒终于来了。大八卦,这家伙身边居然带着两个女孩子。”
司凌云顺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两个女孩她都认识。一个女孩长发染成金棕色,垂到腰际,穿着牛仔热裤,露出两条修长美|腿,是他的前任女友可可;而另一个女孩圆脸大眼睛,兴奋得满面放光地看着台上,是宜园园艺公司的陈会计。
“阿恒,你让我刮目相看啊。”
曲恒向来拿李乐川的打趣没办法,只得解释,“别胡扯,可可本来就在这间酒吧驻唱。”
“那个妞呢?”
“小蓉是我公司的会计,也是阿凯的忠实粉丝,非要过来开眼界求签名。小姑娘嘛,不满足她说不过去。”
“买你那首《为你歌唱》版权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还有,到底有没有兴趣参与这部电影的配乐。”
“我没做过电影配乐,恐怕达不到制片方的要求。”
司凌云听不下去了,“导演之前也没独立执导过,阿乐之前也没写过剧本——”
李乐川赶紧插话,“不许把我说得这么烂,我写过三个剧本了,不过只有这一本卖了出去而已。”
“别打岔。”司凌云瞪他一眼,“谁都有第一次,阿恒,你总不能说你不识谱没做过曲吧。之前没做过电影配乐有什么关系?”
“还是凌云快人快语。”李乐川大乐,正要接着说下去,工作人员过来叫他,他只得赶紧过去。剩曲恒与司凌云面对面站着,两人目光一触,司凌云暗暗在心裏叹一口气,心想,现在她与曲恒之间总有几分不时泛起的尴尬,她偏还忍不住倚熟卖熟逞口舌之快,接下来未免更不好说什么了。可是曲恒静静看着她,眼神中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
“我知道阿乐想给我一个发展机会,不过他对这部片子寄予厚望,我不愿意仗着我们之间的交情拖他后腿。”
她终于直接将一口气弹了出来,“阿恒,你看看温令恺,他就完全没有你这些想法。这是一部小成本电影,能拿到的投资有限。我猜制片方买你写的歌,请你配乐,出的一样是友情价。在他们的出价范围内,你肯定是最好的,想通这一点,你还要客气,就是矫情了。”
曲恒若有所思,她不想再多加干涉,问他,“阿风怎么没过来?”
“他去云南了。”
“还是他最洒脱,放得下所有事情。”
这时,温令恺的女经纪人走了过来,满面春风,笑得十分甜蜜亲热,“凌云,阿恒,你们好。”
曲恒没有吭声。司凌云讨厌这个突兀而自说自话的熟不拘礼,老实不客气地问:“请问您贵姓?”
“对啦,我还没跟你们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令恺的经纪人,你们跟他一样,叫我小浅好了。”她没有一点尴尬之色,笑容如同固定在脸上一样,丝毫不受影响,“令恺行程一向紧张,难得这次片子有一部分外景是在他的家乡拍摄,他非常希望有机会跟你们多聚聚。”
一句尖刻的嘲讽已经涌到了司凌云嘴边,然而曲恒及时开口拦住了她,“小姐,有什么事吗?”
小浅连忙说:“今天我安排令恺接受娱乐周刊记者专访,那个记者提出希望采访你们,写写他的成长过程。我们对令恺的过去有一套完整的说法,为了不出现相互矛盾的地方,我现在可以跟两位check一下。”司凌云想,要想控住不讲刻薄话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抬腕看看手表,“不必费这个事,我马上要回公司开会,不接受采访。”
小浅一脸惊讶,“令恺跟我说过,你们都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友谊十分深厚。这个关于令恺的报道,对他、对影片宣传都很重要,不会耽误两位很长时间。”
曲恒的表情十分平静,“不好意思,我们都不是贵圈中人,今天来这儿只是受朋友邀请凑热闹,不会接受采访参与什么宣传,当然更不会对任何人说不利于阿凯的话。”
小浅还要说什么,李乐川回来了,客气但坚决地说:“小浅,麻烦你跟策划人员统一商量宣传的事,不要单独做别的安排。”
小浅好歹维持着一个僵硬的笑意走开了,司凌云撇嘴,“这姑娘一定早就跟你沟通了关于大明星过去的官方说法,要不要转达给我们听听。”
“不外就是让我们别提起阿凯以前的女朋友。”李乐川笑笑,“不用理她。阿恒,到你上场了。”司凌云惊讶地看向曲恒,只见他皱起眉,随着工作人员向舞台走去。李乐川解释,“阿凯要唱一首歌,我好说歹说,将了无数军,阿恒才答应帮着上去伴奏。”这时场内突然安静下来,台上温令恺在高脚凳上坐下,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一把吉他,而曲恒抱着吉他坐在稍后的位置。
温令恺露出他招牌的微笑,微微倾身向前,对着话筒说:“从很小的时候起,音乐就是我生活中的最大安慰。能出演这部代表我们青春回忆、音乐梦想的片子,我很荣幸。这段时间我都在抓紧练习吉他,希望能交出一份让导演认可的作业。”
他回头示意一下曲恒,两人同时拨动琴弦,音符从他指间流尚出来,司凌云马上分辨出是曲恒作曲,卢未风做词的那首《我要的承诺》。
<small>……</small>
<small>如果我向你要求承诺</small>
<small>你的回答是否仍旧这样冷漠</small>
<small>我们共度的岁月如此轻易飘落</small>
<small>所有的过往抵不住时光消磨</small>
<small>你在笑,你的笑容牵引我为之沉没</small>
<small>谁来告诉我怎么抵挡一个又一个诱惑</small>
<small>哪怕永恒是一个美丽的错</small>
<small>……</small>
温令恺原本是在乐队中弹的是贝斯,并不擅长吉他,而且毕竟久疏练习,指法颇为生涩,吉他在他手里更像一个道具,只是间歇拨弄着,全仗曲恒伴奏。他的嗓音条件也不算出众,将这首歌改了节拍,而且降了调,才勉强唱出来。但司凌云只能公平地承认,他确实具有天赋的资本,一张面孔没有任何表情,都俊美得无可挑剔,抱着吉他浅吟低唱的姿势更是动人,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称得上完美,足以颠倒在场女性观众,媒体记者更是一窝蜂涌上前去拍照。看情形,似乎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对他散发的魅力免疫了。
她的视线停驻在静静坐在后方的曲恒身上,他神情专注,全身心沉浸于音乐之中,完全无视底下的观众,也全然不曾在意聚光灯打在谁的身上,众人注目的焦点是哪里。她记不清多少地方听过这首歌了:他们排练的天台、深黑乐队驻唱的酒吧、阿风家楼梯……此刻重听,青春岁月突然涌动如潮,在心底拍击着相应的节奏。
李乐川突然附到司凌云耳边轻声说:“本来我想让阿凯唱阿恒写的那首新歌《为你歌唱》,阿恒就是没松口卖版权给我们。我觉得那首歌对他肯定有特殊意义。”
“你编剧本上瘾了吧。”她挖苦道,还是禁不住看向曲恒,一曲终了,他结束伴奏,迅速拿着吉他走下了舞台。可可迎了上去,一脸兴奋之情地跟他说着什么,他微微摇头,然而可可固执地继续说着。她灵机一动,悄声对李乐川说:“哎,阿风告诉过我,那首《为你歌唱》是阿恒在广州的时候写的,可可那会儿是他女朋友,也许跟她有关。”
李乐川端详着她,眼神有些古怪,她摊手笑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直接用专业人士的口气告诉我这是烂剧本的编法不就得了?”
李乐川正要说话,突然看到高翔走了过来,连忙跟他打着招呼:“高先生,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
“别客气,凌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他转头对司凌云说,“我刚接到轶则的电话,他今天晚上回来。”
傅轶则出差近十天,没有跟司凌云联络。高翔这个若不经意的通报,让她感慨,同时记起手头繁杂的公事,顿时再没心情在这裏继续待下去了。
按摩浴缸内的水已经注满,司凌云加入玫瑰精油,解着衬衫扣子,打算泡个澡舒缓一下疲惫的身体,外面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她猜想是傅轶则回来了,正要走出去,却一下停住了脚步。
“……飞机上的东西肯定难吃,我给你做点宵夜吧。”
这个娇美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毫无疑问是她大嫂米晓岚。她竟然与傅轶则一起回来,司凌云无可奈何地靠在浴室门框上,只听傅轶则回答,“不用了,晓岚,谢谢你特意去机场接我,时间已经不早了……”
“别急着赶我走,轶则。我就算回去,也是面对冷战而已。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米晓岚的声音轻柔低回,又含着一丝说不出的哀婉,傅轶则温和地说:“我认为建宇兄还是非常在意你的,你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以前也许在意我,可是现在受他妹妹影响,已经变了,跟他秘书鬼混在一起就是证明。”
“不要把什么都归罪于凌云,她一向并不屑于管别人的事,更不可能鼓励他哥哥出轨。”
“对不起,轶则,我并不是有意讲她坏话。可是她真的很冷血无情,把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我不想你受她的……”
“晓岚,我们没必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沉默片刻,米晓岚改变了话题:“我知道你让我回去,也是为我好。最近我总在想,如果当年我能再勇敢一点,坚持一点,也许还是有希望跟你在一起的,对不对?”
“晓岚,做这样的设想没有任何意义。”傅轶则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认识的时间太长,早就过了那个有可能发生其他选择的阶段。”
“也就是说,你对我还是有过感觉的。”
司凌云发现,她如果从公司过来后,一直枯坐在客厅内等傅轶则回来,倒不至于陷入一个如此尴尬而进退两难的局面之中。傅轶则与米晓岚的对话很可能继续进行下去,并且更加私密,她不管是此刻出去,还是接着听下去,对彼此之间错综复杂、岌岌可危的关系都只能是雪上加霜。
她不期然地想起了六年前在傅轶则家中的那一幕,历史以这种方式重演,她心底难以释放的酸涩感觉一直泛上来,整个人都觉得颓丧灰败。好在这时她搁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起,给她做出了决定。
电话是司建宇打来的,她调整一下呼吸,一边按了接听,一边走出去,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客厅内一脸惊诧的两个人的视线之下。
“大哥,你好,有什么事吗?”
司建宇的声音喑哑,“凌云,有件事我必须请你帮忙。”
“请讲。”
“晓岚现在应该是跟傅轶则在他的公寓里,她关了手机,不肯接我电话。我想麻烦你过去让她回家。我知道你不想再搅进我的私事里,可是我跟你大嫂的关系现在实在太脆弱,经不起我撕破脸上楼敲门。”
司凌云想,脆弱的何止只是你们的夫妻关系,她目光一转,从神态平静的傅轶则看向米晓岚,而米晓岚正死死盯着她,瞳孔收缩得小小的,仿佛在等着一个爆发点。她只是轻松地笑道:“大哥,我们现在都在轶则的公寓里。”电话那边的司建宇显然吃了一惊,她继续说,“你也知道,这些天我手头工作太多,大嫂很体贴我替我去机场接轶则,她马上就回家了,不用担心。”
放下手机,她对傅轶则说:“轶则,我已经放好了洗澡水,你先去洗个澡吧。大嫂,谢谢你这么晚送轶则回来,我送你下去。”
米晓岚求救般地看向傅轶则,傅轶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温和地说:“晓岚,路上开车小心。”
有一瞬间,米晓岚标致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可是她终于只是低下头,匆匆走了出去。
司凌云随着出来,拦住米晓岚按电梯的手,米晓岚回头怒视着她。
“想来跟我夸耀你早就预言过这一切吗?对,你说得全中,你大哥开始反击我了,用的招数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轶则还是不会接受我。可是别以为你赢了,司凌云,你只是完全没有感情,既不懂得爱,也不可能得到爱,最终什么也得不到,我可怜你。”
司凌云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看着她,“别跟我吵架,大嫂,也别忙着对我滥施同情,没意思。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我根本不介意;我没兴趣当预言家,对你说的那些话,你愿意理解多少,怎么理解,全看你自己,我一样不介意。现在我只多说一句:大哥也许做了错事,但他还是爱你的,他宁可自己咽下猜疑,也不愿意跟你面对面让你难堪,让你们的关系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现在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需要你的谅解。我跟他只是异姓兄妹,可我们长在单亲家庭里,我完全能理解他肯定不希望冬冬也经历我们经历过的童年。你们现在和解还来得及,请你三思。”
她伸手替米晓岚按了下行键,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公寓。
傅轶则已经浸入了按摩浴缸,手边放着一杯威士忌。音响内传出的歌声让司凌云一下站在了浴室门边。
<small>你说你已踏上归途</small>
<small>我却等不及走上另一条路</small>
<small>甚至没有擦肩而过</small>
<small>我们注定回不到最初</small>
<small>……</small>
这是深黑乐队的一首老歌。司凌云当然记得六年前她离开傅轶则家时,将这张CD留在了那里,但她不知道他此时放这张的用意,也完全不愿意再提及那一天,走过去按了音响的停止键,然后换浴室中习惯放的爵士乐CD将音量调低。傅轶则看着她的动作,什么也没说。她回过头,摊一下手,“抱歉,我不是有意想偷听。”
“撞上这种尴尬场面,不光不愤怒,还肯打圆场做解释,让我印象很深刻。”
她耸耸肩,“愤怒也得有理由啊。”
“理由?”他摇摇头,“其实理由并不重要,关键是得有足够被背叛、被辜负的感觉——这么一说,你确实没有必要生气,完全可以不动声色打发走你的大嫂。不过我纯粹好奇地问一句,如果我跟晓岚有超出朋友关系的暧昧举动,你会怎么样?”
她厌烦地说:“上次撞见男友跟我的室友躺在床上,我打开窗子,把他们的衣服全扔了出去。这个参考答案对你来讲有意义吗?”
“这才像你会做出的事。”
可是她既没心情,也没精力去做那样的举动了。她不想再说什么,倦怠地摇摇头,打算出去,他叫她的名字,“凌云。”
她回头看他,按摩浴缸内水蒸气升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加了玫瑰精油的一缸水不会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他轻轻一笑,“你看上去很累,进来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但包含更多的是蛊惑。她迟疑一下,在他的目光下开始脱去衣服,走进了浴缸。她的身体徐徐沉入温暖的水中,走到浴缸另一端,将头靠到头靠上。精确设计的水柱与气流冲击着两人漂浮的身体,肢体温柔触碰到一起,如此亲密,却又如此遥远,她没来由地想叹息一声。
他倒了一杯威士忌递给她,她接过来,渴望索性一醉结束这个混乱的夜晚,又不得不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只呷了一小口。
“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的行为其实有违你对我性格的基本判断了——你跟你大嫂详细分析过我,指出我这个人热衷征服游戏,对于女人主动的逢迎没兴趣,你继续做出一个高傲的姿态应该更有利嘛。”
他的声音低而轻柔,如同过去对她讲情话一般,可她清楚嗅出危险的信号,在心底暗自叹一口气,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从来不认为一个刻意表现姿态就能迷惑住你。”
“不一定。我认真回想了一下和你相处的过程,从六年前跟我做完爱后叫男友过来接你开始,我确实多少被你的姿态迷惑住了。”
“何必回忆过去那么久的往事。从那天把我丢在你公司干等,到今天看我面对大嫂送你回家的场面,已经算让我姿态脱落打回原形了。”她放下酒杯,歪头看向他,“对现在这个结果满意还是失望?”
他盯着她,她一动不动,接受他凌厉目光的审视,空气如同凝窒一般,她打破这个沉默,“轶则,我们好好谈谈,不要缺省立场。不然,我再怎么做,你也只会认为我是有所图谋。”
“那么你不介意诚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请尽管问。”
傅轶则伸手将司凌云抱入怀中,伴随这个亲密姿势而来的,却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问题,“你在促成同仁里项目融资协议以前,就已经知道司建宇患了严重的焦虑症?”
“他只是压力太大,陷入了焦虑状态,吃药便能缓解症状,并不影响他对于公司、项目的操控。”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身体不疾不徐地说:“恐怕你大嫂没你这么乐观。在她看来,你大哥的心理疾病不光影响到家庭关系,也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工作能力,近大半年,他全靠李元中支撑着,才勉强维持公司的正常运作。偏偏你父亲又把李元中给解雇了,这也是导致他犯心脏病的原因之一吧。”
她努力像他一样保持着语调的平和,“我大哥独立管理地产公司接近十年,能力得到我父亲的认可。李元中只是他的助手而已。职业经理人的去留是正常现象,顶峰的运作不会维系在某个人身上。”
“到目前不止,你都能言之成理。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一点难度,”傅轶则一手揽着她,一手拿起酒杯,仰头喝一大口酒,然后看着她,“你和你父亲为了上市,不顾你大哥的反对,抽走了同仁里项目的资金?”
司凌云张一张嘴,却默然了,她并没有参与抽走资金,但她毕竟没有像司建宇希望的那样抗命不遵,再对傅轶则辩解一次那只是司霄汉的决定,也没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