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不曾相遇(1 / 2)

<p/><h3>好久不见的“深夜来电”</h3>

很多年不上晚班,熬夜精力早已不济。

同事休婚假,我连代一周夜间节目,周六零时走出直播室,早已头脑晕眩眼发花。

深吸一口冬夜凛冽的空气,兜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妈呀,鬼来电……”我哆哆嗦嗦地按下接听键。

那是一串陌生号码,异地。

“这么多年不见,声音变这么磁性啦,不错不错。”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啊哈?”其实我想问的是:你谁啊!

“你看看你,冷酷绝情无情无义了吧?我好伤心哦!”对方故作痛哭状。

“你是……朱琳?”我终于从声线中艰难分辨,“哦,朱琳姐!”

“哪哪哪,又把我给叫老了。”深夜里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充满活力,“以前我怎么跟你说来着?要叫我——”

“琳哥儿!”我俩异口同声,然后畅快大笑。

“别闹了,大半夜来电话,就是为了跟我玩‘我猜’啊?”我笑道,“是不是来镇江了?住哪个酒店?我请你喝酒?”

“我现在是在镇江呢,不过,只是路过而已。”电话那头听起来有不少人,闹哄哄的,“我带队去贵州支教,来镇江这边接几个志愿者,一会儿就要去南京赶火车了。”

“啊……对对,我看到你朋友圈说了。”想起来,前两天还在她的朋友圈里点过赞。

“刚刚开车的时候,突然在广播里听到你的声音,吓了一跳,就突然想起你小子了,所以给你打个电话。”朱琳笑道,“算起来,你还是我半个小徒弟呢。”

“就是啊,那你都不给我这个徒儿报效恩师的机会。”我也笑。

“别呀,恩什么师,又把我叫老了不是?”那边有人在叫她“朱老师”,“以后机会多着呢,下次我们再一起喝酒。我先挂了啊,回聊。”

下次下次。

在我们的生命里,究竟有多少慢慢疏远的朋友,等待完成的梦想,计划之中的远行……

都敌不过“下次”这两个字。

在“下次”里浸泡酥软,灰飞烟灭。

“等等!”在她收线前,我问她一句,“你……现在还好吧?”

“好!再好不过呢!”那头的笑,是发自真心的,“只要还有事可以忙,那就好得很呢!”

是啊,我知道——

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那个忙忙碌碌、风风火火的“琳哥儿”。

<p/><h3>原来你是这样的一枚“琳哥儿”</h3>

我和朱琳熟悉起来,是因为有阵子,我俩都主持电台的深夜档节目。

那时候,我大学刚刚毕业,在陌生城市中开始为前途打拼。说实话,一开始我是不太敢跟她说话的。她清瘦、冷艳,长发微卷,面容苍白,深夜十点钟也照旧涂着一张炽烈红唇出现。眼波流转,时而一凛,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朱琳姐,以后请多指教。”

叫她一声姐,不是没有理由。早在我念大学时,作为电视台娱乐主播,她就已经小有名气,属于风头正劲的当家花旦。即便调来电台没两年,也凭借犀利率性的主持风格,占据晚间收听王牌的地位。无比资深,极受欢迎。

“叫什么姐啊,把人叫得老气横秋。”她跟我点头示意,脸颊竟然有笑容,“叫琳哥儿就行,我还是跟你们称兄道弟比较合适。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就是这一枚“好哥们儿”,几天后便跟我上演直播室“基情”。

“夜晚的声音会发光,欢迎收听《想念电台》,我是蒋雅楠。”我刚打开话筒,直播室的门就被人“哐当”一声推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直闯进来。

我靠!赶忙切换音轨,我摘下耳机,发现闯入者是朱琳,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不也开始直播了吗?调音台出状况了?电脑坏掉了……”

“别问那么多了。”她几步冲到我身边,压低声音,“按照我的路子演,一会儿反应快点儿。”

我还来不及吭声,直播室隔音门再次被人重重撞开,随即扑面而来的还有股极其浓郁的酒精气味。

“朱琳,别以为你逃到直播室就有用。”冲进来的男子,其实身形纤瘦,长相斯文,然而在酒精的加持之下,此刻却脸红脖子粗,“今天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

“林坚,都跟你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朱琳往我身上轻轻一倚,“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

“是……是啊!请你不要再骚扰我家朱琳!”我身体都僵硬了。

“哟,这小子?”醉醺醺的男人笑得放肆,“别骗我了,朱琳,就这家伙,他根本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人是会变的,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吧?”朱琳斜睨着他,表情声音都无比冷淡。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没有……”

对方还想继续辩解,却被闻讯赶来的保安束缚住手脚,强行带离现场。

“我说你们来得也太晚了吧!这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醉汉,你们都搞不定。要真遇到什么事,我看整个广电集团都得完蛋!”朱琳的脸色极其严肃,“等明天我再找你们领导好好谈谈。”

“对不起,朱总,对不起。”保安一脸讪然,架着不速之客迅速离场。

“呼……”朱琳长吁一口气,彻底瘫软在我身上,一秒钟以后又立刻弹起来,“哎哟我去,隔壁还在直播呢,歌应该快放完了。我先过去,等回头有机会再跟你解释。谢谢你啊,小兄弟。”

我清清嗓子,再次打开话筒,发现被她倚着的那一边已经严重半身不遂。

半点广告时,我推上音乐,准备去隔壁看看她。然而隔着导播室的玻璃窗,我看见直播室里漆黑一片。

在电脑反射出的微弱光线里,我看见朱琳瑟缩在转椅里,双手抱住脑袋,脸庞清亮一片。

唉。那么孱弱,那么无助,原来你是这样的一枚“琳哥儿”。

<p/><h3>其实所有的误解,都是来自陌生和不了解</h3>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被办公室的小郑拖到了安全通道里。

“你要……对我干吗?”我紧紧护住衣领。

“哎,我问你啊!”小郑双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听说昨晚,直播室出事了?”

“呃……也不算什么大事。”我瞬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你们怎么都知道了?”

“咳,这地方还能有什么秘密?”小郑继续追根问底,“怎么样?当时你也在?快跟我说说!听说那男的还带刀了?还说要一刀捅死朱琳?”

“哪有这么夸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连忙否认。

然而很快便是满城风雨。

——听说对方是个有妇之夫吧,朱琳骗光了人家钱,就要一脚踹掉,人家气不过才来闹事!

——我看啊,都不是什么好鸟!朱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闹了多少幺蛾子。工作也好,感情也好,简直瞎折腾!

——这回也真是够夸张的!那男的又是拿刀,又是要杀人的,还在直播室里跟朱琳大打出手,听说把她手背都割破了。要真的闹出人命来,咱们台就扬名全国了……

……

上直播前,我看到朱琳竟然提早到了。一个人坐在导播室里,对着电脑讷讷发呆。

“琳哥儿。”我上前打招呼,对方却充耳不闻。我又叫了一声,她惊得一抖,仓促转身。

这时我才发现,她垂在身体那一侧的右手手肘,竟然当真缠绕了好几圈白色绷带。

“你的手……”

“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吗?”她低眉一笑,“不是都说,我是被那个有妇之夫给砍伤了,还满直播区地喊救命呢。”

“我……不是我……”我试图解释。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朱琳站起身,“那些保安,往来的同事,甚至安装在每个角落的摄像头……在这裏,会泄露秘密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嗯,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啊?”

“没事的,不小心摔了一下。”她吸了一下鼻子,“那天真是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喝酒。”

我当然知道,朱琳她撒谎了。

但她既然不愿多说,我就不会多问。

这也是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相处原则之一。

那天以后,我和朱琳很快混熟。

晚上十点到十二点,是我俩的直播时间。有时候提前到岗打卡,我们就在导播室随便聊两句。

“琳哥儿,大家不是都说上晚班太辛苦嘛,你都那么资深了,怎么还愿意在台里熬那么晚?”

“你小子,就变着法子骂我老呗!上晚班不是挺好嘛,见不着那些牛鬼蛇神,多清净啊。”

“噫!我跟你说,女人总是晚睡容易变老哦!”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看我,晚睡、抽烟、喝酒,一个都没落下,无所谓了。”

“就是啊,我琳哥儿简直天生丽质,就算变老,也是迷死人的天山童姥,我们嫩着呢!”

“这话说得,怎么那么不中听啊。天天就知道满嘴跑火车,怪不得收听率怎么都上不去!”

“还不是因为你嘛,你看这几个月,收听率一直被你压着打。呜呜呜呜……”

“那还不快点儿请你琳哥儿吃顿大餐?哄开心了我就考虑把毕生绝学全都传授给你!”

……

每一具密不透风的躯壳下,或许都包裹着单纯柔软的灵魂。而所有的偏见和误解,或许都来自不了解和不懂得。

当彼此聊得逐渐深入,便不再感觉遥远。

我们交换手机和微信,和普通朋友一样,互相发些表情、段子和外卖红包,偶尔在对方朋友圈点个赞、比个心或者拥个抱。

晚上来上班之前,也会突然收到她的信息:“帮我在罗森带包中南海。”

或者十点差五分的时候,她摇摇晃晃拎着一大袋冒菜丢到我面前:“吃吧。你小子太瘦了,多吃点儿。”

在我看来,朱琳大大咧咧,容易亲近,随和又开朗,可那个满面泪痕的她呢?那个长吁短叹的她呢?那个满手伤痕的她呢?那个别人口中飘摇浮沉历经沧桑的她呢?

或许我们都已经成功修炼“一人千面”的易容法术,在你面前言笑晏晏,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而留给自己的,可是那一张早已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最真实”的自我?

那个午夜,我播完结束语,播完最后一首情歌,又播完整点报时,打着哈欠晃晃悠悠从直播室出来,只见朱琳正倚着导播室的门框,双手交叉于胸前,笑眯眯地看着我:“听说某人这个月收听率排名第二了哦。怎么样?要不要琳哥儿带你去庆祝一下?”

去夜宵的那家小店就在电台旁边,名叫“东方故事”。店面不大却极有个性,早中晚餐通通不做,刮风下雨必须打烊,只在晴好天气里的每夜十点到凌晨两点限时开放。招牌餐点是黑椒大排。店主精心炮制酱料腌渍排骨,在铁板上煎至吱吱作响,香气四溢。饥肠辘辘时狠狠咬上一口,上至失恋失忆,下至失身失业,简直瞬间治愈人生百病。

“老板,羊肉、脆骨、大排、牛板筋,还有茄子,多加点儿蒜,烤得老一点儿。”朱琳又补充道,“再来两瓶雪花,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