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希望看到你寂寞(1 / 2)

我们都有秘密 诺言 5356 字 2个月前

林婉隔天早晨醒来觉得头痛。

房间里关着窗,但是窗帘被拉开了,可以看到外边的天空放了晴,阳光照在屋顶的积雪上亮得晃眼,明明知道这时因为融雪的关系会比平常更冷,可视觉上的温暖依然让人留恋。

林婉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她回忆起昨天的恐怖夜晚,依然胆战心惊同时又很疑惑,珠美的男友打人,董翼拔刀相助,然后他们去了医院这些细节都记得,可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呢?她抱住脑袋,奇怪,这段记忆简直像给人强行抹去了一样。

刘露露这时已经洗漱完毕从衞生间出来,看她发呆问了句:“大小姐,你总算醒了?”

林婉说:“嗯,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啊?”

刘露露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就装吧你。”

林婉傻傻地说:“装什么……哎呀……”她突然记起自己和董翼在停车场喝酒的片段,难道……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刘露露的脸色:“刘经理,我昨天晚上还好吧?”

刘露露鄙夷地回答:“你?你好得很,不过我看送你回来的总经理脸色不太好。”

林婉心裏打了个冷战,她是那种醉过以后就丝毫不知道身边发生什么事情的人,苏可时常都会提醒她:林婉,如果我和你的家人不在你身边,就算有人要请你喝一万块一杯的名酒,你也千万扛住了!

林婉说:“为什么呀?”

“因为你酒品极差,喝多了就打人,你看你看,我手臂上这块青就是你掐的。”

林婉当时很震惊,她一直认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没想到会有这么粗俗恶劣的爱好。

“难道……我昨晚竟然和珠美男朋友一样喝醉打人了?难道……我揍了董翼?”林婉当场吓得脸色发白,“不会吧,真的喝得很少啊。”

她呻|吟一声,把被子一直拉到头上:“地洞在哪里?”

刘露露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来,伸手把被子扯落:“我说,林婉,你昨天……”

林婉连忙说:“我去洗澡,睡衣还没换呢,全是血。”

她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往洗手间跑,刘露露突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了句:“钻石王老五呢,的确是人见人爱,不过你还小,有些事情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回头别受了伤……”

林婉嘀咕道:“我只怕他受伤。”

她打开莲蓬头,痛痛快快地冲了个热水澡,那间淋浴房做成了透明的整体浴室,热气散不出去,她在腾腾白雾中后知后觉地想着刘露露的话,钻石王老五?什么意思?人家是不是王老五跟我有什么关系?水太烫,室内温度又高,洗着洗着她突然脸红起来。其实……他真是挺不错的,现在的男人已经没有几个懂得爱护妇孺、见义勇为,看见暴力场面不在一边兴奋地呐喊助威就算好教养了,平常董翼整天冷口黑面的,没想到竟然还是个风度翩翩的黑骑士。

她想得入了神,刘露露在外边敲门都差点没听见:“喂,林婉你快点,今天还有活动。”

林婉吓了一跳:“我不去了,待会儿我去医院看下珠美,你自己去吧。”

刘露露说:“不是我说你,昨天那个情况也太危险了,人家拿着刀呢,你就那么傻头傻脑地冲上去,万一有什么闪失怎么办?这次的集体活动是我策划的,出了事责任谁来负啊?你以后做事用用脑子好不好?”

林婉唯唯诺诺:“昨天不是情况紧急吗,我也是一时脑子发热,以后不会了,你去玩吧,别管我了。”

待她洗完澡出来刘露露已经走了,林婉估摸着这时候餐厅的早餐应该已经没了,只好翻出几片饼干咬着。她一边吃饼干一边想着帮珠美整理几件衣服,正在东找西找,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林婉抬起头,嘴裏的饼干掉到地上:“珠美?你怎么回来了?”

谭珠美低头闪进来,又迅速把门带上,她穿着短短的红色羽绒衣,把衣服上的帽子拉到了头上,帽子旁边有细细的绒毛,遮住她的脸。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我就自个走了。”她轻声回答,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那怎么行啊?多观察一下嘛。”

珠美跑到床边:“我要走了,得赶紧走!”

“去哪啊?”林婉拉着她的手,“你伤还没好,别乱跑。”

珠美一下把她甩开:“林婉,别拉我,我真是没脸见人了,死的心都有……我要回去。”

林婉看到她的脸,倒吸一口凉气,那伤的淤青全部上了脸,青红紫绿,又肿得厉害,五官都挤成了一团,简直跟个彩色猪头一样,她痛骂道:“王八蛋!”

珠美一边哭一边收拾东西:“如果不是没带钱,我在医院就直接回市里了,我是彻底没脸见公司同事了。”

林婉气得要命:“这关你什么事?你是受害者。”

珠美抹着眼泪说:“昨晚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除了你和总经理谁敢站出来出个声?现在那些人还不知道在背后说什么呢……我心裏乱得很,你让我走。”

林婉急了:“你这样子怎么走啊?你等等,我陪你回去……不行,这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董翼,“我找总经理!”

珠美说:“别找了,我丢的人够大了,他那么忙,哪有时间管我们。”

“他是老板,我们是员工,他肯定要管我们啊。”

“哎呀,怎么跟你说不清呢。”珠美着急,“你别太天真了,你以为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跟你以前学校里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一样吗?”

林婉不理她:“别的老板我不知道,但是总经理一定会管。”她把包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床上,翻出公司员工的通信录,打电话给董翼。

董翼接到她的电话显得有些惊讶:“回来了?难怪去医院的同事说没见到她,她还好吗?你们等我几分钟,我马上过来。”

林婉对珠美说:“我说得没错吧。”

珠美叹了口气,往床沿边坐下:“唉……真是有事发生的时候才能看清人,平常大家看见总经理都像老鼠见了猫,没想到他还真仗义。”

林婉嗯了一声:“他人真好……做事又勇敢又果断,真是……有情有义!”她突然有些纳闷,自己怎么这么奇怪?人家夸奖董翼,她跟着瞎开心干什么?

董翼很快来过她们房间,让林婉打了个电话给刘露露说明情况,便带她们上了车。路上林婉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跟董翼客气:“总经理,真是太麻烦您了,昨晚也是……”

董翼从后车镜里瞟她一眼,没吱声,过了半天突然说:“林婉!”

“哎!”

“我觉得你以后最好不要和陌生人一起喝酒。”他淡淡地说。

林婉心中一沉,完了完了,看来昨晚自己真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也不知道董翼给打坏没有,但是看他制伏珠美男友的身手,应该不可能被她伤到吧?

她盯着董翼后背的黑色高领毛衣,鼓起勇气:“总经理,昨晚……”

“什么?”

“呃……没什么。”

她实在不好意思当着珠美的面直接询问自己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开始辗转迂回:“总经理,昨天看您身手真漂亮!简直像……”像什么呢?她想了想,“对!简直像黑社会的抗把子一样!”

珠美嗖一下望向她,然后迅速把头扭到车窗边上去假装欣赏风景,一副很想装作不认得她的样子。林婉有些沮丧,她明明是想先赞扬他一番然后再切入重点,可是这个不恰当的比方让她没了继续下去的信心。

结果董翼没好气地回答:“十七岁当兵,野战军,侦察连。”

“哦!呵呵,原来是这样。”林婉尴尬地笑了笑,“当兵……挺好的,保家衞国……”

董翼忍无可忍,哼了一声,拒绝再和她讲话。过一会儿他转头问珠美:“谭珠美,照理说员工的私生活我不应该过问,不过这事发生在公司活动上而且又在大家面前,多少影响不好,你是不是该有个解释?”

看着窗外发呆的谭珠美有些受惊,瑟缩一下,轻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林婉马上把自己的尴尬丢到脑后,从昨晚就开始的疑问终于找到解答人:“对啊,珠美,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你们挺好的吗?”

谭珠美叹了口气,把头一直低下去,看了半天手指上的伤痕,终于幽幽地说道:“是很好,刚开始一直很好……他把我带回雁城后就去见了他的父母,结果家里反对得厉害,当着我的面说我没家世没学历,还是个乡下女孩儿,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勾引了自己家儿子,他一怒之下拉着我就走了,从那以后没回去过。”

年轻人脾气大,眼眶高,精力无限,天真地觉得离开了父母的庇佑也不怕闯不出自己的天空,想法虽好,世事却不那么简单。两个没根没底的年轻人租了房子住在一起,度过最开始的甜蜜生活之后,迎接他们的是现实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房租水电,爱情逐渐被压垮。

珠美男友脾气一向暴躁,换了几份工作都做不长,生活的艰苦辛劳让他心生烦躁,荆棘处处让他渐渐绝望,爱念消失,怨怼顿生。他或许已经后悔自己的莽撞举动,又不好意思开口,渐渐开始对女友恶言相向。

“他今年下半年开始酗酒,发展至挥拳。”珠美轻轻地说。

林婉不解:“可是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应该疼惜你尊重你。”

“他也觉得自己付出很多,我更应该理解他包容他。”

“包容什么?包容他的暴力?他是男人!不应该这样伤害一个女人的精神和肉体!他应该给予自己的女人安全感!”

珠美疲惫地笑了:“林婉,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最稀缺的不是熊猫,是绅士。”

董翼先把珠美送回市内住所,那应该是某个厂矿单位的老式住宅楼,只有五层高,一楼的红瓦砖墙上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停车的地方可以望见楼梯过道,阴暗而狭窄。

谭珠美临下车前先向董翼道了谢,想了想又说:“总经理,休完春假,我想再多请一个星期病假,脸上的伤可能得那时才能好。”

董翼点点头:“行,记得回来时给人力资源部补一个假条。你趁这段时间一个人好好休养,调整心情,我昨晚跟警局的同志了解了一下,你男朋友不但喝酒还吸食了迷幻类药品,可能得去戒毒所待一段时间。”

林婉吃了一惊:“珠美这些你知道吗?”

谭珠美把头低下去,轻轻将脖子倾了倾。

“那你……”

“不关我的事了!以前常劝他不要嗑药,可是现在……现在他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皱下眉头。过了年我就找地方搬家,只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林婉心情复杂,憋了半天终于说:“明天就是除夕了,我家里只有三个人,不热闹,你来我家吃饭好不好?”

珠美推辞道:“不了,我没什么心情,而且也太麻烦你们。”

“不麻烦不麻烦,只当是添一双筷子。”

“还是算了,我这样子实在不想出门,别吓到你家里人。”

她打开车门,低着头下了车,林婉看着她落寞单薄的背影,突然趴到车门边上说:“珠美,回去吧。”

珠美站在车边静静看着她,神色凄凉。

林婉看着她张惨不忍睹的脸着了急:“回家去吧,回去爸爸妈妈身边,诚心诚意向他们认错,他们会原谅你的。”

珠美长长叹了口气,强压住在眼里打转的泪水:“回不去了……没办法再回去了。”

不认得那个人的时候,她的全部世界就是那个小县城,她是那里最出挑的人物,有大把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在她楼下唱情歌,她以及祖辈生活在那里的人一样,皮肤黝黑手指粗糙。说她不安分也好,说她错信了爱情也好,但的确是那个人给了她一片梦想的天空,带她走进广阔的世界,让她见识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像电视里那样美丽旖旎的海滩,她给自己的母亲写信:妈妈,你再熬一熬,我一定会赚很多钱,带你来城里享福。是,谭珠美总有一天会回去,但绝不是以这个样子!

她狠狠抹去颊边的泪水:“我走了。”

林婉见她头也不回地走进肮脏的楼道,觉得那种黑暗似乎要把那小小的身影吞噬,她心中着急却又无能为力,不由得怔怔掉下泪来。

董翼掏出烟盒点了根烟,扭头看了泪流满面的她一眼,淡淡说道:“坐前面来,我不是你的司机。”

林婉啜泣着下了车,默默将副驾驶座的门打开坐了进去,董翼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擦了擦泪水:“你是要方便拿纸巾给我对不对?”

董翼微微眯了下眼睛:“总算还没笨到家——系好安全带,走了。”

雪后的阳光干净透明,林婉看着窗外景物飞驰,有些悲伤地说:“我觉得自己真是笨,你们早看到的东西我就是看不到——珠美她果然不是为了爱情,一个女人如果被深爱的男人伤害,她不会愿意在这个城市再多停留一秒钟。”

董翼嗯了一声:“以后你会知道得更多,慢慢反应就快了。”

“如果人就是因为经历这些东西而变得聪明,我宁愿永远都很笨。”林婉轻轻说道,“我看着她有些灰心……但是又觉得滑稽,他们两个当年不惜背叛家人,发誓要在一起,可见当时都觉得对方无比重要,但是到了今天你看,珠美看到他的背影都吓得落荒而逃,最大的心愿只是为了摆脱他,真是可怕又荒谬。”

董翼没说话,他一向话不多而且明显对八卦不感兴趣,一路上对两个女人的谈话不评判亦不發表意见,只要谭珠美给他一个过得去的交代,他什么都不会追问。

林婉静静止住泪水,心裏舒服了很多,她不是个能藏住话的人,有时候明明知道说出来可能被身边那些所谓的成熟人取笑,也继续孤勇地义无反顾着,可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不管说什么董翼都不会笑她,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昨天那个寒冷的夜晚里挺身而出;只有他会惦记着在医院走廊里的她又冷又怕,而递给她一杯热可可;也只有他,不会把酒后女人的狼狈尽情地嘲笑宣扬。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虽然他几乎不太回应她,又或许即便回答也只是隻言词组。

这个男人复杂而深沉,世界上的喜怒哀乐都沉浸在他漆黑的眼里,他似乎一眼便能望到别人的内心,别人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公司里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谎,但林婉却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怕他,反而更愿意靠近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能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温暖和安心。她当时说不清自己的心绪,一直等到结了婚以后才慢慢明白,自己和唐进那种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感觉是爱,而这种让人从心底里想依靠又觉得温暖的感觉也是爱。

沉默了一会儿,董翼问:“要不要听歌?”

林婉说:“好啊。”

董翼摁了下按键,车厢里马上有极甜美的女声传来,林婉喃喃说道:“邓丽君……”

“不好听吗?”

“好听……可是,有其他人的吗?”

董翼怔了一下:“你要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