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他是她,萦系心头的漫长想念</h3>
从大阪坐特急列车抵达京都,去酒店放下行李,星存便立刻搭地铁去往鸭川。
尚值早春,樱枝还没有返青,沿途一派寂寥。从地铁站钻出来,她收紧大衣领口,跟着Google Map,只几步便已听见流水潺潺。
不过是条清浅寡淡的河道,漫漫穿行在这座经年都城。任雨打风吹,也从未更改过枯荣汛期。
第一站就来这裏,是因为程又佳到京都工作后,给她回的第一封电子邮件里,便这样兴冲冲地形容:“星存,你知道吗?京都有条河叫鸭川,它跟我们学校里的那条浣月河,看起来真的是一模一样哦。”
哪里一样啊!明明宽了许多,河边也没什么人,两岸不见葱郁的树荫,更闻不到混杂着青草、野花和泥土气味的潮湿空气。
鸭川会让你忆起浣月河,是因为彼时,在你的双目脑海中,充盈着思念。
谈不上失望,她沿着鸭川的流向,漫无目的,溜溜达达。
<p/><h3>浣月河畔的初次遇见</h3>
柴星存和程又佳,相识在大学一年级的迎新活动上。
和其他院系大张旗鼓操办晚会不同,国际贸易系确实别出心裁。学长们张罗了一场“草坪双语冷餐派对”,好让这些经贸新鲜人尽快与“国际风情”熟络接轨。
是夜,浣月河畔,天空中星斗璀璨,草坪上人头熙攘。初退生涩模样的精英青年,衣衫鲜亮,言笑晏晏。
作为活动策划者之一,大三学长程又佳风度翩翩,踱到正往嘴裏塞酱瓜寿司的柴星存面前,流畅优雅地抛出了好长一串外语。她只听懂了极其有限的几个单词,思忖了整整三十秒钟,也不知到底该回他Yes,Byebye,还是Thanks。可能是瞥见了她手里的寿司卷,程又佳轻笑一声,自信满满地吐出了语音语调全然不同,但她同样无法理解的又一串句子。
凭借多年来苦追《海贼王》积累下的“深厚”功底,柴星存终于在他眼神的试探下,怯生生地吐出了一句:“哈衣。”
程又佳很好看地歪了歪嘴巴。然后,他走上前来,牵起她的手。
“你干吗?”她赶紧抽回来,偷偷在牛仔裤上抹了抹刚刚不小心沾上的酱油。
见她一脸蒙圈,他苦笑着摇头:“刚才我那句话是问你,我们一起沿着河边走走吧?你不是回答我说‘好’嘛?”
后来,星存学了二外才知道,他那句话前头,其实还有另外一句:“你的胃口可真是好呀!”
<p/><h3>不知今夕是何年</h3>
晚餐和客户约在先斗町,一家忝列米其林一星的日式烤肉专门店。
不过是一餐中规中矩的商务宴请,即便牛舌鲜嫩、牛肉肥美、牛油丰厚,也吃得含蓄拘谨,哪能畅快淋漓。
让人惊喜的是那款梅渍烧酒,浸润冰块,酸甜清冽。星存在暖风炉火旁被烤得口干舌燥,一口冰甜下肚,从食管到胃袋,全都如获新生。她小心克制,慢慢地饮,两小时就餐时间结束,已然面色绯红,心情微醺。
步出餐馆,和客户礼貌道别。星存跟另外两个同事打了招呼,独自再去鸭川边走走,顺便醒醒酒。选了与白天相反的方向,她回溯逆流,往上游走。
手机响,是锺颢,星存想了想,按下键接听。
意料之中的,是浓重的醉意:“柴……柴星存,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答应……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她深吸一口气,拼命按捺汹涌翻滚的酒气:“锺颢,我现在在国外出差,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好不好?”
“不好!”那头响起的,是趁着酒兴的放肆,“拒绝我,你永远都有理由!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应酬!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就是……如果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对他是永远都不会没有时间的!”
你既已知晓实情,又何必苦苦相逼?
星存以为自己已经够醉,可曾想千里之外,却有人比自己更不清醒。
“锺颢,我们不合适。”星存轻叹一口气,长按关机键。
锺颢其实足够优秀帅气,一直以来对她也算热烈殷勤。只可惜,太过年少任性的男孩儿,她实在只能在心裏把他当成弟弟。
不觉间已沿河道行走许久。
抬起头来,河面起了薄雾,水流却越发湍急。春寒料峭,月色明朗,将鸭川两岸轻笼在哑光质感的乳白光晕里。
不知是不是酒精放大了人的五感。
星存竟一时怔忡,不知今夕何夕。
<p/><h3>别在醉酒时,轻易说爱情</h3>
答应我,醉酒时不要随便给人打电话,好吗?
就算对方应答,也不要轻易说“在一起”,好吗?
你知道吗?
对你来说,是酒后戏言。
而有心的人,会字字句句,听得认真欣喜。
这饱蘸酒精,无比含混的一句:“我们在一起。”
星存深得其苦,久不能愈。
和今晚一样,那是个快开春的末冬夜晚。星存睡得昏沉,突然被大作的电话铃声惊醒。
“出来陪我喝酒吧!”那头是程又佳嘶哑压抑的声音,“我难受。”
向来衣冠楚楚,踌躇满志的程学长,何以会如此失魂落魄,如坠尘埃。作为不甚熟悉的同系学妹,星存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多加过问。只能默默陪坐在旁,用一罐又一罐的雪花纯生,将五脏六腑冻成死灰。
除了一口口吞咽啤酒,程又佳全程无言。毫无征兆地,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星存,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的眼睛好像是在看着自己。可她在他失焦的眼神中,找不到半寸影子。
他悠长的睫毛眨呀眨,眼眶里的清浅水汽,好像下一秒就会幻化成水滴。
我曾爱过的男孩啊,他有着小鹿一般,温柔明亮的眼睛。
即便那丝丝缕缕的柔软,并非因我而起。
于是她听见自己说:“好……好啊。”
后来星存才知晓,就在那一夜,程又佳的女友决定出国留学,对他提出分手。程又佳神智混沌,伤心欲绝,把自己当成救命稻草,胡乱投医。然而被爱神叩开心扉的少女,又怎会忍心将告白拒之门外?即便这样的开始敷衍潦草、漫不经心。
后来的星存曾问程又佳:“你爱过我吗?”她记得当时,他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讷讷说道:“我只知道,如果现在让我离开你,我真的会很伤心很伤心……”
他还是没有回答她啊。真的爱过吗?然而这个问题,似乎也已经不再重要。
后来的她也问过自己:“和程又佳在一起的这些年,你快乐吗?”答案是想都不用去想的肯定句。
对于感情,程又佳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惯性,属于日久生情的典型。在一起的那两年裡,他把她照顾得妥帖美满,无忧无虑。星存过得风生水起、万事满足,但她却忘记问他:“和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你过得快乐吗?”
她不在乎他是否真的爱过,她只在乎他是否真心快乐。
因为啊,爱情、快乐、幸福……它们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命题。
<p/><h3>至今她仍怀念,那段纯白岁月</h3>
夜已深宵,前路迢迢,鸭川仿似一条深不见底的漫长隧道,引领星存走向记忆深处的泥淖。
她打开手机看电子地图,却被连续不断跳出来的短信铃声震得手都麻掉。全是锺颢。先把他的号码拖进黑名单,才好过几天消停日子。
“刺啦”一声,是一串暖光将漆黑的夜划破一道口子。星存吓了一跳,才发现黑暗中有少年少女,在河岸边玩耍嬉戏,燃放线香花火。见她拿手机拍照,少年招呼身边伙伴,对着镜头比起手势,笑成暗夜里的明亮花朵。
还有情侣并肩坐在河边坡道上,或许在促膝谈心,也有可能只是依偎取暖。从他们身后经过,星存在心底低吟:“要幸福哦,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沉溺爱情的人,或许不再渴求风风火火,却大都向往细水长流。星存曾笃定,她和程又佳的爱情,就如脉脉浣月河水,或许会有抵达永恒的运气。
他对她很好,他对她很重要。至今星存仍怀念,象牙塔里那两年的无忧岁月。
就跟大多数学府情侣一样,他们白天约会,深夜电话,起风时拥抱,下雨时亲吻。
没有课的下午,他们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看书,没一会儿他就伏在桌上沉沉睡去,鼾声轻起,睫毛微颤。天气好的时候她去看他打球,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黄,属于她的男孩带球、跳跃、投篮,赢得赞叹喝彩。周末她就在宿舍里用电磁炉炖一锅汤,装在保温杯里带给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口喝完,然后打一个响亮的饱嗝。
不是没有别人的叨扰,他们也曾为此吵过架。
他总是摆出一副单纯无辜的嘴脸,反问星存:“是她说喜欢我哎,我又没做什么。”
星存瞪他一眼:“要不是你没完没了地招惹她,人家姑娘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嘛?”
“招惹?”他倒不乐意了,“苍天做证,我程又佳如果有任何逾矩行为,那就,那就……哎哟!”
星存在他的腰上狠掐一把:“不要胡说八道,如果你有事,我怎么办!”
想了想,又追问他:“你说你不会撩人,那当年你来跟我搭讪……”
“搭讪?那算是搭讪吗?作为活动的主办方策划者,我不过是尽地主之谊,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这话她倒是信他的。这个程又佳啊,习惯对所有人热情体贴,风度翩翩。就像是一枚恒定释放光和热的小小太阳,温暖迷人却不自知。
程又佳先柴星存两年毕业,在市里一家外贸公司谋得一份工作,待遇还算不错。
他们约定,等星存一毕业就先结婚。找得到工作的话,她就去上两年班。如果就业形势不太景气,就索性先要个宝宝吧。
程又佳这样的男人,内心是极爱孩子的。
星存想,他们的孩子一定长得很好看,会有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狡黠又天真。
就像他一样。
她和程又佳之间虽然从未轰轰烈烈,但他们的爱情踏实又安稳。
柴星存曾经这样以为。
<p/><h3>她以为他,总会等在原地</h3>
还好现实冷血,留给伤春悲秋的回忆,永远只是转瞬即逝的喘息。
接下来那几天,星存日日都和几位同事马不停蹄,辗转于京都各地。拜访客户、参观商铺、市场调研、新品推介……别说能好好领略古都风物,就连车窗外的迷离风景,都似走马花灯,看不真切。
节奏如此密集,让她想起大学刚毕业的那段日子。
随意投递了几家简历,竟然很快被一家大型跨国食品贸易公司录取,即星存目前服务的这家“福田商事”。初入职场的新鲜节奏自然是闲散快意的校园生活所不能比拟的。新人研习、业务培训、岗位实习……她全情投入,奋力前行。
感情的事星存从未担心过多。有时候伏案研究商业案例到凌晨,程又佳就乖巧黏人地陪在她身畔,从不打扰,睡得安心。
她知道每当自己回过头,他总会守在原地,不离不弃。
接到程又佳的电话,是在一个忙到飞起的黄昏时分。业务主管林姐催星存快点儿修改营销企划,要在她明天上飞机之前,制作完成宣讲时需要用到的PPT。
电话响起,是程又佳兴冲冲的声音:“星存,现在有空吗?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忙得要疯掉了,有什么事情你快说。”她知道自己的语气急躁冷淡。
“哦,那……那你先忙。晚上一起吃饭吧,七点钟,蓝枪鱼。”他挂断电话。
终于和程又佳在餐厅碰面,已经比他们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他的脾气就是好,并未有任何不快,还点了星存最爱的那道熏鱼子意面。
她将还未完成的工作铺展在餐桌上,头也不抬地问道:“下午你说有好消息要和我分享,是什么?”